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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留下的》:第65章

埃莱娜·费兰特,目前意大利最受欢迎也最神秘的作家。埃莱娜·费兰特是一个笔名,其真实身份至今是谜。2011年至2014年,…

埃莱娜·费兰特,目前意大利最受欢迎也最神秘的作家。埃莱娜·费兰特是一个笔名,其真实身份至今是谜。2011年至2014年,埃莱娜·费兰特以每年一本的频率出版《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和《失踪的孩子》这四部情节相关的小说,被称为“那不勒斯四部曲”。它们以史诗般的体例,描述了两个在那不勒斯穷困社区出生的女孩持续半个世纪的友谊。“那不勒斯四部曲”也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费兰特热”,千万读者为书中对女性友谊极度真实、尖锐、毫不粉饰的描述所打动。虽然作者从未公开其性别,但媒体和评论家从其“自传性”色彩强烈的写作中判断其为女性。2015年,埃莱娜·费兰特被《金融时报》评为“年度女性”。2016年,《时代》周刊将埃莱娜·费兰特选入“最具影响力的100位艺术家”。《离开的,留下的》 是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三部,聚焦“我”(埃莱娜)和莉拉躁动、紧密相依的中年。

我感觉被抛弃了,但我觉得自己活该:我没办法让我女儿安静下来。无论如何,尽管我越来越害怕了,但我都咬着牙撑着。我的身体拒绝成为一个母亲。我尽一切努力,在对抗我的腿,无视腿疼的问题,但疼痛在增长,我咬牙坚持,我拎着所有东西上楼。那栋楼里没电梯,我就把孩子放在小车里,自己把小车抬上去,抬下来,我去买东西,拎着很多包回来。我打扫家里,做饭,我想:我很快就会变得又老又丑,就像以前住的城区里的女人。自然,正当我非常绝望的时候,莉拉给我打电话了。

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想对着她大喊大叫:“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忽然间就发生了你所说的事情,孩子不舒服,我腿也瘸了,怎么可能会这样,我已经受不了了。”但我及时克制住了自己,我低声说:“一切都好,孩子有些麻烦,但现在长大了一点儿,她很漂亮,我很幸福。”之后,我就开始问起了恩佐、詹纳罗的情况,还有她和斯特凡诺、她哥哥的关系,以及我们城区的情况。我问她和布鲁诺·索卡沃以及米凯莱还有没有问题。她用一种粗俗蛮横的方言回答我,但语气里没有愤怒。她说,索卡沃,应该让他放放血;米凯莱,假如我遇到他,我要一口啐到他脸上。至于詹纳罗,她在提到詹纳罗时,俨然已经认为,他是斯特凡诺的儿子。她说:“他跟他父亲一个样。”我说他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她就笑了起来,说:你是一个好妈妈,你拿去养吧。在这句话里,我听出了一丝嘲讽,那是一个通过某种神秘的能力知道我现在处境的人的语气。我感到愤恨,但我还是坚持演好这场戏——你听听黛黛的声音,多好听啊!佛罗伦萨的生活太好了!我正在看巴兰写的一本书,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我一直都在说类似的话,直到她逼我放下帷幕。她开始和我谈起了恩佐上的IBM课程。

只有在谈到恩佐时,她是带着敬意的,她谈了很长时间,最后问起了彼得罗。

“你跟你丈夫还好吗?”

“很好。”

“我和恩佐也很好。”

她挂了电话,她的声音留下了长长的回音,充满了过去的影像和话语,在我的脑子里持续了好几个小时:院子、危险的游戏、被她扔到了地窖里的娃娃、去堂·阿奇勒家里要娃娃时走过的暗暗的楼梯、她的婚姻、她的慷慨和邪恶还有她得到尼诺的方式。她无法容忍我的幸运,我充满恐惧地想,她又想利用我,让我处于她的下风,来应对她在城区里那些悲惨的斗争。最后我对自己说:“我真是愚蠢啊!我上这么长时间学,到底有什么用处。”我假装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妹妹埃莉莎经常给我打电话,我告诉她,当妈妈真是太美好了。卡门·佩卢索给我打电话,跟我讲她和大路上加油站的那个男人结婚了。我回答说:“啊,真是一个好消息,我祝你幸福美满,代我向帕斯卡莱问好,他现在在忙什么呢?”我跟我母亲通话——她很少给我打电话——我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你的腿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走路会一瘸一拐的?”她回答我说:“关你屁事儿,管好你自己吧。”

有几个月,我都在一个人做斗争,我尽量掩饰自己阴暗的一面。有时候,我甚至开始向圣母祈祷,尽管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更经常的是,当我一个人和孩子在家时,我会发出可怕的叫喊,只是叫喊,没有词语,只是和绝望一起呼出来的气息。那个糟糕的阶段一直都不肯过去,那是一个非常缓慢的、折磨人心的阶段。夜里,我抱着孩子,一瘸一拐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我不再在她耳边说一些没意义的话,我完全无视她,只是想着我自己,我手里会一直拿着一本书或者一本杂志,尽管我没法专心读,或者只能看一点点。白天,阿黛睡得安稳的时候——刚开始,我叫她“阿黛”,我没有意识到,这两个音节里包含这“地狱”的意思,后来是彼得罗提醒我的,我觉得很尴尬,就开始叫她黛黛——我试着给报纸写文章。但我没时间,当然我也不能为了《团结报》四处走动,这样,我写的那些东西失去了力量,我只是在展示自己表达能力很强,形式很美,但没什么实质内容。有一次,我写了一篇文章,我在投递给编辑之前,我让彼得罗看了看。他说:

“很空洞。”

“什么意思?”

“全是词汇的堆砌。”

我很气愤,还是把文章发给了编辑,但他们没刊登出来。从那时候开始,无论是地方报纸还是全国报纸都借口说,因为版面的缘故,不能刊登我的文章。我觉得很痛苦,我意识到,就好像是有一阵来自深层的强烈震动,围绕着我的一切都在迅速塌陷。不久之前,我还以为那些我争取到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是固不可摧的。但我现在读书时,眼睛放在书上或杂志上,但好像只停留在字面,已经没办法获得书里的意思。有两三次,我偶然看到了尼诺的文章,但我在看这些文章时,没有感到任何乐趣,没有通常我想象听到他声音,享受他的思想的乐趣。当然了,我为他感到高兴:假如他在写东西,那就意味着他状态很好,不知道他在哪里过着自己的日子,不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但我盯着那个签名,我看了几行,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他白纸黑字写的那些东西,让我的处境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我已经没有好奇心了,我连自己的外表也不再关注。但话又说回来,我为谁打扮呢?除了彼得罗,我和谁都不见面,他对我一直都彬彬有礼,但我感到,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影子。有时候,我站在他的角度来考虑,我能感受到他的不悦,和我结婚让他作为学者的生活变得更加复杂。这个阶段,他的名声正在上升,尤其是在英国和美国,人们很欣赏他。但这依然让我恼火,我和他说话时,总是夹杂着一丝怨恨和顺从。

够了!有一天我对自己说,不要管《团结报》了,假如我能为自己的新书找一个正确的突破点,那已经不错了,这本书出来,一些都会好起来的,但我到底在说哪本书呢?我跟我婆婆还有出版社说,这本书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但我在说谎,我每次都用一种非常客气的语气在说谎。实际上,我只有一些写满笔记的本子,没有别的,而且我也没什么激情。不管是夜里还是白天——那要看黛黛的情况了——我打开这些笔记,每次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睡过去。一个午后,彼得罗从大学里回来,他发现我的状况要比上次他忽然回来时更加糟糕:我在厨房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孩子错过了吃奶时间,在很远的地方,在卧室里嘶叫,她父亲看到她在摇篮里半裸着身子,被遗忘在那里。后来黛黛终于平静下来,抱着奶瓶在拼命吃奶。这时候,彼得罗很难过地对我说:

“你真的找不到人来帮你?”

“在这个城市,我没有任何人,你也很清楚。”

“你让你母亲或者妹妹来。”

“我不想。”

“那你让那个那不勒斯的朋友来帮忙:你以前帮过她的,她会帮你的。”

我惊得身子抖了一下。我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么一刹那,我身体的一部分,好像已经感到了莉拉在我家里,她已经在场了。假如之前她一直潜伏在我的身体里,现在她会溜进黛黛的身体,眼睛眯起来,眉头皱着。我非常有力地摇了摇头,那个影像一下子就消失了,那种可能也没有了。我到底在想什么?

彼得罗做出了让步,他打电话给他母亲,他很不情愿地问她,愿不愿意来我们这里待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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