《大旗英雄传》又名《铁血大旗》,是古龙一部跨时代的作品,也是使古龙名声大震的作品,此书写于1965年。
《大旗英雄传》与《武林外史》、《绝代双骄》、《浣花洗剑录》堪称古龙中期“四大名著”,这四部名著不仅在古龙小说系列,在整个武侠文学中,都是重量级的作品。作为古龙一部跨时代巨作,标志着古龙作品开始迈向成熟,成为进入第二阶段作品的标志和分水岭。
《铁血大旗》以边陲铁血大旗门和中原五福联盟的仇恨为主线。以大旗门用五马分尸的酷刑处决爱上仇家寒枫堡堡主的大女儿的大弟子云铿来渲染一种悲壮的气氛,同时也突出了铁血大旗门的“铁血”二字。
冲动的三弟子云铮怨恨父亲即大旗门掌门云翼的无情,在行刑过后,想独自找回大哥的尸身。不料被寒枫堡的人包围。二弟子铁中棠制住寒枫堡堡主的小女儿冷青萍,以此要挟寒枫堡放人,但是心高气傲的云铮却拒不领情。这时五福联盟的另外三家赶到,连累铁中棠卷入战场。落日牧场场主司徒笑欲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放走二人。在回驻地的途中,铁中棠担心是欲擒故纵之计,劝云铮暂先不回驻地。云铮恼恨铁中棠行刑杀害云铿,故意不听他的话,径自回到驻地。
云翼发现其中有诈,重责云铮和铁中棠,欲将二人逐出大旗门,掌刑人云九霄不忍二人前程就此断送,也想为本就人丁稀薄的大旗门保留两个优秀的青年,修改掌门号令,从轻判决将其二人逐出师门三年。宣布行刑之后,大旗门其他人先行撤退,准备三年后再来复仇。铁中棠与云铮决定留下抵挡一阵,争取大旗门撤退的时间。争斗中,云铮冲动的性格令自己受伤,铁中棠历尽千辛万苦将云铮救出,自己身受重伤,险些送命。在逃命途中,云铮对铁中棠的误会进一步加深。铁中棠在只能逃走一人的情况下选择了让云铮走。云铮走后,铁中棠的机智和运气也令自己死里逃生。从此,师兄弟二人各自开始自己的奇遇之旅。
第十七章 履上足如霜
过了半晌,山峰下方传来一阵缥缈的乐声。
乐声清悦流畅,绝无丝毫愁苦之音,月下赏花,樽前对美,人世间种种赏心乐事,都仿佛是这乐声寄意所在。
众人虽然各有心事,但听得如此乐声,亦觉胸怀一畅。
等到乐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时,这夜雨空山,仿佛也变成了明月香花的良辰美景。
这时,乐声中又传来一阵阵樱咛娇笑,驾声燕语。
六七个锦衣少女,撑着湘妃竹伞,奏着青萧玉笛,一面嘻笑,一面吹奏,飘飘然走了上来。
她们身上穿的是宽敞舒适的短衫,下面未着长裙,只穿着窄窄的锦裤,裤脚齐半胫,裎裸了半段精致莹白的小腿,下面白足如霜,无鞋无袜,却穿着对颜色与衣衫相配的木屐,乐声清柔,笑语如莺,人面更有胜花娇,带着种懒散而飘逸的韵致,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李白的诗句:“展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她们中间,是一张形如滑竿抬轿的锦榻,上面有流苏锦盖,显然是为了要蔽掩风雨。
四个同样装束的少女,嘻笑着,悠闲的抬着锦榻,似是未用半分气力,榻上却是位少见的异人。
他穿着件宽大的麻衣,头上无冠,面如满月,乍见仿佛是斜坐在榻上,仔细一看,双足却又都踏着地。
原来那锦榻竟然有名无实,只是个架子,他看来虽似被人抬着,其实却是在自己行走,是以少女们才抬得那么轻松愉快,而他自己,更是满面笑容,有如团团的大腹贾模样,只是额角高阔,双眉斜飞,再加上那双含蕴着精光的风口,便使他平添许多睿智高华之概。众人虽然都已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但瞧见这一行人物,仍不觉看得目定口呆,充满惊异。
柴扉中一声娇笑,道:“你果然来了。”
麻衣客哈哈笑道:“见到夫人灵奴传书,在下怎敢不连夜赶来。”大步走向柴扉,对众人望也未望一眼。
那些轻盈的少女轻笑着跟了过去。此时乐声己停,一个红衣美妇怀抱着那白猫嫔奴,娇笑着走了出来。
麻衣客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忽然长叹道:“想不到三天不见,竟有如隔了十多年一般,看未当真是一是不见,如隔三秋了。”
阴嫔娇笑道:“什么三天,咱们真的已有十多年不见了呀!”
麻衣客抬手揉了揉眼睛,摇头道:“不对不对,若是真有十多年来见,为何你的模样还是丝毫未变呢?”
阴嫔咯咯娇笑道:“你这张嘴呀,死人都要被你说话的。”
两人旁若无人相对大笑,真的像是把别人都当作死人似的。
阴嫔道:“这许多年,你可曾找过我?”
麻衣客道:“找得鞋底也不知磨穿多少双了。”
阴嫔含笑望着他,幽幽道:“既然找过,那么,现在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些年来究竟过得怎么样了?”
麻衣客笑道:“今日既已见到你,我便已心满意足,过去了的事,还问它作甚,要问的只是以后的事了。”
阴嫔嫣然一笑,道:“我要你来接我,就是要瞧瞧你可曾变了心,你若变心,就不会来迎我了,是么?”
麻衣客道:“我若不来接你,你就不来找我,是么?”
阴嫔嫣然点了点头。麻衣客大笑道:“幸好我还未曾变心。”
阴嫔秋波四转,娇笑道:“你心虽未变,人却变了,昔日你最讲排场,最喜打扮,如今却变的马虎了。”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三十岁以前,我不但自己穿得整整齐齐,更要她们打扮得整整齐齐,但三十以后么……”
他目光在少女们身上一转,接着笑道:“我才知道人绝不能作衣衫的奴隶,什么穿得舒服,就穿什么。”
阴嫔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你这张抬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像只无底船似的。”
麻衣客又自大笑道:“这个更有道理了,试想我坐在榻上,她们在下抬着,口中虽不言,心里自不舒服,她们不舒服,我又有何乐趣,如今这般么……哈哈,我还是可以领略美人抬轿的意趣,她们也觉有趣,自也不会怨我,于是彼此都觉高兴,岂非比那时一人独乐妙得多了。”
这一番言论当真是别人闻所未闻,但却别有哲理。
阴嫔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复笑道:“隔了这许多年,你虽然还是喜欢享受,但意境却的确高得多了。”
众人见了这奇人奇行,听到这奇文妙论,实已被此人气概所慑,一时间都几乎忘了自身的处境。
司徒笑更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望他接了那红衣美妇后,两人快快去吧,免得误了自己之事。
哪知这麻衣客此刻已回过头,目光这才在众人面前打量一遍,见了铁中棠时,又多瞧了两眼。
铁中棠卓立在雨中,满身水湿,心头更是忧虑愁苦,但种种原因,却都掩不住他那种天生的轩昂气概。
那些轻盈少女,见到他那雕塑般的轮廓面容,更不禁暗中指点,附耳轻笑,频频向他抛去多情的秋波。
麻衣客回首道:“这些人可是你的朋友?”
阴嫔银铃般一笑,道:“只有你那些小妹妹看中的少年我认得,你看他可算是第几等人才?”
麻衣客大笑道:“能被这些丫头看中的人,自然是不错的了,只可惜有些愁眉苦脸,气量仿佛狭了些。”铁中棠望着他淡淡一笑,也不想置答,麻衣客便不再望第二人一眼,忽然飘身掠出了那锦榻,抱拳笑道:“夫人请上轿!”他肩不动,袖不抬,身子便已掠出,轻功之妙,当真其深难测。
阴嫔娇笑道:“哟,这样的轿子,我可不愿坐。”
麻衣客大笑道:“你怎么也变俗了,这样的轿子,平日你还坐不到哩!”
阴嫔皱眉一笑,终于走了过去。
司徒笑只当他们已要走了,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哪知麻衣客大袖飘飘,竟转身走到那云梯单架下,仰面笑问道:“高处多风雨,衣单可胜寒?”
水灵光轻叹一声,曼声低吟:“高处不胜寒,君子意如何?”
麻衣客仰面大笑道:“我本怜香惜玉人,可怜高处多风雨,姑娘呀姑娘,你可愿重回人间?”
司徒笑忽然大喝道:“她不愿下来!”
麻衣客笑嘻嘻瞧了他一眼,道:“你怎知道?”
司徒笑抱拳道:“前辈气宇高华,想必非是红尘中人,又何必多管人间闲事,晚辈等就此恭送前辈下山。”
麻衣客笑道:“这两句恭维话,说的果然不错,教人听来实在受用得很,好,你放下她来,咱们就走了。”
司徒笑呆了呆,变色道:“前辈为何要放她下来?”
麻衣客还未答话,阴嫔己娇笑接口道:“你又犯了老毛病了,瞧见漂亮的女孩子,就想带回家去,是么?”
麻衣客大笑道:“到底只有你是我的知心人,我见了如此才女,怎忍心留她在江湖受苦?自然要带回去的。”
这话一说将出来,众人不禁大惊。
司徒笑见他面白无须,身材矮胖,说话带着一团和气,武功偏又深不可测,一时间也不敢将恼怒现于词色,拉了黑星天、白星武等人到一旁窃窃私议,铁中棠本最惊怒,但转念忖道:“此人若不出手,灵光今日怎能下云梯,无论如何,也等他先救下灵光后再想办法。”
一念至此,抬头向水灵光使了个眼色,水灵光也正在望着他,此刻天色虽黯,但两人目光却如电光火石,一触之下,便已心意相通,阴嫔怀抱着白猫,笑盈盈的望着他两人也不说话,那些轻盈少女一个个低头瞧着自己的如霜白足,看模样竟似有些吃醋了。
司徒笑等人聚首商议了一阵,黄冠、碧月两人,离得远些,并未说话,只有那金刚韦驮骆不群声音最大。
此人身高体壮,站在那里比别人都高了一头,瞧他满面俱是怒容,不住说道:“谁怕,谁怕他!”
司徒笑轻轻嘘了一声,忽然转首走了回来,向麻衣客道:“在下等若不肯放她,前辈又当如何?”
麻衣客一直负手含笑,此刻仍然笑道:“那就不妙了。”
这几个字说得虽仍似轻描淡写,用的气力却己不大相同,但听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来,中气竟充沛之极。
他语气虽然冲谦带笑,但声音远远传送出去,每个字都震起了山谷回鸣,夜风萧萧中,听来更是令人心惊。
司徒笑等人面色都大变,他六人中倒有三人心计深沉,此刻互相打了个眼色,司徒笑抱拳道:“这女子对在下等关系颇为重大,而且还牵连甚众,在下等纵然肯让前辈将她带走,日后别人间将起来,在下等却不好交待。”他打了个哈哈,接道:“在下等连前辈大名都不知道。”
阴嫔忽然截口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想问出他的姓名后,能惹就惹,不能惹再作打算,是么?”
司徒笑故作未闻,目光只是望着麻衣客,麻衣客微微笑道:“我若不愿说出姓名,又当如何?”
司徒笑陪笑道:“那么,就请前辈暂候数日,等在下邀齐同伴,让他们瞧瞧前辈风采,那时前辈再将这女子带去,别人也无话了。”他暗道只要今日能以水灵光要胁住铁中棠,日后便将水灵光送走,又有何妨?
阴嫔咯咯笑道:“好个缓兵之计,想约了帮手再打么?”
麻衣客亦自指着司徒笑大笑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有你这洋聪明的人物,我这次出山,倒开了眼了。”
司徒笑道:“不敢,不知前辈究竟意下如何?”
麻衣客笑道:“我生平行事,从不强人所难,今日若是硬要将那位姑娘带走,未免也大扫了各位颜面。”
铁中棠双眉一皱,司徒笑等人却不禁喜笑颜开,司徒笑抱拳道:“前辈当真是通达事理,晚辈钦佩已极。”
麻衣客缓缓笑道:“所以……”众人一听他还有下文,俱都不再说话,他缓缓又接道:“所以,在下今日必定要使各位心甘悄愿的将那位姑娘送到在下手里……”话未说完,司徒笑等人又变了颜色,阴嫔笑得有如花枝招展,黑、白双星对望了一眼,白星武悄悄伸出手掌,在骆不群身上一拍。
他两人知道今日之事,定已无法善了,但自己又不敢妄动,便先鼓动这金刚韦驮去试试此人武功究竟多深。
那金刚韦驮骆不群心粗性猛,本已气得吹须瞪眼,此刻又有了镖主授意,哪里还忍耐得往,当下厉喝一声,道:“要咱们将这小姐甘心送你,你这是做梦!”迈开大步,窜上前去,铁塔般站到麻衣客身前,两只蒲扇般的掌虚空一扬,大喝道:“来未来,有种的先接咱家两手!”
铁中棠见他双掌一捏一放,双臂骨节便已格格作响,知道此人外门功夫必有了极深的火候。
麻衣客笑道:“浑小子,你也配与我动手么?”
骆不群怒道:“放屁,你若怕了,就乖乖……”
麻衣客淡淡笑道:“也罢,我一招之内,若是不能将你仰天摔个筋斗,便算我输了,如何?”
这两人一个黝黑粗壮,筋骨强健,一个却是白臼胖胖,手足细嫩,一个说话有如洪钟巨响,一个却是轻言笑语。
两两相较之下,那麻衣客气势实在己弱了许多,若是普通之人,必当麻衣客万万不是金刚韦驮的对手。
司徒笑等人虽已看出这麻衣客武功不凡,但金刚韦驮走南闯北,也不是庸手,而且他人虽鲁莽,临敌经验却不弱。
这麻衣客武功纵然胜他多多,但要想在一招内将将他仰面摔个筋斗,实是难如登天,司徒笑等人见他竟然发下如此狂言,不禁俱都大喜,黑星天生怕骆不群多话,一步窜了出去,笑道:“前辈这话,莫非是说着玩玩的么?”
麻衣客笑道:“谁跟你说着玩玩。”
黑星天道:“既是如此,前辈输了又当如何?”
麻衣客笑道:“若是输了,我便爬着下山。”
金刚韦驮骆不群早已气得暴跳如雷,此刻大怒喝道:“我若是输了,不但爬着下山,还要向你叩八个响头。”
麻衣客淡淡笑道:“只怕那时你已磕不动了。”
黑星天满心欢喜,笑道:“骆兄莫要说了,还不快快领教前辈高招,但骆兄只要发一招就罢,切莫多事缠斗。”
麻衣客微微拢了拢衣袖,淡淡笑道:“来吧!”他足下不丁不八,亦来运劲调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金刚韦驮骆不群虽然满面怒容,但心头也不敢大意,闷“哼”一声,以拳录胸,双腿微曲,扎下了马步。
这扎马一式,本是武家中最基本的功夫。尤其外门武功,对此更是讲究,骆个群三十年武功火候,此刻马步扎下了,便是一、二十条壮汉也休想将他推动一步,只见他小腹一一缩,双足俱已嵌入土中,心下暗暗忖道:“胖小子,倒要看你怎样将咱家仰天摔个筋斗。”
铁中棠瞧他下盘功夫竟如此扎实,也不禁暗中吃惊,再也想不出这麻衣客怎能将他摔个筋斗”
骆不群暴喝一声,双拳突然振起,拳风虎虎,一招泰山压顶,向麻衣客录头击下。
此招虽然粗浅,但亦是基本拳势,骆不群早已练的得心应乎,闭起眼睛,都可接着使出数步后着。
何况他身高体壮,这一招使出,当真是名副其实,端的有如泰山当头压下一般,势不可挡。
众人见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发招。不禁俱都称赞不已。
瞧那麻衣客,含笑卓立,竞仍不避不闪,骆不群暗喜忖道:“你纵以内力反激,也摔不倒我。”
双足加劲,双拳直击而下,“砰”的一声,骆不群一双铁拳便着着实实击在麻衣客肩上。
他竟然丝毫未以内力反激,骆不群的身子仍铁塔般立在地上,而麻衣客的身子,却被这一拳打得钉子般直没人土里,宛如被铁锤敲上的木椿一般,众人又惊又喜,骆不群更惊得呆了,只见麻衣客下半身俱已没人土中,突然哈哈一笑,道:“躺下吧!”闪电般伸出双手,他身子本矮,此刻双手恰巧握住了骆不群的足踝,一提一抖,骆不群正在拼命稳住下盘,做梦也未想到对方这一招竟是在这种部位使将出来,此刻哪里还闪避得开,只觉双足一阵其痛澈骨,惊呼一声,果然被抛得掠飞数尺,仰天跌倒。
众人瞧得口定口呆,连惊呼都发不出来。
麻代客长夭一声,轻轻跃了出来,地上却已多了个土坑,他以血肉之身,竟能铁钉般没入坚实的土地中,这种武功实是骇人听闻之事,众人若非亲眼听见,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麻衣客拂衣道:“你还磕得动头么?”
骆下群大喝一声,要待跃起,岂知这一交跌得十分厉害,全身酸痛,方自跃起一半,重又跌落。
白星武轻叹一声,伸手扶起了他,骆不群瞧了瞧黑白两人,又瞧了瞧麻衣客,突然伏在白星武肩上痛哭起来。
司徒笑瞧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麻衣客笑道:“各位还有谁来试试?”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
麻衣客仰大笑道:“各位既然都无异议,我便不客气了。”转首道:“徒儿们,去将那位姑娘救下来。”
那些轻盈少女悄悄撇了撇嘴,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先去动手,阴嫔咯咯笑道:“你们若要跟着他,就先要学会不吃醋,否则气也要气死了。”
轻盈少女们“噗哧”一笑,终于推推拉拉走了过来。
麻衣客瞧着阴嫔笑道:“世上的女子若都似你,我便真的没有烦恼了。”
司徒笑等人眼睁睁的瞧着那些少女走向云梯,谁也无计可施的当儿,忽然间,只听云梯上喝道:“且慢。”
抬头望去,那沈杏白不知何时已上了云梯顶端,众人心惊于那麻衣客的武功,谁也没有瞧见他的行动。
他有手勾着云梯顶端,左掌却按在水灵光头顶百会穴上,口中嘻嘻笑道:“谁若再走上一步,我这只手掌便要拍下,那时前辈便只能带个冷冰冰的死美人儿回去了,只怕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那百会穴正是全身经脉中最弱之一环,纵被常人打了一拳,亦将受伤,何况沈杏白这种身手,一掌击下,自是没命的了。
麻衣客果然不敢令人再进,挥手喝退了少女,仰面道:“你是谁?要怎样!”铁中棠更是情急,紧紧捏住了双拳。
沈杏白缓缓道:“在下只是个无名晚辈,此刻亦别无所求,只求我下去后,前辈与那些姑娘们莫要动我一丝毫发。”
麻衣客听他所求之事,竟是这般容易,不暇思索,立刻应声道:“好,我答应你,带她下来吧!”
黑、白等人对沈杏白自大为称赞,只当他要好生借此要胁要胁。此刻听了这话,不禁又是气恼,又是失望。
白星武忍不住绕到钱大河身后,向他悄悄打着手式。
哪知沈杏白却只作未见,随手点了水灵光穴道,解开她绳索,道:“闪开!”挟起她腰肢,一跃而下。
水灵光绳索被解,仍是不能动弹,只是痴痴的瞧着铁中棠,眼波中不知含蕴着多少言语,淮也描述不出。
铁中棠瞧得肝肠欲断,此刻若是换了云铮等性气激动之人,定必不顾一切扑将上去。
但铁中棠却自知以自己一人之力,动手非但尤济干事,反而可能伤了水灵光性命,咬紧牙关,忍住不动。
麻衣客哈哈一笑,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沈杏白笑道:“前辈请……”将水灵光推了过来。
麻衣客轻轻扶起她肩头,笑道:“好孩子,你虽然无求于我,但我也不会亏负了你的。”
沈杏白躬身道:“多谢前辈。”忽然又按口笑道:“水姑娘秀外慧中,实在无愧为人间仙子,只可惜……”摇了摇头,住口个语。
麻衣客道:“只可惜什么?”
沈杏白笑道:“只可惜她方才已被在下强喂下一些毒药,若无解药相救,二个时辰中便要七窍流血而比了。”
麻衣客大怒道:“你……你……解药在哪里?”
沈杏白道:“就在晚辈身上。”
麻衣客厉声道:“拿来!”手掌疾伸,向沈杏白抓去。
沈杏白微退几步,嘻嘻笑道:“前辈方才已答应不动晚辈一丝毫发,此划难道就忘了么?”
麻衣客呆了一呆,缩回手掌,黑、司徒笑等人却人是惊喜,暗暗忖道:“想不到这孩子竟有如此机智。”
沈杏白面带得色,微微笑道:“在下武功虽不及前辈。但所用的这毒药,却是三十六种药草配合而成,人所难解。”
麻衣客垂下手掌,沉声道:“你要怎么样?”
沈杏白笑道:“前辈若不愿带个死尸回去,就将她交回在下,否则……否则就请前辈答应在下三个条件。”
麻衣客道:“放屁,咱家怎肯受胁于你!”
沈杏白微微笑道:“自然自然,前辈怎会受胁于我,只可惜这位姑娘花容月貌,窈窕动人……”
麻衣容忍不住转目望去,身侧的人儿,面靥虽苍白全无血色,但秀眉明眸,纤腰一握,娇弱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当真是貌比花娇,楚楚动人,比之阴嫔的媚艳,另是一番风味,他阅人虽多,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不由长叹一声,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沈杏白得意一笑,转身面对黑星天,躬身道:“弟了不敢檀专,这第一个条件,请师父定夺。”
黑星天笑道:“好孩子。”目光转处,沉吟半晌,侧首道:“司徒兄司徒笑早已等着说话,立刻应声笑道:“在下等只求前辈赐我等一件信物,我等若有急难时,持此信物往求前辈,前辈定要拔刀相助。”铁中棠心头一凛,知道他要借这麻衣客的武功、来对付大旗门。而大旗门中虽然高手济济,却未见有人能是这麻衣客的敌手。
麻衣客“哼”了一声,道:“第二件是什么?”
沈杏白道:“这毒药毒性繁复,必须在一年中每隔十日连续服用三十六次解药,方能将毒性完全解除。”
他语声微顿,笑道:“是以前辈必须将在下带回前辈的居处,好教晚辈一面学习前辈的武功,一面解她之毒。”
麻衣客怒道:“好,你居然还想学我的武功。”瞧了水灵光一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第三件呢?”
沈杏白目光四处一溜转,缓步走向铁中棠,微微笑道:“这第三件么,便是请前辈将此人制服,逼他……”
铁中棠突然双掌齐出,直击而出,掌势快快如闪电,上切沈杏白咽喉.下击沈杏白胸腹。
沈杏白大惊侧身,惶声呼道:“前辈你答应……”
铁中棠厉声道:“前辈应诺之言,并未包括不许我动手!”
麻衣客大喜道:“哈哈!不错!”
黑、白两人面色齐变,才待抢步而出。
铁中棠掌势不停,口中大声喝道:“前辈也未答应不向别人出手,请前辈阻住别人,等在下夺得解药!”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面色一沉,厉声道:“谁若敢妄自出手,便莫怪咱家手下无情了!”
黑、白两人心头一寒,齐齐顿住了脚步。
麻衣客挥手道:“看住他们,不准他们妄动。”
轻盈少女笑应一声,一排挡在黑、白等人身前,但许多道水淋淋的秋波,却都悄悄在铁中棠身上飘来飘去。
铁中棠掌势有如疾风之下的漫天飞花,缤纷错落,招式虽不奇诡,但出手之快,端的是令人目不暇接。
沈杏白武功本非他的对手,何况更早已对他存有畏惧之心,情怯胆寒之下,不出十个照面,便已无回手之力。
麻衣客微微笑道:“好快的出手!”
阴嫔笑道:“比你少年时如何?”
麻衣客微微一笑,闭口不答,但见铁中棠招式越来越快,沈杏白己是手忙脚乱,满面大汗。
司徒笑等人又惊又怒,黑星天连连顿足,白星武却已悄悄探手入怀,捏了把暗器在手。
他既有三手侠之称,暗器功夫,自是高人一等。
十余年前,两河镖局中人大会张家口献艺较技,白星武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发三种暗器,打灭了堂前十一盏明灯,百位武林豪杰,竟未有一人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是以群豪方以三手侠之名相赠,此刻他见到事态紧急,便待以此妙手暗器先废了铁中棠再说。
哪知他暗器方自捏在手中,鼻端突然飘来一阵温香。
一个红衫绿裤的轻盈少女半个身子已偎入他怀里,甜甜娇笑道:“你掏出些什么东西,让我瞧瞧好么?”
白星武大惊忖道:“这女子好厉害的眼力!”口中支吾着道:“没……没什么!”手腕一缩,便待将暗器藏回去。
红衫女子娇笑道:“好小气,瞧瞧都不行么?”玫瑰般的笑靥几乎已贴到他面颊之上,香气更是迷人。
白星武只觉心神一荡,手腕已被那少女五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捏住,腕间立觉一阵剧痛,手掌再也拿捏不住。
但闻一连串“叮叮”轻响,亮闪闪的暗器,俱都自袖中落了下来,洒遍一地,红衫少女轻笑道:“哎哟,这可玩不得的。”脚尖一扫,将暗器俱都扫在一边,朝白星武皱了皱鼻子,吐了吐舌头,手肘尖在白星武腰间一撞,白星武只觉半身麻木,良久都动弹不得。
众人见那麻衣客一个侍姬少女已有如此机智武功,心头更是骇异,哪里还敢妄自出手!
这时铁中棠已攻出十余招之多,沈杏白在他掌风中左冲右突,一心想冲入黑、白等人身侧。
怎奈铁中棠掌影连绵,已将他围得风雨不透。
司徒笑等人前次见他,还似无此等能手,不想隔未多久,这少年武功竟又精进了许多。
他几人自不知铁中棠在那沼泽密窟中又得了他亡父所遗的武功秘笈,心头都不禁大是惊奇。
忽然间,铁中棠一掌斜袭而去,直抓沈杏白腕脉。
这一招平易简单,并无奇诡变化,但沈杏白竟闪避不开,手腕虽缩回,时间曲池穴却被对方扣住。
沈杏白大惊之下,“霸王卸甲”,“力转乾坤”,“反缠金丝”,一连施出数招,要想挥脱铁中棠的掌握。
但铁中棠手掌却已似黏在他臂肘之上,他哪里还挥得开,一连变了数招,黄豆般大小的汗珠直流下面颊。
铁中棠冷笑道:“我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沈杏白颤声道:“知道……”铁中棠突然伸手捏住他下颚。
原来铁中棠故意要诱他说出这“知道”两字,只因“道”字乃是个开口音,沈杏白嘴方张开,便被铁中棠捏住。
铁中棠右手闪电般缩回袖中摸出块黑药,塞入沈杏白嘴里,左手往上轻轻一托。
但闻“咕嘟”一声,沈杏白已将那块药吞了下去。
铁中棠哈哈笑道:“你可知道吞下的是什么?”
沈杏白只觉喉间还存着有一股奇异的腥臭之气,心念转处,大惊失色,颤声道:“莫……莫非是毒药?”
铁中棠笑道:“不错,你可想要解药?”
沈杏白呆了一呆,阴嫔与少女倒已咯咯大笑起来,麻衣客笑道:“妙极妙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杰作!”
铁中棠笑道:“但我这毒药,却更是厉害,一个时辰之中,毒性便要发作,周身溃烂,受尽折磨而死。”
沈杏白脸色发白,双腿发软,横地倒了下去,颤抖着身子自怀中掏出个瓶子道:“这……这就是水姑娘的解……解药!”
铁中棠道:“你可是要和我换你的解药么?”
沈杏白连连点头,嘴里也说不出话来,铁中棠道:“就只这一瓶么?”
沈杏白爬起来,道:“小的哪有三十六种药草合成的毒药?方才只是说着玩的,那只是平常毒药,解药也只一种。”
铁中棠冷冷笑道:“真的么?”
沈杏白道:“真……真的,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阴嫔摇着头叹道:“好好一个少年,竟如此怕死,唉,可惜!”
沈杏白充耳不闻。双乎将瓶子捧上,铁中棠冷笑着接了过来,沈杏白却大声道:“小人的……的解药……”
铁中棠面色一沉,道:“什么解药,哪里有解药!”
沈杏白心胆皆丧,噗通又倒了下去,呼道:“铁兄,你……”
铁中棠冷笑道:“你唤我什么?”
沈杏白哭丧着脸道:“铁……铁大叔,铁老伯,求你老人家发发好心,将解药赐下来吧!”
铁中棠道:“你下次还敢害人么?”
沈杏白顿首道:“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铁中棠凝目瞧了他两眼,突然仰夭大笑道:“蠢才,哪有什么,方才你吞下的,不过是块金创药而已。”
沈杏白一呆。少女们倒笑得花枝乱颤,连足下的木屐都在地上踢得“踢踢跳跳”的直响。
铁中棠笑道:“若不如此,你怎肯乖乖拿出解药来,但金创药从来只是外敷,无人尝过,你口福总算不浅。”
沈杏白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哪里还能说话。
笑声中,黑、白等人却是人人面色如上,司徙笑轻轻一跺足,抱拳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长叹道:“走吧!”
麻衣客道:“不错,你们早该走了。”
司徙笑狠狠瞪了铁中棠两眼,黑星天恨声道:“总有一日……”咬一咬牙,与白星武三人转身大步奔去。
黄冠剑客亦自瞪着铁中棠道:“彩虹群剑,改日必定再来领教。”
铁叶棠道:“好说好说。”
碧月剑侠方自笑眯眯瞧了他一眼,也被钱大河拉走了。
沈杏白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站起,惶声呼道:“师父,等我一等……”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一行人来得威风,走得狼狈,晃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强敌既去,铁中棠手持解药,精神不觉大振,暗道:“以这麻衣客的身份,想来不会对我用强,解药在我手里,他想必也不会将水灵光带走的。”满心欢畅间,突听麻衣客笑道:“小伙子,你还不来求我?”
铁中棠呆了一呆,大奇忖道:“本该你来求我,为何却要我去求你?”口中呐呐道:“求……求什么?”
麻衣客道:“求我将解药让她服下呀!否则,我将她带走后;她若是毒发而死,你岂非也要伤心而死?”
铁中棠大惊道:“这……这……”
麻衣客仰天大笑,得意已极,道:“我是定必要将她带走的,解药拿不拿来:都由得你了。”
水灵光面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铁中棠更是惊怒交集,心痛如绞。
阴嫔姗姗走了过来,轻叹道:“把解药拿给他吧!”
铁中棠道:“但……但……”
阴嫔道:“唉,傻孩子,你若是对她生死漠不关心,他自要来求你。但你对她生死太关心了,他就自然要你求他了。”
铁中棠黯然寻思半晌,知道她所言非虚,只因他宁可眼见水灵光离他而去,也不能眼见水灵光中毒无救。
对于无法挽救之事,他绝不拖延哆嗦,一念至此,他立刻将解药送将过去,麻衣客接过笑道:“果然是聪明人。”
水灵光满面泪痕,颤声道:“你……你……”
铁中棠咬紧牙关,道:“你等着我,我死也要将你救回!”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远胜过千言万语。
水灵光道:“我死也等着你。”
她虽已泣不成声,但这句话却说得截钉断铁。
麻衣客大笑道:“小伙子,莫要等了,她此刻虽说得如此干脆,但以要随我三五日便定会将你忘怀了。”
铁中棠霍然转过身子,不去理他。
阴嫔走过来说:“他还在那茅屋里,虽已受伤,但却不致有性命之忧,你好生照顾着他吧!”
铁中棠茫然点了点头,只听身后履声踢达,水灵光轻轻啜泣,麻衣客柔声安慰,但渐去渐远。
他本应跟随而去,但想到艾天蝠为他受伤之事,心上不再迟疑,咬一咬牙,如飞向茅屋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