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是古龙先生1962年的武侠作品。小说常用细腻的笔触去描写人物微妙而复杂的情感,常用生与死、幸福与痛苦这样尖锐对立的矛盾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高贵独立的人格,以此来揭示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真谛。
《护花铃》为古龙早期作品。1962年10月春秋出版。又名《诸神岛》。虽然“诸神岛”似乎比较切题、三年前的自己也认为“诸神岛”比较好,但是现在整个看下来,“护花铃”才像古龙取的名字,犹如“湘妃剑”一样,别有一种正面的、温柔内敛的深意。
《护花铃》是古龙在1962年创作的武侠小说,原名《诸神岛》,此时的古龙经过三四年的历练,在小说创作能力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使得《护花铃》的人物刻画、背景设计、情节推动方面在古龙的前期作品中显得鹤立鸡群,但又因为古龙此时还未达一定境界,使得小说前工后拙,结局处草草收场,未免遗憾。
护花铃据传是唐玄宗时,唐宁王将金玲用红线系在花枝上,用来惊吓落在枝头啄食花朵的飞鸟,后世称之为护花铃,宋代张炎有诗:笑邻娃痴小,料理护花铃。清朝舒穆禄雪梅思念表哥纳兰容若,写下了“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护花铃这一词过于美妙,成为不少小说和影视作品的标题,最著名的还是古龙这一部小说,护花铃用来形容男女主南宫平和梅吟雪之间的爱情,可谓点睛之笔。
因为之前被古龙那些儿戏一般的渣作荼毒,我对本作期待不大,不过《护花铃》真的是古龙前期难得的上乘之作,小说背景设计高深,情节跌宕起伏,各种陷阱诡计眼花缭乱,古龙小说的些许特点都能展现出来,再加上那令人难忘的女主角,如果不是再次草草结尾,本作的质量绝对能比肩古龙的中期佳作。
第十章 身在何处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静寂……
南官平悠悠醒转,张开眼来,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黯然长叹一声,忖道:“难道这就是死么?”
死亡,并不比他想象的可怕,却远比他想象中寂寞,他伸手一揉眼帘,却看不到自己的手掌,只有那叹息的余音,似乎仍在四下袅袅飘散着,于是他苦笑一声,又自忖道:“死亡虽然夺去了我所有的一切,幸好还没有夺去我的声音。”
他不知此刻身在何处!是西天乐土?抑是幽冥他狱?
刹那间,他一生中的往事,又白他心头涌起,他思前想后,只觉自己一生之中,活得但坦荡荡,既未存害人之心,亦未有伤人之念,无论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俱都是本着“忠诚”二字去做,虚假与好狡,他甚至想都未想过。
于是他不禁又自苦笑一下,暗中忖道:“若是真有鬼神存在,而鬼神的判决,又真如传说中的一般公正,那么我只怕不么落入幽冥地狱中去的,但是……”他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如果这就是西天乐土,西天乐土竟是这般寂寞,那么我宁愿到地狱中去,也不愿永无终止地来忍受这寂寞之苦。”
想到这永无终止的黑暗与寂寞,他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颤栗。他思潮渐渐开始素乱,忽然,仿佛有一张苍白而绝美的面容,在黑暗中出现,在轻轻他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这影子越来越大,越是清晰,无论他睁开眼睛或是闭起眼睛都不能逃避,于是他蓦然了解到“死亡”的痛苦,那象征着一种深不可测、永无终止、无边无际、无可奈何的黑暗、寂寞、虚空,他自觉自己全身冰冷,一种绝望的恐怖,一直透到他灵魂的深处!
他蓦然翻身跃起,他意欲放声高呼……但是,他却只能倒在冰冷的石地上,让这种恐怖与绝望,撕裂着他的心。
若是他再能重新获得一次生命,他深信自己对生命将会十分珍惜,他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但心底的痛苦却使得他肉体全然麻木。
突地,他听到一丝缥缈的乐声,自黑暗中响起,曲调是那么凄凉而哀怨,就仿佛是群鬼的低位。
缥缈的乐声中,突又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唤:“南……官……平……”呼声似是十分遥远,又仿佛就在他耳畔。他心头一颤,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个冷战,翻身坐起,乐声未止,凄厉的呼声中,又夹杂着尖锐的长笑,一字一字地呼唤着道:“你……来……了……么……?”
又是一阵凄厉尖锐的长笑,南官平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喝道:“你是人?是鬼?我南宫平死且不怕,还会怕鬼?”喝声高亢,但不知怎地,竟掩不住那惨厉的笑声。
南宫平紧握双拳,只听黑暗中又道:“你不怕死?你为什么流下冷汗?你的心为什么狂跳不止?死,毕竟是可怕的,是么?”
语声忽远忽近,忽急忽缓,忽而在东,忽而在西。
南宫平怔了一怔,松开手掌,死!的确是可怕的,这一点他必须承认。
只听那惨厉的笑声,却忽而又在他耳畔响起:“你一死之后,上有父母悬念,是谓不孝;于国于人未有寸功,是谓不忠;因你之死,而使朋友毒发,武林生事,是谓不仁、不义,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南宫平又自一怔,满头冷汗涔涔而落,“难道我真的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么?”
思忖之间,那渐渐去远的笑声,又缓缓飘来,正北方响起一声厉呼:“南宫平,你死得安心么?”
南宫平一挥冷汗,忽地正南方一声厉呼:“南宫平,你心里是不是在难受?在害怕?”
正西方那尖锐的笑声,久久不绝。
正东方一个沉肃的语声,缓缓道:“我若还魂于你,你可愿听命于我?”
南宫平心念一动,忽地长身而起,厉声道:“你是谁?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黑暗中惨厉的笑声,果然立刻变为朗声的狂笑:“我不过只是要你知道死亡的滋味,知道死并不好受,那么你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南宫平心气一沉,扬手一掌,向语声传来的方向劈去,他暗暗庆幸,自己真力并未消失,哪知一掌劈去之后,那强烈的掌风,竟有如泥牛人海,在黑暗中消失无踪。
狂笑的声音又自说道:“此间虽非地狱,却也相去不远,你虽未死,但我已数十次可取你性命,此刻若要置你于死地,亦是易如反掌之事,你既已尝过死之滋味,想必已知死之可怕……”
南宫平忽地仰天长笑起来,截口道:“是以你便要我从此听命于你,是么?”
只听黑暗中应声道:“正是。”
南宫平哈哈笑道:“我既已死过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要我听命于你这种装神弄鬼、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匹夫,却是万万不行。”笑声一顿,盘膝坐下,心胸之间,忽然一片空朗。
黑暗之中,静寂良久,这种足可惊天动地的豪勇之气,竟使得暗中那诡异神秘的人物也为之震慑,良久良久,方自冷冷说道:“你难道情愿作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在这黑暗的地窖中,忍受饥寒寂寞,诸般痛苦,然后默默而死?”
南宫平不言不动,直如未曾听到,他其实又何尝愿意死去,只是他宁可接受死亡,却也不愿接受威胁与屈辱。此时此刻,充沛在他心胸之间的,已不只是豪侠义勇之念,而是一种至大至刚的浩然正气,正是威武所不能屈,富贵所不能淫,生死所不能移。
只听黑暗中仿佛轻轻叹息一声道:“容你考虑半日,再想想死亡的痛苦。”然后四下又变得死一般静寂。
黑暗之中,时光虽然过得分外缓慢,但饥饿之感,却来得特别迅快,南宫平盘膝端坐,但觉饥肠辘辘,难以忍耐,各种情感,纷至沓来,他长身而起,谨慎地四面探索一下,才发觉自己果是置身于一个与地狱相去不远的阴森地窖中,四下既无窗户,亦无桌椅,所有的只是黑暗与寂寞。
但是,这两样世间最难以忍受的事,却也不能移动他的决定,虽然,父母的悬念、师傅的遗命、狄扬的生死、梅吟雪的等待,在在部使他极为痛苦,但是在他心底的深处,却有一种坚定不移的原则,是任何事都无法移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平忽觉鼻端飘未一阵酒肉香气,他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饥肠便更难耐,自幼及长,他第一次了解饥饿的痛苦,竟是如此深邃,他合上眼帘,暗骂道:“愚蠢,竟以食物来引诱于我。”但香气越来越是强烈,他心下不由得暗是承认,这愚蠢的引诱方法,竞是如此劝人心魄。
他暗叹一声,集中心神,想将自己的思路,自鲜鱼嫩鸡上引出,只听头顶之上飘下一阵冷笑,方才那语声又缓缓道:“南宫公子,饥饿的滋味,只怕也不大好受吧?”
南官平闭目端坐,有如老僧入定,轻蔑的笑声,“咯咯”不绝,他心头怒火上涌,张目喝道:“我志已决,任何事都不能更改万一,你还在这里多言作甚?”
黑暗中的语声哈哈笑道:“我此刻已在你面前,垂下两只肥鸡,俱是松枝熏成,肥嫩欲滴,你不妨尝上一尝。”
南宫平心如磐石,但生理上的欲望,却使他忍不住嗅了一嗅,只觉香气果然比前更为浓烈,黑暗中的语声大笑又道:“这两只肥鸡之中,一只涂有迷药,你吃下之后,便会迷失本性,完全听命于我,另一只却全是上好佐料,你如有豪气,不妨与命运赌博一下!”南官平忍不住伸出手掌,指尖触处,油腻肥嫩,一阵难言的颤抖,带着强烈的食欲,刹那间直达他心底。
他手指轻轻颤动一下,突地缩回手掌,大喝道:“我岂能为了区区食欲,而与命运赌博!”
黑暗中笑声一顿,良久良久,突地轻叹一声,缓缓道:“似阁下这般人物,不能与我携手合作,实乃我生平憾事。”
他语气之中,已有了几分恭敬之意,南宫平暗叹一声,只听此人接口又道:“我敬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实在不忍下手杀你,也不忍以迷药将你本性迷失,作践于你,是以才将你留至此刻,但我若将你放走,实无疑纵虎归山,有朝一日,我策划多年的基业,势必毁在你的手里。”他语声微顿,又自长叹一声,道,“我将你困在此处,实是情非得已,但望你死后莫要怨我,我必将厚葬于你。”
黑暗中微光一闪,南宫平只听身旁“铛”地一声,那语声又道:“此刻我已抛下一柄匕首,你若难耐饥寒寂寞,便可以匕首自尽,你若回心转意,只要高呼一声,我便来释放你,这地窖之顶,离地五丈六寸,四面墙壁,俱是精钢,而且只有顶上一条通路,你不妨试上一试,若是力气不够,你面前那两只肥鸡,并无丝毫毒药,你吃了也可增加力气。”他语声沉重而诚恳,竟似良友相劝之言。
南宫平长吸了口气,朗声道:“你对我人格如此尊重,纵然将我杀死,我也绝对不会怨你。”
他语声微顿,只听头顶之上,忽地隐约传来一声极为轻微的娇笑和语声:“你们这样子,真像是良友诀别似的,但是你要知道……”语声渐渐轻微,终不可闻。
这娇笑和语声,在南宫平耳中竟是异常熟悉,他心头一颤:“是谁?是谁……”
只听黑暗中忽又长叹一声,道:“兄弟若是能在十年之前遇到阁下,你我必能结成生死不渝的好友,只可惜,唉……阁下临死之前,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在下一定代你做到。”
南宫平心里只是思索那娇笑语声,闻言毫不思索他说道:“方才在你身侧说话的女子是谁?你只要让我看上一眼便是了。”
一阵静寂,那语声缓缓道:“只有这件事么?南宫平道:“正是。”那语声沉声道,“难道没有遗言遗物,留交给你的父母、朋友?你难道没有心腹的话,要告诉你的情人?你难道没有未了的心事,要我代你去做?你难道不想看看,这使你正值英年而死的人,究竟是谁?”
南宫平怔了一怔,忽觉一阵悲哀的浪潮,涌上心头,他仔细一想,自己未了的心事,实在大多,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刹那间他觉万念俱灰,沉声一叹,缓缓道:“什么事都毋庸阁下费心了。”垂下头去,瞑目而坐。
那语声奇道:“你方才要看的人……”南宫平道:“我也不要看了。”那语声道:“但我既已答应于你,你不妨向上看她一眼。”
南宫平只觉眼前一这,知道此人已开启了地窖的门户,但是他却仍然垂首而坐,他此刻虽然怀疑那女子是个与他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的人,但是他也不愿抬头看她一眼,因为他不愿在自己临死之前,还对世上任何一个人生出怨恨。
又是一阵静寂,只听“噗”地一声,门户重又阖上,黑暗中忽又荡漾起一阵幽怨凄楚的乐声,那神秘的语声缓缓道:“远山高大,风雨飘香,风萧水寒,壮土不返,南官兄,别了。”
南宫平长叹一声,仍然端坐未动,但是这幽怨凄楚的乐声,却使他心中悲哀的浪潮,澎湃汹涌,往来冲击,他暗中低语:“别了,别了……”忽觉面颊之上,有冰凉的泪珠滑过,英雄的眼泪,不到伤心绝望之极处,怎会轻易流落?
悲哀之中,他忽地产生了一种为生命挣扎的勇气,伸手摸着那柄匕首,缓缓走到墙边,用尽真力,插将下去,只觉手腕一震,四面墙壁,果然俱是精钢所造,他悲哀地叹息一声,倚在墙角,只觉死亡的阴影,随着时光的流去,渐更深重。
但是生命的终点,却仍是那般漫长,他不愿自残得自父母的躯体,但又只觉不能忍受这种等待死亡的痛苦,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身后墙壁一软,眼前光线一亮,他已向后倒了下去。
他一惊之下,翻身跃起,久历黑暗的眼睛,微微一阖,瞬即张开,只见自己面前三尺处,卓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凝重,目光黯淡,一手举着一枝松枝火把,一手拉起南宫平的衣袖,南宫平身躯一让,自发老人手掌一推,那地窖的人口秘道便又关起。
南宫平呆了一呆,才发觉自己已骤然脱离了死亡的阴影,一阵不可形容的激动与狂喜,使得他木立当地,久久不知动弹。
这高举火把的白发老人,赫然竟是那“慕龙庄”“飞环”韦七!此刻他浓眉深皱,仿佛心事重重,对南宫平微一招手,当先走出,火把映耀处,只见这地道之中,处处俱是蛛网,脚步一落,便有一阵灰尘扬起,显见是久未动用,但道路迂回,有如迷宫,建筑之巧妙,却令人叹为观止。
南官平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充满感激,他有生以来,情感之激动,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因为他此刻已经历过“死亡”的痛苦与绝望。
他干咳一声,只觉喉头哽咽,难以成声,讷讷道:“老前辈……”韦七头也不回,低沉道:“噤声!”转过一条曲道,忽地伸手在墙角一按,只听“呀”地一声轻响,一片墙壁,平空向后退开三尺,韦七口中喃喃道:“七鹰呀七鹰,莫怪我救不得你们,我只能尽力而为……”语声未了,已闪身而入。
南官平惊疑交集,方自一愕,却见“飞环”韦七轻轻掠出,右胁之下,挟着一个晕迷未醒的锦衣少年,沉声道:“抱起他。”
南宫平依言将这锦衣少年平平托起,心中却更是疑惑,只见“飞环”韦七推上门户,转身而行,他虽仍一言不发,但眉宇之间的忧愁,却更加沉重。
轻微的脚步声,随着飞扬的灰尘,在这阴森的地道中荡漾着,南宫平忍不住轻轻道:“老……”方自出声,“飞环”韦七已沉声道:“你毋庸对我称谢。”
南宫平道:“但是……这究竟……”
韦七长叹一声,截口道:“武林之中,将生大变,关外煞星,已入中原,老夫已受其挟持,数十年辛苦挣来之基业,已眼看不保了。”
南宫平心中更是茫然不解,方待动问,韦七接口道:“你手中这少年,身怀惊人绝技,乃是‘昆仑’弟子,名叫战东来,此刻中了一种极为奇特的迷香白雾,我也无药可解,但再过一阵,他便会自然醒转,你两人俱是少年英发,前途无限,但望你们逃离此地后,待机而动,莫使那魔头真的称雄天下。”
他语声之中,满含悲怀愁苦之意,南宫平剑眉一挑,沉声道:“此人是谁?难道……”
韦七又自不等他将话说完,便截口道:“此人不但武功高不可测,善使各种巧夺天工、妙绝人寰的迷香暗器,而且手下还有一班奇才异能之士,助桀为恶,其中尤以‘戳天夺命双枪’、‘旋风追魂四剑’两人之武功,更是骇人听闻,人所难挡,你我万万不是其人敌手。”
南宫平心念一动,脱口道:“此人可是帅天帆?”
韦七怔了一怔,仿佛在奇怪南宫平怎地知道这个名字,南官平只见他手中火把微微颤动,右掌一伸,又在墙角上一按,口中方自一,字一字地沉声道:“正是帅天帆!”
语声未了,已有一片天光,笔直射入,南宫平方知已至地道出口之处,韦七黯然叹道:“此刻我这‘慕龙庄’内,不知还有几人仍被困于地下暗狱之中,但以我之力,却只能救你们两人,因为只有那两间暗狱,另有他们所不知的出口,幸好你两人俱是年少英俊,别人却已大多老朽,但望你记住老夫今日的言语,此人武功潜力,实是深不可测,你切莫轻举妄动!”
南宫平呆了半晌,讷讷道:“韦老前辈,你……为何不也一起出走,静候时机,再作复仇之举。”
“飞环”韦七长叹一声:“我已经老了,再无雄心壮志……”
南宫平急道:“但老前辈若是留在此间,岂非甚是危险!”
韦七黯然一叹,垂下头去,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缓缓道:“老夫在西北数十年的成就,在他们眼中,仍然有用,是以他们纵然知道我将你们两人放走,也不会奈何于我。”
他语声顿处,蓦地抬头大喝道:“我‘慕龙庄’主,谁敢叫我走!咄!”脚步一转,蓦地在南宫平身后一推,喝道:“去吧!”
南宫平身不由主地冲了出去,地道出口,已渐合拢,他惶声道:“老前辈……”只听地道之中,一阵沉重的语声传出:“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同门兄弟,亦有虎狼……”“咯”地一声,人口处墙壁完全合拢,语声亦自断绝,南宫平默然木立在这满生阴苔的暗壁之前,目中不禁又流下两滴感激的泪珠。
仰望苍穹,星光如故,夜,仿佛已深了,这短短一日中,他出生入死,历经寂寞、黑暗、饥饿、绝望……各种痛苦,此刻又复立在这自由的星空下,心中但觉充满悲哀与感激,竟全无一丝一毫欢欣之意。
他伸手一抹面上泪痕,喃哺道:“韦老前辈,但愿你长生富贵,万事如意……”俯首望去,只见自己怀中的锦衣少年,面容虽然一片苍白,却仍掩不住眉宇间的英俊之态,他不禁又自喃喃道:“战东来呀战东来,但愿你也莫要忘了这再生之恩,莫要辜负了韦老前辈的一番心意。”
他再次仰视星辰,辨了辨方向,然后向西面丛林掠去,想到那“永远都会等着他”的梅吟雪,他沉重的心情,突地飞跃而起,但是想到那中毒已深、危在旦夕的狄扬,他飞跃的心情又不禁变得十分沉重。
远处突然飞来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与月色,他痛苦地顿付脚步——此刻他若再去“慕龙庄”,为狄扬求取解药,那么他重返自由的机会,可说近乎完全没有,他甚至只要一跃入“慕龙庄”,生命便将不保,他虽未将自己的生死看得重于朋友间的道义,但他此刻一死,岂非辜负了“飞环”韦七冒险将他救出的心意,岂非便是对这老人不起?
但是他若空手而回,那么昨日一切的行动,岂非就变得毫无意义,他怎能袖手旁观仗义助他的狄扬,在毒发中死去?
他徘徊在矛盾之间,当真是左右为难,他忽然发觉这种矛盾所带给他心灵的痛苦,并不比他徘徊在生死之间时轻淡。
星月掩没,大地一片黑暗,他茫然企立在黑暗中,突觉身后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他项上大椎之下的“灵台”重穴上:这“灵台穴”乃属人身十二重穴,与心脉相通,内家秘籍所载,谓之“人心”,纵无内家点穴身手,而被外家拳足击伤,亦是立时无救而死,但南宫乎心头一“震之后反资”片但然,因为此时此刻,痛苦的“死亡”反而变作他欢愉的解脱。
他不言不动,木立当地,好像是全然没有任何事发生在他身上,静待着死亡来临,哪知过了半晌,那手掌仍然是动也未动。
南宫平剑眉微皱,冷冷道:“朋友为何还不动手?”他甚至没有思索这只手掌究竟是属于谁的,这心理正和他方才在暗狱时完全一样。
云破一线,露出星光,将他身后的人影,映在他面前的地上,这人影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对南宫平这般神态十分奇怪,然后,南宫平突听身后一声娇笑,轻轻道:“老五,你难道真的不怕死么?”这声音也和他方才在暗狱中听到的几乎一样。
南宫平心头一震,霍然转身,脱口呼道:“大嫂!”
夜色中只见郭玉霞满面娇笑,嫣然立在他身后,南宫平长叹一声,道:“大嫂,你怎地来了?”
郭玉霞玉掌一扬,娇笑着道:“你猜猜我手掌里握着什么?”
南宫平心头一动,脱口道:“解药?是不是解药?”
郭玉霞嫣然一笑道:“老五果然聪明,我掌里握着的正是解药。”,她轻轻摊开手掌,将掌心的一粒朱红丸药,从自己的身影中移到星光下,幽幽叹道:“我知道你为了这颗解药,不借以性命冒险,但是你终究还是没有得到,是么?”
南宫平黯然一叹,垂下了头,只听郭玉霞接着道:“世上有许多事,本不是凭着一股蛮劲可以得到的,你知道么?”南宫平眉梢一扬,像是想说什么,却始终未曾说出口来。
郭玉霞道:“我到了慕龙庄,听到了你的事,心里很是难受,不管你对我怎么样,但你毕竟还是我的师弟,我能不护卫着你么?”她语声既是诚恳又是关心,目中虽然闪动着难测的光芒,但南宫平却未见到。
他又自黯然一叹,面上渐渐泛出惭愧之色,郭玉霞凝注着他的面色,缓缓接着道:“所以我为着你,不借与那任风萍虚伪周旋,终于骗得了他的解药,又骗得他带我到你被禁的地方,然后偷偷跑去救你,却想不到你已先逃了出来,我替你高兴,又替你发愁,依你的脾气,宁愿死了也不愿回去,所以我就冒险出来追你。”
南宫平心头既是惭愧,又是感激:“大嫂毕竟是大嫂,我险些错怪了她!”他心中暗暗忖道:“原来她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同门兄弟。”抬起头,郭玉霞的秋波犹在凝注着他,夜色中他忽然觉得他的大哥龙飞实在是个幸福的人。
郭玉霞微微一笑,却又轻叹道:“你大哥与你四妹走得不知去向,再加上忧愁和寂寞……唉!五弟,这些事你是不会知道的。”
南宫平只觉得心里甚是难受,默然良久,讷讷道:“大嫂……我想大哥只怕已回到‘止郊山庄’,小弟我……一等办完了一些事,也要回到‘止郊山庄’去的。”
郭玉霞幽幽叹道:“我强煞终于是个女子,你三哥也是个不会计算的人,若是有你在一起,沿路都有个照应,但是……”
南宫平朗声道:“小弟虽不能沿路照应大嫂,但……”他腾出一手,自怀中取出一方汉玉,垂目放在郭玉霞掌中:“大嫂拿着这方汉玉,无论走到哪里,都可得到小弟家中店铺的照应。”
他目光不敢仰视郭玉霞一眼,是以看不到郭玉霞秋波中得意的神色,一阵微风吹过,将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吹入南宫平鼻端之中。
南宫平只觉一只纤纤玉手,忽然握着了自己的手掌,他心头一震,脚步一退,郭玉霞已将那粒朱红丸药放人他的掌中,轻叹道:“五弟,你办完了事,不要忘了回家去看看你大嫂,假如你看到你的大哥,也不要忘了劝他快些回家。”
她语声中似已有了哽咽之意,南宫平更是不敢抬头了,垂首应是,只听她突又叹道:“大嫂为你尽了许多心,不知道你肯不肯也为大嫂做三件事?”
南宫平怔了一怔,立刻朗声道:“即使大嫂没有为我做事,小弟为大嫂尽心,也是应该的。”
郭王霞道:“你怀中抱着的这人,是‘昆仑’弟子,与我们本就有些宿怨,他武功极高,只怕我们同门五人都不是他的敌手,为了永绝后患,你快为大嫂在此人死穴之上点上一指。”
南宫平双目一张,愕了半晌,朗声道:“若是此人对大嫂有无礼之处,待他醒来,小弟立刻与他拼死一战,便是死在他手里,小弟也一无怨言,但此刻他仍晕迷不醒,又是别人交托于我的,小弟便是自己死了,也不能动他一指。”
郭玉霞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手里还拿着大嫂拼命为你取来的解药,就已不听大嫂的话,以后更不知要怎么样了。”
南宫平变色道:“我……我……”突地将掌中解药,交回郭玉霞手中,沉声道:“我宁可不要此药,也不能做这种违背良心之事。”
他方待转首而行,哪知郭玉霞突地嫣然一笑,道:“大嫂只是试试你,看你有没有忘记师傅他老人家的教训,你怎么就对大嫂认真起来。”她一面说,一面又将解药交给南官平。
南宫平目光一转,只见她面上一片幽怨之色,心中不禁又是一软,讷讷道:“只要不是这种事,以后无论赴汤蹈火,小弟都愿为大哥与大嫂去做的,”郭玉霞道:“你对大哥和大嫂,难道是完全一样么?”
南宫平又自一愕,却听郭王霞已接口道:“只要你对大哥与大嫂真的完全一样,大嫂也就高兴了。”她忽然伸出手掌,又道:“为了今天的话,我希望你和大嫂握一握手,表示你永远不会忘记。”
南宫平目光一垂,夜色中只见她手掌五指纤纤,莹自如玉,心头不知怎地忽然升起一阵警戒之意,道:“我……我……”
郭玉霞道:“难道是你在嫌大嫂的手掌太脏?”
南宫平暗叹一声,伸出手来,在她的纤纤玉掌上轻轻一握,方待松开,突觉手掌一紧,一般温香,自掌心直传心底。
郭玉霞柔声道:“五弟,你切莫忘了今夜……”
南宫平只觉心头颤动,不等她将话说完,一挥手掌,转身如飞掠去。
郭玉霞秋波闪动,望着他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唇边又自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黑暗中突有一条人影如飞掠出,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大声道:“莫忘了今夜什么?”目光一转,接着大声喝道,“你手掌里握着的是什么?”
他喝声之中充满愤怒与妒忌,不问可知,自是石沉。郭玉霞面色一沉,手掌一甩,冷冷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管得着我?”
石沉面色一变,大怒道:“你……你……你这…”忽地长叹一声,垂首道:“你对大哥,我……但是你对他……”
郭玉霞冷笑一声,摊开手掌,道:“这玉牌是老五送给我的,有了这玉牌,我在一天之内,可以调动数十万两金银,你做得到么?”
石沉怔了一怔,面上的愤怒,已变为痛苦,双掌紧紧握在一处,痛苦地撕扭着,郭玉霞冷冷瞧他一眼,冷冷转过身去,石沉突地大喝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似乎要将她纤美却丰满的娇躯,在自己掌中撕裂,似乎要把她冰冷的心,自她躯体之中挖出。
郭玉霞面色一变,右掌自胁下翻出,直点他“将台”大穴,但手掌方自触及他衣衫,她满面的杀机,突地化做了春风,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要做什么?我痛死了。”那语声中竟突地充满了娇媚而荡人的颤抖,这种颤抖直可刺入人们的灵魂与肉体的深处,那远比她手指还要厉害得多。
石沉面上肌肉,似乎也随着她的语声而颤抖了起来,终于长叹一声,放开了手,垂下了头。
郭玉霞一只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肩头,荡声道:“痛死了,快替我揉一揉。”
石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在她柔软的香肩上轻轻抚摸了起来,郭玉霞阖起眼帘,仰首舒服地叹了口气,如云的秀发,便已触着了石沉的面颊,她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道:“对了……就是这里……轻一点……”
随着她这荡人心魄的语声与香气,石沉的手掌渐渐加急,渐渐垂落,……目中渐渐露出野兽一般的欲望……。
郭玉霞轻轻地扭动娇躯,梦呓般说道:“你这呆子,你想我怎会对老五怎样……嗯,不要……我不过是想为他们出点力就是了……嗯,轻些嘛……这里……不……行……”
她突地向后拍了一掌,娇躯像游鱼一般自石沉的怀抱中滑了出去,石沉“哎哟”一声!
郭玉霞娇笑道:“叫你不要,你不听话就要吃苦。”她一手轻抚云鬓,“咯咯”娇笑一阵,这颤动的笑声,使石沉忘记了痛苦,忘记了理性,伸起腰来,又想扑过去。
“哪知她笑声突地一顿,冷冷道:“你要做什么?”她面容神情,瞬息之间,便能干变万幻,此刻竞突地由荡妇的媚艳,而变为圣女般的尊严。
石沉愕了一愕,顿下脚步,那神情却有如三春屋瓦的野猫,突地被人泼下一盆冷水一般。
郭王霞上下瞧了他两眼,心中暗暗得意,知道这少年已完全落人了自己所设的陷阱,变成了她自己的奴隶,她暗喜于自己只是稍微布施了一下肉体,使得到了这般的收获,于是她面色又渐渐缓和,轻叹一声,道:“沉沉,你该知道,我是对你怎样的,但是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难受、生气呢?”
石沉茫然立在地上,痛苦地垂下头去,远处风吹林木,簌然作响,似乎也在为这沉迷于肉欲而不能自拔的少年叹息。
郭玉霞秋波一转,缓缓道:“你跟着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只要你乖乖地听话,不要惹我生气,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她面色突地一沉,接口道,“但是你要知道,我虽然喜欢你却也不能为了你而放弃一切,武林中有许多事却是你不能了解的,为了我们今后的前途,我不能不去做许多事,你知道么?”
石沉茫然点了点头,郭玉霞接道:“所以我无论做什么事,你都不能管我,你要是答应,就可永远和我在一起,否则……”
她语声突地一顿,拧腰转首,缓缓走了开去。
石沉牙关紧咬,以手蒙面,心头只觉既是愤怒,又是痛苦,恨不得一拳将她活洁打死,一口一口地吃下肚去,但是郭玉霞突又回眸一笑,柔声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来呀,凤这么于是石沉便情不自禁地随后跟了过去,于是那娇柔、甜美、颤抖、得意、动人的笑声,便又在沉沉的黑暗、一无边际的暗夜里荡起……黑夜,的确为人间隐藏了不少罪恶与秘密,使得这世界看来较为美丽些,此刻在南宫平眼中,这世界便是和善而美丽的。他只觉世上恶人虽然也有,但善良的人们却远为多些,在他心底深处,虽仍存有一份莫名的惊慌与震荡,但清冷的夜风,却已使他渐渐平复起来,饥饿与疲倦,竟也无法战胜他的狂喜与兴奋,于是,黑夜中,他身形便有如流星般迅快。他仔细地将那粒朱红丸药放入一个贴身的丝囊里,这丝囊是他离家时慈母为他亲手编织的,在他寂寞与寒冷的时候,他常会在丝囊上轻轻抚摸几下,他虽是英雄,但慈母的针线,永远是游子的最好的安慰。丝囊中有一方精致的丝帕,上面精致地绣着一首清丽的小诗,他记得是唐时一位诗人所写的绝句,他也清楚地记得那诗句:“江南有丹桔,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清丽而深含哲理的诗句,精致而飘逸出尘的字迹与刺绣,这也是他慈母为他放在里面的,说是以后要介绍写下这些诗句字迹的人与他相识。
他也曾经幻想过,那一定是个清逸的读书人,所以他那慈祥而高贵的母亲,才会如此慎重的将之放在丝囊里,此刻他将这丸药放入,也看出他对这小小一粒丹丸的珍重,实在远远超过千百粒的明珠,明珠虽无价,但怎比得上一位良友的性命?
他仔细地分辨着路途,飞快地展动着身形,片刻间便已到了西安城外,看到了那昔日繁华一世,今成荒草瓦砾的废墟,目光一扫,只见凤吹草木,四下竟无人迹,他更快地施展身形,仔细地以目光搜索,但四下却仍不见梅吟雪的影子。
“难道她未遵守诺言,难道她竟已走了?”他心头一沉,朗声道,“梅……姑娘,梅姑娘……”荒野寂寞,呼声飘荡,便是梅吟雪已隐在别处,但只要未离此间,她也该听到这清朗的呼声。
但四下仍是凤吹草木,一无回应,南宫平只觉自己的呼吸,似乎比晚风还要寒冷:“她既不等我,为何要骗我?狄扬身中巨毒,难道也被她带走了,那么我这解药岂非……”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不愿再想下去,只是茫然移动着脚步,乌云破处,月光又来,一线明亮的月光,笔直地照了下来,他目光一转,突见这一线月光,竟赫然照在梅吟雪脸上。
他狂喜地大喝一声:“你在这里!”方待飞步奔去,却见梅吟雪苍白而绝艳的面容此刻竟是冰冰冷冷,痴痴呆呆,秋波中虽有光芒闪动,面目上却无半分表情,竞仿佛被人点了穴道,又像是中了魔法,痴痴地坐在一段残墙下面。
南宫平只觉心头一寒,知道她必已出了意外,一步掠了过去,乌云一过,月光又隐,晚风中寒意森森,他颤声道:“你这是…”
话声未了,只见梅吟雪秋波一转,痴痴地向对面望了过去,竟也不望南宫平一眼。
她目光瞬也不瞬,南宫平不由自主地顿住语声,转首望去,突见到对面约莫五丈开外,一株杨树下,竞也盘膝端坐着一条人影,枯坐如死,一无动弹,也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发着光彩。
他定睛注视一眼,心头蓦地又是一跳,脱口道:“叶姑娘,你怎地也来到这里!”他再也未想到,白杨树下,枯坐的倩影,竟然就是那“丹凤”叶秋白的弟子,既冷艳、又高做的叶曼青。
哪知叶曼青听了他的呼声,竟也有如不闻不问,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南宫平心头大奇,将掌中托着的战东来轻轻倚在一堵残垣旁,目光左顾右视,只见这对面枯坐的两个绝色女子,竟全像是中了魔似的,有如两尊石像。
他愕了半晌,走到叶曼青身前,讷讷道:“叶姑娘,你是否被人点中了穴道?”
叶曼青秋波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但仍是动也不动地坐着,也不回答他的问话,他仔细端详几眼,只见她仍是一身翠衫,眉字间仍是那般高傲而冷艳,全无半分被人点中穴道的迹象。
南宫平心头更奇,转身走到梅吟雪跟前,只见梅吟雪狠狠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为什么对别人如此关心,南宫平惶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是不动不答,有如突然变得又耷又哑。他心中惊异交集,惶然失措,四下环顾一眼,心头突又一惊,大声道:“狄扬呢?他在哪里?”
梅吟雪瞬也不瞬地望着叶曼青,叶曼青瞬也不瞬地望着梅吟雪,两人竟俱都不再望他一眼,就像是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一样。
一时之间,南宫平望望左边的叶曼青,又望望右边的梅吟雪,心中只觉一片混乱,竟无法清理出一个头绪。
目光转处,突见荒草丛中,缓缓游出一条长约一尺的青蛇,蛇身一扭,便已到了叶曼青膝旁,叶曼青目中虽现恐怖之色,但身躯仍然动也不动,荒墟之中,蛇多剧毒,南宫平大惊之下,一个箭步窜了过去,疾伸右掌,抓住了蛇尾,只见蛇身一曲一折,蛇首突地反咬而上,猜猜红舌,闪电般噬向南宫平的脉门。
南宫平虽然一身武功,但对于弄蛇一道,都是十分外行,此刻心头一懔,反手向后一甩,目光随之望去,心头不觉又是一懔,他这顺手一甩,竟将这条青蛇甩到梅吟雪身上。
他肩头一耸,身形有如脱弦之箭般随势扑去,那青蛇似也受了惊吓,在梅吟雪身上微一停顿,方自缓缓向她咽晚爬去。
梅吟雪面容已骇得更是苍白,肌肉也起了一阵阵慷栗与扭曲,目光惊惶地望着青蛇的红信,额上已滚下豆大的汗珠,但身躯仍然动也不动。
女子怕蛇,乃是天性,胆量再大的女子,一见蛇鼠,也会骇得魂不附体,但是她宁愿让青蛇在她娇躯上游走,宁愿被骇得舌冰口冷,甚至宁愿被咬上一口,也不愿动弹一下身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宫平一步掠来,疾伸右掌,五指如钩,向蛇首抓去,他方才已有经验,此刻运劲于掌,准备将这条青蛇一抓捏死。
哪知他手掌方出,身后突地传来一声轻叱:“动不得。”他一惊回顾,只见那万达已自远处奔来,此刻犹自气息咻咻,但面容间却是一片凝重之色,目光紧紧盯在那条青蛇上,顺手将南宫平拉在身后。
南宫平剑眉一皱,诧声道:“你……”
万达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轻轻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面色更是凝重,就像是武林豪士在生死关头问面对着他的敌手。
南宫平见到他如此紧张的神情,知道这条青蛇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必定奇毒无比,自己方才出手若是不能一击奏效,岂非便断送了梅吟雪的性命,一念至此,他身上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四下宁静如死,使得他们心跳的声音,听来都有如雷鸣。
那青蛇丑恶而有鳞的身躯,已渐渐滑上了梅吟雪的肩头,红舌闪闪,几乎触着梅吟雪苍白而僵木的面容,就连坐在对面的叶曼青,目中也流露出惊怖之色,一线月光,照在蛇身那粗如松球的鳞甲上!
万达的脚步更轻,更缓……
南宫平双拳紧握,任凭额上的冷汗自颊边流下,突见那青蛇红信又是一闪,万达右掌倏出,其疾如风,其快如电,食、中、拇三指,一把抓住了那青蛇七寸之处,五指一紧握,重重向地上一甩,青蛇僵卧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这手法不但迅快无比,而且干净利落已极,南宫平双眉展处,松了口气,方待脱口称谢,哪知万达面色仍是十分凝重,左足一抬,自靴筒中拔出一柄精钢匕首,左足便疾地踏将下去,又踏在青蛇的七寸之上,他右掌亦随之落下,刀锋闪动,血光乍现,万达轻叱一声:“退!”
他身形动处,一退五尺,南宫平微微一惊,亦自随之退去,只见那青蛇已被斩做三段,血光激时,几达两尺,但蛇首居然还在蠕动,突地向上一跳!
万达大喝一声,掌中匕首,疾地掷出,但见银光一闪,蛇首已被匕首钉在地上。
直到此刻,万达才算松了口气,南宫平也不禁伸手一抹额上汗珠,但梅吟雪、叶曼青却仍是僵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方才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情事,竟!是并非发生在她们身上。
南宫平定了定神,只听万达口中喃喃道:“好险……好险……”
南宫平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万达道:“这青蛇中原并不多见,关外人却畏之如鬼,他们大多唤它为‘布斯马斯忒’,也不知是藏语或是回语,此蛇之毒,无与伦比,咬上一口,瞬息便死,而且其命极长,你刚才即使能将它一掌抓死,但它毒牙之中,还是会喷出立刻便能致人于死的毒素来,我真想不到在此地竟会见到这般毒蛇。”
南宫平长叹一声,心中暗暗庆幸,今日若非有这样一个老江湖在此,事情当真不可预测,目光不禁向那毒蛇一转道:“我并非问你此事,我问你,这究竟……”他手指向梅、叶两人轻轻一点,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狄兄到哪里去了?”
万达自怀中取出一方白布,仔细地裹起那匕首之柄,一面在蛇尸之旁,掘起一道上坑,一面长叹道:“我和这位梅姑娘等待着你,日光渐亮,那位狄朋友的毒势却教人担心,口中不住发着呓语,身躯也不住挣扎着起来,梅姑娘本想点住他的穴道,但我怕他毒已入血,若是点住穴道,毒聚一处,无法流动,就更加危险。”
他语声微顿,轻轻向梅吟雪瞟了一,眼,轻轻又道:“我那时本想寻一较为隐僻阴凉之处存身,等你回来,自会呼唤我们,但梅姑娘却执意不肯,她说她曾答应在此等你,便是等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能走开一步。”
南宫平心头一阵温暖,忍不住也轻轻向梅吟雪望了一眼,梅吟雪秋波恰巧皇来,两人目光相遇,南宫平心头跳动,口中茫然道:“然后呢?”
万达道:“等到黄昏之后,我去弄来一些干粮食水,哪知梅吟雪竟然半点不吃,只是喝了两口冷水,不时焦急地望着你的去路,她口中虽不说,但我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着急,其实我心里何尝不在为你焦虑,天黑后,我又要去寻一些柴木等升火……”
他语声再一顿,目光向叶曼青一转,接道:“就在那时候,这位叶姑娘听到了狄扬的呻吟呓语声,循声找来了……”他眼神四边一转,话声突然放低:“这位叶姑娘,也像是为着你来的,她一眼看到梅姑娘,面色就一变,脱口道:‘南宫平,你受了伤么?’她一定猜出了梅姑娘是谁,也以为跟着梅姑娘在一起的一定是你。“南宫平不禁又暗叹一声,心头却不知是该温暖,抑或是该觉茫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向叶曼青望一眼的欲望,却又忍不住望了一眼,于是又有两道眼波相遇,南宫平心房一跳,茫然道:“然后呢?”
“然后……”万达干咳一声,轻轻道:“梅姑娘就冷笑着问她是谁?两人……咳咳……两人言语之间,立刻冲突了起来,……咳咳……”他不住干咳,显见是言不尽意,但语气神色之间,却不啻说出梅、叶两人之冲突,不过俱是为了南宫平而已。
南宫平暗叹一声,茫然道:“然……后……呢…”他自也听出了万达的言下之意。
万达道:“两位姑娘在那里说话,我自然不敢插嘴,也不便过来留意倾听,到最后只听得…咳咳……”他目光又自左右一转。
南宫平忍不住脱口问道:“说什么?”
万达道:“我只听梅姑娘冷笑说:‘不错,我年纪已有三、四十岁了,自然可做你的老前辈,现在我要教训你这后辈的无礼’。“南宫平剑眉一皱,暗中奇怪:“如此说来,叶曼青既已称她为‘老前辈’,她为何还说叶曼青无礼?”他虽然聪明绝顶,却也猜不到女子的心理,想那叶曼青若是口口声声以年龄来提醒梅吟雪,说她不过只能做南宫平的“老前辈”而已,梅吟雪焉能不怒?
心念一转,万达已接口道:“于是叶姑娘自然也……也发起怒来,这时狄扬又是一阵挣扎,我连忙去照顾着他,等他略为平息,她们两位姑娘又争吵两句,最后叶姑娘冷冷道:‘江湖中人都称你为“冷血妃子”,想必你心绪性格,必定十分冷静镇定,我就与你一较坐功好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若是谁稍有动弹,便算输了。’“南宫平心头一动,暗忖道:“这叶曼青当真聪明绝顶,她与‘丹凤’叶秋白在华山绝顶,那等阴寒冷僻处枯困十年,别的不说,单只这坐功一诀,自比别人胜上三分。”心念至此,忍不住瞧了梅吟雪一眼,轻轻道:“她答应了么?”
万达缓缓道:“梅姑娘怎会不答应呢?…”话声未了,南宫平突地想到,梅吟雪在那黝暗、阴森、狭窄的棺木中所度过的十年岁月,这十年中的寂寞与痛苦,是需要多么深邃的忍耐与自制才能度过?那么静坐较技之事,又怎能难得倒她?
一念至此,南宫平不禁长叹一声,目光各各向梅吟雪与叶曼青扫了一眼,忖道:“内功之中,‘坐’字一诀,本是上乘心法,若是换了别的女子,互较‘静坐’,胜负之判,本自并不需要若干时光,饥饿、寒冷、黑暗、恐惧、寂寞……这些因素姑且不说它,就说在如此阴森冷僻之地,随时可以发生之一些变化,足以使任何女子难以保持镇静,但这两个女人经历自与人不同,性格更是与人大异,以她们所经历、所忍受的一些事看来,一日两日之内,谁也不会动弹一下。”
万达突见南宫平面色大变,忽而欣喜,忽而感慨,忽而钦慕,忽而忧虑,心中不觉大奇,忍不住顿住语声。
突听南官平长叹道:“她们这一比,真不知比到何年何月才会歇手。”
万达双眉一皱,轻轻道:“这且不去说它,两位姑娘中,无论是谁输了,只问你该当如何是好?”
南宫平呆了一呆,讷讷道:“那该怎么办呢?”
万达叹道:“怎么办呢?”
南宫平目光茫然凝注着远方,万达目光茫然凝注着南宫平,突听南宫平大声道:“那么我那狄扬兄哪里去了?”
万达沉声叹道:“万里流香任风萍那银锤之上所施的毒药,其毒的确骇人听闻,不但能夺人性命,而且能迷人心智,那位狄朋友一日以来,一直有如疯癫一般,星光初升后,他更像是发起狂来,我一面要留意着梅姑娘的动静,一面又要照顾着他,本已心难二用,到了梅姑娘与叶姑娘一订下这奇异的比武之法,我心神一震,那位狄朋友突然挣开我的手掌,腾身而起,如飞一般向黑暗中奔去。”
南宫平面色一变,急道:“你们难道没有赶紧追去么?”
万达道:“梅姑娘已与叶姑娘开始坐功较技,连动都不会再动一动,自然不会追去。”
南宫平变色道:“你呢?万达叹道:“我当时无暇他顾,立刻全力追去,哪知那位狄朋友身上虽中剧毒,身形之快仍是骇人听闻,亦不知是因他轻功本就高妙,抑或是因毒性所催,我虽全力狂奔,但不到盏茶时分,便已连他的身影都无法看见。”
南宫平双拳紧握,狠狠看了梅吟雪一眼,道:“你追不上他,便自管回来了,是不是?”
万达叹道:“我追不上他,实在无法可想,到处呼唤一阵,只得回到这里,正巧看到那条青蛇。”
南宫平大喝一声:“他是向哪边去了?万达手指向西一指,南宫平道:“带我去。”
他伸手一拉万达的手腕,向西面沉沉的夜色如飞奔去。
万达只觉一般大力牵引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心中不禁暗叹忖道:“一别经年,想不到他武功竟如此进境,只是……唉!也想不到他外表看来,虽然较前镇定冷静,但对人对事的热情冲动,却仍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几乎连脚尖都未接触到地面,便已奔出数十丈开外,回首望去,乌云又浓,梅吟雪与叶曼青的身影都已看不到了。
于是夜更静寂,梅吟雪、叶曼青情不自禁地向南宫平身形隐去的方向瞟了一眼,立即转回目光,互相凝注,她两人外貌虽然有如静水,心绪却仿佛狂澜,寒冷的夜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风寒露冷,她两人对坐之间的空地上,那始终晕迷着的战东来,突地开始轻轻地转侧,梅吟雪、叶曼青两人,谁也不知道这一身锦衣的少年究竟是谁?是病了?抑或是受了伤?是南宫平的仇敌?抑或是南官平的朋友?
只见他转侧几下,忽然一跃而起,仿佛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似的,惊惶而奇怪,他子覆眼帘,四望一下,望见了梅吟雪与叶曼青,面上的神情,更是奇怪,一双眼睛,也大大地睁了起来,脱口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月黑风清,四野荒寂,一觉醒来,突然发觉自己身置此间,身旁竟坐着两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女子,面色一片木然,四道眼神也木然望着他,对于他的问话,谁也不曾答理,就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似的,他纵然心高胆大,此刻也不禁心惊肉跳,疑神疑鬼,呆了半晌,高唤道:“玉儿,丹儿……”
突又回转身来,大声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究竟怎会到了这里?”
云破云合,月去月来,大地忽明忽暗,风声忽轻忽重,但这两个美到极点、也神秘到极点的绝色女子,却仍然动也不动,甚至秋波都不再望他一眼,战东来心底忽地升起一阵寒意,“莫非我撞着了鬼么?否则怎会好生生地就从‘慕龙庄’到了这里?他干咳一声,身形急转,流星般向远方掠去,梅吟雪、叶曼青心头不约而同地为之一震:“这少年好高明的轻功。”两人俱在心中暗暗称奇,但想到他方才的神情,却又不禁暗暗好笑。
哪知方过半晌,只听身侧又是一声干咳,这锦衣少年背负双手,目光乱转,竟又缓步走了回来,仔仔细细地向梅吟雪瞧了几眼,又仔仔细细地向叶曼青瞧了几眼,走到梅吟雪身旁,俯下头来,一连干咳了几声,又道:“喂,喂,喂……你可听到我说话么?”
梅吟雪既不偏头,也不转目,战东来既偏头,又转目,上上下下又瞧了她一遍,背负着手,走到叶曼青身旁,俯下头来,道:“喂,喂,喂……”叶曼青也不偏头,但她两人目光之中,却已都有了怒意,这少年言语举动,怎地如此轻狂无礼。
只听他突地大喝一声:“喂!”这一声大喝,中气充沛,声如钟鼓,梅吟雪、叶曼青只觉心头齐地一震,她两人之镇定冷静,虽然超人一等,但眼皮却也不禁为之剧烈地动了一下。
战东来仰天笑道:“原来你两人并非聋子,哈哈……我本来还在为你两人难受,年纪轻轻,漂漂亮亮,若真的是聋子哑巴,岂非教人可惜得很!”他笑声一顿,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两人既然不耷不哑,怎么不回答本人的话,难道是不愿理睬本人?难道是瞧不起本人么?”
梅吟雪、叶曼青只觉这少年武功虽高,人物亦颇英俊,但神情语气,却当真狂傲可厌已极,两人心中怒气更盛,但两人仍俱都未曾动弹。
战东来负手走了几步,望了望梅吟雪,又转身望了望叶曼青,目光连转数转,忽又仰天大笑起来,道:“好好,我知道了,只怕是老天怜我一人孤身寂寞,特地送来了两个美娇娘给我。”他一望梅吟雪:“是么?”又一望叶曼青:“是么?”又哈哈笑道:“想来是不错的,你两人不是都默认了么?”
梅吟雪强忍怒气,只希望叶曼青快些动一下,她好跳起来教训这轻浮、狂做、可厌的少年一番。
叶曼青瞬也不瞬地望着梅吟雪,更希望梅吟雪快些动一下,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怒火几乎烧破了胸腔,但两人谁也不肯先动一下。
战东来突地一拍额角,顿住笑声,两条眉毛,紧紧皱到一起,像是十分烦恼地长叹着道:“老天呀,老天,你对我虽厚,可是又太恶作剧了些,这两人俱是一般漂亮,你叫我如何是好,我只有一个身子,她两人总要分一妻一妾、一先一后的呀!那么谁作妻?谁作妾?谁是先?谁是后呢?”
他装模作样,喃喃地自语,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伸手一摸叶曼青的娇靥,长叹道:“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教我怎舍得以你作妾,教我怎忍心要你先等一等呢?”他又装模作样,喃喃自语,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在梅吟雪娇靥上摸了一下,道:“可是,这个又何尝比那个差呢?”
梅吟雪、叶曼青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两人谁也不看战东来,只是狠狠地彼此望着对方,只希望自己能看到对方先动一下。
南宫平心中既是愤怒急躁,又是害怕担心,他一面拖着万达放足狂奔,一面恨声道:“她怎地如此糊涂,竟教狄兄一人走了,明明知道狄兄中毒已深,明明知道我拼死去取解药,唉!我若是寻不到狄兄……唉!狄兄的性命岂非等于送在她们手上。”
他越奔越远,越奔越急,万达道:“公子,她们两个姑娘家坐在那里,只怕……只怕有些危险吧。”南宫平脚步一缓,突又恨声道:“那么狄兄的性命又该如何?”肩头一耸,如飞前掠。
万达叹道:“无论是谁,若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实在是件幸运的事。”
南官平道:“狄兄为了我,才会身中剧毒,而……而现在,他……他……唉!我还能算做别人的朋友?我……我简直……”他语声急愤惶乱,已渐语不成句,他虽然轻淡自己的生死,但想到列人的生死,目中却已急得流出泪来。
万达默然半晌,忍不住道:“世上万人之中,若有一人有你这样的想法,这世界便要安乐得多了。”他语声顿处,四望一眼,只见四野更显荒凉。
南官平引吭大呼道:“狄兄,狄兄,你可听得到小弟的声音么?”
万达叹道:“他神志现在已然昏迷,你便是在他耳畔呼唤,也无用处。”
南官平长叹道:“那怎么办呢?难道……”
万达道:“此刻夜深暗黑,要想寻人,实是难如登天,他中毒虽深,但我已为他护住心脉,一日半日之间,生命绝对无妨,你我不如先回去劝那两位姑娘放手,她两人本无仇怨,你的话她们只怕会听从的,等到明日清晨,我们四人再分头寻找。”
他脚不沾地,奔行了这么久,实在已极为劳累,此刻说话之间,也已有些气喘。
南宫平微一沉吟,脚步渐渐放缓,道:“但……但……”突地一声“喂”字,远远传来,风声之中,这一声呼唤虽似极为遥远,但喝声内力充沛已极,入耳竟十分清晰。
而人蓦地一惊,对望了一眼,南官平道:“什么人?”
万达道:“什么人?”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忽然同时转身向来路奔回,飞掠一段路途,又有一阵大笑之声随风而来,万达不由双眉深皱。
南宫平道:“果然不出你所料,深夜之间,她们两个女子,若是遇着变故……”
方达道:“这两位姑娘俱是一身绝技,真是遇着意外之变,难道她们还会为了争那一口气而呆坐不动么?”
南宫平长叹道:“这两人的心性,有时却不能以理而喻……”
语声未了,又是一阵大笑声传来,南宫平松开手掌,道:“我先去了!”
最后一字落处,他身形已在十丈之外,他提起一口真气,接连十数个起落,便已到了梅吟雪,叶曼青的存身之地,闪目望去,只见他方才自“慕龙庄”抱出的那锦衣少年战东来,此刻正站在梅吟雪身前,轻轻地抚摸着梅吟雪的鬓发,口中“咯咯”笑道:“好柔软的头发,真像绸子一样光滑,我不知几生修到…”
南宫平剑眉轩放,热血上涌,大喝道:“战东来,住手!”
战东来正是神魂飘荡,只觉这两个女子目中的怒气,反而增加了她们的妖媚,他暗道若是她两人真的厌恶自己,为何不动手挣扎,而只是动也不动地默默承受。
这一声大喝,使他心神一震,霍然转身,只见一个面目陌生的英俊少年,已如飞掠来,他又惊、又怒、又奇,厉声道:“你是谁?怎会知道本人的名字?”
南宫平立定在他身前,目光如刃,沉声道:“我自‘慕龙庄’将你抱来此地,自然知道你的名字。”
战东来怔了一怔,道:“你将我抱来……”
南宫平道:“你身中迷香之毒,昏迷不醒,若非韦七将你救出,你此刻生死实在难以预料。”
战东来诧声道:“身中迷香之毒?……韦七将我救出……”
南宫平怒道:“正是,你方离险境,怎地就对陌生的女子如此轻薄?”
战东来微一摇手,道:“且慢且慢,这件事本人真有些弄不明白,如此看来,这两位姑娘难道是你的朋友么?”
南宫平面寒如水,道:“正是。”
战东来哈哈笑道:“难怪你如此着急,不过……你且放心,本人素来宽大为怀,你既说曾经有助于我,她两入又是你的朋友,本人何妨分你一,别的事过后你再向我解释好了。”
这人言语间当真狂傲、无耻、可厌!
南宫平再也想不到这些话是发自如此英俊的少年口中,他气得全身都似已发抖起来,紧握双拳,道:“这些话难道是人说的么,你难道心中一丝都不觉得此话的卑鄙、无耻?”
战东来面色一沉,厉声道:“你说什么?”
南宫平一字一字地沉声道:“我要替你的父母师长,教训教训你这无耻之徒。”
战东来双目一翻,冷笑道:“你教训我,好好……”双手一负,仰面望天。
南宫平大喝道:“好什么?”向前微一踏步,“呼”地一掌,向战东来面颊之上劈了过去,他这一掌既无招式,亦无部位,实是怒极之下,随手击出,就一如严父之责子,严师之责徒。
战东来晒然一笑,这狂做的少年,怎会将这一掌看在眼里,随手一拨南宫平的手腕,冷笑道:“凭这样的……”
哪知他语声未了,突觉一般强烈的劲力自对方掌上发出,他再也未曾想到发出如此招式的人,掌上竟会有这般强劲的真力,只觉自掌军臂、自臂至肩、自肩至胸,蓦地一阵震荡麻木,身不由主地,向后退出数步。
为了“飞环”韦七的叮咛与托咐,南宫平本无伤人之心,但战东来面上的轻蔑与冷晒,却使他无法忍受,当下轻叱一声,身形随之扑上,左掌扣拳,右掌斜击,左拳右掌,一正一辅,疾如飘风般攻出七招,招招都不离战东来前胸后背、肩头腰下三十六处大穴那方寸之处。
战东来右臂麻木未消,但身形闪动间,不但将这七招全都闪开,左掌亦已还了七招,而人心头俱都一懔,不敢再有丝毫轻视对方之意,此刻那“无孔不入”万达已自随后赶来,但见一片拳势掌影,在夜色中飞舞飘回,哪里还能分辨出他两人的身形招式。
他一生之中,走南闯北,武功虽不高,见识却不少,此刻见这两人转眼之间便已拆了百余招,不觉暗暗心惊,只苦干对两人拳招掌法中的精妙处,完全不能领会,亦不知两人之间,究竟谁已占了上凤。
梅吟雪、叶曼青面色凝重,四道秋波,却已开始随着南宫平的身形转来转去,突听战东来一声大喝,右掌一穿,掌势如龙,加入了战圈,他本以单掌对敌,此刻双掌连环,掌式更是连绵不断。
万达望了望梅吟雪、叶曼青两人的神色,心头不禁为之一惊,暗忖道:“这两人面上神色俱已大变,难道是南宫平已将落败了么?”
一念至此,他只望这两入其中能有一人出手相助,转念忖道:“此时此刻,这两人其中若有一人出手,那么她必定将南宫平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但这两人俱是冷若冰霜的女子,怎会有这般热情?”
他焦急地在心中往复思忖,突听南宫平一声清啸,双掌齐飞,身形跃起!
万达心中一喜:“他此番施出师门绝艺,瞬息间便可反败为胜了。”
梅吟雪、叶曼青面色却齐地大变,同时惊呼了一声,双臂一振,闪电般向战东来扑去。
原来南宫平数日奔波劳苦,真力早已不济,招式之间的变化,便也变得迟缓而生涩,他这一招“龙升天”施将出来,实是急怒之下,要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招式,但梅吟雪、叶曼青旁观者清,知道以他此刻的真气体力,这一招施展出来,却是凶多吉少。
战东来冷笑一声,脚步微错,直待南宫平身躯离地六尺,他亦自清啸一声,方待飞跃而起,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突觉身左、身右齐地飞来两条人影,击来两股掌风,他大惊之下,双臂回抡,身躯的溜溜地一转,有如陀螺一般滑开七尺。
此刻南宫平已自扑下,他双掌斜分,手指箕张,身形有如流星下坠,这一招他引满而发,战东来突地退去,他便已收势不及,方待挺胸昂首回臂反掌,以“神龙戏云”之势,转旋身形,哪知他双掌乍翻,已有两股柔和的掌凤,托住他左右双臂,他真气一沉,便已轻轻落到地上。
只见梅吟雪、叶曼青四道秋波,齐地瞟了他一眼,突又齐地拧转娇躯,向战东来扑去,这眼波之中,充满关切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