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莱娜·费兰特,目前意大利最受欢迎也最神秘的作家。埃莱娜·费兰特是一个笔名,其真实身份至今是谜。2011年至2014年,埃莱娜·费兰特以每年一本的频率出版《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和《失踪的孩子》这四部情节相关的小说,被称为“那不勒斯四部曲”。它们以史诗般的体例,描述了两个在那不勒斯穷困社区出生的女孩持续半个世纪的友谊。“那不勒斯四部曲”也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费兰特热”,千万读者为书中对女性友谊极度真实、尖锐、毫不粉饰的描述所打动。虽然作者从未公开其性别,但媒体和评论家从其“自传性”色彩强烈的写作中判断其为女性。2015年,埃莱娜·费兰特被《金融时报》评为“年度女性”。2016年,《时代》周刊将埃莱娜·费兰特选入“最具影响力的100位艺术家”。《失踪的孩子》是“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四部,小 说聚焦了莉拉和埃莱娜(“我”)的壮年和晚年,为她们持续了五十多年的友谊划上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句号。
在移居都灵之前,我和她在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那是一场温情的告别。一九九五年夏天的一天,我们谈了各种各样的话题,谈了好几个小时,但最后她谈到了伊玛。那时候伊玛已经十四岁了,她很活泼,也很漂亮,她刚刚取得了初中毕业证。她非常真诚地赞美了伊玛,语气中没有掺杂其他东西,我听她说着那些赞美的话,我感谢她在艰难的时刻帮助了伊玛。她有些不满地看着我说:
“我一直都在帮助伊玛,不只是现在。”
“是的,但在尼诺遇到麻烦之后,你对她的帮助非常大。”
她也不喜欢我这样说,她心情有些混乱。她不想把她对伊玛的关注和尼诺联系在一起,她提醒我说,她从开始就很关心伊玛。她说,她这么做是因为蒂娜很爱伊玛。她接着说:“也许蒂娜比我更爱伊玛。”然后她有些不高兴地摇了摇头。
“我不懂你。”她说。
“有什么不懂的?”
她变得很烦躁,好像想对我说什么,但一直忍着没说。
“我不懂你这么长时间以来,怎么一次也没想到过。”
“想到什么,莉拉?”
她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垂下了眼睛。
“你还记得《全景》上的那张照片吗?”
“哪张照片?”
“就是你和蒂娜在一起的照片,旁边写着她是你的女儿。”
“我当然记得了。”
“我想过蒂娜被带走了,可能是因为那张照片。”
“也就是说?”
“他们想把你女儿偷走,但实际上那是我的女儿。”
她说了她的想法,那天早上,我切实地感觉到了之前一直折磨着她的那一千种推测。各种想象和顽固的念头,到那时候依然折磨着她,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十几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有平静下来,她的脑子没法为她女儿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她嘟哝着说:“你老是上电视,上报纸,你满头金发,很漂亮,非常优雅。也许他们是想问你要钱,而不是针对我,谁知道呢,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事情发生了,然后转向了。”
她说,恩佐和警察说过这种可能,也和安东尼奥说过,但警察和安东尼奥都觉得没这种可能。但她跟我说这件事情时,好像很确信事情真是那样。谁知道她心里还有没有想着别的什么事,一些我从来都没意识到的事情。她的小农齐亚被当作我的小伊马可拉塔带走了吗?我的成功是她女儿被绑架的诱因?她对伊玛的关注是一种焦虑,还是一种保护和守卫?她想象着那些绑架她女儿的人,会把那个弄错了的孩子扔掉,会回来把那个正确的带走?或者还有别的可能?她想过什么,她还在想什么?为什么她现在才跟我说了这种可能?她想在我离开她之前惩罚我,给我灌输最后的毒药?啊,我明白为什么恩佐最后离开了,和她一起生活太让人悲痛了。
她意识到,我很担忧地看着她,她说起了她读的那些书,就好像为了挽回局面。但这时候她变得前言不搭后语,痛苦令她的面部线条变得扭曲。她忽然笑着说,那些罪恶冷不丁地就会冒出来。“你在上面放上教堂、修道院、书本——这些东西看起来是那么重要,”她用讽刺的语气说,“你在那些书本上投入一生,但罪恶会顶破地板,从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后来她平静下来了,又说起了蒂娜、伊玛还有我,用一种缓和的语气,几乎是想为刚才她说的话道歉。她说:“当四周特别安静的时候,我会有很多想法,我不会太留意这些想法是否说得通。只有在那些糟糕的小说里,人们才会想着正确的事情,说着正确的话,事情总有个前因后果,有一些可爱的人和一些可恶的人,有好人和坏人,最后有一个让人安心的结局。”她嘀咕着说:“也有可能,蒂娜今天晚上就会回来,她之前去哪儿了,谁在乎呢,重要的是她又回到了这里,她会原谅我的疏忽。你也要原谅我。”她说着拥抱了我,最后说:“你走吧,走吧,你要做一些更精彩的事儿,要比你之前做过的那些更棒。我和伊玛非常亲近,也是因为担心有人把她带走。你真的很爱我儿子,虽然你女儿离开他了,你忍受了他多少事情啊,谢谢。我很高兴,我们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朋友,我们会一直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