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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六回 晋吕卻夜焚公宫秦穆公再平晋乱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评论家所认同的历史演义小说的最高境界。中国历史小说中,真正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也许只有《东周列国志》了。这部煌煌一百零八回的小说巨著,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冯梦龙继“三言”之后的又一小说佳作。这本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据史实录,“事取其详,文撮其略”;“敷演不无增添,形容不无润色”。面对此起彼伏繁杂错综的事件,你来我往既多且乱的人物,冯梦龙充分展现了其杰出的组织素材的能力和深厚的叙述描摹的功力,使得小说信守史实,脉络清晰,堪称一部真正的历史教科书。《东周列国志》写的是西周结束(公元前789年)至秦统一六国(公元前221年),包括春秋、战国五百多年间的历史故事,内容相当丰富复杂。小说描写了周幽王凶残无道,周平王东迁,诸侯国争霸,士大夫势力日益壮大,最终形成七雄对峙局面;批判了昏庸愚昧的昏君暴君,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歌颂了赏罚分明的王侯和有胆识的将相勇夫。小说的布局谋篇主次分明,错落有致。每一故事既可独立成篇,又可贯穿一体。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故事描写引人入胜。《东周列国志》取得了较高的思想成就和艺术成就,是除《三国演义》之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历史演义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二十世纪以来,《东周列国志》通过文本、戏曲、电影等媒介在东西方国家广泛传播。

第三十六回 晋吕卻夜焚公宫秦穆公再平晋乱

话说狐毛、狐偃兄弟,从公子重耳在秦,闻知父亲狐突被子圉所害,捶胸大哭。赵衰、臼季等都来问慰。赵衰曰:“死者不可复生,悲之何益?且同见公子,商议大事。”毛偃收泪,同赵衰等来见重耳。毛偃言:“惠公已薨,子圉即位。凡晋臣从亡者,立限唤回,如不回,罪在亲党①。怪老父不召臣等兄弟,将来②杀害。”说罢,痛上心来,重复大哭。重耳曰:“二舅不必过伤,孤有复国之日,为汝父报仇。”即时驾车来见穆公,诉以晋国之事。穆公曰:“此天以晋国授公子,不可失也!寡人当身任之。”赵衰代对曰:“君若庇荫重耳,幸速图之!若待子圉改元告庙,君臣之分已定,恐动摇不易也。”穆公深然其言。

重耳辞回甥馆,方才坐定,只见门官通报:“晋国有人到此,说有机密事,求见公子。”公子召入,问其姓名。其人拜而言曰:“臣乃晋大夫栾枝之子栾盾也。因新君性多猜忌,以杀为威。百姓胥怨,群臣不服。臣父特遣盾私送款①于公子。子圉心腹,只有吕省、卻芮二人,旧臣卻步扬、韩简等一班老成,俱疏远不用,不足为虑。臣父已约会卻溱、舟之侨等,敛集私甲,只等公子到来,便为内应。”重耳大喜,与之订约,以明年岁首为期,决至河上。栾盾辞去。重耳对天祷祝,以蓍布②。筮得《泰卦》六爻安静,重耳疑之。召狐偃占其吉凶。偃拜贺曰:“是为天地配享,小往大来,上吉之兆。公子此行,不惟得国,且有主盟之分。”重耳乃以栾盾之言告狐偃。偃曰:“公子明日便与秦公请兵,事不宜迟。”重耳乃于次日复入朝谒秦穆公,穆公不待开言,便曰:“寡人知公子急于归国矣。恐诸臣不任其事,寡人当亲送公子至河。”重耳拜谢而出。卆豹闻穆公将纳公子重耳,愿为先锋效力,穆公许之。太史择吉于冬之十二月。先三日,穆公设宴,饯公子于九龙山。赠以白璧十双,马四百匹。帷席器用,百物俱备,粮草自不必说。赵衰等九人,各白璧一双,马四匹。重耳君臣俱再拜称谢。

至日,穆公自统谋臣百里奚、繇余,大将公子絷、公孙枝,先知卆豹等,率兵车四百乘,送公子重耳离了雍州城,望东进发。秦世子罂与重耳素本相得,依依不舍,直送至渭阳,垂泪而别。诗曰:

猛将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边疆。

怀公空自诛狐突,只手安能掩太阳?

周襄王十六年,晋怀公圉之元年,春正月,秦穆公同晋公子重耳行至黄河岸口。渡河船只,俱已预备齐整。穆公重设饯筵,丁宁重耳曰:“公子返国,毋忘寡人夫妇也。”乃分军一半,命公子絷、卆豹护送公子济河,自己大军屯于河西。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却说壶叔主①公子行李之事。自出奔以来,曹、卫之间,担饥受饿,不止一次。正是无衣惜衣,无食惜食。今日渡河之际,收拾行装,将日用的坏笾残豆,敝席破帷,件件搬运入船,有吃不尽的酒铺之类,亦皆爱惜如宝,摆列船内。重耳见了,呵呵大笑,曰:“吾今日入晋为君,玉食一方,要这些残敝之物何用?”喝教抛弃于岸,不留一些。狐偃私叹曰:“公子未得富贵,先忘贫贱。他日怜新弃旧,把我等同守患难之人,看做残敝器物一般,可不枉了这十九年辛苦!乘今日尚未济河,不如辞之,异时还有相念之日。”乃以秦公所赠白璧一双,跪献于重耳之前曰:“公子今已渡河,便是晋界。内有诸臣,外有秦将,不愁晋国不入公子之手。臣之一身,相从无益,愿留秦邦,为公子外臣。所有白璧一双,聊表寸意。”重耳大惊曰:“孤方与舅氏共享富贵,何出此言?”狐偃曰:“臣自知有三罪于公子,不敢相从。”重耳曰:“三罪何在?”狐偃对曰:“臣闻‘圣臣能使其君尊,贤臣能使其君安。’今臣不肖,使公子困于五鹿,一罪也;受曹、卫二君之慢,二罪也;乘醉出公子于齐城,致触公子之怒,三罪也。向以公子尚在羁旅,臣不敢辞。今入晋矣,臣奔走数年,惊魂几绝,心力并耗。譬之余笾残豆,不可再陈。敝席破帷,不可再设。留臣无益,去臣无损。臣是以求去耳!”重耳垂泪而言曰:“舅氏责孤甚当,乃孤之过也。”即命壶叔将已弃之物,一一取回;复向河设誓曰:“孤返国,若忘了舅氏之劳,不与同心共政者,子孙不昌①”即取白璧投之于河曰:“河伯为盟证也!”时介子推在他船中,闻重耳与狐偃立盟,笑曰:“公子之归,乃天意也。子犯欲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有栖隐之意。

重耳济了黄河,东行至于令狐,其宰②邓惛,发兵登城拒守。秦兵围之,卆豹奋勇先登,遂破其城,获邓惛斩之。桑泉、臼衰,望风迎降。晋怀公闻谍报③大惊,悉起境内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卻芮副之,屯于庐柳,以拒秦兵。畏秦之强,不敢交战。公子絷乃为秦穆公书,使人送吕卻军中。略曰:

寡人之为德于晋,可谓至矣。父子背恩,视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复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贤德著闻,多士为辅。天人交助,内外归心。寡人亲率大军,屯于河上。命絷护送公子归晋,主其社稷。子大夫若能别识贤愚,倒戈来迎,转祸为福,在此一举!

吕、卻二人览书,半晌不语。欲接战,诚恐敌不过秦兵,又如龙门山故事;欲迎降,又恐重耳记著前仇,将他偿里克、卆郑之命。踌躇了多时,商量出一个计较来。乃答书于公子絷,其略云:

某等自知获罪公子,不敢释甲:然翼戴公子,实某等之愿也!倘得与从亡诸子,共矢天日,各无相害,子大夫任其无咎,敢不如命。

公子絷读其回书,已识透其狐疑之意。乃单车造①于庐柳,来见吕卻。吕卻欣然出迎,告以衷腹曰:“某等非不欲迎降,惧公子不能相容,欲以盟为信耳。”絷曰:“大夫若退军于西北,絷将以大夫之诚,告于公子,而盟可成也。”吕卻应诺。候公子絷别去,即便出令,退屯于郇城。重耳使狐偃同公子絷至郇城,与吕卻相会。是日刑牲歃血,立誓共扶重耳为君,各无二心。盟讫,即遣人相随狐偃至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大军之中,发号施令。怀公不见吕卻捷音,使寺人勃鞮至晋军催战。行至中途,闻吕卻退军郇城,与狐偃公子絷讲和,叛了怀公,迎立重耳,慌忙回报。怀公大惊,急集卻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臣计议。那一班朝臣,都是向著公子重耳的,平昔见怀公专任吕卻,心中不忿:“今吕卻等尚且背叛,事到临头,召我等何用。”一个个托辞,有推病的,有推事的,没半个肯上前。怀公叹了一口气道:“孤不该私自逃回,失了秦欢,以致如此!”勃鞮奏曰:“群臣私约共迎新君,主公不可留矣!臣请为御,暂适高梁避难,再作区处。”

不说怀公出奔高梁。再说公子重耳,因吕、卻遣人来迎,遂入晋军。吕省、卻芮叩首谢罪,重耳将好言抚慰。赵衰、臼季等从亡诸臣,各各相见,吐露心腹,共保无虞。吕、卻大悦,乃拳重耳入曲沃城中,朝于武公之庙。绛都旧臣,栾枝、卻溱为首,引著士会、舟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余人,俱至曲沃迎驾。卻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做一班,俱往绛都郊外邀接。重耳入绛城即位,是为文公。按重耳四十三岁奔翟,五十五岁适齐,六十一岁适秦,及复国为君,年已六十二岁矣。

文公既立,遣人至高梁刺杀怀公。子圉自去年九月嗣位,至今年二月被杀,首尾为君,不满六个月。哀哉!寺人勃鞮收而葬之,然后逃回。不在话下。

却说文公宴劳秦将公子絷等,厚犒其军。有卆豹哭拜于地,请改葬其父卆郑。文公许之。文公欲留用卆豹,豹辞曰:“臣已委质于秦庭,不敢事二君也。”乃随公子絷到河西,回复秦穆公。穆公班师回国,史臣有诗美秦穆公云:

辚辚车骑过河东,龙虎乘时气象雄。

假使雍州无义旅,纵然多助怎成功?

却说吕省、卻芮迫于秦势,虽然一时迎降,心中疑虑,到底不能释然。对著赵衰、臼季诸人,未免有惭愧之意。又见文公即位数日,并不曾爵一有功,戮一有罪。举动不测,怀疑益甚。乃相与计较,欲率家甲造反,焚烧公宫,弑了重耳,别立他公子为君。思想:“在朝无可与商者。惟寺人勃鞮,乃重耳之深仇。今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惧诛。此人胆力过人,可邀与共事。”使人招之,勃鞮随呼而至。吕、卻告以焚宫之事,勃鞮欣然领命。三人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会齐,夜半一齐举事。吕、卻二人,各往封邑,暗集人众。不在话下。

却说勃鞮虽然当面应承,心中不以为然。思量道:“当初奉献公之命,去伐蒲城。又奉惠公所差,去刺重耳。这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今日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方定,又干此大逆天道之事。莫说重耳有天人之助,未必成事;纵使杀了重耳,他从亡许多豪杰,休想轻轻放过了我。不如私下往新君处出首,把这话头,反做个进身之阶。此计甚妙。”又想:“自己是个有罪之人,不便直叩公宫。”遂于深夜往见狐偃。狐偃大惊,问曰:“汝得罪新君甚矣!不思远引避祸,而夤夜至此何也?”勃鞮曰:“某之此来,正欲见新君,求国舅一引进耳!”狐偃曰:“汝见主公,乃自投死也。”勃鞮曰:“某有机密事来告,欲救一国人性命。必面见主公,方可言之。”狐偃遂引至公宫门首。偃叩门先入,见了文公,述勃鞮求见之语。文公曰:“鞮有何事,救得一国人性命?此必托言求见,借舅氏作面情讨饶耳。”狐偃曰:“‘刍荛①之言,圣人择焉。’主公新立,正宜捐弃小忿,广纳忠告,不可拒之。”

文公意犹未释。乃使近侍传语责之曰:“汝斩寡人之快,此衣犹在,寡人每一见之寒心。汝又至翟行刺寡人,惠公限汝三日起身,汝次日即行,幸我天命见,不遭毒手。今寡人入国,汝有何面目来见?可速逃遁,迟则执汝付刑矣!”勃鞮呵呵大笑曰:“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世情尚未熟透耶?先君献公,与君父子;惠公则君之弟也。父仇其子,弟仇其兄,况勃鞮乎?勃鞮小臣,此时惟知有献惠,安知有君哉?昔管仲为公子纠射桓公中其钩,桓公用之,遂伯天下。如君所见,将修射钩之怨,而失盟主之业矣。不见臣,不为臣损,但恐臣去,而君之祸不远也。”狐偃奏曰:“勃鞮必有所闻而来,君必见之。”文公乃召勃鞮入宫。勃鞮并不谢罪,但再拜口称“贺喜!”文公曰:“寡人嗣位久矣,汝今日方称贺,不已晚乎?”勃鞮对曰:“君虽即位,未足贺也。得勃鞮,此位方稳,乃可贺耳!”文公怪其言,屏开左右,愿闻其说。勃鞮将吕、卻之谋,如此恁般,细述一遍:“今其党布满城中,二贼又往封邑聚兵。主公不若乘间与狐国舅微服出城,往秦国起兵,方可平此难也。臣请留此,为诛二贼之内应。”狐偃曰:“事已迫矣!臣请从行。国中之事,子余必能料理。”文公叮嘱勃鞮:“凡事留心,当有重赏!”勃鞮叩首辞出。

文公与狐偃商议了多时,使狐偃预备温车于宫之后门,只用数人相随。文公召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是晚,依旧如常就寝。至五鼓,托言感寒疾腹病,使小内侍执灯如厕。遂出后门,与狐偃登车出城而去。次早,宫中俱传主公有病,各来寝室问安,俱辞不见。宫中无有知其出外者。天明,百官齐集朝门,不见文公视朝,来至公宫询问。只见朱扉双闭,门上挂著一面免朝牌,守门者曰:“主公夜来偶染寒疾,不能下床。直待三月朔视朝,方可接见列位也。”赵衰曰:“主公新立,百事未举,忽有此疾,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众人信以为真,各各叹息而去。吕、卻二人闻知文公患病不出,直至三月朔方才视朝,暗暗欢喜曰:“天教我杀重耳也!”

且说晋文公、狐偃潜行离了晋界,直入秦邦,遣人致密书于秦穆公,约于王城相会。穆公闻晋侯微行来到,心知国中有变。乃托言出猎,即日命驾,竟至王城来会晋侯,相见之间,说明来意。穆公笑曰:”天命已定,吕卻辈何能为哉?吾料子余诸人,必能办贼,君勿虑也!”乃遣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消息,便宜行事。晋侯权住王城。

却说勃鞮恐吕、卻二人见疑,数日前,便寄宿于卻芮之家,假作商量。至二月晦日,勃鞮说卻芮曰:“主公约来早视朝,想病当小愈。宫中火起,必然出外。吕大夫守住前门,卻大夫守住后门,我领家众据朝门,以遏救火之人。重耳虽插翅难逃也!”卻芮以为然,言于吕省。是晚,家众各带兵器火种,分头四散埋伏。约莫三更时分,于宫门放起火来。那火势好不凶猛!宫人都在睡梦中惊醒,只道宫中遗漏①,大惊小怪,一齐都乱起来。火光中但见戈甲纷纷,东冲西撞,口内大呼:“不要走了重耳!”宫人遇火者,烂额焦头;逢兵者,伤肢损体。哀哭之声,耳不忍闻。吕省仗剑直入寝宫,来寻文公,并无踪影。撞见卻芮,亦仗剑从后宰门入来,问吕省:“曾了事否?”吕省对答不出,只是摇头。二人又冒火覆身②搜寻一遍,忽闻外面喊声大举,勃鞮仓忙来报曰:“狐、赵、栾、魏等各家,悉起兵众前来救火。若至天明,恐国人俱集,我等难以脱身。不如乘乱出城,候至天明,打听晋侯死生的确,再作区处。”吕卻此时,不曾杀得重耳,心中早已著忙了,全无主意。只得号召其党,杀出朝门而去。史官有诗云:

毒火无情杀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

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

且说狐、赵、栾、魏等各位大夫,望见宫中失火,急忙敛集兵众,准备挠钩水桶,前来救火,原不曾扫帐厮杀。直至天明,将火扑灭,方知吕、卻二人造反。不见了晋侯,好大吃惊!有先前吩咐心腹内侍,火中逃出,告知:“主公数日前,于五鼓微服出宫,不知去向。”赵衰曰:“此事问狐国舅便知。”狐毛曰:“吾弟子犯,亦于数日前入宫,是夜便不曾归家。想君臣相随,必然预知二贼之逆谋。吾等只索严守都城,修葺宫寝,以待主公之归可也。”魏犨曰:“贼臣造逆,焚宫弑主。今虽逃不远,乞付我一旅之师,追而斩之。”赵衰曰:“甲兵,国家大权,主公不在,谁敢擅动。二贼虽逃,不久当授首矣。”

再说吕,卻等屯兵郊外,打听得晋君未死,诸大夫闭城谨守;恐其来追,欲奔他国,但未决所向。勃鞮绐①之曰:“晋君废置,从来皆出秦意。况二位与秦君原有旧识,今假说公宫失火,重耳焚死。去投秦君,迎公子雍而立之,重耳虽不死,亦难再入矣。”吕省曰:“秦君向与我有王城之盟,今日只合投之。但未知秦肯容纳否?”勃鞮曰:“吾当先往道意,如其慨许,即当偕往。不然,再作计较。”勃鞮行至河口,闻公孙枝屯兵河西,即渡河求见,各各吐露心腹,说出真情。公孙枝曰:“既贼臣见投,当诱而诛之,以正国法,无负便宜②之托可也。”乃为书托勃鞮往召吕、卻。书略曰:

新君入国,与寡君原有割地之约。寡君使枝宿兵河西,理明疆界,恐新君复如惠公故事也。今闻新君火厄,二大夫有意于公子雍,此寡君之所愿闻。大夫其速来共计!

吕、卻得书,欣然而往。至河西军中,公孙枝出迎。叙话之后,设席相款。吕、卻坦然不疑。谁知公孙枝预遣入报知秦穆公,先至王城等候。吕、卻等留连三日,愿见秦君。公孙枝曰:“寡君驾在王城,同往可也。车徒暂屯此地,俟大夫返驾,一同济河何如?”吕卻从其言。行至王城,勃鞮同公孙枝先驱入城,见了秦穆公,使卆豹往迎吕卻。穆公伏晋文公于围屏之后。吕、卻等继至,谒见已毕,说起迎立子雍之事。穆公曰:“公子雍已在此了!”吕、卻齐声曰:“愿求一见。”穆公呼曰:“新君可出矣!”只见围屏后一位贵人,不慌不忙,叉手步出。吕卻睁眼看之,乃文公重耳也。吓得吕省、卻芮魂不附体,口称“该死!”叩头不已。穆公邀文公同坐。文公大骂:“逆贼!寡人何负于汝而反?若非勃鞮出首,潜出宫门,寡人已为灰烬矣!”吕、卻此时方知为勃鞮所卖。报称:“勃鞮实歃血同谋,愿与俱死。”文公笑曰:“勃鞮若不共歃,安知汝谋如此?”喝叫武士拿下,就命勃鞮监斩。须臾,二颗人头,献于阶下。可怜吕省、鞮芮辅佐惠、怀,也算一时豪杰,索性屯军庐柳之时,与重耳做个头敌,不失为从一忠臣!既已迎降,又复背叛,今日为公孙枝所诱,死于王城,身名俱败,岂不哀哉!文公即遣勃鞮,将吕、卻首级,往河西招抚其众;一面将捷音驰报国中。众大夫皆喜曰:“不出子余所料也!”赵衰等忙备法驾,往河东迎接晋侯。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①亲党:组成集团。

②来:招。将:已。

①款:款曲,详细情况。

②蓍布:占卜用品。

①主:主持,管理。

①昌:兴盛。

②宰:守领。

③谍报:侦探报告。

①造:到。

①刍荛:打草的人。村野之人。

①遗漏:出事。此为宫中着火。

②覆身:回身。

①绐:欺骗。

②宜:便宜行事,不必请示而自作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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