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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名字的故事》:第46章

埃莱娜·费兰特,目前意大利最受欢迎也最神秘的作家。埃莱娜·费兰特是一个笔名,其真实身份至今是谜。2011年至2014年,…

埃莱娜·费兰特,目前意大利最受欢迎也最神秘的作家。埃莱娜·费兰特是一个笔名,其真实身份至今是谜。2011年至2014年,埃莱娜·费兰特以每年一本的频率出版《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和《失踪的孩子》这四部情节相关的小说,被称为“那不勒斯四部曲”。它们以史诗般的体例,描述了两个在那不勒斯穷困社区出生的女孩持续半个世纪的友谊。“那不勒斯四部曲”也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费兰特热”,千万读者为书中对女性友谊极度真实、尖锐、毫不粉饰的描述所打动。虽然作者从未公开其性别,但媒体和评论家从其“自传性”色彩强烈的写作中判断其为女性。2015年,埃莱娜·费兰特被《金融时报》评为“年度女性”。2016年,《时代》周刊将埃莱娜·费兰特选入“最具影响力的100位艺术家”。《新名字的故事》是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二部,描述了埃莱娜和莉拉的青年时代。在她们的人生以最快的速度急遽分化的那些年里,她们共同体验了爱、失去、困惑、挣扎、嫉妒和隐蔽的破坏。

随后,我也认识了尼诺的朋友布鲁诺·索卡沃,一个个子有点儿矮的男生,大约二十岁,额头很窄,头发鬈曲,发色很黑,长相还可以,只是脸上有些坑坑洼洼,可能是之前长了很多青春痘。

他们送我回家,我们沿着黄昏酒红色的海滩一直走。一路上,尼诺不再拉着我的手,尽管布鲁诺一直尽量让我们单独在一起:他要么走在前面,要么走在后面,就好像不愿意打扰我们。索卡沃一直都没有对我说话,我也没有主动和他搭讪,他的羞怯让我也变得羞怯了。但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在房子下面,是他而不是尼诺忽然问我:“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尼诺打听了我们游泳晒太阳的地方,要求我说得具体一些,我告诉他了。

“你们是早上去,还是下午去?”

“早上和下午都会去,莉娜要尽量下海游泳。”

他说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

我一口气爬上了楼,非常幸福,但我刚一到家里,皮诺奇娅就开始取笑我。

“妈妈,”吃晚饭的时候,她对农齐亚说,“莱农和诗人的儿子谈朋友,那小伙子留着长头发,很瘦很干,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我们看见你们手拉手。”

农齐亚不觉得这是玩笑话,就很严肃、很认真地打听起来,这是她的特点。

“萨拉托雷的儿子做什么呢?”

“他是大学生。”

“噢,假如你们相爱,那你们得等等。”

“没有什么可等的,农齐亚太太,我们只是朋友。”

“但我们就这么说吧,假如你们订婚了,他应该首先完成学业,然后找一个适合他的职业,他找到工作了,你们就可以结婚了。”

这时候,莉拉打趣了一句:

“她说你要等得长绿毛。”

农齐亚说了她一句:“你不应该这样和莱农说话。”为了安慰我,她说她是二十一岁时和费尔南多结婚的,二十三岁才有了里诺。然后她并无恶意,只是为了说明事实,她对着女儿说,“莉拉,你结婚有些太早了。”莉拉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就火了,她跑到房间里把自己关了起来。皮诺奇娅晚上想和她睡一个房间,就去敲她的门。她大声让皮诺奇娅别烦她!“你有自己的房间!”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告诉她们尼诺和布鲁诺答应说来沙滩上找我们?我没有说。我想,假如他们来了那就好,假如他们不来,为什么要告诉她们呢。农齐亚非常耐心地让儿媳妇睡在自己的房间,再三请求她不要太把莉拉生气时说的话放在心上。

过了整整一个晚上,莉拉都没有平息下来,星期一早上她醒来的时候比晚上睡觉时心情更糟。“这是因为她丈夫不在跟前。”农齐亚解释说,但我和皮诺奇娅都不相信这一点。我很快发现莉拉尤其在针对我。在去海滩的路上,她让我拿着她的包,我们到了海滩上,她让我回了两次家,第一次是让我去帮她拿一条纱巾,第二次因为她需要指甲剪。我想抗议,当时她简直要脱口而出,说她是给我钱的。她当时没有说,但意思已经明了了,那就像一个人举起手来要扇你耳光,但后来没扇。

那是非常炎热的一天,我们一直待在水里。莉拉一直在练习如何在水里漂起来,她让我站在她旁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帮助她。她还是充满恶意,经常指责我,说她犯傻才相信我。我自己也不会游泳,我怎么会教她游泳呢。她怀念起萨拉托雷来,说他教游泳教得好,她让我向她保证,第二天我们去玛隆蒂海滩上找他们。但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她不停地尝试,进步很快。她能很快记住每个动作,因为她有那种能力——她很快学会了修鞋,非常灵巧地切割香肠奶酪,在秤上耍手腕。她生来如此,我觉得,只要让她看到金匠使凿子的动作,她就能学会做金饰,之后手艺会比师傅还要好。事实就是如此,她现在在水里已经不再挣扎了,她把每个动作都控制得很好,她就好像在大海上画下了自己的身体:腿和胳膊在不慌不忙地拍水,很修长很苗条,不像尼诺那样会扬起水花,也不像尼诺的父亲那样动作粗鲁。

“我这样可以吧?”

“很好。”

我说的是实话,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她已经游得比我好了,更别说皮诺奇娅了,莉拉已经开始嘲笑我们的笨拙了。

她那种仗势欺人的架式,在下午的尼诺和布鲁诺出现时忽然就消失了。尼诺个子很高,布鲁诺只到他肩膀那里,他们出现在沙滩上时,正好吹来了一阵凉风,让人不想下水。

皮诺奇娅是第一个看到他们的,他们沿着沙滩走过来,走在那些用铲子和小桶做游戏的孩子中间。她忽然笑了起来,说:“你对象来了。”真的,尼诺和他的朋友肩膀上搭着毛巾,手里拿着香烟和打火机,很沉稳地走了过来,目光在游泳的人群中寻找我们。

我忽然感觉备受鼓舞,喊了他们的名字,张开双臂,让他们看到我们在这里。尼诺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想见我,因此他扯着他那个不爱说话的同学专门到弗里奥来找我。他和莉拉、皮诺奇娅没什么好说的,唯一一个没结婚而且没有男朋友的人是我,因此很明显,他跑那么远就是来看我的。我觉得很幸福,除了幸福之外,我的想法还得到了确认——尼诺把他的毛巾铺到了我旁边,坐了上去,然后他指着那块天蓝色的布——我是唯一一个坐在沙子上的人,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旁边,我变得很热情,谈笑风生。

这时候,莉拉和皮诺奇娅变得沉默了,她们不再对我热嘲冷讽,她们之间也不再斗嘴,她们在听尼诺讲他和同学生活中的趣事儿。

皮诺奇娅用了很长时间才开始张嘴说话,说的是一种夹杂着方言的意大利语。她说海水今天很清,也很热,那个卖新鲜椰子的人还没经过这里,她特别想吃椰子。尼诺根本没有在意她说的话,他完全沉浸在自己风趣的讲述里。这时候,布鲁诺注意到了这些,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满足一个怀着孕的太太的愿望:她很担心孩子生出来,身上会带着椰子的胎记,他就自告奋勇说要去找找看。皮诺奇娅很喜欢他那种羞怯但很热情的声音,那是一种不想伤害任何人的人的声音,她马上和布鲁诺聊了起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好像生怕打扰了别人。

莉拉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并没有关注皮诺奇娅和布鲁诺客气的寒暄,而是一直在听我和尼诺的交谈。那种关注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有两次我忽然说我想走走,一直走到火山口那里,我希望尼诺能对我说:我们走吧。但是他刚刚谈到了伊斯基亚岛杂乱无章的建筑,他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他的话。他把布鲁诺也扯进了谈话,可能布鲁诺和皮诺奇娅谈话搅扰到了他。尼诺让布鲁诺证明这一点,因为在他父母的房子旁边有很多煞风景的建筑。他迫切地需要表达自己,复述他读过的东西,表达自己观察到的事物。这是他整理自己的思想的方式——谈话,谈话,谈话,但我想这也是他寂寞的一种表现。我觉得自己和他很像,这让我觉得很自豪,我和他一样都想塑造自己作为读书人的形象,并且让别人承认这一点,就像在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情,这就是我要成为的人。有好几次我想要插话,但尼诺没有给我机会。结果就是,我在那里听他讲,和其他人一样,直到皮诺奇娅和布鲁诺说:“好吧,我们这会儿想去走走,我们去找找卖椰子的。”我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莉拉,我希望她能和她嫂子一起去,让我和尼诺单独在一起,坐在同一张毛巾上。但她不吭气,皮诺奇娅发现她不得不单独和一个年轻客气的男人一起去散步,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个陌生人,她有些不耐烦地问我:“莱农,来吧,你不想走走吗?”我回答说:“是啊,但我想聊完这个话题,然后去找你们。”她非常不高兴,和布鲁诺向冒热气的地方走去了:他们的个头一样高。

我们谈论那不勒斯和伊斯基亚岛,还有整个坎帕尼亚大区,好像这些地方全都落入了最糟糕的人手上,但这些人却自以为是最好的。“强盗。”尼诺用一连串的话来形容他们:“破坏者、吸血者,还有那些一箱子一箱子赚钱但不缴税的人:建筑商、建筑商的律师、‘克莫拉’黑社会成员、法西斯独裁主义者、天主教民主党人,他们都坚如磐石,高高在上,像上帝本身,他们拿着一把巨大的泥刀,在山上,在海岸上这里铲一下,那里挖一下。”说是我们三个人在讨论,那有些不确切,其实是他一个人在说,我时不时会提到我在《南方新闻》看到的信息。至于莉拉呢,她只小心地插了一次话,就是尼诺在提到这个城市的强盗名单时,他还提到了“商贾”。她问道:

“商贾是谁?”

尼诺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商人。”

“为什么你称他们为商贾?”

“都是这么说的。”

“我丈夫是一个商贾。”

“我不想冒犯你。”

“我没有生气。”

“你们缴税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缴税的事儿。”

“真的吗?”

“真的。”

“税收对于一个社会的经济生活非常重要。”

“话是这么说。你记不记得帕斯卡莱·佩卢索?”

“不记得。”

“他是一个泥瓦匠,假如不修建这些水泥建筑,他就会失业。”

“嗯。”

“但他是一个党人,他父亲也是个党人,按照法院的说法,是他父亲把我公公杀死了,我公公是通过放高利贷和在黑市上倒卖东西赚了钱。帕斯卡莱就和他父亲一样,从来都不同意和平解决问题,包括其他党人同志也这么想。尽管我丈夫的钱都是我公公留下来,但我和帕斯卡莱还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想说明什么问题?”

莉拉做了一个自嘲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能听你们讲,想了解你们讲的内容。”

她就说了这些话,其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但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平时那种霸道的语气,她好像真的要我们帮着她了解这些问题:城区的生活是一团乱麻。她几乎一直在用方言说话,就好像要表现出谦卑和虚心:我不矫饰,我用我的话来说。她非常诚恳地把那些散乱的事实列举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一条主线把它们联系起来。说真的,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没有听到过这个无论是文化还是政治上都充满鄙夷的词汇“商贾”。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无视所有的税:我们的父母、朋友、男朋友、丈夫和亲戚,都根本不知道存在缴税这回事儿,在学校里,老师也没有提到过类似的问题,还有其他和政治相关的问题。虽然如此,莉拉还是能搅乱那个下午的谈话,一直到那时候为止,这些都是很严肃的新话题。在说完那几句之后,尼诺马上想重新回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题上,但他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又说起了他和布鲁诺共同生活的一些趣事。他说,布鲁诺只吃香肠和煎鸡蛋,他会喝很多葡萄酒。然后他表现出这些趣事让他有些尴尬,当他看到皮诺奇娅和布鲁诺吃着椰子回来了,头发湿淋淋的,就好像游完泳一样,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圈,实在让我觉得很开心。”皮诺奇娅感叹了一句,但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们两个烂人,你们让我单独和一个陌生人出去。”

两个小伙子告别时,我陪他们走了一段,只是想表明一个事实: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来看我的。

尼诺有些阴郁地说:

“莉娜真是给耽搁了,好遗憾啊。”

我点头表示同意,和他们告别后,我把脚泡在水里,想让自己安静下来。

我们回家的时候,我和皮诺奇娅都很高兴,莉拉心事重重。皮诺奇娅跟农齐亚讲了两个小伙子来沙滩上拜访我们的事情。出人预料的是,皮诺奇娅对布鲁诺非常满意,为了避免她孩子生出来带着椰子的胎记,他不辞劳苦,陪她去找卖椰子的。她说,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小伙子,虽然是个学生,但没有那么乏味,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在意穿着,但他身上穿的所有衣服,从泳衣到衬衣,包括拖鞋,都是值钱货。她觉得很好奇,布鲁诺很有钱,她哥哥、里诺和索拉拉也有钱,但他的表现完全不一样。她说了一句让我很惊奇的话:在海滩上的水吧里,他给我买了这个那个,但一点儿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皮诺奇娅的婆婆农齐亚整个假期都没有去过海滩,她一直忙着买东西,收拾屋子,准备晚饭和第二天我们带到海滩上的午饭,她听着这些就像这些是魔幻世界的事情。她察觉到女儿仰着头,向皮诺奇娅投去审视的目光。莉拉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制造任何麻烦,她让皮诺奇娅睡在了她床上,对所有人说了晚安。但出人预料的是,我刚刚上床,她就跑到了我的小房间里来了。

“你能不能给我看一本你的书?”她问。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她想读书?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读书了?三年?四年?为什么她现在决定重新开始?我拿过贝克特的那本书,就是我用来拍蚊子的那本书,给了她。我觉得那是我手头最容易读懂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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