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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旗英雄传》:第二章 司徒笑的笑

《大旗英雄传》又名《铁血大旗》,是古龙一部跨时代的作品,也是使古龙名声大震的作品,此书写于1965年。 《大旗英雄传》与…

《大旗英雄传》又名《铁血大旗》,是古龙一部跨时代的作品,也是使古龙名声大震的作品,此书写于1965年。

《大旗英雄传》与《武林外史》、《绝代双骄》、《浣花洗剑录》堪称古龙中期“四大名著”,这四部名著不仅在古龙小说系列,在整个武侠文学中,都是重量级的作品。作为古龙一部跨时代巨作,标志着古龙作品开始迈向成熟,成为进入第二阶段作品的标志和分水岭。

《铁血大旗》以边陲铁血大旗门和中原五福联盟的仇恨为主线。以大旗门用五马分尸的酷刑处决爱上仇家寒枫堡堡主的大女儿的大弟子云铿来渲染一种悲壮的气氛,同时也突出了铁血大旗门的“铁血”二字。

冲动的三弟子云铮怨恨父亲即大旗门掌门云翼的无情,在行刑过后,想独自找回大哥的尸身。不料被寒枫堡的人包围。二弟子铁中棠制住寒枫堡堡主的小女儿冷青萍,以此要挟寒枫堡放人,但是心高气傲的云铮却拒不领情。这时五福联盟的另外三家赶到,连累铁中棠卷入战场。落日牧场场主司徒笑欲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放走二人。在回驻地的途中,铁中棠担心是欲擒故纵之计,劝云铮暂先不回驻地。云铮恼恨铁中棠行刑杀害云铿,故意不听他的话,径自回到驻地。

云翼发现其中有诈,重责云铮和铁中棠,欲将二人逐出大旗门,掌刑人云九霄不忍二人前程就此断送,也想为本就人丁稀薄的大旗门保留两个优秀的青年,修改掌门号令,从轻判决将其二人逐出师门三年。宣布行刑之后,大旗门其他人先行撤退,准备三年后再来复仇。铁中棠与云铮决定留下抵挡一阵,争取大旗门撤退的时间。争斗中,云铮冲动的性格令自己受伤,铁中棠历尽千辛万苦将云铮救出,自己身受重伤,险些送命。在逃命途中,云铮对铁中棠的误会进一步加深。铁中棠在只能逃走一人的情况下选择了让云铮走。云铮走后,铁中棠的机智和运气也令自己死里逃生。从此,师兄弟二人各自开始自己的奇遇之旅。

第二章 司徒笑的笑

铁中棠和云铮骑术精绝,那两匹健马更是万中选一的良驹。

奔行不久,他两人便已将另外十余骑全都抛在身后。

铁马骑士遥呼:“你兄弟快走,我们挡住追兵!”

于是后面的马奔行更缓。

冷一枫、盛大娘,两条人影纵身一掠,便已追上了最后的一匹铁马。

冷一枫身躯凌空,一掌击向马上人的后背,他掌力虽不以威猛刚烈见长,但凌空下击,亦有雷霆万钩之势。

盛大娘右手扣住一把银针,左手鹤顶拐杖凌空刺出,杖头鹤首急点马上人灵台、命门双穴。

这两人左右夹击,威势是何等强猛,想不到马上人却笑了,偏身钻下了马腹。

他的身法又轻松又漂亮,以骑术而论,中原武林已无他的敌手。

盛大娘厉叱:“哪里走!”

铁杖急沉,直击马背,她掌中的这一条拐杖是南海寒铁所铸,一杖打实了,铁人铁马也受不了。

“盛大姐,杖下留情!”

盛大娘手腕回挫,“悬崖勒马”,硬生生撤回了杖上的力道。

铁杖轻击在马鞍上,“卜”的一声轻响。

一条矫健的人影,已自马腹下钻出,一脚跨上马鞍,一手勒着缰绳,健马长嘶一声,顿住脚步。

冷一枫、盛大娘脸色都变了:“司徒笑,是你?”

这个人面如满月,终年带着微笑,也是大旗的强仇大敌之一,武林中的名侠,江湖中的巨富,落日牧场的场主司徒笑。

跃马施箭救出大旗门徒的人,居然会是他!

冷一枫和盛大娘都气呆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已叛盟背誓,归到铁血大旗门下了么?”

司徒笑大笑:“我纵有此心,他们也容不得我的。”

“那么你难道疯了?”

“盛大娘一代奇女子,难道也猜不出小弟今日所使的奇计?”

“什么奇计?这样的奇计你不使也罢,我们好容易困住大旗门人,你却纵马将他们放走!”

冷一枫冷冷道:“我也想听一听司徒兄的奇计到底是怎样奇法?”

另外十余骑已小跑驰回,雨势渐小,天色虽阴暗,却已将黎明。

司徒笑道:“纵虎归山虽不妙,但却是放线钓鱼之计,两位如果还不明白,且寻个避雨处待小弟从详说来。

最近的避雨处就是寒枫堡,最好的避雨处也是寒枫堡。

大家坐落花厅,司徒笑才解释:“铁血大旗门是武林奇兵,天下各门各派,无不惧他三分,不但为了他们武功自成一家,更为的是他们行迹飘忽,剽悍骛猛,近年来他一门虽远遁边外避仇,你我又何尝有一日不在担心?”

他一直都在笑:“这次铁血大旗重来中原,主要是对付我们五家,以两方实力相比,谁优谁胜,各位想必是早已了然的了。”

冷一枫、盛大娘都闭口不语。

“大旗门实力虽难估计,但他门下弟子一向不多,寡难敌众,我们五家若是联手,他们就死定了。如果单独一家与他相较,我们就死定冷一枫冷笑:“除非有叛盟背誓之徒从中作乱,否则我五家自是联手对敌,生死与共!”

司徒笑面上笑容不改:“我们五家距离最近的也在数十里外,平日虽然声息互闻,危急时却援救难及,铁血大旗门来去如风,一击不中,便全身而退,他一击若是中了,那怎么办?”

冷一枫、盛大娘面上也变了颜色。

司徒笑却仍在笑:“何况你我纵能将大旗门击败,但只要被他门下弟子逃出一人,你我仍是食不能知味,寝不能安枕,铁血大旗门下那种强傲不驯、百折不回的决心,难道还有谁未曾领教过?”

每个人都纵然动容,因为每个人都想起了铁血大旗门那许多动魄惊心、可歌可泣的往事。

过了很久,盛大娘才问:“以你之意,又当如何?”

“集合全力,将大旗门连根诛绝!”

“他在暗中,我在明处,难道你我五家终日聚在一处,专等他们铮来不成?”

“我们五家若是聚在一处,他们就不会来了。”

“正因如此,才无法可施。”

“怎么会无法可施,他不来找我们,我们难道不会去找他们?”

冷一枫冷笑:“若是能找到他们,二十年前便去找了,还用司徒兄今日提醒!”

司徒笑大笑道:“二十年前找不到,今日却找得到。”

盛大娘动容道:“此话怎讲?”

司徒笑笑道:“这便是我欲擒故纵之计,我方才虽将大旗门徒放回两人,却在那两匹健马的马蹄里暗中放下了一种药物,这药物气味极其强烈,你我虽不能嗅到,却难逃犬鼻,铁旗飞驰,一路留下了气味,到时你我只要以猛犬前导,便可一路寻到他们的巢穴,比按图索骥还要方便。”

盛大娘也笑了:“这法子也亏你想得出来。”

冷一枫叹道:“果然是奇计,难怪武林中人都道司徒兄乃是玲珑七巧的心肠,小弟万万难及。”

盛大娘忽然不笑了:“冷青霜,冷大侄女,你听够了么?还不快些出来!”

厅后的水晶玉石屏风后有人轻轻一笑,轻柔娇美的笑声中,冷青霜已经慢慢的走了出来。

她笑嘻嘻走出屏风,秋波四下一转:“司徒大叔你好!”

司徒笑大笑:“好虽好,耳朵却不甚灵便了,连你站在屏风后面,我都没有听出来。”

盛大娘冷冷一笑:“可是盛大娘却实在有些对不起你,否则你现在就可以将消息传出去了。”

冷青霜面色沉下:“大婶你说些什么?我实在不懂,这是我家的厅房,我难道来不得?”

冷一枫面沉如水,轻叱道:“霜儿!”

冷青霜霍然转过身子,面对她爹爹的目光。

冷一枫长叹一声,严厉的语声,转为十分轻柔,缓缓道:“长辈们在这里,你还是回房去吧!”

盛大娘又在冷笑:“她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冷一枫面色也沉下:“你难道真的怕霜儿通风报信去么?”

“不可无虑。”

冷一枫怒道:“寒枫堡绝无吃里扒外的人。”

盛大娘道:“只怕她此刻已经不全是冷家门里的人了。”

此时冷青萍也已在寒枫堡十里以外。

她虽然终年藏在深闺里,但在她那及弃少女的芳心中,更深藏着一份对外面十丈红尘万里江湖的思慕,她时时刻刻都在幻想着自己正纵骑驰骋在烟波缥渺的柳堤上,莽莽苍苍的草原中,还有一个英挺俊朗的少年骑士陪在她身畔。昨夜她听得有个大胆的少年,敢夜闯十年来一直平静无波的寒枫堡,便再也无法控制她那少女的好奇。

她正想偷窥一下那大胆少年的身手,却在朦胧的雨丝中看到了一个黑衣少年的眼睛。

两人目光凝注了半晌,她只觉心里的幻想己变成了真实。

因为这黑衣少年明锐的目光,挺秀的面容,坚毅的轮廓和那一种飒爽的风姿,正是她梦魂中所思盼的人。

铁中棠在夜雨凄迷中忽然发现了一个神情迷茫的少女,看到她那痴迷的目光,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滋味。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云铮的安危,所以他立刻扣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冷青萍只觉一股热力自腕间直达心底,使得她心底都起了一阵颤抖。她忘记了反抗,顺从的回答:“我叫冷青萍。”

“冷一枫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爹。”

于是她就变作了铁中棠的人质,但是她对铁中棠仍然一无怨恨。

这就是她传奇式的感情,传奇式的遭遇,也只有她这种久藏深闺的少女,才会有这种突来的奇遇,突发的感情。

她听了司徒笑的计谋,心里只有一种心思——救出她梦魂中时时思念的少年骑士。她不顾一切,溜出了寒枫堡,牵出了两匹寒枫堡的守夜犬。

雨已微,雨丝如雾,她牵着两匹猛犬,奔行在荒野中,晨寒与水寒,已使得她娇弱的身子起了一阵阵可怜的颤抖。

猛犬在雨中低低咆哮着,它们似乎已捕捉到一特异的气味,所以就沿着云铮与铁中棠方才奔过的蹄印前行。

凶恶的猛犬,娇弱的美女,在雨丝中形成了一种特异的图画。低低的咆哮与轻微的喘息,也在雨声中混合成一种特异的声音。

地势更荒僻,深深入了山坳。

群山浓林掩蔽中,前面仿佛露出了一角屋檐,猛犬到了这里,吼声更急。

冷青萍阻止了猛大的吼声,她已猜到那一角飞檐下可能就是铁血大旗神秘的藏身处。

于是她拴起了猛犬,向那一角飞檐掠去。

两山合抱,扼住了那一角飞檐,地形真是险恶已极。

她虽是报警而来,心中仍存有一份深深的恐惧,所以,她也不顾地上的污泥,在乱草间伏身而行。

前面有一幢颓毁的庙宇矗立在一片危岩上,山风起处,这庙宇檐脊齐飞,仿佛真的要乘风而去。

风声雨声,使得她隐藏行迹较易。

她选了一株枝干最高、树叶最密的大树,悄然飞掠而上。自浓枝密叶中望出去,庙字的后院,系着有十数匹健马,庭殿深严,却看不到人迹,也听不到人声,甚至连那十数匹健马,都不敢长嘶。

她焦急的思虑了半晌,便自怀中取出了一张长仅尺余的金弓,几粒小小的银丸,左手持弓,右手张弦。

弦声一响,十粒银丸便银虹般飞射而出,带着风声击向马群。

这金弓银丸是她在闲暇时游戏之用,可见她已经用熟了,十粒银丸居然都击在马股上,没有一粒落空。

健马负痛,惊嘶而起!

大殿中立刻有几条人影飞掠而出,身法轻灵迅快,从朱漆剥落的庙门中望,前殿已经没有人了。

冷青萍咬了咬牙,飞身而入,突生的情感,激发了她隐伏已久的勇气,使得这娇弱的少女,竟有了闯龙潭探虎穴的胆量。

她无暇去留意那尘封的佛像与颓败的佛殿,身形一闪,便已掠入了第二进云房,立刻就看见了一个黑衣人。

一张破旧的祭桌,两截半残的红烛。

祭桌上,红烛间,赫然竟有一面紫缎大旗!

大旗前笔直的跪着一个黑衣人,背脊挺得有如剑一般直。

那挺直的身躯,在冷青萍眼中却是那么的熟悉,在许多时候的焦急与惶恐之后,一见到这熟悉的身影,她己情不自禁。

“喂!”

铁中棠霍然转身,面色立刻转为铁青,他再也想不到此时此刻,竟会在这里见到寒枫堡主的千金。

他霍然长身而起,又立刻跪了下去。

“走!快走!再迟,你就没有命了!”

冷青萍少女的芳心,已直觉而敏锐的感觉到他言语中的关切,只因他若是对她没有情感,怎会叫她逃走?

“我是来告诉你,告诉你一件紧急的消息,他们……他们就要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

“是我爹爹……还有……”

“还有什么人?”

“还有司徒笑、盛大娘……”

“他们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们用了司徒笑之计,在你们……”

突听一声低叱。

“中棠,里面有什么动静叶语声犹在远处,入耳却清晰已极。

铁中棠身子一震,冷青萍已经扑到他身上。

“我……我全都为了你……为了你……”

颤抖的语声中,充满了无可掩饰的真情。

铁中棠敏锐的目光,由黯淡而明亮,由明亮而黯淡,瞬息之间,他心里已转变了许多种情感。

他什么都没有说,眼睛却在看着神案。

冷青萍立刻窜入神案下,四垂的布幔,一阵波动,铁中棠便扯平了它。

他身子向案前微微移动了一些,窗外一阵冷风吹来,好冷好冷。

他究竟该怎么去做?他是否应该将为他牺牲了一切的冷青萍牺牲?那么,这一份真挚的情感他又将如何报答?

就在这时,窗外已悄然多了一条人影。

长期的武功训练,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使得铁中棠立刻回过头去。

想不到窗外的人居然是大旗门掌刑人云九霄。

“中棠,我知道你心中必定有许多心事,甚至有些不平,但是大旗门此次重出江湖,正有如孤注一掷,是成是败,在此一举,是以大师兄对弟子们处置便不免过于严厉,你必须了解。”

“我明白。”

“可是你太大意了,云铮行事素来鲁莽,如此做法,还情有可说,你一向老成持重,怎么也会留下痕迹?”

铁中棠也不辩:“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也明白。”

窗外忽然有人大喝,云铮一跃而入。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不必代我认错!”

他衣衫虽已狼狈不堪,但神情间仍带着逼人的锋芒。

云九霄面色一沉,道:“吼什么!难道你不会低声说话!”他平时面目甚是慈祥,但面色一沉,眉宇间便立刻充满威肃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云铮的头低了下去,声音也小了。

“本来就是我逼着他先回来的……”

一个面色赤红的长髯老人,忽然间已走了过来,长髯滴水,双拳紧握,有如山岳般当门而立,目光凛然凝注着云铮,沉声问:“是你逼着他回来的?”

云铮跪下。

“是。”

“是谁给你马?是谁救你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他虽已知道这问题的严重,但回答得仍是截钉断铁。

云翼斗然跨前一步,目光厉如闪电。

“你知不知道别人救你,正是在用欲擒故纵之计?”

铁中棠垂首道:“三弟年轻,未曾顾虑,这全是我的错,不能怪他。”

云铮大喝一声,接着道:“这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也绝不会代你受过,你明明曾经劝我不要一路回来……”

“他是如此说的?”

“他说这只怕是欲擒故纵之计!”

“他既已说过,你为何还是要他回来?难道你如此急着逃命?”

云铮抬起头。

“我不怕死,我只气他。”

云九霄用一声叹息打断了他的话。

“是不是有人在那马匹上留了些什么特异的颜色与香气,我怎么看不出那匹马的来历?”

云翼冷笑道:“什么来历?只不过是那司徒笑订下的毒计而已,他怎么能瞒得过我!”

神案下的冷青萍身子在颤抖。

“好厉害的人物!”她伏在桌下,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纵然她宁愿为情而死,但她又怎忍伤害她心目中的少年骑士!

她双手紧捏着自己的胸铮的衣襟,紧紧的咬着牙齿,生怕牙关颤抖会发出致命的声音。

大旗门下的弟子已经回来了,赤足铁汉当先而入,大声道:“逃了!连影子都不见一个!”

云翼冷笑着,摊开手掌,掌心之中,赫然竟有三粒光芒灿烂的银丸。

“这银丸的来历,你们可认得?”

神案下的冷青萍吃了一惊。但随即安慰自己:“这暗器是我游戏之用,他们怎么会认得出?”

只听云翼道:“这暗器若是手使,份量稍嫌太重,若是弓弩所发,份量又觉大轻,看来仿佛是武林世家中的女子游戏防身之物,若是老夫的猜测不错,那么另一些奇怪之处便不难解释!”

“什么奇怪之处?”

“司徒笑这恶计,探出我大旗门的落足之处,必定是想集寒枫堡、落日牧场等五家之力,将我大旗门斩草除根,一群歼灭。但银丸打马却是打草惊蛇之举,这是不是奇怪之处?”

“是。”

“这银丸若是女子所施,便必定是寒枫堡冷一枫的两个女儿来此通风报讯,那么这奇怪之处,就可以解释了。”

赤足铁汉忽然跳了起来:“不错不错,一定是这样子!大哥的神机妙算,当真是天下无双!”

祭桌下的冷青萍只觉满头都是冷汗!

铁中棠的脸色也变了。

云翼盯着他,忽然厉声问道:“大家都追查敌踪,你为什么不去?”

“弟子待罪在身,不敢妄动!”

“你在这里,可看到什么?”

铁中棠身子一震,祭桌下的冷青萍冷汗淌下面颊,天地间一片沉寂,铁中棠久久都未发出声息。

云翼浓眉一挑,厉声而叱:“说!”

铁中棠不能说,也不敢说。

神案下却有个人出声了。

“我来说!”

云翼一脚踢翻了祭桌,现出面容惨白的冷青萍。

众人大惊,云翼大喝:“你是不是冷一枫的女儿?”

冷青萍不敢直说,云翼却已出手,一掌将铁中棠打到墙角,脚又向铁中棠踢了过去,铁中棠只有等死。

每个人都惨然变色,可是谁也不敢出手劝阻,只有冷青萍忽然纵身一趋,抱住了云翼的身子,哀呼道:“你要杀就杀我,这全都不关他的事!”

云翼须发皆张,怒喝道:“放手!”

他铁掌虽已扬起,但终是不愿对一个少女下手。

冷青萍泪流满面,颤声道:“我来到这里,本来就已没有再存活命之心,但是你们也该先听我说完了话。”

她双手仍然抱着云翼的身子,眼睛却在看着铁中棠。

“我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劝你们快走,绝没有一丝一毫恶意,我这样做,爹爹一定不会原谅我,你们也要杀我,虽然是如此愚蠢,但是我也心甘情愿,只希望你们念在我这番苦心,将我杀死后,不要再为难他了。”

云翼的手掌垂落,却仍然厉声问:“你和铁中棠是什么时候认得的?为什么甘心为他而死?”

冷青萍凄然一笑。

“他叫铁中棠?我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我为什么会对他这样,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对你又怎样?”

冷青萍幽幽叹道:“他无论对我怎样,我都不管,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我死了也没有关系。”

她缓缓松开了双手,伏到地上,阴黯的天气,檐前的滴雨声,一滴滴,一声声,人却无声。

每个人心里都是一片沉重,那青衫女子悄悄转过了头,只因她秋波中已泛起了晶莹的泪珠。云翼面色凝重,木立当地。云九霄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赤足铁汉忽然大喝:“闷煞我了,大哥,你究竟要将她怎样?”

云翼目光凝注着眼前的一片空白,双唇紧闭,默然不语。

赤足铁汉大声道:“俺赤足汉一辈子也没听过这样的真情,大哥,你不如放了她吧!”

“放了她?”

“有谁不肯放?”

语声未了,云铮已自地上一跃而起,大喝道:“我不肯!”

云九霄面色一沉,道:“不用你多话!”

云铮惨呼道:“若是放了她,我大哥岂非死得太冤枉,你们放不过大哥,为什么要放她?”

这个热情冲动的少年,心里只知道有他的大哥,只知道大哥已经死了,别的人别的事他都不放在心上。

赤足铁汉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根根暴起。

“你和云铿是兄弟,难道和铁中棠就不是兄弟?”

云铮仰天惨呼:“是他动手杀我大哥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云翼面上的神色,阵青阵白,忽然厉喝:“铁中棠,你有什么话说!”

“弟子没有话说!”

云九霄却已沉声道:“中棠没有话说,小弟却有些话说,此事无论如何定夺,虽然全凭大哥作主,但此时此地,却不应骤下定论。”

“为什么?”

“因为现在应该决定的,乃是我大旗门一门的命运,此地已被敌方发现,不出片刻,寒枫堡、落日牧场的人,就要大举联攻而至,我们是跟他们拼了,还是暂避锋头,大哥你该早作决定,再迟就来不及了!”

他语声简短而有力,一番话说完,众人面色更是沉重,静等云翼开口,只因人人心中俱都知道,只要云翼说出一个字来,便可决定大旗门下所有弟子的命运。

赤足汉神情激奋,胸中已不知说过多少次“拼了”,却也始终不敢将这有关生死存亡的两个字说出口来。

无比沉肃的气氛中,只听他们的掌门人缓缓道:“铁血大旗门君临天下武林时,开山始祖以及铁老前人,双骑纵横,天下无敌,大旗令所至,天下群豪无不从命!”

他的神情变为十分悲激:“那时寒枫堡、落日牧场、盛家庄、天武镖局以及霹雳堂,俱是我大旗门的亲信,哪知我开山始祖及铁老前人相继仙去后,这五家竟以好计毒杀了我大旗门第二代掌门人和十六位前辈先人,使得大旗门从此一撅不振!”

他语声越说越悲愤沉郁:“四十年来,我大旗门被他五家逼得无地容身,四十年来,这血海深仇也越积越深,我两次前来复仇,都不能动摇他五家的根本,所以二十年前,又远遁边荒,苦练弟子,直到今日,我眼见云、铁两家的第四代弟子俱已长成,心中方暗喜复仇有望!”

他突然反手一拳击在自己左掌上。

“哪知云铿一至中原便叛逆了师门,云铮及中棠,更是令我伤心,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今日眼见都要化为流水,我年近古稀,难道还能再等二十年么?”

众人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接触到他满含忿恨的目光,只听掌门人忽然又大喝:“铁中棠、云铮不知友爱,暗违师令,从此逐出门墙,其余的大旗弟子,与我留在这里,和他们血拼一场!”

众人心头俱都一震,铁中棠变色,云铮惨呼:“弟子宁愿血流当地,也不愿被逐出门外!”

“你敢违抗师令!”

“我只愿留在这里,和他们一拼生死!”

突听云九霄一声轻叱:“住口!”

他缓缓转过身子,面向云翼。

“大哥你也请再三思,我们这么样做,岂非更如了司徒笑的心愿,我们大旗门也势必毁在这一役之中,大哥,你怎么忍心让先人辛苦所创的声名基业从此而新?”

云翼面色铁青:“令出如山,永无更改!”

“小弟身为大旗门掌刑之人,依照门规,绝对有权对掌门师兄所下之令修改!”

“你要怎样?”

“云铮与铁中棠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应逐出门墙三年,三年中若无劣迹,而有功勋,便可重回门墙。我大旗门下所有弟子立刻重返边睡,暂避锋锐,三年后再来复仇!”

“三年?”

“三年并不算长,却可延续我大旗门的命脉,大哥你难道就等不得?”

云翼木立半晌,突然狠狠一顿脚:“依你!”

云九霄精神一振。

“既是如此,小弟就暂代大哥传令了!”他手掌一挥,沉声道:“铁青树准备马匹,并将铁中棠骑回的马处死!”

那精悍少年胸膛一挺,大声应了,飞步而出。

云九霄又道:“云婷婷收拾包裹,准备口粮,每匹马上都要分配一袋烈酒御寒。”

那青衫少女一拭泪痕,射身道:“弟子领命!”

云九霄转向赤足汉:“还请四弟守护大旗!”

赤足汉大笑:“三哥只管放心,小弟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将这杆大旗一路护送回去,再一路护送出来!”

云九霄也大笑:“好!等到这杆大旗重出中原之时,也就是你我兄弟复仇雪恨、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云铮一跃而起:“三叔,我有满腔热血,两膀气力,随时俱在听候三叔吩咐!”

云九霄的脸色沉了下去。

“你此刻已非本门中人,本门对你亦无差遣。只望你能在这三年中不负本门之期望,则三年之后,你便仍是大旗弟子。铁中棠,我对他说的话,也是对你说的,知道么?”

铁中棠垂首无言,云铮却已大变颜色。

冷青萍悄悄的站了起来,悄悄的问:“我呢?”

云九霄轻叹:“掌门人已经饶了你,你回去吧!”

冷青萍凄然一笑,整了整衣衫:“回去?我能回到哪里去?”

她缓缓转过身子,凝视着铁中棠,良久良久,才黯然长叹一声”说了半天,只说了四个字:“你多保重。”

铁中棠垂首无语,也不看她。

冷青萍抬手理了理头上青丝,满面泪痕的脸颊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门外。

门外雨丝漾漾,她仰眼望了望天色,突然以手掩面,狂奔而出,一刹那便被雾一般的雨丝掩没。

铁中棠不敢抬头,只是在心中默祷:“你也多珍重。”

一个久藏深闺的少女,如今却无家可归,而要孤身去流浪江湖,她的前途岂非正有如门外的雨丝一样。

云九霄忍不住叹息:“铁中棠!是她害了你,还是你害了她?”

赤足汉立刻狠狠一顿足,大声道:“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叫这样的好女子生为冷一枫的女儿?”

语声中只听远处传来两声尖锐凄厉的马嘶。

云九霄道:“那两匹马大概已被处置了。”

接着,那青衫少女云婷婷也回禀:“回禀师叔,行装都已备齐了。”

云翼立刻大喝一声:“走!”

他一步跨出,也不回头去看他所疼爱的门徒和亲生的儿子一眼。

但是他苍老的心房中,还是充满悲伤哀痛。

赤足汉一把拔起了大旗,狂呼奔出。

“小子们,好好干,三年后再回来!”

凤雨之中,那一面紫色的锦缎大旗,突然舒展而起,呼的一声,划破了风雨。

云铮立刻便要随之而去,铁中棠沉声:“三弟,你去哪里?”

“你管不着!”

铁中棠纵身一跃,身形有如弩箭般飞跃而出,穿窗落入院中,挡住了云铮的去路。

云铮大怒:“你要做什么?”

“不出片刻,我们的对头就要追来了,你要不要跟我来挡他们一阵?”

云铮胸膛一挺,回答只有一个字:“好!”

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来抵挡寒枫堡盛家庄的高手,实在很难。

他们知道,可是他们不在乎。

云铮只问:“他们为什么还不来?这样等要等到何时?”他说:“你躲在这里,我迎上去!”

铁中棠变色道:“迎上去?迎上去送死?”

“迟早都是一死,迎上去反而痛快!”

“谁说迟早都是一死,三年后你我还要重归师门,难道你已经忘了不成?”

云铮冷笑:“你要我留在这里挡住他们,难道你还想活命?”

铁中棠前色道:“你我留在这里,只不过要拦阻他们,拖延他们的时间,并不是留在这里送死的!你我这两条性命,还要继续活在世上,继续与他们五家为敌,为什么要死?”

云铮转过身子,面对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一人的眼神坚定而沉毅,一人的眼神热情而冲动,却都充满着一种无畏的勇气。

终于还是云铮首先打破了沉默:“你除了用生命来阻挡他们,还能用什么别的?”

铁中棠简短的回答:“就算没有,也要找出来。”

他语气中充满了自信,这种超人的自信使得任何事在他眼中都变得没有困难,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他很快的掠出颓败尘封的前殿,打开了庙门,在殿中燃起了四只火把,照得大殿一片通明。

然后,他熄灭了后殿的灯火,寻了几只破铜盆,盆中装满石子,用长索吊起在前后的通路上。

大旗六在这荒寺中耽了许久,一切应用的物件,还都不致缺乏。

云铮大奇:“你在干什么?”

铁中棠一言不发,自腰间拔出一柄短刀,跃身掠上了大殿,将大殿的正梁砍开一道缺口。

木屑纷飞中,他飘身而落,随手扯下了一片布幔,撕成十数长条连接在一起,在每隔两丈长短处,包起几块石子,然后纵到屋檐上,又掀下数十片屋瓦,放置到屋脊上阴暗隐僻的角落里。

云铮还是忍耐不住,又再问:“你是要和他们捉迷藏么?”

“不错!”

“此等生死大事,你开什么玩笑!你若要来捉迷藏玩把戏,我恕不奉陪了!”

“三弟,今日你我正要以捉迷藏、玩把戏的手段,来做这有关生死的大事。”

云铮怒道:“你去做吧,我去拼了。”

铁中棠一把抓住了他,远处已响起犬吠。

风雨声中,犬吠一响便寂。

“来了!”铁中棠拉着铮挣走向后殿,沉声道:“三弟,此事有关生死大局,你无论如何定要听我一次。”

云铮咬了咬牙:“好,只此一次!”

风雨飘摇,火光闪动,四下杀机深深。

一片死寂之中,荒寺外果然响起了一阵阵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也出现了十数条神秘的人影,身法都异常轻灵,但远在十余丈之外,就隐身在林木阴影中。

冷一枫,身穿紫衣,头包油布,司徒笑亦是紧身包头。

“荒寺中灯火通明,寺门大开,好像一无戒备,冷兄,是否有些奇怪?”

冷一枫点点头。

盛大娘母子立在他两人身后,还有一个面带微须背后斜插着一件奇形兵刃的中年人。

盛大娘冷冷的说:“一定是冷青萍那丫头还没有找到这里,所以他们还没有听到风声。”

中年人却不同意:“青萍侄女虽不在寒枫堡,也不一定是要到这里来通风报讯的!”

冷一枫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盛大娘却已经在骂了:“白星武,你懂得什么!黑星天不来,你来干什么?”

白星武居然微微一笑,却不辩驳。

司徒笑又在笑了:“黑兄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赶得回来。但就凭我等之力,也足够了,只怕那荒寺之中有诈而已。”

盛大娘道:“无论有诈无诈,也要去闯上一闯!你我已到了这里,难道还能空手而回么?”

白星武忽然接口道:“大旗门若是已得到讯息,哪里还敢硬拼,这或许只是他们的空城之计亦未可知。”

“什么空城之计?”

白星武道:“他们将荒寺布置得灯火通明,叫我们疑神疑鬼,不敢骤入,其实他们早已走了,这只不过是个空庙而已。”

司徒笑沉吟道:“此计虽有可能,但你我也不可太过大意,最好先留一半人在庙外布置,然后再进去。”

盛大娘冷笑轻叱:“冷老弟、白老弟、孝儿,我们闯进去,让他留在外面布置好了!”

叱声中,她已展动身形,轻烟般向前掠去。

紫心剑客盛存孝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冷一枫、白星武对望一眼,也随之扑去。

司徒笑轻叹一声,挥手招集了另十余条人影。

“你们各领五个弓箭手,各寻隐身之处,包围在这荒寺四周,无论任何人出来,若不说‘五福’两字暗号,只管放箭射杀!”

盛大娘手横铁拐,一步当先,她自恃力量,竟然冠冕堂皇的大步走入荒寺。

“云翼,出来受死!”

语声尖锐,显已注满真力。

大殿中火焰闪烁,响起了一阵阵回声:“受死……受死……”

颓败大殿中,立刻弥漫了森森鬼气。

冷一枫、白星武、盛氏母子,虽俱都是久经生死危机的武林高手,此刻心头仍不禁生出一阵寒意。

四人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脚步,冷一枫双掌护胸,盛大娘紧握住铁拐,紫心剑客盛存孝反腕拔出了长剑。

三手侠白星武亦自撤下了他背后的奇形兵刃,却是一只乌钢精炼而成的仙人单掌。

这兵刃打造得甚是奇特,长达四尺七寸,尖端乃是一只手掌,拇指、无名指、小指微曲,食中两指前伸,作“仙人指路”之状,但掌心中又握着一个钢球,显然这钢球还另有妙用。

四人兵刃在手,胆气一壮,突听殿外风声响处,司徒笑飞身而入,沉声问:“没有人么?”

四人谁也不开口答话,目光不住四下搜索,一步步向大殿走去,冷一枫道:“我来领路!”

他自恃身分,不肯落后。

灯火通明的大殿后,竟是雨丝檬檬,一片黑暗。

盛大娘变色道:“果然是个空城计,他们全都走了!”

话声未了,突听黑暗中一声冷笑。

接着,当、当、当,几声金铁大震,无数道金芒自空中飞射而下。

黑暗中一人低叱:“退回去!”

冷一枫、盛大娘等人,骤然间也不知暗中有多少敌人,更不知上面落下的什么暗器,大惊之下,身形暴退。

人影闪动,五人一齐退回大殿。

盛大娘怒骂道:“谁说这里无人?谁说这是空城之计,白星武,这都是你弄出来的事!”

白星武脸色变了,司徒笑却大笑道:“姓云的,这是没有用的,反正大旗门今日是休想逃出一人的了!”

忽然间,一块大石自殿后飞射而出,“砰”的一声,击在大殿前梁上。

梁木本已将断未断,哪里再经得起这一击,砰的折为两断,年久失修的大殿殿脊,立刻倒了下来。

众人又一惊,四下飞奔。突然“轰”的一声大震,火光全灭,碎石飞激,尘土四散,整个的殿脊全部坍倒了下来。

惊乱之中,躲在后殿屋檐下,方才击落满装石子的铜盆,又击断大梁的铁中棠,此刻悄悄一扯云铮衣衫。

云铮立即闪动身形,隐入另一边屋脊。

一阵惊乱过后,只见一条人影飞身而来,手握长剑,伏身而走,目光也在四下不住搜索。

另一条人影突然自殿脊上飞身而下。

持剑人轻叱一声,唰的一剑,带起寒芒直刺过去。

另一条人影轻叱一声:“五福!”

持剑人立刻收住剑势:“原来是冷大叔。”

“存孝,那后面似乎也无人迹,你在这里,可曾发现了什么?”

盛存孝摇了摇头。

屋檐下的铁中棠已经听见他们的话了:“五福?这两个字难道就是他们所用的暗号?”

他用力一拉那条围在屋檐上的长布条,中包着的石子便一齐弹了出来。

那布条长约二十余丈,每隔二丈左右,便有一堆石子弹出,看来屋檐上仿佛布满人迹。

冷一枫厉叱一声:“在这里!”双掌护胸,“一鹤冲天”,瘦削的身子,笔直拔上屋檐。

盛大娘、司徒笑、自星武,同时飞掠而来,一起跃上屋脊,四下搜索,哪里看得到半条人影。

铁中棠悄悄溜下屋檐,闪人一间云房,迅快的取出火种,燃起了一些引火之物。

“下面火起!”

五人一齐掠下屋脊,扑向那起火的云房。

但此刻铁中棠却早已自窗中掠了出去,随手拾起一叠瓦片,用尽全力,分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抛了出去。

冷一枫等人跃入房中,只见一堆柴木方自燃起,柴木中似乎还有他物,引发了阵阵浓烟冷一枫当先而入,此刻已被呛得不住咳嗽,忽然变色道:“不好,烟中只怕有毒!”

盛大娘嗅了一嗅,冷笑道:“什么毒?湿马粪而已!”

冷一枫的脸居然也红了,只听东方远处,蓦地一声轻响,仿佛夜行人纵身落地时所发的声音一般。

盛大娘身子一旋,凝神而听。

冷一枫缓缓道:“这是瓦片落地之声。”

语声未了,南、西、北三方,又是接连三响。

盛大娘狠狠的盯了冷一枫一眼,道:“我就不信。”

盛存孝道:“声音碎而不聚,必非夜行人之声。”

盛大娘怒道:“你懂的倒不少,在老娘面前也要逞能么!”她指桑骂槐,骂的是冷一枫。

司徒笑叹了口气道:“敌踪未现,自己先乱,不如回去吧,免得打雁不着,反被雁啄了眼。”

盛大娘、冷一枫果然不再说话,但彼此心中的芥蒂却越来越深。

铁中棠在屋檐下等了很久,屋中的人仍未被他骂出,但对面一排房子里,己有火苗冲起。

他知道云铮也已得手,身形一闪,悄然退后,掠上了一株巨树,这正是他与云铮约定得手后相聚之处。

云房火势一起,盛大娘等人立刻飞身而出,只见四面火势熊熊,盛大娘怒声道:“只怕他们已逃走了!”

司徒笑道:“他们方才还在这荒寺中,此刻荒寺四周都有人把守,即使逃了,也该有些警兆。”

五人四下搜寻,白星武突然轻轻道:“若要导出大旗门下弟子,只有一个办法最好。”

“什么办法?”盛大娘问。“你可知道大旗门最怕什么?”

“你说是什么?”

“大旗门最怕的是激将之计,你我只要一骂起阵来,他们必定无法忍耐。”

“妙极,孝儿,替为娘骂他们出来!”

盛存孝干咳了几声,朗声道:“大旗门下弟子听着,莫要躲在暗处,快些出来就死!”

“这算是骂人么?再骂得凶些!”

“孩儿不会骂了。”

盛大娘道:“蠢材!”目光四扫,只见人人都不开口。

要知这些人在武林中俱有身份,怎能胡乱开口骂人?

“男子汉大丈夫,连骂人都不会骂,难道还要教我这女流之辈来出口不成!”

冷一枫冷冷的说道:“盛大姐口舌之锋利,小弟素来是敬佩得很,能者多劳,还是请盛大姐帮帮忙吧!”

“我骂就我骂!”盛大娘一顿怀杖,厉声道:“姓云的王八蛋、兔崽子,敢出来见见老娘么?”

她这边一骂,树中的铁中棠便不禁暗暗着急,只因他深知云铮的脾气,生怕盛大娘一骂就将他骂了出来。

只听盛大娘越骂越凶,云铮虽未出来,但也未回到他的约定之地,铁中棠暗暗顿足,更是着急。

紫心剑客盛存孝听得他的娘越骂越是难听,紫色的面孔,不禁变得赤红。

“骂不出就算了吧!”

“你说什么?”

司徒笑目光一转,忽然仰天狂笑:“想不到大旗门会的只是以五马分尸自己的儿子,别的事全是脓包!”

他此话一骂出口,树上的铁中棠已暗道一声:“不好!”

就在这时,对面果然响起一声怒叱,一大片屋瓦随着厉叱之声直掷而出。

司徒笑悠然而笑:“骂出来了!”

盛大娘怒道:“你何不早骂?”

语声之间,他五人身形已闪电般窜出。

一条人影自暗处冲天而起,盛大娘厉叱道:“打!”扬手一把银芒暴射而出。

那人影正是云铮,他早已忍了半天怒气,此刻正是怒火填膺,目光尽赤,哪里再顾生死。

银芒击来,他又自扬手掷出一片屋瓦,这最笨、最平凡的暗器,竟恰巧制住了最毒、最巧妙的天女针。

一阵“叮叮”轻响过后,天女针全被瓦片击落。

他满蓄怒气真力,这一击当真有雷霆万钩之势。

司徒笑真力一敛,飘然落地,喝道:“莫要管我,再去追!”

喝声中云铮又已凌空扑上,司徒笑身形一缩,暴退三尺。

云铮脚尖点地,如影随形,急攻而至,双掌齐出,左截胸膛,右劈肩头,掌影带风,猛如饿虎。

司徒笑不迎而退,脚下倒转七星,连退七步。

云铮三击不中,再次攻上时,攻势已远不及方才凌厉,司徒笑长笑一声,左拳右掌反扑而来。

他心计深沉,动手经验更多,方才用的正是猎人捕虎之策,先挫了对方锐气,减弱对方真力,再来动手。

刹那间掌影与拳风激荡,两人已斗在一处。

盛大娘母子、冷一枫身形不停,继续搜索。

三手侠白星武手持仙人掌在一旁掠阵,只见司徒笑虽然抢得先机,但二十招过后,却仍未站得住上风。

那云铮前如初生之虎,潜力深不可测,拳脚施展处,风声激荡,慑人心魄,而且越战越勇。

司徒笑沉着应战,心中虽暗惊于这少年武功之高,但却毫不着急,招式攻出,招招俱都留有几分后力。

铁中棠遥遥相望,也看不甚清。

“三弟武功虽高,也不会是他们敌手。”一念至此,方待奋身而下,却又忍住:“我下去只不过多一人送死而已,不下去还可设法救他。”

只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火势渐大,极目望去,只见云铮已被两人围住,原来三手侠白星武见司徒笑久战不下,也参入了战围。

他掌中一件兵刃不仅打造奇特,招式上尤有特异之处,仙人掌握着钢球,不住发出叮叮轻响,声声慑人心魄。

司徒笑掌势一缓,微笑道:“白兄还恐小弟战他不下么?”

白星武手中仙人掌带起霍霍风声,叮叮轻响,围住了云铮:“小弟只是想速战迅决而已。”

一句话功夫,他已攻出七招。

云铮牙关紧咬,额上已泌出汗流,他已存拼命之心,是以招式之间,俱是与敌同归于尽的煞手。

只听盛大娘遥遥呼道:“四下都无敌踪,难道大旗门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小杂种了么?”

云铮怒道:“少爷一个,已足够和你们拼了!”振起全部潜力,急攻司徒笑,直将白星武那奇异的兵刃置之不顾,只因他立下决心,拼得一个,便是一个,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司徒笑身形急闪笑道:“困兽之斗,也不过如此而已!”

突听白星武轻叱一声:“着!”

寒光闪处,生生将云铮肩头划破了一条血口。

树上的铁中棠知道云铮身上定已负伤,越是着急,心里越乱,更想不出解救之策。

云铮此时己是满身鲜血淋漓,招式却更见泼辣,神气更是凶猛,丝毫没有畏怯之意。

司徒笑冷笑道:“好倔强的小子,难道大旗门真的就只留下你一人在此送死么?别的人都缩到哪里去了?”

“别的人早就走了,小子,你等着吧!大旗门复仇的手段,你看到过没有?”

呼声惨厉,众人心头不觉一寒。

这呼喝声传入铁中棠耳中时,他心里已有了决策。

他飞快的折了几条树枝,编在一起,然后脱下外衫,套在树枝上,全力向外一掷,口中厉叱一声,身子急溜下树干,窜入起火的云房。

那外衫崩着树枝,看来有如人形,噗的落在屋背上,树枝一弹,突又弹起了数尺,火光闪动中,看来更绝似凌空飞跃的夜行人。

盛大娘大喝一声:“哪里逃!”

她怀杖一顿,当先飞掠而起,身形有如鹰隼一般。

紫心剑客盛存孝跟踪而去。

司徒笑道:“这小子身受重伤,小弟已尽可应付,白兄还是追敌去吧!”

三手侠白星武立刻也腾身而起。

司徒笑攻出一掌,云铮力已将竭,竟抵挡不住。

“你若肯说出他们所去之地,我便饶你一命!”

原来他存下私心,想先问出大旗门逃走的方向,然后便可以此在盛、冷等人之间建立自己的权势,所以带着别人都去追敌,却想不到这么做正合了铁中掌的心意。

忽然间,一团烈火凌空飞来,火势熊熊,竟有桌面般大小,司徒笑闪身飞避。

哪知这团烈火,竟有如活的一般,转着他的身子飞扑而来。司徒笑惊呼一声,身上己沾上火星。

司徒笑立刻和身扑倒地上,连滚数滚,这其间,火焰后突然飞出一条人影,一把抱起了云铮,飞掠而起。

等到司徒笑滚熄火焰,一跃而起时,面前已不见云铮的人影,只剩下那团烈火犹在燃烧,果然是一张桌子。

原来铁中棠掠入云房,便立刻抄起一张起火的桌子,他不顾掌心被火焰烧得吱吱作响,腾身飞掠而出,扑向司徒笑,司徒笑闪身一避,他便将火桌掷出,乘势抱起云铮,越过起火的云房,奔向寺外。

只见寺外阴影中,人影一阵闪动,弓弦一阵轻响,两个低沉的口音厉声叱道:“什么人!”

铁中棠想也不想,立刻应道:“并肩子,五福。”

暗影中的埋伏呆了一呆,铁中棠身子已自他们之间穿过,飞奔而去,他伐幸凭着一句暗号,脱出重围,但却不禁流下一头冷汗。

俯首望去,云铮满面苍白,双目圆睁,眼珠瞬也不瞬,铁中棠惊呼一声:“三弟!”

云铮亦无反应。

他真力枯竭,失血过多,此刻竟已晕迷不醒。

铁中棠紧皱双眉,脚步不停,向荒山中飞奔而去,也不知奔了多久,他只觉体力也渐渐不支,举一步,脚下都仿佛带有千钧重物。

他喘了几口气,在黑暗处寻了个洞穴,将云铮放了下来,只觉自己口干舌燥,浑身作痛,身上的衣衫,竟已被烧得七零八落,掌心的皮肤,更已被烧得焦黑,火辣辣的疼痛,一直传到心底。

他不敢去找一口水喝,也无暇顾及自己的火伤,先扶起云铮的身子,撕下一块衣角,为他擦拭鲜血汗水。

只见云铮身后一道伤痕,深达寸许,由肩头直到背脊,几乎已可见到血肉间的白骨。

另一道伤痕虽浅,但伤痕却在心腹之上,其势更险。

铁中棠倒抽了一口冷气,噗的坐在地上,他知道如此严重的伤势,若不立刻施救,云铮的性命,亦是十九无望。

但此时此地,非但没有伤药,甚至连洗涤伤口的清水都没有,除非他能胁生双翅,飞出荒山,否则只有眼见云铮因伤重而死在这里。

他咬一咬牙,重新抱起云铮的身子向前奔去。

秋风荒草,满山凄凉。

铁中棠体力中已不支,但精神却极旺盛,意志也更坚定,只在心里问自己:“他们见我逃脱,不知道会有何步骤?”

司徒笑翻身掠起,不见了云铮,心中又惊又恼。

火光中,只见一条人影如风掠来,冷冷的说:“四下俱无敌踪,幸好还有个云家的后代被司徒笑擒住了!”

此人正是冷一枫,原来他方才早已见到铁中棠抱着云铮逃去,但是他却故意伏身不动,只是在暗中冷笑:“司徒笑呀司徒笑,你处处俱要逞能,这一次老夫倒要看看你该如何说话?”

他生性最是偏激,心胸窄小,见到司徒笑锋芒毕露,口中虽不言,心中却甚是恼怒,此刻倚仗四面都有寒枫堡的箭手埋伏,估量铁、云两人一时无法逃脱,便想要司徒笑在自己面前栽个大跟斗,也好叫他日后莫再逞强,哪知事情转变大出他意料之外,铁、云两人竟然脱走。

所以他只有索性装作毫不知情,司徒笑果然被他两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冷一枫还要故作惊惶,失声问:“那小子哪里去了?”

“逃走了!”

“那厮一个后生小辈,竟能在司徒笑手下逃脱?”

司徒笑淡淡的说:“幸好四面都有寒枫堡的埋伏,他反正逃不掉的!”

冷一枫脸色变了,只见两个紧衣汉子自寺外飞奔而来,道:“方才有两个少年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

司徒笑怒道:“你们莫非都是死人,怎会放他们走的?你可知道他两人便是大旗门下!”

那汉子也吃了一惊:“他们说出暗号,小的怎敢拦阻?”

司徒笑狠狠一跺足:“追!”

冷一枫冷笑:“那‘五福’两字的暗语,本是司徒兄想出来的,却不知大旗弟子怎会知道!”

司徒笑面色铁青。盛大娘等人也空手而回。

白星武却不动声色道:“只要知道他们逃走的方向,不到天明,就可将他们捉回!”

盛大娘说:“这么多人围住他们,都会让他们逃跑,再去追时,只怕更迫不到了!”

“不然,此刻那姓云的已连受了我两次重创,是否能够活命,已难以预料,救他的人必定要为他疗伤,必定不会在荒山中停留。”

“他身上若有伤药呢?”

“若有伤药,先得用清水洗涤伤口,深夜之中,在荒山里寻找他两人虽然不易,但我们只要寻着水源,在水源四下布下埋伏,专等他们前来,还怕他们飞上天去么?”

“有理!”

“他们狼狈逃命,必定不敢在正式山路上行走,你我只要专寻那阴暗之处搜索,再堵住四面出口,这样双管齐下,前后夹击,那二人除非胁生双翅,否则,是再也逃不脱的了。”

冷一枫望了司徒笑一眼,冷冷的说:“白兄之计,果然大妙,看来司徒兄的‘智囊’之名,要转赠白兄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小弟一得之愚,怎及得上司徒兄!”

盛大娘喝道:“事不宜迟,快!莫再多说了!”

众人来到荒山,先令弓箭手堵住出口,在溪流两侧伏下暗桩,白星武等人便在暗处四下搜索。

司徒笑转目四望,暗暗忖道:“我若背着一个重伤的人奔行在这荒山之中,又该如何逃脱别人的追踪?”

铁中棠身形已大是迟缓,但奔行时却不敢发出半点声息,选那最荒凉阴暗之处伏身而行。

寒冷萧索的秋风中,突听一阵阵流水声自林中传来。

水声潺潺,细碎而轻柔,听在铁中棠耳里,更有如仙乐一般,当下精神一振,循着水声走去。

只听水声越来越近,他只要再走几步,便可看到那清冷的流水——四面的埋伏,也要看到他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铁中棠忽然警觉:“不好!”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暗问自己:“我若是他们,要追踪两个疲劳重伤的人,是不是会在水源四下先设下埋伏?”

一念至此,那悦耳的水声,就变成了诱人的麻药。

铁中棠再也不去听它,转了个方向,摘下几片树叶,放到嘴里咀嚼,聊解焦渴。

但水声仍然一阵阵不绝传来,使得他只觉自己的咽喉中仿佛有火焰燃烧一般,他咬紧牙关,立下决心,凭着一股坚忍不拔的毅力,抗拒着这巨大的诱惑,这常人不能忍耐的诱惑,竟也被他坚强的决心克服了。

此刻暗林中,已有两条人影,向他行走的方向搜索行来,这两人正是三手侠白星武与寒枫堡主冷一枫。

秋风满林,木叶萧萧,地形更加阴暗。

铁中棠突又警觉:“不好!我若是追踪之人,必定先要在阴暗之处搜索,我岂可落入别人算中!”

只见一条宽约三尺的山道,婉蜒通向山下,道路虽崎岖,但却已是正常山路。

“此刻我想必已在四面埋伏之中,只有冒险行事,专寻别人意料难及之处行去,或许还能逃脱,这山路甚是明显,别人绝不会相信我敢自这条路上逃。”

当下再不迟疑,转身自山路奔了下去。

危险的情势,逼得他发挥了人类最高的智慧,走入了别人思想中的“死角”,做出了别人意料难及之事。

他一路飞奔,山路上果然无人拦阻。

他不禁暗中松了口气:“三弟,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今日能够逃脱,你的伤势必定还有救的。”

云铮虽仍晕迷不醒,但却已有活命的希望,铁中棠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不禁微感安慰。

他不惜一切救出了云铮,为了云铮的鲁莽冲动,两人几乎一起葬身在那荒山中,但是他此刻心中却毫无埋怨之意,只要云铮能得以活命,他纵然牺牲更大,却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手拭去额上的汗珠,突然间,山道旁骇然传出一声冷笑:“只可惜你的对手中,怀右一个司徙笑!”

司徒笑微笑:“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落入他们算中,必定要反其道而行,此刻你已力竭,你伙伴更己重伤,无论要怎样,全都得看我的了。”

“且慢!”

“你还要等什么?”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逼我?”

“你我虽然无冤无仇,但谁教你身为大旗门的弟子,谁教你要拜在云老儿的门下?”

“谁说我是大旗门弟子,我两人早已被大旗门逐出门墙,你杀了我们,又算得什么?”

“你花言巧语,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司徒笑!”

“你若动手杀我,不但师出无名,反而更如了大旗门的心愿,日后他们说将出去,武林中人反要笑你为大旗门清除了门下弃徒。”

“我若不杀你又当如何?”

铁中棠道:“你今日若放了我,日后我便可带你去寻出大旗门的下落,那时不但你吐气扬眉,我也出了口冤气!”

这一句话,恰巧说到司徒笑心里。

他面上虽仍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是跃跃欲动:“你若要我罢手,除非你此刻便拜在我门下。”

铁中棠立刻告诉自己:“他此举乃是试我之诚意,昔年韩信且受胯下之辱而霸天下,勾践遭洗马之侮而雪耻复国,我若要留下性命,报仇雪恨,今日就拜他一拜,又算得什么?”

于是他轻轻放下了云铮:“你说话可是真的?”

“合则两利,分则两败,我为何要骗你。”

铁中棠直觉胸中的悲愤之气几乎已将胸膛撕裂,但是他面上却仍然毫不动容,翻身拜了下去。

司徒笑仰天笑道:“好,好,还有他呢?”

铁中棠道:“他此刻晕迷不醒,只有等他醒后……”

话声未了,突听云铮颤声道:“无耻的奴才,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么,我生为大旗门人,死为大旗门鬼。”

话声突顿,又自晕厥,他方才醒了片刻,恰巧听到了铁中棠的话看到了铁中棠拜倒。

铁中棠满腔悲愤冤屈无法倾说,但是他已立下决心,忍辱负重,无论遭受怎样的罪,无论背负怎样的恶名,也要救下云铮的性命,留下自己的性命,直到复仇雪耻那一天的来临。

司徒笑面色沉下,冷冷的问:“这算做什么?”

“他神智已有些不清了。”

司徒笑淡淡的说:“你若要我信你,此刻就要先动手将他击毙,否则我还是难以相信。”

他使的这绝尸之计,当真毒辣已极,只因他心智深沉,一生从未被人骗倒,此刻他掌上早已满注真力,只要铁中棠稍有迟疑,他便要将铁中棠一掌击毙。

哪知铁中棠却毫不迟疑,霍然转过身子,面向云铮,厉声道:“大旗门对你早已恩义断绝,你竟然还要效忠于他,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我索性成全了你!”缓缓举起手掌,向云铮当头劈落。

司徒笑暗暗心喜,确定这少年已被他收服。

他无意间收服了这样一条得意臂膀,不禁大是得意。

只见铁中棠的手掌,已将拍上云铮头顶。

刹那间,铁中棠突然纵身一跃,双时后撞,一双时拳砰的击在司徒笑胸腔上,右足后踢,将司徒笑踢得飞了起来。

铁中棠暗算得手,头也不回,抱起云铮的身子,如飞逃去,在秋风夜色中,只剩下司徒笑晕厥在道旁。

他本非易于受骗之人,更不易被人暗算,但铁中棠却先以名利打动了他的欲望,再以言语行动坚定了他的信心。

于是司徒笑满心得意,再无怀疑,便被铁中裳一击而中——人们若是太过得意时,必定疏于防护自己。

但是,坚毅机智的铁中棠,在这惊惶、忙乱的一刹间,也不禁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没有沿着山路逃出,反而掠入暗林,投入了别人的罗网。

林中阴森黝黑而又潮湿,他飞奔了一段路途,忽然才发觉自己的错误,却已来不及了。

只听树叶一响,三枝利箭,嗖的飞起。

铁中棠一伏身子,自利箭下窜出,随手抓了块泥土,向左边掷了过去,自己却向右边飞掠而出。

他身形微一起落,目光四转,只见一株大树,枝叶浓密,正是绝妙的藏身之地,当下再不迟疑,一跃而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头脑居然还是十分冷静,对事情分析和判断,还是很清楚。

他刚在枝叶中藏起身子,树下已有衣袂带风之声掠来,他若是稍迟一步,立时被人撞见。

飞掠而来的两条人影,正是冷一枫与白星武。

冷一枫目光四下搜索:“明明看他自这个方向逃出,怎么却又突然没有了影子?”

白星武停下脚步,冷笑道:“这厮虽然手快脚快,难道还会上天入地不成,怎会突然不见,只怕冷兄看错了。”

冷一枫怒道:“老夫怎会……”

话声未了,突见白星武向他使了个眼色:“小弟方才听得左面有响动之声,你我还是到那边看一看的好。”

冷一枫立刻改口:“不错,只怕他们到那边去了。”

两人一齐转动身子,回头纵去。

树梢上的铁中棠,不禁松了口气,暗幸自己又逃脱了一关,哪知他心念方动,突听两声发笑,自身后传来。

三手侠白星武发笑道:“我当你真有上天入地之能,原来你只不过是躲在树上而已。”

长笑声中,他已飞身上树,仙人掌扫开了枝叶,挟着锐风,直击铁中棠肩头后背。

铁中棠大惊之下,不敢还手,嗖的跃下大树。

冷一枫早已等在树下,冷笑道:“你还想逃么?”双拳交错,夹击而至,分击铁中棠和他怀抱中的云铮。

铁中棠左手抱着云铮,拧身错步,飞起一腿,直踢冷一枫胁下,攻的正是冷一枫必救之处。

冷一枫撤掌护身,下切铁中棠足胫,白星武也飞身而下,兵刃带风,横扫铁中棠腰股。

他怀抱一人,前后被击,当真是危险已极。

他纵然躲过了这一招,但冷一枫、白星武两人的后着立将连绵而至,他亦手单拳,怎能抵敌?

就在这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刹那之间,他突然大喝一声,和身扑向冷一枫,一头撞向冷一枫胸膛。

他情急拼命,使出的这一招大大出了常轨。

冷一枫纵是经验丰富,身手老到,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惊之下,闪身避过,反手一掌扫在铁中棠肩头上。

铁中棠咬紧牙关,乘势向前冲了出去,三手侠白星武冷笑道:“哪里逃!”肩头一耸,前待追出。

铁中棠突然回过头来,厉喝道:“着!”冷一枫、白星武不知他放出的是何暗器,齐齐拧身闪开。

哪知铁中棠这一着却是虚招,冷一枫,白星武观望半晌,连暗器的风声都听不到半点,铁中棠早已乘隙逃了!

他用的这些计谋,全都是江湖中最最浅薄的花样,但却偏偏能将这些江湖好手骗得团团乱转。

冷一枫跺了跺脚,恨声道:“又中了这厮一计!”

“这林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逃得掉吗?”

“我也明知这厮逃不掉的,恨就恨在这厮竟以一些顽童技俩骗过了老夫!”

“这正是他狡猾之处,明知我们早已将这些顽童技俩忘却,是以专用它来对付我们。”

“此人留在世上,终是祸害,幸好他逃的那方向,正有一柄紫心剑、满袋天女针等着他哩!”

铁中棠已逃出数十丈,他已不敢放足飞奔,伏下腰身,步步为营,缓缓向铮移动。

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要前面稍有风吹草动,他便立刻转变方向,只因他此刻除了满身火伤外,肩头又中了一掌,已几乎完全不能和人动手了,这样加倍留意,曲折前行,果然走了数十丈还未遇到阻拦。

眼看只要再走一段路途,他便可脱出暗林,突听头顶上有人冷笑道:“小心些走,莫要绊倒了!”

铁中棠心头一懔,不敢仰视,嗖的向前窜出。

只听头顶上风声响动,两条人影飞跃而下,一前一后,挡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盛大娘与盛存孝。

盛存孝手横长剑,巍然而立,盛大娘冷笑满面,还未开口,铁中棠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极了!”

长叹声中,他竟坐了下来,看来竟仿佛是忽然见到了亲人一样,是以坐下来休息一阵。

盛大娘忍不住问:“好什么,你见到老娘还好么?”

铁中棠又长长叹了口气:“我苦苦寻找两位,是以此刻才找着,总算是苍天有眼,没有教我空走一趟。”

盛大娘心中更奇:“你找老娘作什么?”

盛存孝生性不喜多话,只是手持长剑,凝注着铁中棠。

铁中棠突然弯下腰去,大声呼痛。

盛大娘道:“什么事?”

铁中棠颤声道:“暗器,有人……”

盛大娘厉声道:“少在老娘面前作怪,老娘不会上你的当!”嘴里虽然这样说,仍忍不住要想看一看究竟有没有暗器?

铁中棠眼角偷窥,只见她已缓缓俯下身来,不禁暗中冷笑忖道:“你还是上了我的当了!”

他扬手掷出一把砂石泥土,身子全力自地上弹了起来,双足连环飞起,踢向盛大娘面门。

盛大娘身形后退,大呼道:“存孝,莫放他逃了!”

盛存孝挥手刺出一剑,剑势如虹,急快绝伦。

铁中棠大声道:“长剑不斩徒手之人,你要杀就来杀吧!”展动身形,向左逃去,盛存孝剑势果然一挫,仅仅在铁中棠后背划破一条血口,便顿住脚步,暗暗叹道:“我怜你是条汉子,快走吧!莫要被别人追着了!”

他心中动了怜才之意,竟抬手放了铁中棠一条生路。

盛大娘双目一时睁不开来,但仍然扬手放出一把银针,但见银芒闪闪,直追铁中棠,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

要知盛大娘浸淫这暗器已有数十年之久,不但早已能听风辨位,而且可将暗器随意指挥,看来若有灵性。

这道理全在她手劲控制之妙,绝不和“身剑合一,驭空御剑,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这种武林神话一样。

铁中棠知道盛存孝手下留情,狂奔了十数步,突然觉得腿股一麻,竟连中了三支细如银丝般的天女针。

一阵透心彻骨的痛苦,使得他脚步一个踉跄,几乎无法举步,但他却放了心事,知道针上无毒。

针上若是有毒,便必定不会疼痛,原来盛大娘为了要想生擒敌人,是以取在掌中备用的,乃是无毒之针。

铁中棠长长吐了口气,反手一掌击在中针的伤处之上,伤口中的银针立刻被掌力震出半截。

他食中两指一挟,将银针挟了出来,忍住疼痛,飞奔而去。

此刻他行动更是谨慎,寻了数块干泥,捏在手上,每走十数步,便向两侧掷出一块泥土,作为诱敌之用,直到他掷出第五块十泥时,暗处树梢果然发出了一阵暴声,铁中棠身子一闪,紧贴在树干上。

只见十数枝弩箭自树梢破空而下,齐齐射向那干泥落下之处,铁中棠牙关紧咬,将最后一块干泥全力掷出,只听树梢上轻叱道:“点子那边去了!”

四条人影嗖的跃下,齐齐向那边追去。

铁中棠叹了口气,转身向另外一方向掠出,他虽然屡次都以机智骗过了强敌;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逃到何处?

哪知道一路上都没有埋伏,铁中棠心中暗叹:“今日我若能逃脱,必是老天爷相助,否则……”

一念还未转完,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铁中棠擦身向左奔去,只见左面一株树后,露出一柄长弓,箭已上弦,引满待发。

他满身重伤,不敢硬闯,反身奔去,哪知右面树后己缓步走出一条大汉,冷冷道:“哪里走!”

铁中棠双目一闭,转身向前中冲了过去。只听迎面一株树上有人厉声道:“这里也走不了的!”

树上已又跃下一条劲装大汉,手持长刀,满面冷笑。

铁中棠暗叹一声:“罢了!”

但见前、后、左、右,已被四条大汉团团围住,一人手持长刀,另二人手里都拿着长箭硬弓。

铁中棠若是孤身一人,气力充沛时,这四条大汉,他哪里还放在心上,但此刻他满身伤痕,怀里还抱着伤重晕迷的云铮,便是个普通壮汉,也能一拳将他击倒,何况这四人身手俱都十分矫健,尤其那持刀大汉,目光炯炯,轻功不弱,看来还仿佛是个武林好手。

刹那之间,他但觉万念俱灰,信心顿失。

“师父,弟子愧不能为你老人家保全师弟的性命,只有化为厉鬼,在九泉下助你老人家复仇了!”当下立定脚步,挺起胸膛,昂然等死。

只见那四条大汉已一步步逼了过来,他四人还怕铁中棠出手反抗,是以人人面上俱都是一片凝重之色。

铁中棠仰天大笑:“紧张什么?你们只管放大脚步过来便是,你铁家少爷索性成全了你们,绝不动手!”

那持刀大汉面色微变,冷笑道:“姓铁的,你死到临头,还要逞凶?”

“死是什么滋味,你铁家少爷早想尝一尝了,只管放胆过来,看铁少爷可会皱一皱眉头!”

持刀大汉冷笑一一声,挥手道:“将这厮生擒,莫要伤了他的性命,堡主还要审问他的。”

这持刀大汉似是四人之首,另三条汉子齐应了一声,撤箭收弓,大步奔来,但仍然不敢大意,神情间满是紧张戒备之色。

铁中棠昂然卓立,面带笑容,心中却甚是酸楚。

他师恩未报,大仇未复,实在是不能死的。但等到除了死亡别无选择之途时,他却仍然有含笑面对死亡的豪气。

那持刀大汉右手紧握刀柄,左掌也似乎满扣着一把暗器,面上却已不禁现出了激动难安之色。

直到那三条大汉俱已走到铁中棠身侧,他突然轻叱一声:“慢着!”一个箭步急窜而来。

三条大汉方自一愕,持刀大汉右掌一扬,长刀已砍到左面一条大汉的颈上,暗器也已射入右面大汉的胸膛。

另一条大汉大惊之下,一拳击中了铁中棠的背脊,直将铁中棠打得斜斜冲出数步,扑面跌倒地上。

持刀人厉叱一声,刀光闪处,急砍那大汉肩颈。

那大汉闪身避过,失声惊呼道:“你疯了么!”

语声未了,持刀人又自劈出三刀,刀光有如匹练一般,将那大汉团团围住,那大汉心胆皆丧,狂呼一声,转身向后奔出。

持刀人满面杀机,也不追赶,直待他逃出三步,持刀人突然全力掷出了掌中长刀,去势如虹,如闪电一般,“噗”的插入了那大汉的背脊,去势未竭,直将他钉在一株树上,惨呼未出,气绝而亡。

铁中棠挣扎着坐了起来,怀中仍紧抱着云铮的身子,方才那大汉惊惶之下,击出一掌,拳势并不甚重,是以他此刻仍可挣扎坐起,心中惊奇交集,愣愣的望着那持刀大汉:“朋友你……为什么……”

持刀人拔出长刀,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迹:“此时此刻,不是说话之处,铁公子快跟在下逃走。”

“你不说清楚,我怎能跟你走?”

持刀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二十年前,铁公子的先人铁老前辈刀下留情,放过了一个少年赵奇刚的性命,那赵奇刚虽是个粗人,但二十年来却从未将这活命大恩忘记,只可惜铁老前辈已仙去了。”

他语声已微微颤抖,但仍极快的接着道:“赵奇刚不能报大恩于铁老前辈,只有为铁老前辈的后人尽一份心力,前面不远便是出林之路,公子你快伏在赵奇刚的背上,也好叫赵奇刚报恩于万一!”

铁中棠挣扎着站起,语声未了,又扑地倒了下去。

赵奇刚面色大变,伸手去扶铁中棠的肩膀:“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铁中棠却摇了摇头,惨然笑道:“赵兄,你快将我怀中的兄弟抱起,逃命去吧!我……”

“你要怎样?”

“我已不行了,你力不能背负我两人一起逃走。”

“为何不能?我拼命也要……”

“那样只是在送你我三人的性命而已,我留在这里,替你们挡住援兵,你们还有逃生之望。”

赵奇刚跺足道:“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公子你若是不走,赵某也只有陪着公子你一起等在这里!”

铁中棠沉声道:“赵兄,你是条恩怨分明的热血男儿,怎能定要我做个不仁不义的人,我身受云家大恩,若将他留在这里,自己逃走,岂非变成了禽兽不如的畜牲,赵兄,你若不依我,铁中棠只有自杀一死!”

赵奇刚身子一震,呆在当地。

铁中棠叹道:“我已将这兄弟性命交托给你,你还不快走,只要你能救他一命,家父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感激!”

赵奇刚面如死灰,不能动弹。

铁中棠厉声道:“快走!你救他如同救我,再不走我就先死在你面前。”

赵奇刚咬了咬牙,跺足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公子你这样的铁血男儿……好!依你!”

他霍然俯下身去,抱起云铮的身子,大步向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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