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三回 赵主父饿死沙邱宫孟尝君偷过函谷关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评论家所认同的历史演义小说的最高境界。中国历史小说中,真正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也许只有《东周列国志》了。这部煌煌一百零八回的小说巨著,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冯梦龙继“三言”之后的又一小说佳作。这本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据史实录,“事取其详,文撮其略”;“敷演不无增添,形容不无润色”。面对此起彼伏繁杂错综的事件,你来我往既多且乱的人物,冯梦龙充分展现了其杰出的组织素材的能力和深厚的叙述描摹的功力,使得小说信守史实,脉络清晰,堪称一部真正的历史教科书。《东周列国志》写的是西周结束(公元前789年)至秦统一六国(公元前221年),包括春秋、战国五百多年间的历史故事,内容相当丰富复杂。小说描写了周幽王凶残无道,周平王东迁,诸侯国争霸,士大夫势力日益壮大,最终形成七雄对峙局面;批判了昏庸愚昧的昏君暴君,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歌颂了赏罚分明的王侯和有胆识的将相勇夫。小说的布局谋篇主次分明,错落有致。每一故事既可独立成篇,又可贯穿一体。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故事描写引人入胜。《东周列国志》取得了较高的思想成就和艺术成就,是除《三国演义》之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历史演义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二十世纪以来,《东周列国志》通过文本、戏曲、电影等媒介在东西方国家广泛传播。

第九十三回 赵主父饿死沙邱宫孟尝君偷过函谷关

话说赵武灵王身长八尺八寸,龙颜鸟噣①,广鬓虬髯,面黑有光,胸开三尺,气雄万夫,志吞四海。即位五年,娶韩女为夫人,生子日章,立为太子。至十六年,因梦美人鼓琴,心慕其貌,次日,向群臣言之。大夫胡广自言其女孟姚,善于琴。武灵王召见于大陵之台,容貌宛如梦中所见。因使鼓琴,大悦之,纳于宫中,谓之吴娃,生子日何。及韩后薨,竟立吴娃为后,废太子章,而立何为太子。武灵王自念赵国北边于燕,东边于胡,西边于林胡、楼烦;与赵为邻,而秦止一河之隔;居四战之地,恐日就②微弱。乃身自胡服③,革带皮靴,使民皆效胡俗,窄袖左衽,以便骑射。国中无贵贱,莫不胡服者。废车乘马,日逐射猎,兵以益强,武灵王亲自帅师略地④,至于常山,西极云中,北尽雁门,拓地数百里。遂有吞秦之志,欲取路云中,自九原而南,竟袭咸阳。以诸将不可专任,不若使其子治国事,而出其身经略四方。乃使群臣大朝于东官,传位于太子何,是为惠王。武灵王自号曰主父。主父者,犹后世称太上皇也。使肥义为相国,李兑为太傅,公子成为司马。封长子章以安阳之地,号安阳君,使田不礼为之相。此周赧王十七年事也。

主父欲窥秦之山川形势,及观秦王之为人,乃诈称赵国使者赵招,赍国书来告立君于秦国。携工数人,一路图其地形;竟入咸阳,来谒秦王。昭襄王问曰:“汝王年齿几何?”对曰:“尚壮。”又问曰:“既在壮年,何以传位于子?”对曰:“寡君以嗣位之人,多不谙事,欲及其身,使娴习之①。寡君虽为‘主父’,然国事未尝不主裁也。”昭襄王曰:“汝国亦畏秦乎?”对曰:“寡君不畏秦,不胡服习骑射矣。今驰马控弦之士,十倍昔年,以此待秦,或者可终徼盟好。”昭襄王见其应对凿凿,甚相敬重,使者辞出就馆。昭襄王睡至中夜,忽思赵使者形貌魁梧轩伟,不似人臣之相,事有可疑,展转不寐。天明,传旨宣赵招相见。其从人答曰:“使人患病,不能入朝,请缓之。”过三日,使者尚不出。昭襄王怒,遣吏迫之。吏直入舍中,不见使者,止获从人,自称真赵招,乃解到昭襄王面前。王问:“汝既是真赵招,使者的系何人?”对曰:“实吾王主父也。主父欲睹大王威容,故诈称使者而来,今已出咸阳三日矣。特命臣招待罪②于此。”昭襄王大惊,顿足曰:“主父大欺吾也!”即使泾阳君同白起领精兵三千,星夜追之。至函谷关,守关将士言:“赵国使者,于三日前已出关矣。”泾阳君等回复秦王,秦王心跳不宁者数日,乃以礼遣赵招还国。髯翁有诗云:

分明猛虎踞咸阳,谁敢潜窥函谷关?

不道龙颜赵主父,竟从堂上认秦王。

次年,主父复出巡云中,自代而西,收兵于楼烦。筑城于灵寿,以镇中山,名赵王城。吴娃亦于肥乡筑城,号夫人城。是时赵之强,甲于三晋。其年,楚怀王自秦来奔,惠王与群臣计议,恐触秦怒,且主父远在代地,不敢自专,遂闭关不纳。怀王计穷,欲南奔大梁。秦兵追及之,复与泾阳君俱至咸阳。怀王愤甚,呕血斗余,遂发病,未几而薨。秦乃归其丧于楚。楚人怜怀王为秦所欺,客死于外,百姓往迎丧者,无不痛哭,如悲亲戚。诸侯咸恶秦之无道,复为“合从”以摈秦。

楚大夫屈原痛怀王之死,繇子兰、靳尚误之;今日二人,仍旧用事,君臣贪于苟安,绝无报秦之志。乃屡屡进谏,劝顷襄王进贤远佞,选将练兵,以图雪怀王之耻。子兰悟其意,使靳尚言于顷襄王曰:“原自以同姓不得重用,心怀怨望,且每向人言大王忘秦仇为不孝,子兰等不主张伐秦为不忠。”顷襄王大怒,削屈原之职,放归田里,原有姊名媭,已远嫁,闻原被放,乃归家,访原于夔之故宅。见原被发垢面,形容枯槁,行吟于江畔,乃喻之曰:“楚王不听子言,子之心已尽矣!忧思何益?幸有田亩,何不力耕自食,以终余年乎?”原重遵姊意,乃秉耒而耕,里人哀原之忠者,皆为助力。月余,姊去,原叹曰:“楚事至此,吾不忍见宗室之亡灭!”忽一日,晨起,抱石自投汨罗江而死。其日乃五月五日。里人闻原自溺,争棹小舟,出江拯救,已无及矣。乃为角黍①投于江中以祭之,系以彩线,恐为蛟龙所撄食②也。又龙舟竞渡之戏,亦因拯救屈原而起,至今自楚至吴,相沿成俗。屈原所耕之田,获米如白玉,因号曰:“玉米田”。里人私为原立祠,名其乡曰姊归乡。今荆州府有归州,亦因姊归得乐也。至宋元丰中,封原为清烈公,兼为其姊立庙,号姊归庙,后复加封原为忠烈王。髯翁有过《忠烈王庙诗》云:

峨峨庙貌立江傍,香火争趋忠烈王。

佞骨不知何处朽,龙舟岁岁吊沧浪。

再说赵主父出巡云中,回至邯郸,论功行赏,赐通国百姓酒铺五日。是日,群臣毕集称贺。主父使惠王听朝,自己设便坐于傍,观其行礼。见何年幼,服兖冕南面为王,长子章魁然丈夫,反北面拜舞于下,兄屈于弟,意甚怜之。朝既散,主父见公子胜在侧,私谓曰:“汝见安阳君乎?虽随班拜舞,似有不甘之色。吾分赵地为二,使章为代王,与赵相并,汝以为何如?”赵胜对曰:“王昔日已误矣!今君臣之分已定,复生事端,恐有争变!”主父曰:“事权在我,又何虑哉?”主父回宫,夫人吴娃见其色变,问曰:“今日朝中有何事?”主父曰:“吾见故太子章,以兄朝弟,于理不顺,欲立为代王,胜又言其不便,吾是以踌躇而未决也。”吴娃曰:“昔晋穆侯生二子,长日仇,弟曰成师。穆侯薨,子仇嗣立,都于翼,封其弟成师于曲沃。其后曲沃益强,遂尽灭仇之子孙,并吞翼国。此主父所知也。成师为弟,尚能戕兄,况以兄而临弟,以长而临少乎?吾母子且为鱼肉矣!”主父惑其言,遂止。

有侍人旧曾服事故太子章于东宫者,闻知主父商议之事,乃私告于章。章与田不礼计之。不礼曰:“主父分王二子,出自公心,特为妇人所阻耳。王年幼,不谙事,诚乘间以计图之,主父亦无如何也。”章曰:“此事惟君留意,富贵共之!”太傅李兑与肥义相善,密告曰:“安阳君强壮而骄,其党甚众,且有怨望之心。田不礼刚狠自用,知进而不知退。二人为党,行险侥幸,其事不远。子任重而势尊,祸必先及,何不称病,传政于公子成,可以自免。”肥义曰:“主父以王属②义,尊为相国,谓义可托安危也。今未见祸形,而先自避,不为荀息所笑乎?”李兑叹曰:“子今为忠臣,不得复为智士矣。”因泣下,久之,别去。肥义思李兑之言,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展转踌躇,未得良策,乃谓近侍高信曰:“今后若有召吾王者,必先告我。”高信曰:“诺。”

忽一日,主父与王同游于沙邱,安阳君章亦从行。那沙邱有台,乃商纣王所筑。有离宫二所,主父与王各居一宫,相去五六里,安阳君之馆适当其中。田不礼谓安阳君曰:“王出游在外,其兵众不甚集。若假以主父之命召王,王必至。吾伏兵于中途,要③而杀之,因奉主父以抚其众,谁敢违者?”章曰:“此计甚妙!”即遣心腹内侍,伪为主父使者,夜召惠王曰:“主父卒然病发,欲见王面,幸速往!”高信即走告相国肥义,义曰:“王素无病,事可疑也。”乃入谓王曰:“义当以身先之,俟无他故,王乃可行。”又谓高信曰:“紧闭宫门,慎勿轻启。”肥义与数骑随使者先行,至中途,伏兵误以为王,群起尽杀之。田不礼举火验视,乃肥义也。田不礼大惊曰:“事已变矣!及其机未露,宜悉众乘夜袭王,幸或可胜。”于是奉安阳君以攻王。高信因肥义吩咐,已预作准备。田不礼攻王宫不能入。至天明,高信使从军乘屋发矢,贼多伤死者。矢尽,乃飞瓦下掷之。田不礼命取巨石系于木,以撞宫门,哗声如雷。惠王正在危急,只听得宫外喊声大举,两队军马杀来,贼兵大败,纷纷而散。原来是公子成、李兑在国中商议,恐安阳君乘机为乱,各率一枝军前来接应。正遇著贼围王宫,解救了此难。

安阳君兵败,谓田不礼曰:“今当如何?”不礼曰:“急走主父处涕泣哀求,主父必然相庇,吾当力拒追兵。”章从其言,乃单骑奔主父宫中,主父果然开门匿之,殊无难色。田不礼驱残兵再与成兑交战,众寡不敌,不礼被兑斩之。兑度安阳君无处托身,必然往投主父,乃引兵前围主父之宫。打开宫门,李兑仗剑当先开路。公子成在后,入见主父,叩头曰:“安阳君反叛,法所不宥,愿主父出之。”主父曰:“彼未尝至吾宫中,二卿可他觅也。”兑成再四告禀,主父并不统口①。李兑曰:“事已至此,当搜简一番。即不得贼,谢罪未晚。”公子成曰:“君言是也。”乃呼集亲兵数百人,遍搜宫中,于复壁中得安阳君,牵之以出。李兑遽拔剑击断其头。公子成曰:“何急也?”兑曰:“若遇主父,万一见夺,抗之则非臣礼,从之则为失贼,不如杀之。”公子成乃服。

李兑提安阳君之首,自宫内出,闻主父泣声,复谓公子成曰:“主父开宫纳章,心已怜之矣!吾等以章故,围主父之宫,搜章而杀之,无乃伤主父之心?事平之后,主父以围宫加罪,吾辈族灭矣!王年幼不足与计,吾等当自决也。”乃吩咐军士:“不许解围。”使人诈传惠王之令曰:“在宫人等,先出者免罪;后出者即系贼党,夷其族!”从宫及内侍等,闻王令,争先出宫,单单剩得主父一人。主父呼人,无一应者,欲出,则门已下钥矣。一连围了数日,主父在宫中饿甚,无从取食。庭中树有雀巢,乃探其卵生啖之,月余饿死。髯仙有诗叹曰:

胡服行边靖虏尘,雄心直欲并西秦。

吴娃一脉能胎祸,梦里琴声解误人。

主父既死,外人未知。李兑等尚不敢入。直待三月有余,方才启钥入视,主父尸身已枯瘪矣。公子成奉惠王往沙邱宫,视殓发丧,葬于代地。今灵邱县,以葬武灵王得名也。惠王回国,以公子成为相国,李兑为司寇。未几,公子成卒,惠王以公子胜曾阻主父分王之谋,乃用为相国,封以平原,号为平原君。

平原君亦好士,有孟尝君之风。既贵,益招致宾容,坐食者常数千人。平原君之府第,有画楼,置美人于上。其楼俯临民家,民家之主人有躄①疾,晓起蹒跚而出汲,美人于楼上望见,大笑。少顷,躄者造平原君之门,请见。公子胜揖而进之。躄者曰:闻君之喜士,士所以不远千里集于君之门者,以君贵士面贱色也。臣不幸有罢癃之病,不良于行,君之后宫,乃临而笑臣。臣不甘受妇人之辱,愿得笑臣者之头!”胜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愚哉此竖也!以一笑之故,遂欲杀吾美人乎?”平原君门下有个常规:主客者,每月一进客籍,稽客之多少,料算钱谷出入之数,前此客有增无减,至是日渐引去,岁余客减半。公子胜怪之,乃鸣钟大会诸客,问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乃纷纷引去,何也?”客中一人前对曰:“君不杀笑躄之美人,众皆咈然,以君爱色而贱士,所以去耳。臣等不日亦将辞矣!”平原君大惊,引罪曰:“此胜之过也!”即解佩剑,令左右斩楼上美人之头,自造躄者之门,长跽②请罪。躄者乃喜。于是门下皆称颂平原君之贤,宾客复聚如初。时人为三字语云:食我饱,衣我温,息其馆,游其门。齐孟尝,赵平原,佳公子,贤主人。

时秦昭襄王闻平原君斩美人谢躄之事,一日,与向寿述之,嗟叹其贤。向寿曰:“尚不及齐孟尝君之甚也!”秦王曰:“孟尝君如何?”向寿曰:“孟尝君自其父田婴存日,即使主家政,接待宾客。宾客归之如云,诸侯咸敬慕之,请于田婴以为世子。及嗣为薛公,宾客益盛,衣食与己无二。供给繁费,为之破产。士从齐来者,人人以为孟尝君亲己,无有间言①。今平原容美人笑躄而不诛,直待宾客离心,乃斩头以谢,不亦晚乎?”秦王曰:“寡人安得一见孟尝君,与之同事哉?”向寿曰:“王如欲见孟尝君,何不召之?”秦王曰:“彼齐相国也。召之安肯来乎?”向寿曰:“王诚以亲子弟为质于齐,以请孟尝君,齐信秦,不敢不遣。王得孟尝君,即以为相,齐亦必相王之亲子弟。秦、齐互相,其交必合,然后共谋诸侯不难矣。”秦王曰:“善!”乃以泾阳君悝为质于齐:“愿易孟尝君来秦,使寡人一见其面,以慰饥渴之想。”宾客闻秦召,皆劝孟尝君必行。

时苏代适为燕使于齐,谓孟尝君曰:“今代从外来,见土偶人与木偶人相与语,木偶人谓土偶人曰:‘天方雨,子必败矣!奈何!’土偶人笑曰:‘我生于土,败则仍还于土耳。子遭雨漂流,吾不知其所底也!’秦,虎狼之国,楚怀王犹不返,况君乎?若留君不遣,臣不知君之所终矣。”孟尝君乃辞秦不欲行。匡章言于湣王曰:“秦之效质而求见孟尝君,欲亲齐也。孟尝君不往,失秦欢矣!虽然,留秦之质,犹为不信秦也。王不如以礼归泾阳君于秦,而使孟尝君聘秦,以答秦之礼。如是,则秦王必听信孟尝君,而厚于齐。”湣王以为然。谓泾阳君曰:“寡人行将遣相国文,行聘于上国,以候秦王之颜色,岂敢烦贵人为质?”即备车乘送泾阳君还秦,而使孟尝君行聘于秦。

孟尝君同宾客千余人,车骑百余乘,西入咸阳,谒见秦王。秦王降阶迎之,握手为欢,道平生相慕之意。孟尝君有白狐袭,毛深二寸,其白如雪,价值千金,天下无双。以此为私礼,献于秦王。秦王服此裘入宫,夸于所幸燕姬。燕姬曰:“此裘亦常有,何以足贵?”秦王曰:“狐非数千岁色不白。今之白裘,皆取狐腋下一片,补缀而成。此乃纯白之皮,所以贵重,真无价之珍也。齐乃山东大国,故有此珍服耳。”时天气尚暖,秦王解裘付主藏吏,吩咐珍藏,以俟进御。择日将立孟尝君为丞相。樗里疾忌孟尝君见用,恐夺其相权,乃使其客公孙奭说秦王曰:“田文,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夫以孟尝君之贤,其筹事无不中,又加以宾客之众,而借秦权以阴为齐谋,秦其危矣!”秦王以其言问于樗里疾。疾对曰:“爽言是也。”秦王曰:“然则遣之乎?”疾对曰:“孟尝君居秦月余,其宾客千人,尽已得秦巨细之事,若遣之归齐,终为秦害,不如杀之。”秦王惑其言,命幽孟尝君于馆舍。

泾阳君在齐时,孟尝君待之甚厚,日具饮食。临行,复馈以宝器数事,泾阳君甚德之。至是,闻秦王之谋,私见孟尝君言其事。孟尝君惧而问计。泾阳君曰:“王计尚未决也。宫中有燕姬者,最得王心,所言必从。君携有重器,吾为君献于燕姬,求其一言,放君还国,则祸可免矣。”

孟尝君以白璧二双,托泾阳君进于燕姬求解①。燕姬曰:“妾甚爱白狐裘,闻山东大国有之,若有此裘,妾不惜一言,不愿得璧也。”泾阳君回报孟尝君。孟尝君曰:“只有一裘,已献秦王,何可复得?”遍问宾客:“有能复得白狐裘者否?”众皆束手莫对。最下坐有一客,自言:“臣能得之。”孟尝君曰:“子有何计得裘?”客曰:“臣能为狗盗。”孟尝君笑而遣之。客是夜装束如狗,从窦中潜入秦宫库藏,为狗吠声。主藏吏以为守狗,不疑。客伺吏睡熟,取身边所藏钥匙,逗①开藏柜,果得白狐裘,遂盗之以出,献于孟尝君。孟尝君使泾阳君转献燕姬,燕姬大悦。值与王夜饮方难,遂进言曰:“妾闻齐有孟尝君,天下之大贤也!孟尝君方为齐相,不欲来秦,秦请而致之,不用则已矣,乃欲加诛?夫请人国之相,而无故诛之,又有戮贤之名,妾恐天下贤士,将裹足而避秦也!”秦王曰:“善。”明日御殿,即命具车马,给驿券,放孟尝君还齐。孟尝君曰:“吾侥幸燕姬之一言,得脱虎口,万一秦王中悔,吾命休矣。”客有善为伪券②者,为孟尝君易券中名姓,星驰而去。至函谷关,夜方半,关门下钥已久。孟尝君虑追者或至,急欲出关。关开闭,俱有常期,人定③即闭,鸡鸣始开。孟尝君与宾客咸拥聚关内,心甚惶迫。忽闻鸡鸣声自客队中出。孟尝君怪而视之,乃下客一人,能效鸡声者。于是群鸡尽鸣。关吏以为天且晓,即起验券开关。孟尝君之众,复星驰而去。谓二客曰:“吾之得脱虎口,乃狗盗鸡鸣之力也!”众宾客自愧无功,从此不敢怠慢下坐之客。髯翁有赞曰:

明珠弹雀,不如泥丸;白璧疗饥,不如壶餐。狗吠裘得,鸡鸣关启;虽为圣贤,不如彼鄙。细流纳海,累尘成冈;用人惟器①,匆陋②孟尝。

樗里疾闻孟尝君得放归国,即趋入朝,见昭襄王曰:“王即不杀田文,亦宜留以为质,奈何遣之?”秦王大悔,即使人驰急传追孟尝君。至函谷关,索出客籍阅之,无齐使田文姓名。使者曰:“得无从间道,尚未至乎?”候半日,杳无影响。乃言孟尝君状貌及宾客车马之数。关吏曰:“若然,则今早出关者是矣。”使者曰:“还可追否?”关吏曰:“其驰如尽,今已去百里之远,不可追也。”使者乃还报秦王。王叹曰:“孟尝君有鬼神不测之机,果天下贤士也!”后秦王索狐白袭于主藏吏不得,及见燕姬服之,因叩其故,知其为孟尝君之客所盗,复叹曰:“孟尝君门下,如通都之市,无物不有。吾秦国未有其比!”竟以裘赐燕姬,不罪主藏吏。不知孟尝君归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①噣:鸟嘴。

②就:趋,渐。

③自:穿。胡服:西北少数民族服装,便于骑马射箭。为改革之一。

④略地:侵占地区。

①此句意为使新君能得到锻炼、培养。

②待罪:等待处理。

①角黍:粽子。

②撄:迫近。撄食:抢食。

②属:托。

③要:邀;中途揽击。

①统口:让路,闭住通道。

①躄:拐子。

②跽:跪。

①间言:嫌弃之言。

①解:消除。

①逗:投。

②券:凭证。

③人定:夜深人静。

①器:才能。

②陋:鄙视。

发表回复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