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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一回 学让国燕哙召兵伪献地张仪欺楚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评论家所认同的历史演义小说的最高境界。中国历史小说中,真正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也许只有《东周列国志》了。这部煌煌一百零八回的小说巨著,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冯梦龙继“三言”之后的又一小说佳作。这本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据史实录,“事取其详,文撮其略”;“敷演不无增添,形容不无润色”。面对此起彼伏繁杂错综的事件,你来我往既多且乱的人物,冯梦龙充分展现了其杰出的组织素材的能力和深厚的叙述描摹的功力,使得小说信守史实,脉络清晰,堪称一部真正的历史教科书。《东周列国志》写的是西周结束(公元前789年)至秦统一六国(公元前221年),包括春秋、战国五百多年间的历史故事,内容相当丰富复杂。小说描写了周幽王凶残无道,周平王东迁,诸侯国争霸,士大夫势力日益壮大,最终形成七雄对峙局面;批判了昏庸愚昧的昏君暴君,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歌颂了赏罚分明的王侯和有胆识的将相勇夫。小说的布局谋篇主次分明,错落有致。每一故事既可独立成篇,又可贯穿一体。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故事描写引人入胜。《东周列国志》取得了较高的思想成就和艺术成就,是除《三国演义》之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历史演义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二十世纪以来,《东周列国志》通过文本、戏曲、电影等媒介在东西方国家广泛传播。

第九十一回 学让国燕哙召兵伪献地张仪欺楚

话说苏秦既“合从”六国,遂将从约写一通,投于秦关。关吏送与秦惠文王观之,惠文王大惊,谓相国公孙衍曰:“若六国为一,寡人之进取无望矣!必须画一计散其从约,方可图大事。”公孙衍曰:“言从约者,赵也。大王兴师伐赵,视其先救赵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则诸侯惧而从约可散矣。”时张仪在座,意不欲伐赵,以负苏秦之德。乃进曰:“六国新合,其势未可猝①离也。秦如伐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河,燕悉锐师以助战。秦师拒斗不暇,何暇他移哉?夫近秦之国无如魏,而燕在北最远。大王诚遣使以重赂求成于魏,以疑各国之心,而与燕太子结婚。如此,则从约自解矣。”惠文王称善,乃许魏还襄陵等七城以讲和。魏亦使人报秦之聘,复以女许配秦太子。

赵王闻之,召苏秦责之曰:“子倡为从约,六国和亲,相与摈秦,今未逾年,而魏、燕二国皆与秦通,从约之不足恃明矣”。倘秦兵猝然加赵,尚可望二国之救乎?”苏秦惶恐谢曰:“臣请为大王出使燕国,必有以报魏也。”秦乃去赵适燕,燕易王以为相国。时易王新即位,齐宣王乘丧伐之,取十城。易王谓苏秦曰:“始先君以国听子,六国和亲。今先君之骨未寒,而齐兵压境,取我十城,如洹水之誓何?”苏秦曰:“臣请为大王使齐,奉十城以还燕。”燕易王许之。

苏秦见齐宣王曰:“燕王者,大王之同盟,而秦王之爱婿也。大王利其十城,不惟燕怨齐,秦亦怨齐矣。得十城而结二怨,非计也。大王听臣计,不如归燕之十城,以结燕、秦之欢。齐得燕秦,于以号召天下不难矣。”宣王大悦,乃以十城还燕。易王之母文夫人,素慕苏秦之才,使左右召秦入宫,因与私通。易王知之而不言。秦惧,乃结好于燕相国子之,与联儿女之姻。又使其弟苏代、苏厉与子之结为兄弟,欲以自固。燕夫人屡召苏秦,秦益惧,不敢往。乃说易王曰:“燕、齐之势,终当相并。臣愿为大王行反间于齐。”易王曰:“反间如何?”秦对曰:“臣伪为得罪于燕,而出奔齐国,齐王必重用臣。臣因败齐之政,以为燕地。”易王许之,乃收秦相印,秦遂奔齐。齐宣王重其名,以为客卿。秦因说宣王以田猎、钟鼓之乐。宣王好货①,因使厚其赋敛;宣王好色,因使妙选宫女;欲俟齐乱,而使燕乘之。宣王全然不悟,相国田婴,客卿孟轲极谏,皆不听。宣王薨,子湣王地立。初年颇勤国政,娶秦女为王后,封田婴为薛公,号靖郭君,苏秦客卿,用事如故。

话分两头。再说张仪闻苏秦去赵,知从约将解,不与魏襄陵七邑之地。魏襄王怒,使人索地于秦。秦惠王使公子华为大将,张仪副之,帅师伐魏,攻下蒲阳。仪请于秦王,复以蒲阳还魏。又使公子繇质于魏,与之结好。张仪送之。魏襄王深感秦王之意。张仪因说曰:“秦王通魏甚厚,得城不取,又纳质焉。魏不可无礼于秦,宜谋所以谢之。”襄王曰:“何以为谢?”张仪曰:“土地之外,非秦所欲也。大王割地以谢秦,秦之爱魏必深。若秦、魏合兵以图诸侯,大王之取偿于他国者,必十倍于今之所献也。”襄王惑其言。乃献少梁之地以谢秦,又不敢受质。秦王大悦。因罢公孙衍,用张仪为相。时楚威王已薨,子熊槐立,是为怀王。张仪乃遣人致书怀王,迎其妻子,且言昔日盗璧之冤。楚怀王面责昭阳曰“张仪贤士,子何不进于先君,而迫之使为秦用也?”昭阳嘿然甚愧,归家发病死。怀王惧张仪用秦;复申苏秦“合从”之约,结连诸侯。而苏秦已得罪于燕,去燕奔齐。张仪乃见秦王,辞相印,自请往魏。惠文王曰:“君舍秦往魏何意?”仪对曰:“六国溺于苏秦之说,未能即解。臣若得魏柄,请令魏先事秦,以为诸侯之倡。”惠文王许之。仪遂投魏,魏襄王果用为相国。仪因说曰:“大梁南邻楚,北邻赵,东邻齐,西邻韩,而天山川之险可恃,此四分五裂之道也。故非事秦,国不得安”魏襄王计未定。张仪阴使人招秦伐魏,大败魏师,取曲沃,髯翁有诗云:

仕齐却为燕帮去,相魏翻因秦国来。

虽则从横分两路,一般反复小人才。

襄王怒,益不肯事秦,谋为“合从”,仍推楚怀王为“从约长”。于是苏秦益重于齐。

时齐相国田婴病卒,子田文嗣为薛公,号为孟尝君。田婴有子四十余人,田文乃贱妾之子,以五月五日生。初生时,田婴戒其妾弃之勿育。妾不忍弃,乃私育之。既长五岁,妾乃引见田婴。婴怒其违命。文顿首曰:“父所以见弃者何故?”婴曰:“世人相传五月五日为凶日,生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于父母。”文对曰:“人生受命于天,岂受命于户耶?若必受命于户,何不增而高之?”婴不能答,然暗暗称奇。及文长十余岁,便能接应宾客,宾客皆乐与之游,为之延誉。诸侯使者至齐,皆求见田文。于是田婴以文为贤,立为适子,遂继薛公之爵,号孟尝君,孟尝君既嗣位,大筑馆舍,以招天下之士。凡士来投者,不问贤愚,无不收留。天下亡人①有罪者皆归之。孟尝君虽贵,具饮食与诸客同。一日,待客夜食,有人蔽其火光。客疑饭有二等,投箸②辞去。田文起坐,自持饭比之,果然无二。客叹曰:“以孟尝君待士如此,而吾过疑之,吾真小人矣!尚何面目立其门下?”乃引刀自刭而死。孟尝君哭临其丧甚哀,众客无不感动。归者益众,食客尝满数千人。诸侯闻孟尝君之贤,且多宾客,皆尊重齐,相戒不敢犯其境。正是:

虎豹踞山群兽远,蛟龙在水怪鱼藏。

堂中有客三千辈,天下人人畏孟尝。

再说张仪相魏三年,而魏襄王薨,子哀王立。楚怀王遣使吊丧,因征兵伐秦,哀王许之。朝宣惠王、赵武灵王、燕王哈皆乐于从兵。楚使者至齐,齐湣王集群臣问计。左右皆曰:“秦甥舅之亲,未有仇隙,不可伐。”苏秦主“合从”之约,坚执以为可伐。孟尝君独曰:“言可伐与不可伐,皆非也。伐则结秦之仇,不伐则触五国之怒。以臣愚计,莫如发兵而缓其行,兵发则不与五国为异同,行缓则可观望为进退。”湣王以为然。即使孟尝君帅兵二万以往。孟尝君方出齐郊,遽称病延医疗治,一路耽搁不行。

却说朝、赵、魏、燕四王,与楚怀王相会于函谷关外,刻期进攻。怀王虽为“从约长”,那四王各将其军,不相统一。秦守将樗里疾大开关门,陈兵索战,五国互相推诿,莫敢先发。相持数日,樗里疾出奇兵,绝楚饷道,楚兵乏食,兵士皆哗。樗里疾乘机袭之,楚兵败走。于是四国皆还。孟尝君未至秦境,而五国之师已撤矣。此乃孟尝君之巧计也。孟尝君回齐,齐湣王叹曰:“几误听苏秦之计!”乃赠孟尝君黄金百斤,为食客费,益爱重之。苏秦自愧以为不及。楚怀王恐齐、秦交合,乃遣使厚结于孟尝君,与齐申盟结好,两国聘使往来不绝。自齐宣王之世,苏秦专贵宠用,左右贵戚,多有护者。及湣王时,秦宠未衰。今日湣王不用苏秦之计,却依了孟尝君,果然伐秦失利。孟尝君受多金之赏,左右遂疑湣王已不喜苏秦矣,乃募壮士,怀利匕首,刺苏秦下朝。匕首入秦腹,秦以手按腹而走,诉于湣王。湣王命擒贼,贼已逸去不可得。苏秦曰:“臣死之后,愿大王斩臣之头,号令于市曰:‘苏秦为燕行反间于齐,今幸诛死,有人知其阴事来告者,赏以千金。’如是,则贼可得也。”言讫,拔去匕首,血流满地而死。湣王依其言,号令苏秦之头于齐市中。须臾,有人过其头下,见赏格,自夸于人曰:“杀秦者,我也!”市吏因执之以见湣王,王令司寇以严刑鞫之,尽得主使之人,诛灭凡数家。史官论苏秦虽身死,犹能用计自报其仇,可为智矣!而身不免见刺,岂非反覆不忠之报乎?苏秦死后,其宾客往往泄苏秦之谋,言:“秦为燕而仕齐。”湣王始悟秦之诈,自是与燕有隙,欲使孟尝君将兵伐燕。苏代说燕王,纳质子以和齐。燕王从之,使苏厉引质子来见湣王。湣王恨苏秦不已,欲囚苏厉。苏厉呼曰:“燕王欲以国依秦,臣之兄弟陈大王之威德,以为事秦不如事齐,故使臣纳质请平。大王奈何疑死者之心,而加生者之罪乎?”湣王说,乃厚待苏厉。厉遂委质为齐大夫。苏代留仕燕国。史官有《苏秦赞》曰:

季子周人,师事鬼谷;揣摩既就,《阴符》伏读。合从离横,佩印者六;晚节不终,燕齐反覆。

再说张仪见六国伐秦无成,心中暗喜,及闻苏秦已死,乃大喜曰:“今日乃吾吐舌之时矣。”遂乘间说魏哀王曰:“以秦之强,御五国而有余,此其不可抗明矣。本倡‘合从’之议者苏秦,而秦且不保其身,况能保人国乎?夫亲兄弟共父母者,或因钱财争斗不休,况异国哉?大王犹执苏秦之议,不肯事秦,倘列国有先事秦者,合兵攻魏,魏其危矣。”哀王曰:“寡人愿从相国事秦,诚恐秦不见纳,奈何?”张仪曰:“臣请为大王谢罪于秦,以结两国之好。”哀王乃饰车从,遣张仪入秦求和。于是秦、魏通好。张仪遂留秦,仍为秦相。

再说燕相国之身长八尺,腰大十围,肌肥肉重,面阔口方。手绰①飞禽,走及奔马。自燕易王时,已执国柄。及燕王哙嗣位,荒于酒色,但贪逸乐,不肯临朝听政,子之遂有篡燕之意。苏代、苏厉与子之相厚,每对诸侯使者,扬其贤名。燕王哙使苏代如齐,问候质子,事毕归燕。燕王哙问曰:“闻齐有孟尝君,天下之大贤也,齐王有此贤臣,遂可以霸天下乎?”代对曰:“不能。”哙问曰:“何故不能?代对曰:“知孟尝君之贤,而任之不专,安能成霸?”哙曰:“寡人独不得孟尝君为臣耳,何难专任哉!”苏代曰:“今相国子之,明习政事,是即燕之孟尝君也。”哙乃使子之专决国事。

忽一日,哙问于大夫鹿毛寿曰:“古之人君多矣,何以独称尧舜?”鹿毛寿亦是子之之党,遂对曰:“尧舜所以称圣者,以尧能让天下下于舜,舜能让天于禹也。”哙曰:“然则禹何为独传于子?”鹿毛寿曰:“禹亦尝让于天下益,但使代理政事,而未尝废其太子。故禹崩之后,太子启竟夺益之天下。至今论者谓禹德衰,不及尧舜,以此之故。”燕王曰:“寡人欲以国让于子之,事可行否?”鹿毛寿曰:“王如行之,与尧舜何以异哉?”哙遂大集群臣,废太子平,而禅国于子之。子之佯为谦逊,至于再三,然后敢受。乃郊天祭地,服衮冕,执圭,南面称王,略无惭色。哙反北面列于臣位,出就别宫居住。苏代、鹿毛寿俱拜上卿。将军市被心中不忿,乃帅本部军士,往攻子之,百姓亦多从之。两下连战十余日,杀伤数万人,市被终不胜,为子之所杀。鹿毛寿言于子之曰:“市被所以作乱者,以故太子平在也。”子之因欲收太子平。太傅郭隗与平微服共逃于无终山避难。平之庶弟公子职,出奔朝国。国人无不怨愤。

齐湣王闻燕乱,乃使匡章为大将,率兵十万,从渤海进兵。燕人恨子之入骨,皆箪食壶浆,以迎齐师,无有持寸兵拒战者。匡章出兵,凡五十日,兵不留行,直达燕都,百姓开门纳之。子之之党,见齐兵众盛,长驱而入,亦皆耸惧奔窜。子之自恃其勇,与鹿毛寿率兵拒战于大衢。兵士渐散,鹿毛寿战死,子之身负重伤,犹格杀百余人,力竭被擒。燕工哙自缢于别宫。苏代奔周。匡章因毁燕之宗庙,尽收燕府库中宝货,将子之置囚车中,先解去临淄献功。燕地三千余里,大半俱属于齐,匡章留屯燕都,以徇属邑。此周郝王元年事也。齐湣王亲数子之之罪,凌迟处死,以其肉为醢,遍赐群臣。子之为王才一岁有余,痴心贪位,自取丧灭,岂不愚哉!燕人虽恨子之,见齐王意在灭燕,众心不服,乃共求故太子平,得之于无终山,奉以为君,是为昭王。郭隗为相国。

时赵武灵王不忿齐之并燕,使大将乐池迎公子职于韩,欲奉立为燕王,闻太子平已立,乃止。敦隗传檄燕都,告以恢复之义,各邑已降齐者,一时皆叛齐为燕。匡章不能禁止,遂班师回齐。昭王仍归燕都,修理宗庙,志复齐仇,乃卑身厚币,欲以招来贤士,谓相国郭隗曰:“先王之耻,孤早夜在心。若得贤士,可与共图齐事者,孤愿以身事之,惟先生为孤择其人。”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之马。途遇死马,旁人皆环而叹息,涓人问其故,答曰:‘此马生时,日行千里,今死,是以惜之。’涓人乃以五百金买其骨,囊负而归。君大怒曰:‘此死骨何用,而废弃吾多金耶?’涓人答曰:‘所以费五百金者,为千里马之骨故也。此奇事,人将竟传,必曰:“死马且得重价,况活马乎?”马今至矣。’不期年,得千里之马三匹。今王欲致天下贤士,请以隗为马骨,况贤于隗者,谁不求价而至哉?”于是昭王特为郭隗筑宫,执弟子之礼,北面听教,亲供饮食,极其恭敬。复于易水之旁,筑起高台,积黄金于台上,以奉四方贤士,名曰招贤台,亦曰黄金台。于是燕王好士,传布远近。剧辛自赵往,苏代自周往,邹衍自齐往,屈景自卫往。昭王悉拜为客卿,与谋国事。元刘因有《黄金台诗》云:

燕山不改色,易水无剩声。

谁知数尺台,中有万古情!

区区后世人,犹爱黄金名。

黄金亦何物,能为贤重轻?

周道日东渐,二老皆西行。

养民以致贤,王业自此成。

话分两头。再说齐湣王既胜燕,杀燕王哙与子之,威震天下,秦惠文王患之。而楚怀王为“从约长”,与齐深相结纳,置符为信。秦王欲离齐、楚之党①召张仪问计。张仪奏曰:“臣凭三寸不烂之舌,南游于楚,伺便进言,必使楚王绝齐而亲于秦。”惠文王曰:“寡人听子。”张仪乃辞相印游楚。知怀王有嬖臣,姓靳名尚,在王左右,言无不从。乃先以重贿纳交于尚,然后往见怀王。怀王重张仪之名,迎之于郊,赐坐而问曰:“先生辱临敝邑,有何见教?”张仪曰:“臣之此来,欲合秦、楚之交耳!”楚怀王曰:“寡人岂不愿纳变于秦哉?但秦侵伐不已,是以不敢求亲也。”张仪对曰:“今天下之国虽七,然大者无过楚、齐,与秦而三耳。秦东合于齐则齐重,南合于楚则楚重。然寡君之意,窃在楚而不在齐,何也?以齐为婚姻之国,而负秦独深也。寡君欲事大王,虽仪亦愿为大王门阑之厮①。而大王与齐通好,犯寡君之所忌。大王诚能闭关而绝齐,寡君愿以商君所取楚商于之地六百里,还归于楚,使秦女为大王箕帚妾。秦、楚世为婚姻兄弟,以御诸侯之患。惟大王纳之!”怀王大悦曰:“秦肯还楚故地,寡人又何爱于齐?”群臣皆以楚复得地,合词称贺。独一人挺然出奏曰:“不可,不可!以臣观之,此事宜吊不宜贺!”楚怀王视之,乃客卿陈轸也。怀王曰:“寡人不费一兵,坐而得地六百里,群臣贺,子独吊,何故?”陈轸曰:“王以张仪为可信乎?”怀王笑曰:“何为不信?”轸曰:“秦所以重楚者,以有齐也。今若绝齐,则楚孤矣。秦何重于孤国,而割六百里之地以奉之耶?此张仪之诡计也。倘绝齐而张仪负王,不与王地,齐又怨王,而反附于秦,齐秦合而攻楚,楚亡可待矣!臣所谓宜吊者,为此也。王不如先遣一使随张仪往秦受地,地入楚而后绝齐未晚。”大夫屈平进曰:“陈轸之言是也。张仪反覆小人,决不可信!”嬖臣靳尚曰:“不绝齐,秦肯与我地乎?”怀王点头曰:“张仪不负寡人明矣。陈子闭口勿言,请看寡人受地。”遂以相印授张仪,赐黄金百镒,良马十驷,命北关守将勿通齐使。一面使逢候丑随张仪入秦受地。

张仪一路与逢侯丑饮酒谈心,欢若骨肉。将近咸阳,张仪诈作酒醉,失足坠于车下。左右慌忙扶起,仪曰:“吾足胫损伤,急欲就医。”先乘卧车入城,表奏秦王,留逢侯丑于馆驿。仪闭门养病,不入朝。逢侯丑求见秦王,不得,往候张仪,只推未愈。如此三月,丑乃上书秦王,述张仪许地之言。惠文王复书曰:“仪如有约,寡人必当践之。但闻楚与齐尚未决绝,寡人恐受欺于楚,非得张仪病起,不可信也。”逢候丑再往张仪之门,仪终不出。乃遣人以秦王之言,还报怀王。怀王曰:“秦犹谓楚之绝齐未甚耶?乃遣勇士宋遗假道于宋,借宋符直造齐界,辱骂湣王。湣王大怒,遂遣使西入秦,愿与秦共攻楚国。张仪闻齐使者至,其计已行,乃称病愈入朝。遇逢侯丑于朝门,故意讶曰:“将军胡不受地,乃尚淹吾国耶?”丑曰:“秦王专侯相国面决,今幸相国玉体无恙,请入言于王,早定地界,回覆寡君。”张仪曰:“此事何须关白秦王耶?仪所言者,乃仪之俸邑六里,自愿献于楚王耳。”丑曰:“臣受命于寡君,言商于之地六百里,未闻只六里也。”张仪曰:“楚王殆误听乎?秦地皆百战所得,岂肯以尺土让人?况六百里哉?”逢侯丑还报怀王。怀王大怒曰:“张仪果是反覆小人,吾得之,必生食其肉!”遂传旨发兵攻秦。客卿陈轸进曰:“臣今日可以开口乎?”怀王曰:“寡人不听先生之言,为狡贼所欺,先生今日有何妙计?”陈轸曰:“大王已失齐助,今复攻秦,未见利也。不如割两城以赂秦,与之合兵而攻齐,虽失地于秦,尚可取偿于齐。”怀王曰:“本欺楚者,秦也,齐何罪焉?合秦而攻齐,人将笑我。”即日拜屈匄为大将,逢侯丑副之,兴兵十万,取路天柱山西北而进,径袭蓝田。

秦王命魏章为大将,甘茂为副,起兵十万拒之。一面使人征兵于齐。齐将匡章亦率师助战。屈匄虽勇,怎挡二国夹攻,连战俱北。秦、齐之兵追至丹阳,屈匄聚残兵复战,被甘茂斩之。前后获首级八万有余,名将逢侯丑等死者七十余人,尽取汉中之地六百里,楚国震动。韩、魏闻楚败,亦谋袭楚。楚怀王大惧,乃使屈平如齐谢罪。使陈轸如秦军,献二城以求和。魏章遣人请命于秦王,惠文王曰:“寡人欲得黔中之地,请以商于地易之,如允,便可罢兵。”魏章奉秦王之命,使人言于怀王。怀王曰:“寡人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如上国肯以张仪畀楚,寡人情愿献黔中之地为谢。”不知秦王肯放张仪入楚否,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①猝:突然。

①货:财。

①亡人:逃亡者。

②箸:筷子。

①绰:抓取。

①党:同盟。

①门阑之厮:门前的仆役,自谦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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