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莫希干人》是美国作家库柏于1826年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以威廉·亨利堡司令孟罗上校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前往堡垒探望父亲途中被劫持的经历为主线,描写了主人公、已成为英军侦察员、绰号“鹰眼”的纳蒂·邦波,和他的老友莫希干族酋长“大蟒蛇”钦加哥,以及钦加哥的儿子“快腿鹿”恩卡斯挺身而出,为了救出姐妹俩,和劫持者展开的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斗争。双方的冲突最后以一场大厮杀告终。莫希干族最后的男性继承人,恩卡斯的死也预示了北美印第安人不祥的命运。作者生动地描写了驻扎在北美的三方力量:英国、法国和本土印第安人彼此之间复杂的关系和各自的命运。北美开拓西部的惨烈斗争与印第安人命运的历史性巨变也在小说中得到了深刻而真切的反映。小说表面上看是一个“游侠骑士式”的浪漫故事,实则是一部严肃的社会政治小说,它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北美殖民地开拓过程中,英法殖民者之间的争夺、白人对印第安人的暴行以及“欧洲文明”的真实面目。
您要是拒绝了我,那么你们的法律
去见鬼吧!
威尼斯城的法令等于一纸空文。
我现在等候着判决,请快些回答我,
我可不可以拿到这一磅肉?——
莎士比亚①
①《威尼斯商人》第四幕第一场。
焦急地等了好一阵子,一直没有一点儿人声打破这会场上的寂静。后来,人群终于动了起来,让出了一条路,随后便又围上了。这时,恩卡斯已经站在人圈的中央。原先大家的眼睛都好奇地注视着那位旅长的脸,把他看成自己智慧的源泉,这时却一下子都转过去看着那个俘虏,心里都在暗暗赞美他那笔挺、灵活、完美无疵的身躯。虽然是站在尊严的老酋长们面前,而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年轻莫希干人泰然自若的态度,却丝毫也没有受到干扰。他不慌不忙地举目朝周围的人仔细打量了一圈,像孩子好奇地注视着什么东西那样,镇静地看着酋长们脸上怀有敌意的阴沉表情。可是,当他最后傲慢地看到了塔曼侬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就盯在了这位旅长的身上,仿佛把其他人全都给忘掉了。接着,他便悄没声息地慢慢朝前走去,径直走到这位哲人的脚凳跟前。他站在那儿,仔细地朝哲人打量着,但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一直到有个酋长向族长报告他的到来。
“这个俘虏对曼尼托说话用的是什么语呀?”族长问道,连眼也没有睁开。
“和他的祖先一样,”恩卡斯答道,“用的是特拉华语。”
听到这一突然的、出乎意料的宣告,人群中响起一阵低沉的狂叫,这叫声也许比得上狮子显示它的威风时的吼叫——一种表明它将来发怒时会有多大威力的可怕先兆。恩卡斯的话,在这位哲人身上也起了同样强烈的作用,只不过他的表现形式不同罢了。他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像是不愿看到这样一个可耻场面的任何形迹似的,一面又以他那低沉的喉音,重复着刚才听到的几个字。
“一个特拉华人!我这一辈子,曾亲眼见到莱那泼的部落被赶出召开议事会议的地方,像一群七零八落的野鹿一样,在易洛魁山中东窜西走!我也曾见过外族人的斧头砍光了我们山谷里没被大风吹倒的树木!我曾见到过林间的飞禽和山里的走兽住进入们的棚屋!可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卑鄙的特拉华人,竟像一条毒蛇一样,爬进同族人的营地。”
“那是说谎鸟在嚼舌头,”恩卡斯用他那柔和悦耳的声音回答说,“塔曼侬听信了它们唱的歌。”
旅长惊了一下,把头侧向一边,仿佛要捕捉住这一闪而过的乐声。
“莫非塔曼侬在做梦?”他大声说,“他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呀?是不是冬天已经过去,夏天又要回到莱那泼的子孙中来啦!”
听了特拉华先知这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人们肃然起敬,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他的人民完全相信,这些玄妙难懂的话,表明他又在和大神作他们常常进行的神秘交谈了,因而大家都敬畏地等待着这种启示的结果。可是,耐心等待了好一阵子以后,有个年老的酋长发觉族长已经忘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于是就大着胆子,想提醒他面前还有个俘虏。
“冒牌的特拉华人在发抖了,他怕听到塔曼侬的话,”他说,“这是条猎狗,只要英国化给他指个目标,他就会狂吠起来!”
“那么你们呢?”恩卡斯问,严厉地打量着四周,“你们这些狗,法国人给你们扔点吃剩的鹿肉,你们就会高兴得大叫大嚷!”
听到了这一句尖刻的,也许是应得的反唇相讥,许多战士都跳了起来,几十把刀子在空中闪烁;但是有个酋长打着手势,制止住他们即将迸发的怒气,使他们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这时候,要不是塔曼侬做着手势,表示他又将说话,再下去很可能就较难控制了。
“特拉华人!”老人又开口说,“你根本不配用这个名字。我的人民已经有许多个冬天没有见到太阳了;在自己的部落笼罩在乌云下面时外逃的战士,是个双重的叛徒。曼尼托的法律是公正的。是这样;只要河水长流,山岳永在,只要树上的花朵谢了又会再开,一定是这样。孩子们,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们秉公发落他吧!”
大家都一动不动,屏着气,默不作声,直到塔曼侬说完这最终判决的最后一个字,紧接着,整个部落立刻异口同声地突然发出一片复仇的叫喊,这是他们那残忍意图的一个可怕先兆。就在这种经久不息的、粗野的喊声中,有个酋长提高嗓门,大声宣布:判处这名俘虏受火刑。人群的包围圈散开了。人们的欢呼尖叫和用刑准备工作的奔忙喧闹,混成一团。海沃德在抓住他的人手中发疯似地挣扎着;鹰眼不安地朝四周打量,神态显得特别焦虑;科拉又跪倒在旅长的脚下,再次祈求他的宽恕。
在这整个难堪的时刻里,只有恩卡斯一人依然保持着平静。他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准备工作的进行。当那些施刑人过来抓他时,他挺起胸膛,坚定地看着他们。他们中有个可能是最为凶狠粗暴的战士,抓住了恩卡斯的猎衫,用力一下子就把它从身上撕了下来。接着,他发疯似地欢呼一声,跳到这个不加抵抗的俘虏面前,准备把他拉到柱子上去受刑。可是,就在他表现得最无人性的时候,突然仿佛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为恩卡斯挡住了这个土人;他突然瞪目张口,吓得全身不能动弹。他动作缓慢地举起手来,用一个手指指着俘虏的胸口。他的伙伴们都惊讶地拥到他的身边,大家都像他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俘虏的胸口,那儿刺着一只小小的乌龟,蓝蓝的颜色,非常漂亮。
恩卡斯一时间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对这种场面镇静地微笑着。接着,他傲慢地高举起手来一挥,让大家退后一些,然后以帝王般的姿态,当着族人的面向前走去,一面提高嗓门大声说道,声音压倒了群众中的低声惊叹:
“莱尼-莱那泼的子孙们!我的宗族支持着整个宇宙!你们这个软弱的部落,是立脚在我的甲背上的!难道说,特拉华人点燃的火,能烧死我祖先的子孙吗?”他骄傲地指着自己身上朴素的纹章,接着说,“从这样的祖先传下来的血,一定会把你们的火焰浇灭!我的宗族是一切民族的祖先!”
“你是什么人!”塔曼侬站起身来问道,这倒不是因为他听到了这个俘虏说的话里的意思,而是那令人吃惊的语调。
“恩卡斯,钦加哥的儿子,”俘虏谦逊地回答说,同时把面对群众的脸转了过来,朝族长低下了头,以对他的地位和高龄表示敬意:“伟大的昂内密斯①的子孙。”
①特拉华语,即乌龟。
“塔曼侬的最后日子快到了!”旅长大声说,“白天终于要来代替黑夜了!我感谢曼尼托,现在已经有个人可以来代替我主持议事会议了。恩卡斯,恩卡斯①的子孙找到啦!让快要离世的鹰看一看正在升起的太阳吧。”
①年轻的恩卡斯的祖父也叫恩卡斯。
年轻人悄无声息地,但是骄傲地步上平台。在那里,激动、惊异的群众全都可以看到他了。塔曼侬伸直双臂,把恩卡斯扶在面前,仔细地察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的每个细微部分,他那看个没完的欣喜目光,表明他正回忆起过去那些幸福的岁月。
“莫非我仍是个小伙子?”弄糊涂了的先知最后大声说,“我一直都在做梦?梦见下了那么多场雪?梦见我的人民像沙土一样被吹散?梦见那么多英国佬,比树上的叶子还多?塔曼侬的箭连小鹿都吓不了;他的胳臂瘦得像枯树枝;跑起来连蜗牛也比他快;每当他们去和白脸孔厮杀时,恩卡斯①总是冲在他前面!恩卡斯②,是他这个部落里的豹子,是莱那泼族的长子,是莫希干人最聪明的酋长!告诉我,你们这些特拉华人,是不是塔曼侬睡了一百个冬天啦?”
①指恩卡斯的祖父老恩卡斯。
②指恩卡斯的祖父老思卡斯。
他的话说完后,场上一片鸦雀无声,这充分说明人民对他们的族长和大神的交往深怀崇敬。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一句话,大家都屏息听着,等着他说下去。恩卡斯一直像个受宠的孩子那样,怀着热爱和崇敬的心情注视着族长的脸,这时,他凭着自己公认的崇高地位,开口做了回答。
“打从塔曼侬的战友①领着自己的族人出战以来,”恩卡斯说,“他的旅里原来一起战斗的四大首领,后来都战死了。很多酋长身上都流有乌龟的血,可是他们从地里来,又全都回到地里去了,眼下只剩下钦加哥和他的儿子啦。”
①指恩卡斯的祖父老恩卡斯。
“不错……不错。”旅长回答说;一阵回忆驱散了他全部美好的幻想,使他重又立刻记起本族的真实历史。“我们的聪明的酋长们常常说起,这个血统悠久的宗族中,至今还有两个战士住在英国佬占去的山里。为什么他们在特拉华人议事会议上的席位空了这么久呢?”
年轻人听到这几句话,便把表示敬意一直微微低垂的头抬了起来;同时,为了让大家都能听到,他提高了嗓门,仿佛要把他的氏族的行动方针,来个总的说明。他大声说:
“从前,我们生息在能听到盐湖怒吼的地方。那时候,我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和酋长。可是,当每条小溪边都出现一个白脸孔的时候,我们便跟着魔鹿,返回到我们的民族出生的那条河边①。后来,特拉华人全走啦!其中只有极少几个战士留下来饮用他们喜爱的河水。当时,我的长辈们说:‘咱们就在这儿打猎吧,这条河里的水是流到盐湖里去的。要是咱们向着日落的方向走,那咱们就会看到那些河里的水是流进淡水湖的;在那里,莫希干人都会像盐湖里的鱼一样,死在那些清水泉里。而在这里,等到曼尼托做好准备,说声“走吧”的时候,咱们就可以顺着这条河回到盐湖边,重新收回咱们的一切。’特拉华人,这就是乌龟族子孙的信念!我们的眼睛看的是升起的太阳,不是落下去的太阳!我们只知道它从哪儿来,不知道它到哪儿去!这也就够啦!”
①指赫德森河,莫希干人原住赫德森河上游。
莱那泼的子孙们怀着一种迷信的崇敬心理倾听着恩卡斯的话,甚至觉得年轻酋长那富于形象的语言里,也有一种神秘的魔力。恩卡斯也用敏锐的目光,注视着他简短的解释产生的效果,直到看到听众都很满意,他才逐渐放下原来摆出的权威架势,向拥在塔曼侬高高的座位周围默不作声的人群看过去。直到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看到鹰眼被绑着站在那儿。他急忙走下台来,排开众人,来到朋友跟前,然后立刻用刀子猛地一下子把绳子割断,跟着挥手要人群让开。印第安人都默默地听从了,等他回到人群中间,才又聚拢来重新围上圈子。恩卡斯携着侦察员的手,把他带到族长的跟前。
“族长,”他说,“看一看这个白脸孔吧;他是个正直的人,是特拉华人的朋友。”
“他是明匡的儿子?”
“不,他是一个英国佬熟悉、麦柯亚人害怕的战士。”
“凭他的功绩,他获得了什么称号?”
“我们叫他鹰眼,”恩卡斯用特拉华语答道,“因为他打起枪来百发百中。明果人都知道他,他们有很多战士在他手里送了命;他们管他叫长枪。”
“长枪!”塔曼侬喊了起来,他睁开眼睛,严厉地注视着侦察员,“我的孩子不该把他叫做朋友。”
“我这样叫他,是因为他确是这样一个人,”年轻的酋长态度非常镇静,然而十分坚决地答道,“如果特拉华人欢迎恩卡斯,他们就该和鹰眼做朋友。”
“这个白脸孔杀了我好多小伙子,他是以杀害莱那泼人出名的。”
“要是哪个明果人在特拉华人耳边说过这样的话,那只能说他是只说谎鸟。”侦察员接口道,他认为,现在是他起来辩明自己没有犯这些莫须有罪行的时候了。他说的就是他与之讲话的这位旅长用的语言,而且又用自己特有的想象力来丰富他所表现的印第安人风度。“如果说我杀过麦柯亚人,那就是在他们的议事会议上,我也不会否认。但要是说我的手曾有意伤害过一个特拉华人,那是违反我的天性的,因为我对特拉华人,对他们这个部落的一切,都是友好的。”
战士们当中响起一片轻轻的喝彩声,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仿佛这才开始发觉自己的错误似的。
“那个休伦人在哪儿?”塔曼侬问道,“是不是他堵住了我的耳朵?”
麦格瓦——他在恩卡斯获胜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这儿也就不必赘述了——听了这问话后,大着胆走到族长的跟前。
“公正的塔曼侬是不会扣住休伦人请他暂管的人的。”他说。
“告诉我,我兄弟的子孙,”族长避开了刁狐狸那张阴沉的脸,而高兴地把目光转到恩卡斯的脸上,问道,“对你来说,这个休他人有没有一个胜利者的权利?”
“没有。豹子也许会掉进女人设下的陷阱,可它仍旧有力量,而且也懂得怎样跳出来。”
“那么长枪呢?”
“他在笑那些明果人哩。去吧,休伦人!去问问你们的婆娘,熊是什么颜色的!”
“那一起到我们营地里来的陌生人和那个白脸姑娘呢?”
“应该任凭他们自由地上路。”
“还有这个休伦人交给我的战士看管的那个女人呢?”
恩卡斯没有回答。
“那么,这个明果人亲自带到我们营地里来的那个女人呢?”塔曼侬态度严肃地又重复了一声。
“她是我的!”麦格瓦朝恩卡斯得意洋洋地挥着手,大声嚷道,“莫希干人,你知道她是我的!”
“我的孩子还没说话啊,”塔曼侬说着,一面想看一看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可是对方忧伤地把脸转了过去。
“是这么回事。”恩卡斯低声回答。
接着是一个短暂的。令人难忘的沉默,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大家虽然承认这个明果人的要求有道理,但心里却是非常不愿的。最后,那位惟一可以做出决定的哲人以坚定的语气说:
“休伦人,走吧。”
“公正的塔曼侬,是和他来时一样空手回去,还是满带着特拉华人的信义回去呢?”狡猾的麦格瓦问道,“刁狐狸家室空空,让他有个自己人助他一把吧。”
老族长沉思了片刻,接着,把头挨近身边一个可敬的同伴,问道:
“我没听错吧?”
“是的。”
“这个明果人是不是酋长?”
“是他部落里的首领。”
“姑娘,你愿意吗?一个优秀的战士要娶你做妻子。去吧!你的后裔不会断绝了。”
“我宁愿后裔断绝,”吓得发抖的科拉大声喊了起来,“也比受这种屈辱好上千万倍!”
“休伦人,她的心在自己父母的篷帐里。一个不情愿的姑娘,是会造成一个不幸福的家庭的。”
“她这是用她们民族的那一套在说话,”麦格瓦用讥讽的目光朝科拉看了看,说,“她是生意人的族里出身的,打算拿美貌来讨价还价哩。请塔曼侬发话吧。”
“给你贝壳串珠来换吧,还有我们的敬意。”
“麦格瓦只要他寄托在这儿的这个女人,别的什么也不要。”
“那就把你的人带走吧。伟大的曼尼托不许特拉华人做不公正的事。”
麦格瓦走上前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女俘的胳臂;特拉华人都默默地退到后面;科拉仿佛意识到再抗议已经毫无用处,也就不再反抗而准备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了。
“等等,等一等!”海沃德跳上前去大声喊道,“休伦人,行行好吧!她的赎金会使你成为全族最富有的人的。”
“麦格瓦是个红人,他不要那些白人的小串珠。”
“金子、银子、火药、子弹——凡是一个战士需要的,都将送到你的棚屋里;一切东西,只要最伟大的酋长用得上的。”
“刁狐狸是很坚决的,”麦格瓦大声嚷道,使劲摇动着他的手——它正紧抓住不加反抗的科拉的胳臂,“他要报仇!”
“万能的主啊,”海沃德极度痛苦地交叉紧握十指,高声喊道,“这样的事怎能容许!我求求您,公正的塔曼侬,行行好吧!”
“特拉华人的话已经说出口啦,”老族长答道,他闭上眼睛,坐了下去,仿佛精力和体力都已相当疲困。“男子汉言无二诺啊。”
“一个酋长不该浪费时间来收回他说出的话,这是合理的,”鹰眼说道,一面对海沃德挥手,叫他不要再出声,“可是,每个战士在用战斧朝俘虏的头上砍去前,先好好想一想,也是明智的。休伦人,我并不喜欢你,而且也不能说,我对哪个明果人留过多少情。因此可以断定,要是这场战争不马上结束的话,你们一定还有更多战士将在林子里尝到我的厉害。现在,你自己去决定吧,你要把这样一个女人作为俘虏带回营地,还是愿意把我这样一个人带回去?你族里的人看到我这样一个人放下武器,可是会大大高兴的。”
“长枪愿意为这个女人拿出自己的生命?”麦格瓦犹豫了一下,问道;他已经准备要带着俘虏离去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鹰眼答道,他看到麦格瓦听到他的建议时那股热切的样子,便转而谨慎地做了后退,“拿一个壮年有为的战士,哪怕换一个边境最好的姑娘,也是不对等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同意现在就到冬季营地里去——至少待六个星期,直到树叶子变色——条件是你要释放这个姑娘。”
麦格瓦摇摇头,一面不耐烦地做着手势,要人群让出路来。
“那么,好吧,”侦察员像个尚未拿定主意的人那样犹豫不决地说,“我再把我的鹿见愁搭上吧。你可以相信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的话,在这一带,是没有一支枪能比得上它的。”
麦格瓦对此仍然不肯作答,他继续要人群散开。
“也许,”由于麦格瓦对这种交换表示冷淡,侦察员那装出的镇静也维持不住了,“也许我可以把使用这一武器的本领,全部教给你的小伙子,这该可以消除我们看法上的差别了吧!”
特拉华人仍然挤在麦格瓦的四周,形成了一条无法通过的地带,他们心里都希望他能接受这个友好的建议。麦格瓦凶暴地吆喝着,要大家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还朝塔曼侬瞥上一眼,威胁着要再度吁请他们的“先知”来主持公道。
“注定了的事,迟早总要发生的,”鹰眼愁容满面,无可奈何地把脸转向恩卡斯,接着笑道,“这恶棍知道他的有利条件,所以决不会松手!孩子,上帝保佑你,你已经在自己的同族人中找到了朋友,我希望他们能像你遇见过的有的白人那样忠实可靠。就我来说,迟早总有一死;现在死了,只有几个人为我哭丧,倒也是件好事。总之,看来这班魔鬼是一定要设法弄到我的头皮才会甘心的,所以从长远来看,迟早一天两天,也就没有多大区别了。愿上帝保佑你们。”这个皱眉蹙额的森林居民,说着把脸转向一边,但随即又回过头来,带着渴望的神情看着小伙子,接着说:“恩卡斯,我一向爱你和你的父亲,尽管我们的肤色不同,才干也有些不一样。告诉大酋长,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我也始终没有忘记他。至于你,但求你在幸福的时刻有时能想起我。孩子,你可以相信,不管天堂有一个还是两个,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定会有一条道路,使正直的人重又相聚的。在我们藏枪的地方,你会找到我那枝枪的。看在我的分上,你就拿去留在身边作个纪念吧。听着,孩子,你们的民族习惯是赞成复仇的,那你就放手一点用它来对付明果人吧。这多少可以减轻你因失去我感到的悲痛,心里会好受一些。休伦人,我接受你的条件,把这个姑娘放了吧,我是你的俘虏了!”
这一悲壮的建议,在群众中引起一片抑制着的,但依旧可以清楚地听到的赞扬声;即使是特拉华战士中最凶暴的人,对这种英勇的自我牺牲精神也表示钦佩。麦格瓦停住了,可说是焦急地犹豫了一会儿;接着,他朝科拉瞥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种残暴和钦佩奇怪地混合在一起的表情,然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把头向后一仰,表示看不起这种提议,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
“刁狐狸是伟大的酋长,他的主意是决不会改变的。走吧,”他又接着说,同时伸出一只手,搭在科拉的肩上,由于过分亲见,并没有推动姑娘向前,“休伦人不兴说空话;咱们走吧!”
姑娘向后退了一步,对这种轻批无礼的举动,显出了高傲的女性的矜持;她那乌黑的眼睛中闪着光芒,颊上泛起一片红晕,红得像晚霞,一直红到鬓角。
“我是你的俘虏,到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走的,哪怕去死也不怕。用不着对我施加暴力。”她冷冷地说;跟着,她立刻把脸转向鹰眼说:“慷慨好义的猎人!我衷心感谢你。你的建议没能实现,事实上我也不能接受;可是你仍能帮我做些别的事,甚至比你的那番好意更值得。你看看那个疲惫不堪、无可奈何的孩子吧!在你没有把她带到白人居住区以前,千万别离开她。至于她的父亲会怎样来奖赏你,”她紧握住侦察员粗糙的手说,“那我就不用说了,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奖赏的;但他会感谢你,为你祝福。相信我,一个正直的老人的祝福,是会感动上苍的。天啊!在这可怕的时刻,我真盼望能听到他说一句祝福的话啊!”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后,她又走到扶着她失去知觉的妹妹的海沃德身旁,好不容易抑制住女性脆弱的感情,用更低微的声音继续说:“对于这个将要属于你的宝贝,我用不着告诉你应该怎样爱护她了。海沃德,你爱她,哪怕她有一千个缺点,你也看不出来的。她是个非常善良、文雅、温柔、可爱的姑娘;在她的身心里,没有一点儿瑕疵会使你们当中最骄傲的人感到嫌厌。她美丽,啊!她是多么美丽啊!”科拉伤心地、充满深情地把自己那美丽的,但略为逊色的手,放在艾丽斯粉雕玉琢的额上,并且为她分开披散在眉边的金发;“而且她的心灵也和她的皮肤一样纯洁无疵!我还有很多话要说——也许比理智能允许的还多,可是我不想让你和我自己更难过……”她把脸伏在妹妹的身上,声音也轻得听不见了。经过一次长久的、热烈的亲吻之后,她站起身来,一脸死色,可是火热的眼睛中没有一点泪水。她转过身去,重又恢复了原先那种高傲的态度,对着那印第安人说:“好吧,先生,要是你要我走的话,现在我就跟你走吧。”
“好,走吧,”海沃德大声说着,让艾丽斯靠在一个印第安姑娘的怀中,“走,麦格瓦,走!这些特拉华人有他们的法律,不让他们来阻拦你,可是我——我可没有这种义务。走呀,你这个恶魔!干吗还拖拖拉拉的?”
听到这种要跟他走的威胁,麦格瓦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开始显得很高兴,但接着就又立刻变成一种狡猾冷漠的表情。
“林子的门是敞开的,”他乐意地回答说,“大方的手①就来吧!”
①指海沃德。
“等一等,”鹰眼喊着,一把抓住海沃德的胳臂,怎么也不让他走,“你不知道这魔鬼的诡计。他会把你引到有埋伏的地方杀了你的。”
“休伦人!”恩卡斯插嘴说,他为了服从本族的严格风习,迄今一直在旁注意地听着,没有吱声,“休伦人,特拉华人的公正,是从曼尼托那里来的。你看看那太阳,眼下它已经升到那棵拇树的高枝上。你走的路是开阔的,也是不长的,太阳到了树顶的时候,就会有人追上你的。”
“我听到一只乌鸦在哇哇叫哩!”麦格瓦挖苦地笑着叫嚷道,“去你的吧!”他朝慢慢地给他让路的人群挥动着手,接着又说:“特拉华人的裙子在哪儿呀?还是把他们的刀枪弓箭送给怀安多特人吧!他们将照样有鹿肉可吃,有玉米可锄!你们这班狗!兔子!贼!——我啐你们一脸!”
特拉华人听着麦格瓦临走时的嘲笑、谩骂,谁也没有吱声,场上出现一片死一般的不祥的沉默。麦格瓦一面嘴里谩骂着,一面得意洋洋地带着他的俘虏,仗着印第安人那不容违背的殷勤好客习惯的保护,毫无阻拦地一直往森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