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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仙外史》第五十二回

《女仙外史》是清代吕熊著白话长篇历史小说,又名《石头魂》《大明女仙传》,成书于清康熙年间。《女仙外史》以明朝初年的社会现…

《女仙外史》是清代吕熊著白话长篇历史小说,又名《石头魂》《大明女仙传》,成书于清康熙年间。《女仙外史》以明朝初年的社会现实为背景,集中描写了唐赛儿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同燕王朱棣统辖的军队进行的军事斗争和政治斗争,表彰正义,抨击邪恶,宣扬了“褒忠殛叛”的主旨,并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不可调和的政治矛盾和利益冲突,流露出一些进步的民主思想。小说突出的艺术特色在于,将神话传说巧妙地插入真实的历史事件的描写当中,从而使故事情节虚实结合、生动曲折。

《女仙外史》第五十二回

  访圣主信传虞帝庙 收侠客枭取燕朝使

  吕军师大破燕兵,回到武定州。计点军马,一名也不少。

  即唤杀李景隆的那将,问其姓名,禀道:“小将是平安之子,生在春社燕来时候,叫做平燕儿。”军师大喜,曰:“此佳谶也!

  自后燕字呼作平声,他日用汝平定燕藩,以成乃父之志。”遂擢补前营左军将军之缺。燕儿叩谢了,又禀:“适才追小将的,名唤滕黑六,是阵亡都指挥胜聚之子。原与小将合谋杀了李景隆,他就假作追我,同归麾下。不意被他射死,实为可痛。求军师格外赠恤,慰彼泉壤。”军师谕道:“前此追赠阵亡将士,因见闻未周,尔父与股聚尚缺恩典。俟将来汇奏以表忠烈。”

  随有瞿雕儿向前禀道:“景隆这贼,与小将父子不共戴天!今得平将军为我报仇,甚快心胸。小将欲约同诸将,与平将军把盏,以谢同仇之谊。”军师道:“正该如此!”班师奏凯不题。

  却说曾公望等四人,还是建文五年秋七月差去访求帝主,今已六载有余。毕竟寻着与否?何以绝无影响?要知道,建文皇帝的踪迹,比不得唐中宗周流四方,人皆知有定向,可以计日迎来复位的。当日四人分手之时,曾公望、程知星走的是河南、湖广、广西、黔中、滇南、四川诸处地方;叶永青与杨继业走的由山东而南直,及浙江、福建、广东、江西六省地方。

  凡一省有几府,一郡有几县,一邑有几镇,多少名山古剎,须要处处物色一番,若有一处不到,就像个建文皇帝恰在这处,竟错过了。而且其间往来道路,总系重复曲折,不能直捷顺便。就是一月也走不完一府,一年也访不了一省地方。须要完局之日,然后可以次叙敷演。前者济南灾荒,今者燕人败衄,两家各守疆界,四人已在归途,试听老夫道来。

  那曾公望与程知星是怎样访求的呢?二人出了济南,扮作星相,各带个小童,潜行至河南原武县地方。渡了黄河,上黑洋山览眺一回。知星指示公望曰:“汝见河、洛、伊三川之气乎?葱宠浓郁,上薄太阳,西照光华,渐加黯淡,此帝师之所由兴也。从来王气多紫赤。今嵩岳之气,于纯素中微带红色,若东方亮者,此帝师之所以为太阴也。事未发而气先应,不日可定中原矣。”公望曰:“青田先生望见紫云兴于淮、泗之间,预知太祖受命。今者行在窅然,不知亦有征兆,预显复辟之象乎?”知星曰:“我辈当尽人事以待天命。其机兆固未显也,愚料圣驾必不至中州,可以径过。但嵩岳与龙兴寺多方外名流,不可不去访问,容有知龙潜之所在者,亦未可定。”公望曰:“大是高见!”

  乃先造石岩山之龙兴寺。原是唐朝武后建的,僧众林林,看来多系借物,遂去。登嵩岳,见庙中一老道,鹤发松颜,名玄池羽士,言语温和,意颇泱洽,因暂赁厢房以居。当夜方欲安寝,闻有扣扉声,启而视之,则弱冠两道者,昂然而入。知星、公望亟为施礼,询其法号,一曰大松,一曰小松。知星心甚讶之,问:“两道长更静来此,必有明教。”大松道人曰:“前数日,有燕京差遣三人,来访张三丰,却是要追求建文皇帝的。我看二位,既在江湖上行走,必然有所见闻,正不知何故要追寻他呢?”知星一时摸头不着,只得佯应道:“我二人不过是九流,谋食道途,那有闲心情去问这些闲事!其实不知。”两道者又说:“既无闲心情,因何到此闲地方?”知星又勉强应道:“有人托小子看个阴宅,图些微利,比不得游山玩景,得闲取乐的。”两道人拂衣而去。知星心下怀疑,诚恐露出马脚,即于明晨同公望下山。取路由开封渡荣泽而抵南阳,入荆门。汉沔、鄢郢之间,武当、云梦、玉泉、金龙诸胜地,无所不到。然后掣回汉阳,历武昌、嘉鱼而至巴陵。渡洞庭湖,湖南七郡一州,访求几遍。

  一日宿于九疑山之无为观,知星谓公望曰:“湖广一省地方,阅历二载,竟无踪影。未知何日得见君父面也广不胜欷歔太息。因步出中庭,见月明如水,信口吟一绝云:

  七泽三湘烟雾连,与君历尽洞蛮天。
  我君我父知何在?忍对今宵皓月圆。

  吟甫毕,忽屋脊上飞下一人,手持利刃,直奔至前。知星嶷然不动,览其形状,则:

  面黑而狭,束一顶磕脑毡帽,刚称头之大校身细而短,裹一件卷体皮衣。衣连着裤,裤连着袜;裆儿紧扣两肾,袜底缝成五指。就体裁来,全身包足。行动无声,疾如飞鸟。

  知星厉声道:“汝为燕王刺客耶,可速取我头去!若为绿林豪客耶,我有韩龙羽诗在。”那人将利刃插向腰间,叉手答道:“我尚要杀燕王,怎肯为彼行刺!这句说得没意味了。至于绿林,似乎同道。然其中有不义之徒,我必杀之。还有那些贪官污吏,豪绅劣衿,嚼民脂膏,与贼盗无异者,我亦必杀之。若要杀一不应杀之人而可以取富贵,是则区区所不为也!”知星敛容谢道:“壮哉!义士。”公望拍掌曰:“安得衣冠中,具此一副侠客心肠!”那汉又应声道:“不意读了书的人,都变了心术,倒不如草莽中有志气的。我看二位与别的读书人不同,所以远来相访。手中拿的利刃,不过试试你们的胆量,幸勿见叱。”

  知星听了这话,心上就有个主意,遂延入室内,逊之上座。

  那人道:“我所极鄙薄者,是读书人;所最尊敬者,亦莫如读书人。今我尊敬者在此,理宜末席。”公望尚在推逊,知星道:“义士不爱虚文,就此坐罢。”叩其姓字,籍贯、始末,答道:“小可无姓无名,叫做绰燕儿。因生得手足便捷,十一岁上,一手将飞燕绰住,所以得名。本贯蓟州人氏。当燕王反时,我曾入营去刺他,一剑砍下,忽有金龙舒爪接住。帐外侍卫闻有声息,齐来救护,我只得弃剑而逃。他如今所佩的宝剑,还是我的故物。后来走在江湖,要学行些仁义,常常取富贵家之金银,以济穷苦之人。若是有仁有义的,虽然大富极贵,却也不动他分毫。前在荆门州,见二公形迹可疑,不是个星相之家,料其中必有缘故。两年以来,君所宿处,我亦在焉,要探确了心中所为何事,来助一臂之力。其奈绝无圭角,不能揣测。今夜听见吟出诗句,方知是为君父的。这等忠孝读书之人,岂可错过!请问要怎样?我就鼎镬在前,刀锯在后,也能为二公奋然前往,断不畏缩的。”

  知星大喜,就将唐帝师创都济南,要求建文皇帝复位;四人各分六省,潜访行在的话说了一遍。绰燕儿道:“如此,却用不着我辈,就此告退。”知星道:“请住!我等所去地方,久矣皆属于燕,设有不测,性命难保,那里还讲访求君父?”便激他一句道:“汝若真有义气,竟与我二人同行,缓急相助,生死一处,方不虚了你两年在暗中追随的意,是乃烈丈夫所为也。尊见若何?”绰燕儿大叫道:“我只道不是件斩头沥血的事,说个用我不着,那里晓得其中委曲!就此执鞭,愿同生死。”

  霍尔拜倒在地,知星、公望连忙答拜。三人痛饮达旦,一同起身。

  又走尽了沅陵、黔阳地方,转入粤西界上。公望曰:“此地瘴病甚重,大约圣驾未必到此。我们只在桂、柳二郡踪迹一遍,竟至滇南何如?”知星曰:“我意亦然。”行至融县虞帝庙前,公望曰:“试祈舜帝一签,看其兆如何。”三人再拜默祷毕,抽得二十七签云:

  天上红云散不归,蛮烟瘴雾扑人衣。
  要知西竺来时路,龙马曾随彭祖飞。

  知星与公望看毕,正在疑思间,突然有一武官,随着数人步进庙门。知星等一时回避不及,站立于旁。那武官就举手问道:“列位中有程姓的么?”知星见他气概轩昂,言词忄亢爽,不像个奸险的人,就应道:“不知贵官问姓程的有何缘故?”

  那官员道:“我是庆远卫彭指挥,有公事过此。偶问一声,看个朋友的数儿,应验不应验,非有他意。”知星忽想着签诀上“彭祖”一语,慨然应道:“小子就是姓程。”彭指挥道:“你今尊公台讳呢?”知星一想,生死有命,遂道:“是第六十四卦,去上一字。”彭指挥听了,连忙施礼。席地坐定,叱退了左右,并不再问知星名讳,亦不问及公望、绰燕儿等姓字,但说:“令尊遇着我时,云于某月,当在一古庙中,邂逅三个人。内有我长子,烦寄信说‘随驾平安’四字。”言毕,即立起身。

  知星、公望疾忙扯住道:“若遇我父,必见我君,求赐指示。”彭指挥道:“你到庆远府西竺寺去问,自有分晓。”径出了庙门,跨马扬鞭,如飞而去。

  公望曰:“不亦异乎?虞帝签诀,不意是这样应法!”就星夜径访至西竺寺。寺中有个百余岁之老僧,号曰“小卢僧”,乃宋朝“老卢僧”之法派,戒律精严,为法门推重。知星一见心喜,遂将彭指挥所言拜问。卢僧道:“相公何人?”知星实告曰:“是随建文皇帝程道人之子。”卢僧愕然曰:“前有一异僧至此,彭指挥来馈蒸羊,并献金帛。那异僧以所乘马酬之,忽化龙腾空而逝。此僧一行四众立刻就起身了。阿呀!阿弥陀佛!法门三宝之幸,那里知道皇帝降临呢广知星盘问:“何方去了?”卢僧道:“山衲何人,肯向我说!”

  知星等俱各怅然。因此在粤西八郡,处处搜求遍了,方道黔中,入云南。知星谓公望曰:“滇中东至曲靖,南抵车里,西极永昌,北尽丽江,幅员数千里。昔阿育工构造兰若二十,兹土后半,历有禅宿藏修,我等须细细访之。”公望曰:“闻得说帝有意来依沐西平,未知果否?”知星曰:“西平侯府正在阿育国王之故地,今宜先去。”访有半月,绝无音耗。又至赵州昆弥山。望见悬崖峭壁之间,有条独木桥,粗细仅如拇指。

  一樵子疾趋而过,知星异之,呼问曰:“君得非天仙乎?”绰燕儿遽向前曰:“什么天仙?我亦能走!”就在桥上走了两回。

  樵子大惊,说:“前者皇帝到此,可惜你不来走与他看看。”知星、公望亟问:“是那个皇帝!”樵子说:“说来你们亦不信,那皇帝却是个和尚。”公望又问:“而今到那里去了?”樵子说:“一行四人,在我家过了夜,看换了新桥。闻得要往什么狮子山去,看活狮子哩。”知星又问:“怎么是换新桥?”樵子手指着桥说:“这条独木桥叫做仙桥,乃天生的异木,比铁还劲。

  每月望夜,此桥忽没有了,清晨又是一条新桥,桥形一般样的,总也不晓得其中缘故,前日皇帝问我,也是这般告诉了,他说什么月里吴刚仙人造的哩。”知星再要问时,樵子已飞步登峭壁上去了。

  于是亟寻至武定府。问狮子山,却在和曲州;到州去寻时,在城西十里之外。其山壁立千切,攀援而上,并无禅院。看官要知道,建文皇帝栖于狮子山岩,前后几三十年,今有遗庵日“隐龙”,尚留帝像。土人伏腊祀之,则知樵夫的话倒是真的。

  大约先来相视,后乃结茅于此,适与知星等不相值耳。三人又甚惆怅。及寻遍了一十九郡,返无踪影,仍回至大理。在西平侯府前过时,人众杂沓。闻喝殿而出,有三个官员:两个穿紫,一个穿竹根青,皆五云红丝袍,坐着绿油绢幔、四面亮榻的大轿,前面各打着一柄黄绩子深沿大桑知星猜个八分,随向龙首关外,寻了个僻寓,谓公望道:“适才沐府中出来的,乃京僚也。记得嵩岳庙中二松道人之言乎?”因向绰燕儿道:“汝于今夜去寻他三个的寓所,探听探听。若是也寻建文皇帝的,把他三个尽行杀了;若不是,且莫杀他,回来相商。”绰燕儿道:“适我在沐府门侧首人家问过,正是要寻建文皇帝的,宿在公馆五日了。我要去把他一行人尽行斩草除根,恐二公胆怯,所以不说,原打算悄悄去的,如今不妨明明的去了。”知星大喜,与绰燕儿把了盏。到更尽时,绰燕儿腾身屋檐,忽尔无踪。

  二人坐到三更,见燕儿推扉而进,解下腰间一皮袋,拎出个血漉漉的人头来,说:“我虽杀了六人,却杀不着那两个衣紫的。造化了他!”公望问:“莫非那两个不同住么?”燕儿道:“有个缘故。这个住在楼上,我去先到楼檐边,自然就先杀他。

  不意这畜生是好龙阳的,有个标致小厮,尚未睡着,大喊起‘杀人’来,楼上就有四个人接应,我就一顿都杀了。此时公馆内外人等,大家明火执杖,赶上楼来。我一道烟走了。”又在背上拔下一把剑来,道:“在这畜生枕边取的,看来也防着人哩。”

  知星接过来,剔灯看时,见剑脊边有“取建文缴”四个隶字,呆了半晌,乃以手加额曰:“此义士莫大之功也广公望亦大喜,说:“已足丧燕贼之胆。”知星道:“还有一说,我要号令这颗首级,在何处地方好?”绰燕儿道:“竟挂在沐府辕门旗竿上去不好?”公望道:“沐西平还算是好人,不要害他。不如挂在分水崖上,南北来往人多,方称‘枭示’二字。”知星道:“极妙!”绰燕儿如飞去了。

  那时程、曾二人方晓得燕王差有三人,到处追杀建文,却不知三人中被杀的,叫做榆木儿,亦不知那两个是胡濙、胡靖,但觉杀得快活,料他不敢再去追寻了。当日榆木儿赶着要杀半道人,道人笑说:“这剑是斩你脑袋的!赶我到昆明池边,才有分晓。”今日却灵验得异当。足见道人便是张三丰,这些高官显爵的俗眼,那里认得真正仙人呢!

  闲话休题。且说绰燕儿回时,甫及五更,知星等行李已收拾完整,就从昆明西路人蜀。在成都各郡县,如青城、玉局、南岷、缙云、摩围、天彭、玉垒、洪崖、栖真诸名山洞天福地,梵安、法定、龙怀、波会、兜率、凌云、邓林、碧落诸禅剎道院,靡不访遍。乃登峨嵋。此山高峻一百二十余里,半山有寺曰白水寺,寺多禅宿。

  知星居数日,欲登最高之顶,寺僧力止曰:“峰顶旧有光相寺,向来无僧能守,今已颓坏,一片荒凉,不堪驻足。而且风气罡烈,夏月尚须重绵;又多虎狼噬人,万万去不的。”公望与知星商议:“粤西、滇南绝无人迹之处,圣驾皆经到过,何况峨嵋为佛菩萨现相说法道场!若畏难不前,怎教做访求君父?心上如何过得?”遂将二童留于寺中,只同绰燕儿寻路上去。曲折险隘,历八十四盘,方至巅顶。

  时当仲秋,天风浩然,衣皆吹裂,冷彻骨髓。徘徊四眺,真千峦拔秀,万峋争奇。正在爽心时候,陡闻大吼一声,一只白额虎径向知星扑来。绰燕儿大喝道:“汝畜亦学燕王,要杀忠臣义士么?”那虎竖起双眸,如电光直射三人,逡巡伏于石上。知星手指着虎,吟四句曰:

  尔畜岂无知?人生亦有数。
  我是为君亲,与尔宁相忤!

  那虎听毕,微吼一声,掉尾向南岩下去了。公望道:“可称伏虎先生矣。”三人皆大笑。仍从旧路回至白水寺,就离了峨嵋。

  由服江历滟滪、翟塘,浮三峡,泛江陵,直下武昌而至黄州,人罗田。闻斗方山南有崇果院,为佛印栖息之所,乃造其剎。主僧献茶,饮毕,公望起身小解。步至院后,有一小小竹园,园之东有一六角凉亭,见一少年背倚着亭柱,手持诗笺一幅,朗吟云:“国覆一朝双阙在,家亡万里片魂孤。”公望料也是殉难的,走向他身边时,那少年像出了神,全然不觉,遂将他手内诗笺轻轻夹起,说是:“几时逃到这边?燕王现今着人拿问哩!”那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回头,疾趋出亭,拐过一垛墙角去了。公望大笑道:“请转,有话说。”一面也走到那边。原来有扇竹扉开着,四望不见踪影,连忙解了手,仍向前来,将诗笺送与程知星,是七言律诗一首:

  当年王殿唱传胪,圣主恩深世所无。国覆一朝双阀在,家亡万里片魂孤。

  从来天道无知耳,此日人心有矣夫。悔杀吾生差一着,荐他竖子有余辜。

  知星随问:“何处得来?”公望把情由说了,笑道:“初不过相戏,谁知他竟认真躲去。”知星忙问主僧:“识得这个人么?”主僧道:“他姓日,不晓得名号,每常在寺吟哦的,说要寻着个好人,把诗笺交付与他。因此人呼为田呆子。”公望问:“如今住在何处?”主僧道:“离此里许,有座小兰若,名曰‘无相庵’,也是本寺的,他赁了东侧首几间茅屋住着。”

  知星即别了僧众,一径寻到无相庵东首,果有茅舍,紧闭着门儿。连敲数下,绝无人应。绰燕儿就转向后边,也有一门,听得人在里面说话,如飞走到前边,拉着知星说:“曾相公可在前门守着。”两人刚走到后门,只见“呀”的一声开了,有个小沙弥出来,里面说:“前头有人敲门,烦你回了他去,千万不可说住在这里。”知星连跨两步,已进了门,大声说:“同道的来相访,何故闭门不纳?得无拒客已甚?”一小厮嚷道:“一面不相认,为什么闯进我家来?”一老苍头道:“相公是远方,大约要到庵内随喜,想是走错了,请出去罢。”知星指着那个少年道:“这位定是你们相公了。我与他世交,且不知因何在此,特来相问。”又把诗笺交与苍头,说:“适间敝友也因有年谊,所以相戏,多多得罪。”苍头见知星词气缓款,是个正人样子,遂向着少年道:“不妨事,请到前头坐坐。”

  知星拉着少年,一头走,一头问,说:“年兄尊姓大名?”

  少年只是不答。走到前边屋内,开了门,公望也就进来,深深作下揖道:“幸年兄恕弟卤莽。”那少年止回一揖,也不答应。

  大家在木凳上坐了,老苍头问:“三位相公尊姓?从何方来此?怎么说与我相公有年谊呢?”知星一想:若己不直说,怎得他明言?遂道:“我是侍从建文皇帝程翰林之子,这位是殉难曾御史之子,那位是当今义士,曾刺过燕王的。”苍头大喜,说:“我家先老爷是黄探花,官居太常卿。当年被燕王拿去时,做这首诗,交与我小相公,说:‘我一生忠草,就差的是荐李景拢恐后来把我这件差处,并泯灭了我的忠心。汝可寻着一个与我平素相好的,把这诗托付与他,在青史上表白一番,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我家先老爷阙门被戮,是我偷抱了小相公,逃出在外。先躲在广西,去年方到此地。恐人知觉,小相公易姓名为田经,常把诗笺放在袖内,寻不出个相与的人。适间回来,说被歹人夺去,正在这里痛哭。今据诸位相公说起来,是真有年谊的,幸得相遇哩。”

  知星见苍头说话,条条有理,就应道:“黄年伯与曾年伯同我父亲总是至契,与尔大相公就如弟兄一般。诗笺内有此苦心,可付我等带去。即日建文帝复位,自然褒忠录节,表扬青史,断不负黄年伯于地下的。”那少年只顾眼看着苍头,苍头道:“大相公何日得再遇个先老爷相与的?”竟把诗笺双手交与知星,说:“皇天在上,幸莫负我先老爷一片忠心。”知星道:“你看我可是负人的呢?”那少年方出一语道:“我父亲对我说要交付与个好人的。”知星心上明白田经有些呆气,就辞别出门。老苍头又再四叮嘱,拉着小主,直送至官道上方回。

  知星等径下芜湖,沿江一路再访前去。且莫说这边儿千山万水,访不见君父的形容,几生懊恨;谁知道那边儿万水千山,早幸得君亲的踪迹,总属欢忻。只在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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