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知更鸟》是美国女作家哈珀·李发表于1960年的长篇小说。成长总是个让人烦恼的命题。成长有时会很缓慢,如小溪般唱着叮咚的歌曲趟过,有时却如此突如其来,如暴雨般劈头盖脸……三个孩子因为小镇上的几桩冤案经历了猝不及防的成长——痛苦与迷惑,悲伤与愤怒,也有温情与感动。这是爱与真知的成长经典。《杀死一只知更鸟》获1961年普利策奖。美国图书馆借阅率最高的书,英国青少年最喜爱的小说之一。美国中学推荐课外读物。由小说改编的电影获第25届奥斯卡三项大奖。美国电影协会评选的“100名银幕英雄与恶人”中,派克主演的芬奇律师名列英雄第一位。作为史上最受喜爱的小说之一,《杀死一只知更鸟》已获得显赫声誉。它赢得过普利策奖,被翻译成四十多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售出超过三千万册,并曾被拍成,备受欢迎的电影。
那年的秋天出乎意料地过渡到了冬天,就连梅科姆资历最深的预言家也琢磨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阿迪克斯说,这年冬天有两个星期是一八八五年以来最冷的时节。艾弗里先生说,罗塞塔石碑上写得明明白白:如果小孩不听父母的话,或者抽烟打架,季节就会一反常态。我和杰姆想必也都有份儿,为气候反常尽了微薄之力,为此我们感到十分内疚,因为这让邻居们不高兴,也让我们自己不舒服。
就是在那年冬天,老拉德利太太去世了,不过她的死几乎没有激起一丝波澜——邻居们很少见到她,只是偶尔看见她给美人蕉浇水。我和杰姆一致认定是怪人最终要了她的命,可阿迪克斯从拉德利家回来说她是自然死亡,这让我们俩大失所望。
“问问他。”杰姆悄声说。
“你去问,你比我大。”
“所以该你去问。”
“阿迪克斯,”我开口问道,“你见到阿瑟先生了吗?”
阿迪克斯从报纸后面探出头来,表情很严厉: “没见着。”
我正要追问下去,杰姆制止了我。他说,阿迪克斯对我们打探拉德利家的事儿仍旧很敏感,再问也没用。杰姆有个想法:阿迪克斯并不相信我们去年夏天那个晚上的活动仅限于玩脱衣扑克。杰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他说那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往窗外一看,差点儿被吓死。阿迪克斯在卫生间里刚刮了一半胡子,我的尖叫声就把他引了过来。
“阿迪克斯,世界末日来啦!快想想办法吧!”我把他拽到窗前,指给他看。
“不是世界末日,”他说,“这是下雪。”
杰姆问他雪会不会一直下。杰姆也从来没见过下雪,但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阿迪克斯说,他并不比杰姆更了解下雪。“不过照我看,如果天老是这么潮乎乎的,可能会转为下雨。”
电话铃响了,阿迪克斯离开餐桌去接电话。“是欧拉· 梅打来的,”他说,“我转述一下她的话:‘由于自一八八五年以来,梅科姆镇从来没有下过雪,今日学校停课一天。’”
欧拉· 梅是梅科姆的总接线员,负责传达公众通告,发出婚礼邀请,拉响火灾警报,还有在雷诺兹医生不在的时候提供急救指导。
阿迪克斯好不容易才让我们把视线从窗外转移到盘子上,规规矩矩地吃饭。杰姆问道: “你知道怎么堆雪人吗?”
“我一丁点儿也不知道。”阿迪克斯说,“我不想让你们失望,但是我怀疑外面的雪都不够团个雪球。”
卡波妮走进来说,雪在慢慢积起来了。我们跑到后院,看见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湿漉漉的雪。
“咱们别踩上去,”杰姆说,“瞧,你每踩一脚都是在浪费雪。”
我回头看了看自己留下的泥脚印。杰姆说,我们等再多下点雪就可以一股脑儿刮起来堆个雪人了。我伸出舌头接住一片雪花,感觉舌头发烫。
“杰姆,雪是热的。”
“没那回事儿。正因为雪太凉了,才让你感觉发烫。斯库特,别再吃了,你又在浪费雪。让雪都落下来吧。”
“可是我想在雪地上走走。”
“我知道怎么办了,咱们可以去莫迪小姐的院子里踏雪。”
杰姆一蹦一跳地穿过前院,我踩着他的脚印跟在后面。我们刚来到莫迪小姐家门前的人行道上,艾弗里先生拦住了我们。他的脸粉扑扑的,皮带下面鼓着个大肚子。
“瞧你们干的好事儿!”他说,“自从阿波马托克斯会战之后,梅科姆几十年没下过雪。都是你们这些坏孩子让季节乱了套。”
我想,艾弗里先生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去年夏天怎样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等着看他再表演一次,如果这算是罪过的话,下雪也许就是给我们的报应吧。我不用猜就知道艾弗里先生是从哪里搜集到了这些气象统计数据:肯定是直接从罗塞塔石碑上看来的。
“杰姆· 芬奇,你听我说,杰姆· 芬奇!”
“杰姆,莫迪小姐在叫你呢。”
“你们都待在院子中间。前廊附近的雪下面有海石竹,千万别踩上去!”
“是,夫人!”杰姆大声回答, “雪天真美啊!您说是不是,莫迪小姐?”
“美你个大头鬼!要是今天夜里结冰,我的杜鹃花就全完了!”
莫迪小姐的旧太阳帽上结了雪晶,亮闪闪的。她正弯着腰,用麻袋把一簇簇灌木丛裹起来。杰姆问她这是要干什么。
“给它们保暖。”莫迪小姐说。
“花木怎么保暖呢?它们又没有血液循环。”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杰姆· 芬奇。我只知道如果今天夜里结冰,这些花木都会被冻死,所以要把它们裹起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莫迪小姐?”
“有什么事儿吗,先生?”
“我和斯库特能借您点儿雪吗?”
“老天在上,你们全都运走好了!房子台基下面有个装桃子用的旧篮子,你们用那个篮子运吧。”莫迪小姐眯起了眼睛,“杰姆· 芬奇,你要用我的雪干什么?”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杰姆说。我们从莫迪小姐家的院子里往自家院子里拼命运雪,弄得泥泞不堪。
“咱们下一步干什么呢?”我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说,“现在你拿上篮子,把后院的雪都耙在一起,能收多少就收多少,然后运到前院来。别忘了踩着你的脚印走。”他又提醒了一句。
“杰姆,我们是要做个雪娃娃吗?”
“不,我们要做个真正的雪人。赶紧去干活吧。”
杰姆跑到后院,找出一把锄头,开始在柴堆后面飞快地刨土,还把在土里发现的虫子都放在一边。他又跑进屋子,拿来了一个洗衣筐,用筐装上土运到前院。
等运了五筐土加上两篮子雪之后,杰姆说万事俱备,可以动手做了。
“你不觉得有点儿乱糟糟的吗?”我问。
“现在看着是乱,一会儿就好了。”他说。
他捞起一捧泥土,用手拍成一个土墩,然后一捧一捧地往上加土,直到堆出一个躯干。
“杰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黑雪人。”我说。
“一会儿就不是黑的了。”他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杰姆从后院拿来一些桃树枝,编起来弯成骨架,再糊上泥巴。
“看上去像是斯蒂芬妮小姐双手叉腰的架势,”我说,“身子粗胖,胳膊跟细麻秆一样。”
“我来加粗一点儿好了。”杰姆往泥人身上又是泼水又是培土。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在这个人像的腰围下面塑出一个大肚子。杰姆瞟了我一眼,眼睛扑闪扑闪的。“艾弗里先生的身材就像个雪人,是不是?”
杰姆捧起雪来开始往人像上拍。他只允许我拍背面,那些人们能看到的部位都由他一手包办。“艾弗里先生”就这样渐渐变白了。
杰姆用木片给雪人安上眼睛、鼻子、嘴巴和纽扣,让“艾弗里先生”脸上呈现出怒气冲冲的表情,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再加上一根柴棍,雪人就大功告成了。杰姆后退几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我们迫不及待地想给阿迪克斯瞧瞧,等不及他回家吃午饭就给他打电话,说要给他一个大惊喜。当他看到大半个后院来了个大挪移,搬到了前院,似乎吃了一惊,不过他还是夸赞我们干得很漂亮。“我原先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他对杰姆说,“不过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了,你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杰姆听了阿迪克斯的夸奖,耳朵都红了,但是当他看到阿迪克斯向后退了几步,眼神立刻变得警觉起来。阿迪克斯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咧开嘴笑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儿子,我说不好你将来会从事什么工作——工程师,律师,还是肖像画家。你几乎在我们家前院里犯下了一起诽谤罪。咱们得给这家伙乔装改扮一下。”
阿迪克斯建议杰姆把这件作品的前部削掉一些,用一把扫帚换下那根柴棍,再给它系上一条围裙。
杰姆辩解说,如果照他说的做,就会弄得肮脏泥泞,不再是个雪人了。
“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得改动一下。”阿迪克斯说,“你不能随便给邻居塑像,借此讽刺嘲弄人家。”
“这不是讽刺雕像,”杰姆说,“只不过跟他很像罢了。”
“艾弗里先生可能不这么想。”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杰姆说完,飞跑着穿过街道,消失在莫迪小姐的后院里,转眼工夫便满载而归。他把莫迪小姐的太阳帽戴在雪人头上,又把莫迪小姐的灌木剪塞进雪人的臂弯里。阿迪克斯说这样就没关系了。
莫迪小姐打开前门走出来,站在廊上隔街望着我们,突然咧嘴一笑: “杰姆· 芬奇,你这小鬼,赶快把我的帽子还回来!”
杰姆仰脸看着阿迪克斯,阿迪克斯冲他摇了摇头。“她只是在故作大惊小怪罢了,”他说,“其实她很赞赏你的——大作。”
阿迪克斯缓步穿过街道,走到莫迪小姐家门前的人行道上,两人站在那里,手来回比画着,聊得很热闹,我竖起耳朵也只听见了只言片语: “……在你家院子里竖了个半男不女的阴阳人!阿迪克斯,你永远也管教不好他们!”
那天下午,雪停了,气温开始下降,到了傍晚时分,艾弗里先生最可怕的预言变成了现实,卡波妮把屋子里的每个壁炉都烧得旺旺的,但我们还是觉得身上发冷。阿迪克斯晚上回到家,说这下有我们好受的了,他问卡波妮愿不愿意留下来过夜。卡波妮抬头扫了一眼高高的天花板和长长的窗户,回答说她还是觉得自家的房子会暖和点儿,于是阿迪克斯开车送她回去了。
在我睡觉前,阿迪克斯又往我房间的壁炉里加了些煤。他说温度计显示的是零下九度,这是他记忆中最寒冷的夜晚,我们的雪人也在屋外冻得结结实实。
我迷迷糊糊好像才睡了几分钟就被人摇醒了,发现身上盖着阿迪克斯的大衣。“已经是早晨了吗?”
“宝贝,快起床。”
阿迪克斯把浴袍和大衣递给我,说: “先穿上袍子。”
杰姆摇摇晃晃地站在阿迪克斯旁边,身上穿得乱七八糟。他一手攥着大衣的领子裹住脖子,一手塞在口袋里,看起来很臃肿。
“快点儿,宝贝,”阿迪克斯催促道,“你的袜子和鞋子在这儿。”
我机械地把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到早晨了吗?”
“没呢。刚过夜里一点。赶紧。”
我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已经用不着他来告诉我了。就像鸟儿天生知道去哪儿躲雨一样,我本能地感觉到我们这条街上有麻烦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和沉闷急促的脚步声让我心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是谁家?”
“是莫迪小姐家,宝贝。”阿迪克斯温和地说。
我们来到前门,看见大火正从莫迪小姐家餐厅的窗户里往外蹿。镇上的火灾警报突然拉响了,音量比平常高了三倍,尖厉的响声久久不绝。
“房子没救了,是不是?”杰姆哼唧着说。
“我看是这样。”阿迪克斯答道,“你们俩听我说,到那边去,站在拉德利家门前。别挡着道,听见了吗?注意看风往哪边吹。”
“嗯,”杰姆应了一声,“阿迪克斯,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家具搬出来。”
“还没到时候,儿子。照我说的去做。快跑。照顾好斯库特,听见了吗?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阿迪克斯推了我们一把,我们俩立刻撒腿朝拉德利家的前门跑去。站定之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街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和车,大火无声地吞噬着莫迪小姐的房子。“他们干吗不快点儿?他们干吗不快点儿……”杰姆喃喃地说个不停。
我们很快就看出是为什么了。那辆老消防车因为天气寒冷熄了火,正被一帮人从镇上推过来。当他们把水管套在消防栓上的时候,管子爆裂了,水喷射而出,在人行道上汩汩流淌。
“噢,天啊,杰姆……”
杰姆用胳膊搂住了我。“别说话,斯库特,”他说,“现在还没到该担心的时候。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梅科姆的男人们有的穿戴齐整,有的衣不蔽体,真是五花八门,他们正从莫迪小姐家往街对面的院子里搬运家具。我看见阿迪克斯搬出了莫迪小姐那张很有些分量的橡木摇椅,心想他真明智,把莫迪小姐最珍爱的物件抢救出来了。
我们时不时听见有人发出叫喊声,接着看见艾弗里先生的脸出现在楼上的一扇窗户里。他把一张床垫从窗口推到了下面的街道上,又开始往下面扔家具,最后人们禁不住高呼起来: “快下来吧,迪克!楼梯要塌了!赶快出来,艾弗里先生!”
艾弗里先生于是从窗口往外爬。
“斯库特,他给卡住了……”杰姆倒吸了一口凉气,“噢,天啊……”
艾弗里先生被卡得死死的。我把头埋进杰姆的手臂里,不敢再多看一眼,直到杰姆大叫了一声: “他挣脱出来了,斯库特!他没危险啦!”
我抬头一看,只见艾弗里先生正跨过楼上的阳台。他双腿荡过阳台栏杆,顺着一根柱子往下滑,竟然失手摔了下来,惨叫一声,落在莫迪小姐的灌木丛上。
我突然发现救火的人在往后退,他们撤离了莫迪小姐的房子,顺着街道朝我们这边走来。他们不再搬家具了。大火已经席卷了二楼,开始吞噬屋顶:窗框烧成了黑色,和中间明艳的橘红色形成鲜明对比。
“杰姆,它看上去就像个南瓜……”
“斯库特,你看!”
浓烟从我们家和雷切尔小姐家翻滚而出,就像大雾漫过河岸。人们急忙把水管拉过去。一辆从阿伯茨维尔开来的消防车从我们身后尖啸而来,转过街角,停在我们家门前。
“那本书……”我咕哝了一声。
“什么?”杰姆问。
“那本《汤姆· 斯威夫特》,不是我的,是迪尔的……”
“别担心,斯库特,还没到担心的时候呢。”杰姆说着用手指给我看,“你往那边看。”
阿迪克斯站在一群邻居中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那样子就像是在观看一场足球赛。站在他旁边的是莫迪小姐。
“你瞧,他都没着急呢。”杰姆说。
“他为什么不上房顶?”
“他太老了,会把脖子摔断的。”
“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把家里的东西搬出来?”
“还是别去烦他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着急。”
从阿伯茨维尔来的消防车开始往我们家房子上喷水,有个人在房顶上指点着哪些地方是当务之急。我眼看着院子里的阴阳人变黑、倒塌,莫迪小姐的太阳帽落在泥堆上,她的灌木剪不知所终。男人们心急火燎地忙着给我们家、雷切尔小姐家和莫迪小姐家救火,早就脱掉了外套和浴袍,把睡衣和衬衫掖进裤子里好方便干活,可是我站在一旁,却感觉整个人一点点被冻僵了。杰姆试着帮我暖一暖,可是他搂着我也不顶事儿。我挣脱出来,抱着双肩,原地蹦跳了一会儿,脚才恢复了知觉。
又一辆消防车开了过来,停在斯蒂芬妮小姐家门前。可是没有消防栓给水管供水,消防员于是试图用手动灭火器浇湿她家的房子。
莫迪小姐家的铁皮屋顶压住了火焰。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房子塌了,火苗到处乱蹿,站在旁边屋顶上的人挥舞着毯子一阵忙乱,急着去扑灭火星和燃烧的木块。
当人们四散离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开始是一个两个,后来是三五成群,人都陆续走了。他们把梅科姆的消防车推回镇上去了,从阿伯茨维尔来的消防车也开走了,只有第三辆还留在现场。第二天我们才得知,这辆消防车来自六十英里外的克拉克渡口。
我和杰姆悄悄地溜过街道,见莫迪小姐正呆呆地望着院子里那个冒烟的黑窟窿发呆。阿迪克斯摇摇头,示意我们她不想跟人说话。他搂住我们俩的肩膀,拥着我们穿过结冰的街道,带我们回了家。他说,莫迪小姐这段时间会暂住在斯蒂芬妮小姐家。
“谁要热巧克力?”他问了一声。阿迪克斯在厨房点着炉火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喝热巧克力的时候,我发现阿迪克斯在盯着我,一开始是好奇的眼神,后来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和杰姆,待在那儿别到处乱跑。”
“是啊,我们没乱跑。我们就待在……”
“那这毯子是从哪儿来的?”
“毯子?”
“是啊,小姐。毯子。这不是我们家的。”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紧紧抓着裹在肩膀上的一条棕色羊毛毯,就像个印第安女人一样。
“阿迪克斯,我不知道,我……”
我转向杰姆,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但杰姆比我还迷惑不解。他说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毯子是怎么来的,我们不折不扣地照阿迪克斯的吩咐做了,站在拉德利家院门前寸步不离,没有靠近任何人——杰姆突然停住不说了。
“内森先生也在帮忙救火,”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当时他正在拖床垫——阿迪克斯,我敢发誓……”
“好了,儿子,”阿迪克斯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看来,今天晚上,梅科姆所有的人都出动了,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帮着救火。杰姆,我记得储藏室里有一些包装纸。你去拿来,我们一起……”
“阿迪克斯,别打断我!”
杰姆像是疯了一样。他把我们的秘密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完全不去想这会给他自己还有我带来什么后果。他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点儿不剩,全都说了出来,包括树洞、他的裤子,所有的一切。
“……内森先生往树洞里填上了水泥,阿迪克斯,他那么做是为了不让我们再找到东西——我觉得他是个疯子,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但是,阿迪克斯,我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其实,那天晚上,他完全可以把我的脖子割断,可他却费了好大劲儿帮我缝好了裤子……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阿迪克斯……”
阿迪克斯说了声: “好啦,儿子。”他的语调那么温和,这让我又鼓起了勇气。他显然完全没有听懂杰姆在说什么,因为他只是说: “你说得没错。我们最好绝口不提这件事儿,把毯子留着。也许将来有一天,斯库特可以对他说声‘谢谢’,感谢他给自己披上了毯子。”
“谢谢谁?”我问。
“怪人拉德利。你光顾着看火,他把毯子披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竟然没发现。”
杰姆张开毯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他就这样溜出家门——转过身——悄悄地走到我们身边,然后再这样把毯子披在你身上!”听了他的话,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吐出来。
阿迪克斯用严厉的口吻说: “杰瑞米,你可别因为这件事儿再心血来潮,做出什么光荣事迹来。”
杰姆沉下了脸: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可是我却发现,他眼里闪过了一丝大胆冒险的火花。“斯库特,你想想看,”他说,“当时你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中午时分,卡波妮叫醒了我们。阿迪克斯早已发了话,告诉我们今天不必去上学,因为一夜未睡也没精神学习。卡波妮于是让我们自己尝试清理一下前院。
莫迪小姐的太阳帽冻在一层薄冰里,就像是困在琥珀里的苍蝇。她的灌木剪被埋在泥土里,我们不得不把它挖出来。我们在她家后院找到了她,发现她正直愣愣地盯着那丛冻僵了之后又遭受烟熏火燎的杜鹃花。
“我们把你的东西送回来了,莫迪小姐。”杰姆说,“我们真为您感到难过。”
莫迪小姐回过头,脸上绽开了我们熟悉的笑容。“我一直想要个小点儿的房子,杰姆· 芬奇。这样院子就能大一些。想想看,那样的话,我就能有更多的空地种我的杜鹃花了。”
“您不伤心吗,莫迪小姐?”我惊奇地问道。阿迪克斯曾经说过,她的房子几乎是她拥有的一切。
“伤心?孩子,怎么说呢,我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个老掉牙的牛棚,我有一百次都想自己放把火烧掉它,可是那样的话人家会把我关起来。”
“可是……”
“别替我担心,琼· 露易丝· 芬奇,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怎么说呢,我打算盖个小房子,招两个房客,再……啊呀,我将拥有亚拉巴马最美的院子啦,到时候就连贝林格拉斯家的花园都会黯然失色。”
我和杰姆对视了一眼。“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莫迪小姐?”他问道。
“我不知道,杰姆。也许是厨房里的烟道出了问题。昨天晚上,我一直烧着火,好给盆花取暖。听说你昨夜碰上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朋友,琼· 露易丝小姐?”
“您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晨阿迪克斯到镇上去的路上告诉我的。说实话,我真希望当时跟你们在一起。我肯定会有所察觉,回过头去看看。”
莫迪小姐让我大为不解。她的财产几乎全都毁于一旦,心爱的院子也变得破败不堪,她却还这么有兴致关心我和杰姆的事儿。
她一定是看出了我的困惑,便对我说: “昨天夜里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大火引起的种种危险和混乱。咱们这整条街都有可能被烧毁。艾弗里先生得在床上躺一个星期——他真是累坏了。他上了岁数,不能干这些事儿了,我早就跟他说过。等我腾出手来,趁斯蒂芬妮小姐不盯着我的时候,我要给他做个夹心蛋糕。那个斯蒂芬妮一直在打我这个蛋糕配方的主意,都盯了我三十年了,如果她觉得我住在她家就会把配方拱手相送的话,她可就想错了。”
我暗自揣摩,即使莫迪小姐扛不住压力交出了配方,斯蒂芬妮小姐也根本没办法照着做。莫迪小姐给我看过那个配方,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大杯糖,除此以外还有好多别的配料。
这是一个无风的日子。空气异常清冽,我们都能听见县政府大楼的时钟在报时之前发出的一连串声响——叮当、咔嗒、哗啦。莫迪小姐的鼻子颜色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于是问她是怎么回事儿。
“我从六点钟开始就待在外面了,”她说,“到现在都要冻僵了。”她抬起两手,只见手掌上纵横交错布满了细小的裂口,还粘着棕色的泥土和干了的血迹。
“您把手都弄坏了,”杰姆说,“干吗不找个黑人来干呢?”他又加上一句: “还有我和斯库特,我们也能帮您。”说这话的时候,他口气里并没有舍己为人、慷慨相助的意思。
莫迪小姐说: “谢谢你,先生,不过你们自己也有活儿要干啊。”她指了指我们家的院子。
“您是说那个阴阳人吗?”我问,“那算什么?我们一眨眼工夫就能把它耙平。”
莫迪小姐垂下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嘴唇无声地动着,突然她双手抱头,笑得前仰后合。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咯咯乐个不止。
杰姆说他不知道莫迪小姐是怎么了——她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