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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三十九回 柳下惠授词却敌晋文公伐卫破曹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评论家所认同的历史演义小说的最高境界。中国历史小说中,真正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也许只有《东周列国志》了。这部煌煌一百零八回的小说巨著,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冯梦龙继“三言”之后的又一小说佳作。这本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据史实录,“事取其详,文撮其略”;“敷演不无增添,形容不无润色”。面对此起彼伏繁杂错综的事件,你来我往既多且乱的人物,冯梦龙充分展现了其杰出的组织素材的能力和深厚的叙述描摹的功力,使得小说信守史实,脉络清晰,堪称一部真正的历史教科书。《东周列国志》写的是西周结束(公元前789年)至秦统一六国(公元前221年),包括春秋、战国五百多年间的历史故事,内容相当丰富复杂。小说描写了周幽王凶残无道,周平王东迁,诸侯国争霸,士大夫势力日益壮大,最终形成七雄对峙局面;批判了昏庸愚昧的昏君暴君,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歌颂了赏罚分明的王侯和有胆识的将相勇夫。小说的布局谋篇主次分明,错落有致。每一故事既可独立成篇,又可贯穿一体。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故事描写引人入胜。《东周列国志》取得了较高的思想成就和艺术成就,是除《三国演义》之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历史演义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二十世纪以来,《东周列国志》通过文本、戏曲、电影等媒介在东西方国家广泛传播。

第三十九回 柳下惠授词却敌晋文公伐卫破曹

话说晋文公定了温、原、阳樊、攒茅四邑封境,直通太行山之南,谓之南阳。此周襄王十七年之冬也。时齐孝公亦有嗣①伯之意。自无亏之死,恶了鲁僖公。鹿上不署,铓②了宋襄公。孟会不赴,背了楚成王。诸侯离心,朝聘不至。孝公心怀愤怒,欲用兵中原,以振先业。乃集群臣问曰:“先君桓公在日,天岁不征,无日不战。今寡人安坐朝堂,如居蜗壳之中,不知外事,寡人愧之!昔年鲁侯谋救无亏,与寡人为难,此仇未报。今鲁北与卫结,南与楚通。倘结连伐齐,何以当之?闻鲁岁饥,寡人意欲乘此加兵,以杜其谋。诸卿以为何如?”上卿高虎奏曰:“鲁方多助,伐之未必有功。”孝公曰:“虽无功,且试一行,以观诸侯离合之状。”乃亲率车徒二百乘,欲侵鲁之北鄙。边人闻信,先来告急。鲁正值饥馑之际,民不胜③兵。大夫臧孙辰言于僖公曰:“齐挟忿深入,未可与争胜负也,请以辞令谢之!”僖公曰:“当今善为辞令者何人?”臧孙辰对曰:“臣举一人,乃先朝司空无骇之子,展氏获名,字子禽。官拜士师,食邑柳下。此人外和内介①,博文达理。因居官执法,不合于时,弃职归隐。若得此人为使,定可不辱君命,取重于齐矣。”僖公曰:“寡人亦素知其人,今安在?”曰:“见在柳下。”使人召之,展获辞以病不能行。臧孙辰曰:“禽有从弟名喜,虽在下僚,颇有口辩。若令喜就获之家,请其指授,必有可听。”僖公从之。展喜至柳下,见了展获,道达君命。展获曰:“齐之伐我,欲绍桓公之伯业也。夫图伯莫如尊王,若以先王之命责之,何患无辞?”展喜复于僖公曰:“臣知所以却齐矣。”僖公已具下犒师之物,无非是牲醴粟帛之类,装做数车,交与展喜。

喜至北鄙,齐师尚未入境,乃迎将上去。至汶南地方,刚遇齐兵前队,乃崔夭为先锋。展喜先将礼物呈送崔夭。崔夭引至大军,谒见齐侯,呈上犒军礼物,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②将辱临于敝邑,使下臣喜奉犒执事。”孝公曰:“鲁人闻寡人兴师,亦胆寒乎?”喜答曰:“小人则或者胆寒,下臣不知也。若君子,则全无惧意。”孝公曰:“汝国文无施伯之智,武无曹刿之勇。况正逢饥馑,野无青草。何所恃而不惧?”喜答曰:“敝邑别无所恃,所恃者先王之命耳。昔周先王封太公于齐,封我先君伯禽于鲁,使周公与太公割牲为盟。誓曰:‘世世子孙,同奖王室,无相害也。’此语载在盟府,太史掌之。桓公是以九合诸侯,则先与庄公为柯之盟,奉王命也。君嗣位九年,敝邑君臣,引领望齐曰:‘庶几修先伯主之业,以亲睦诸侯。’若弃成王之命,违太公之誓,堕桓公之业,以好为仇,度君侯之必不然也。敝邑恃此不惧。”孝公曰:“子归语鲁侯,寡人愿修睦,不复用兵矣。”即日传令班师。潜渊有诗,讥臧孙辰知柳下惠之贤,不能荐引同朝。诗云:

北望烽烟鲁势危,片言退敌奏功奇。

臧孙不肯开贤路,柳下仍淹展士师。

展喜还鲁,复命于僖公。臧孙辰曰:“齐师虽退,然其意实轻鲁。臣请偕仲遂如楚,乞师伐齐,使齐侯不敢正眼觑鲁。此数年之福也。”僖公以为然。乃使公子遂为正使,臧孙辰为副使,行聘于楚。

臧孙辰素与楚将成得臣相识,使得臣先容于楚王,谓楚王曰:“齐背鹿上之约,宋为泓水之战。二国者,皆楚仇也。王若问罪于二国,寡君原悉索敝赋,为王前驱。”楚成王大喜。即拜成得臣为大将,申公叔侯副之,率兵伐齐。取阳谷之地,以封齐桓公之子雍,使雍巫相之。留甲士千人,从申公叔侯屯戍,以为鲁之声授。成得臣奏凯还朝。令尹子文时已年老,请让政于得臣。楚王曰:“寡人怨宋,甚于怨齐。子玉已为我报齐矣,卿为我伐宋,以报郑之仇。俟凯旋之日,听卿自便何如?”子文曰:“臣才万不及子玉,愿以自代,必不误君王之事。”楚王曰:“宋方事晋,楚若伐宋,晋必救之。两当晋、宋,非卿不可。卿强①为寡人一行。”乃命子文治兵于暌,简阅车马,申明军法。子文满意欲显子玉之能,是日草草完事。终朝毕事,不戮一人。楚王曰:“卿阅武而不戮一人,何以立威?”子文奏曰:“臣之才力,比于强驽之末矣。必欲立威,非子玉不可。”楚王更使得臣治兵于蔿。得臣简阅精细,用法严肃,有犯不赦,竟一日之长,方才事毕。总计鞭七人之背,贯①三人之耳。真个钟鼓添声,旌旗改色。楚王喜曰:“子玉果将才也!”子文复请致政,楚王许之。乃以得臣为令尹,掌中军元帅事。群臣皆造子文之宅,贺其举荐得人,致酒相款。时文武毕集,惟大夫蔿吕臣有微恙不至。酒至半酣,阍人报:“门外有一小儿求见。”子文命召人。那小儿举手鞠躬,竟造末席而坐,饮酒啖炙,傍若无人。有人认识此儿,乃蔿吕臣之子,名日蔿贾,年方一十三岁。子文异之,问曰:“某为国得一大将,国老无不贺,尔小子独不贺,何也?”蔿贾曰:“诸公以为可贺,愚以为可吊耳!”子文怒曰:“汝谓可吊,有何说?”贾曰:“愚观子玉为人,勇于任事,而昧于决机②。能进而不能退。可使佐③斗,不可专任④也。若以军政委之,必至偾⑤事。谚云‘太刚则折’,子玉之谓矣!举一人而败国,又何贺焉?如其不败,贺未晚也。”左右曰:“此小儿狂言,不须听之。”蔿贾大笑而出,众公卿俱散。

明日,楚王拜得臣为大将,亲统大兵,纠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一同伐宋,围其缗邑。宋成公使司马公孙固如晋告急。晋文公集群臣问计。先轸进曰:“方今惟楚强横,而于君有私恩。今楚戍①谷伐宋,生事中原。此天授我以救灾恤患之名也。取威定伯,在此举矣!”文公曰:“寡人欲解齐、宋之患,如何而可?”狐偃进曰:“楚始得曹而新婚于卫,是二国又皆主公之仇也。若兴师以伐曹、卫,楚必移兵来救,则齐、宋宽矣。”文公曰:“善。”乃以其谋告公孙固,使回报宋公,令其坚守。公孙固领命去了。文公以兵少为虑。赵衰进曰:“古者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我曲沃武会,始以一军受命。献公始作二军,以灭霍、魏、虞、虢诸国,拓地千里。晋在今日,不得为次国,宜作三军。”文公曰:“三军既作,遂可用否?”赵衰曰:“未也。民未知礼,虽聚而易散。君盍大搜以示之礼,使民知尊卑长幼之序,动亲上死长之心,然后可用。”文公曰:“作三军,必须立元帅,谁堪其任?”赵衰对曰:“夫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君如求智勇之将,不患无人。若求有学者。臣所见惟卻縠一人耳。縠年五十余矣,好学不倦,说《礼》《乐》而敦《诗》《书》。夫《礼》、《乐》、《诗》、《书》,先王之法,德义之府也。民生以德义为本,兵事以民为本。惟有德义者,方能恤民。能恤民者,方能用兵。”文公曰:“善。”乃召卻縠为元帅,縠辞不受。文公曰:“寡人知卿,卿不可辞!”强之再三,乃就职。择日,大搜于被庐,作中上下三军。卻縠将中军,卻溱佐之,祁瞒掌大将旗鼓。使狐偃将上军,偃辞曰:“臣兄在前,弟不可以先兄。”乃命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使赵衰将下军,衰辞曰:“臣贞慎不如栾枝,有谋不如先轸,多闻不如胥臣。”乃命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车右,赵衰为大司马。卻縠登坛发令。三通鼓罢,操演阵法。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坐作进退,皆有成规。有不能者,教之;三教而不遵,以违令论,然后用刑。一连操演三日,奇正①变化,指挥如意。众将见卻縠宽严得体,无不悦服。方欲鸣金收军,忽将台之下,起一阵旋风,竟将大帅旗杆,吹为两段。众皆变色。卻縠曰:“帅旗倒折,主将当应之。吾不能久与诸子同事,然主公必成大功。”众问其故,縠但笑而不答。时周襄王十九年,冬十二月之事也。

明年春,晋文公议分兵以伐曹卫,谋于卻縠。縠对曰:“臣已与先轸商议停当矣。今日非与曹、卫为难也,分兵可以当曹、卫,而不可以当楚。主公宜以伐曹为名,假道于卫。卫曹方睦,必然不允。我乃从南河济师,出其不意,直捣卫境。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胜有八九。既胜卫,然后乘势而临曹。曹伯素失民心,又惕②于败卫之威,其破曹必矣!”文公喜曰:“子真有学之将也!”即使人如卫假道伐曹。

卫大夫元咺请于成公曰:“始晋君出亡过我,先君未尝加礼。今来假道,君必听之。不然,彼将先卫而后曹矣。”成公曰:“寡人与曹共服于楚。若假以伐曹之路,恐未结晋欢,而先取楚怒也。怒晋,犹恃有楚,并怒楚,将何恃乎?”遂不许。晋使回报文公。文公曰:“不出元帅所料也!”乃命迂③道南行。渡了黄河,行至五鹿之野。文公曰:“嘻!此介子推割股处也!”不觉凄然泪下,诸将皆感叹助悲。魏犨曰:“吾等当拔城取邑,为君雪往年之耻,何用叹息?”先轸曰:“武子之言是也。臣愿率本部之兵,独取五鹿。”文公壮其言,许之。魏犨曰:“吾当助子一臂。”二将升车前进。先轸令军士多带旗帜,凡所过山林高阜之处,便教悬插,务要透出林表。魏犨曰:“吾闻‘兵行诡道’,今遍张旗表,反使敌人知备,不知何意?”先轸曰:“卫素臣服于齐,近改事荆蛮,国人不顺,每虞中国之来讨。吾主欲继齐图伯,不可示弱,当以先声夺之。”

却说五鹿百姓,不意晋兵猝然来到。登城了望,但见旌旗布满山林,正不知兵有多少。不论城内城外居民,争先逃窜,守臣禁止不住。先轸兵到,无人守御,一鼓拔之。遣人报捷于文公。文公喜形于色,谓狐偃曰:“舅云得土,今日验矣!”乃留老将卻步扬屯守五鹿,大军移营,进屯敛盂。臜縠忽然得病,文公亲往视之。卻縠曰:“臣蒙主公不世之遇,本欲涂肝裂脑,以报知己。奈天命有限,当应折旗之兆,死在旦夕!尚有一言奉启。”文公曰:“卿有何言?寡人无不听教。”卻曰:“君之伐曹、卫,本谋固以致楚也。致①楚必先计战,计战必先合齐、秦。秦远而齐近,君速遣一使结好齐侯,愿与结盟。齐方恶楚,亦思结晋。倘得齐侯降临,则卫,曹必惧而请成,因而收秦。此制楚之全策也。”文公曰:“善。”遂遣使通好于齐,叙述桓公先世之好,愿与结盟,同攘荆蛮。

时齐孝公已薨,国人推立其弟潘,是为昭公。潘,葛嬴所生也,新嗣大位,以取谷之故,正欲结晋以抗楚。闻知晋侯屯军敛盂,即日命驾至卫地相会。卫成公见五鹿已失,忙使宁速之子守俞,前来谢罪请成。文公曰:“卫不容假道,今惧而求成,非其本心。寡人旦夕当踏平楚丘矣。”宁俞还报卫侯。时楚丘城中,讹传晋兵将到,一夕五惊。俞谓卫成公曰:“晋怒方盛,国人震恐,君不如暂出城避之。晋知主公已出,必不来攻楚丘。然后再乞晋好,保全社稷可也。”成公叹曰:“先君不幸失礼于亡公子,寡人又一时不明,不允假道,以至如此。累及国人,寡人亦无面目居于国中!”乃使大夫咺同其弟叔武摄国事,自己避居襄牛之地;一面使大夫孙炎,求救于楚。时乃春二月也。髯翁有诗云:

患难何须具主宾?纳姬赠马怪纷纷。

谁知五鹿开疆者,便是当年求乞人!

是月,卻縠卒于军。晋文公悼惜不已,使人护送其丧归国。以先轸有取五鹿之功,升为元帅。用胥臣佐下军,以补先轸之缺。因赵衰前荐胥臣多闻,是以任之。文公欲遂灭卫国。先轸谏曰:“本为楚困齐、宋,来拯其危;今齐、宋之患未解,而先覆人国,非伯者存亡恤小之义也。况卫虽无道,其君已出,废置在我。不如移兵东伐曹。比及楚师救卫,则我已在曹矣。”文公然其言。

三月,晋师围曹。尊共公集群臣问计。僖负羁进曰:”晋君此行,为报观胁之怨也。其怒方深,不可较力。臣愿奉使谢罪请平,以救一国百姓之难。”曹共公曰:“晋不纳卫,肯独纳曹乎?”大夫于朗进曰:“臣闻晋侯出亡过曹,负羁私馈饮食。今又自请奉使。此乃卖国之计,不可听之。主公先斩负羁,臣自有计退晋。”曹共公曰:“负羁谋国不忠,姑念世臣,免杀罢官。”负羁谢恩出朝去了。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共公同于朗:“计将安出?”于朗曰:“晋侯恃胜,其气必骄。臣请诈为密书,约以黄昏献门。预使精兵挟弓弩,伏于城壖①之内,哄得晋侯入城,将悬门放下,万矢俱发,不愁不为齑粉。”曹共公从其计。

晋侯得于朗降书,便欲进城。先轸曰:“曹力未亏,安知非诈?臣请试之。”乃择军中长须伟貌者,穿晋侯衣冠代行。寺人勃鞮自请为御。黄昏左侧,城上竖起降旗一面,城门大开。假晋侯引着五百余人,长驱而入。未及一半,但闻城壖之内,梆声乱响,箭如飞蝗射来。急欲回车,门已下闸。可惜勃鞮及三百余人,死做一堆!幸得晋侯不去,不然,“崑岗失火,玉石俱焚”了。晋文公先年过曹,曹人多有认得的,其夜仓卒不辨真伪。于朗只道晋侯已死,在曹共公面前,好不夸嘴!及至天明辨验,方知是假的,早减了一半兴。其未曾入城者,逃命来见晋侯。晋侯怒上加怒,攻城愈急。于朗又献计曰:“可将射死晋兵,暴尸于城上,彼军见之,必然惨沮,攻不尽力。再延数日,楚救必至,此乃摇动军心之计也。”曹共公从之。晋军见城头用抨竿悬尸,累累相望,口中怨叹不绝。文公谓先轸曰:“军心恐变,如之奈何?”先轸对曰:“曹国坟墓,俱在西门之外。请分军一半,列营于墓地。若②将发掘者,城中必惧,惧必乱,而后乃可乘也。”文公曰:“善。”乃令军中扬言:“将发曹人之墓。”使狐毛、狐偃率所部之众,移屯墓地。备下锹锄,限定来日午时,各以墓中髑髅献功。城内闻知此信,心胆俱裂。曹共公使人于城上大叫:“休要发墓,今番真正愿降!”先轸亦使人应曰:“汝诱杀我军,复磔尸城上。众心不忍,故将发墓,以报此恨!汝能殡殓死者,以棺送还吾军,吾当敛兵而退矣。”曹人覆曰:“既如此,请宽限三日!”先轸应曰:“三日内不送尸棺,难怪我辱汝祖宗也!”曹共公果然收取城上尸骸,计点数目,各备棺木。三日之内,盛敛得停停当当,装载乘车之上。先轸定下计策,预令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兵车,公作四路埋伏。只等曹人开门出棺,四门一齐攻打进去。到第四日,先轸使人于城下大叫:“今日还我尸棺否?”曹人城上应曰:“请解围退兵五里,即当交纳。”先轸禀知文公,传令退兵,果退五里之远。城门开处,棺车分四门推出。才出得三分之一,忽闻炮声大举,四路伏兵一齐发作。城门被丧车填塞,急切不能关闭,晋兵乘乱攻入。曹共公方在城上弹压,魏犨在城外看见,从车中一跃登城,劈胸揪住,缚做一束。于朗越城欲遁,被填颉获住斩之。晋文公率众将登城楼受捷。魏犨献曹伯襄,颠颉献于朗首级,众将各有擒获。晋文公命取仕藉观之,乘轩者三百人,各有姓名,按藉拘拿,无一脱者。藉中不见僖负羁名字,有人说:“负羁为劝曹君行成,已除籍为民矣。”文公乃面数曹伯之罪曰:“汝国只有一贤臣,汝不能用,却任用一班宵小,如小儿嬉戏,不亡何待?”喝教:“幽于大寨,俟胜楚之后,待听处分。”其乘轩三百人,尽行诛戮,抄没其家,以赏劳军士。僖负羁有盘飧之惠,家住北门。环北门一带,传令“不许惊动,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晋侯分调诸将,一半守城,一半随驾,出屯大寨。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曹伯慢贤遭絷虏,负羁行惠免诛夷。

眼前不肯行方便,到后方知是与非。

却说魏犨颠颉二人,素有挟功骄恣之意。今日见晋侯保全僖氏之令,魏犨忿然曰:“吾等今日擒君斩将,主公并无一言褒奖。些须盘飧,所惠几何,却如此用情。真个轻重不分了!”颠颉曰:“此人若仕于晋,必当重用,我等被他欺压,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他,免其后患。便主公晓得,难道真个斩首不成?”魏犨曰:“言之有理。”二人相与饮酒,候至夜静,私领军卒,围住僖负羁之家,前后门放起火来,火焰冲天。魏犨乘醉恃勇,跃上门楼,冒著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欲寻僖负羁杀之。谁知栋榱焚毁,倒塌下来,扑陆一声,魏犨失脚坠地,跌个仰面朝天。只听得天崩地裂之声,一根败栋刮喇的,正打在魏犨胸脯上。魏犨大痛无声,登时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火球乱滚,只得挣踹起来,兀自攀著庭柱,仍跃上屋,盘旋而出。满身衣服,俱带着火。扯得赤条条,方免焚身之祸。魏犨虽然勇猛,此时不繇不困倒了。刚遇颠颉来到,扶到空闲去处,解衣衣之。一同上车,回寓安歇。

却说狐偃、胥臣在城内,见北门火起,疑有军变,慌忙引兵来视。见僖负羁家中被火,急教军士扑灭,已自焚烧得七零八落。僖负羁率家人救火,触烟而倒。比及救起,已中火毒,不省人事。其妻曰:“不可使僖氏无后!”乃抱五岁孩儿僖禄奔后园,立污池中得免。乱到五更,其火方熄。僖氏家丁死者数人,残毁房舍民居数十余家。狐偃、胥臣访知是魏犨、颠颉二人放的大,大惊,不敢隐瞒,飞报大寨。那大寨离城五里,是夜虽望见城中火光,不甚明白。直到天明,文公接得申报,方知其故。即刻驾车入城,先到北门来看他负羁,负羁张目一看,遂瞑。文公叹息不已。负羁妻抱著五岁孩儿僖禄,哭拜于地。文公亦为垂泪,谓曰:“贤嫂不必愁烦,寡人为汝育之。”即怀中拜为大夫,厚赠金帛;殡葬负羁,携其妻子归晋。直待曹伯归附之后,负羁妻愿归乡省墓,乃遣人送归。僖禄长成,仍仕于曹为大夫。此是后话。

当日文公命司马赵衰,议违命放火之罪,欲诛魏犨、颠颉。赵衰奏曰:“此二人有十九年从亡奔走之劳,近又立有大功,可以赦之!”文公怒曰:“寡人所以取信于民者,令也。臣不遵令,不谓之臣;君不能行令于臣,不谓之君。不君不臣,何以立国?诸大夫有劳于寡人者甚众,若皆可犯令擅行,寡人自今不复能出一令矣!”赵衰复奏曰:“主公之言甚当。然魏犨材勇,诸将莫及,杀之诚为可惜!且罪有首从,臣以为借颠颉一人,亦足警众,何必并诛?”文公曰:“闻魏犨伤胸不能起,何惜此旦暮将死之人,而不以行吾法乎?”赵衰曰:“臣请以君命问之,如其必死,诚如君言。倘尚可驱驰,愿留此虎将,以备缓急。”文公点头道:“是。”乃使荀林父往召颠颇,使赵衰视魏犨之病。不知魏犨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①嗣:继承。嗣伯,继续称霸。

②铓:别。别扭。

③胜:胜任。

①介:独特,有道德。

②玉趾:人行止的尊称。

①强:勉力。

①贯:穿。

②昧于决机:不善决策。

③佐:助。

④专任:指挥。

⑤偾:败。

①戍:驻兵。

①奇正:兵法术语,即用兵变化无穷。

②惕:惧怕。

③迂:绕。迂道,绕道。

①致:得到。

①壖:城墙内之空地。

②若:好像。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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