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全世界的福尔摩斯迷来说,福尔摩斯在莱辛巴赫瀑布与宿敌莫里亚蒂的殊死搏斗众所周知,3年后的复活更是大快人心。但是,从1891年至1894年,在福尔摩斯失踪的这三年间,他究竟做了什么?他是否经历了曲折离奇的历险?这几乎成了一个最让人思考的谜。
总督助理案
回到伦敦几个星期以后,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再次表现出抑郁倦怠的症状来,这在以前也有过多次,让我越来越多地了解到他的精神健康问题。我们住在贝克街,他甚至很少走出这一街区。尽管哈德逊太太严正警告过他,但他几乎无所事事,整天盯着天空发呆。偶尔他也会拿起小提琴,先慢慢地调一调音,然后试着拉一些门德尔松的旋律忧伤的曲子,但只要稍微有点不顺手,他就会猛地丢开小提琴,躺倒在长沙发上,有时会沉沉地睡上一觉。早晨报纸送来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惟一热情高涨的时刻,他将报纸匆匆翻阅一遍,急切地搜寻着能让他那永不停歇的大脑感到兴奋的消息。不过,唉,大多数的案件都很稀松平常、手法拙劣,他一眼便能洞察真相。
“我打垮了我的敌人,华生,”一天吃完早饭时他说道,“也许同时我也打垮了我自己。看看这个:在查宁十字街有人抢了银行,在牛津一个妇女谋杀了她的奸夫,在怀特勘培一个工厂的几桶肥料被盗。应该做点什么呢?”
“福尔摩斯,”我说道,“也许我们应该多花点时间去欧洲大陆旅行。伦敦潮湿寒冷的天气让你有点忧郁……”
但他已经陷入了通常的那种沉默而神情茫然的状态中了,我很清楚现在最好别去打搅他。看到他又开始服用可卡因,我非常担心,因为据我判断,他之前已经戒了。
可没想到的是,他突然对我说:“你说得对,华生。我们需要一些改变,但是去欧洲大陆,恐怕我体力不支。我们就从散步开始吧,然后也许可以去听一场音乐会。萨拉瑟塔今天下午要演奏,如果他状态良好,我们将不虚此行。”
漫步穿过圣詹姆斯街似乎对他有所帮助。听完音乐会后,我们继续散步,一直走过海德公园。快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才回到家。进屋后,我发现有扇窗户福尔摩斯忘了关,一摞文件被吹到了地上。我蹲下去捡,看见了一张纸条,字体粗壮有力。上面写道:
亲爱的福尔摩斯
麦斯威尔的事令人痛心,为此我感激您的帮助。你为国家尽职尽责,并且维护了大英帝国的和平。我祝您今后一帆风顺。
柯曾①①乔治·内森尼尔·柯曾,英国政治家,1898-1905年任印度总督。
这张纸条让我倍感惊讶,也吊足了我的胃口。晚饭时,我对福尔摩斯说:“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还去过印度。”
他抬起头来,表情茫然,但我看到他的眼睛还是闪了一下。
“哦,科荣勋爵的字条,你都看见了。”
我点点头,“是的,我看见了。”我有点生气地说道,“不过我有点糊涂。关于帮助维护大英帝国和平的事,你连只言片语也不曾跟我提起过。”
“这件事很让人头疼,华生。直到现在,很多细节也只有科荣勋爵和我两个人知道,或者可以说我比他了解得更具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是第三个知道此事的人。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多年以后再把它公诸于世。因为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依然存在,涉及在内的几方依然在忍受着这个恐怖事件带来的伤痛。”
他的话渐入主题,我看得出来,他认为这个案子非常有趣,也急于让我了解事情的经过。他眼中的恍惚与茫然彻底消失了,在记忆中,他再次同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相遇了。
“当然,”我说道,“只要你认为时机未到,我就不会将它公诸于世。”
“很好,亲爱的华生,那就听我讲吧。现在没有新的案子,对我来说,回忆过去我是怎样破了那些棘手的案子也许最好不过了。在伦敦发生值得关注的案件之前,这样做至少可以让我活动活动脑子,让它不至于生锈。”
我们从餐桌移到客厅里舒服的扶手椅上。福尔摩斯从拖鞋里拿出烟斗,点燃了它。然后,他神采奕奕,开始从容不迫地谈了起来。
“我想,华生,我最好从莫里亚蒂死后我开始旅行讲起。你应该还记得我以前曾提到过我去过西藏,并在那儿和一个大喇嘛生活了两年。”
“是的,我记得,”我说,“你旅行时用的是一个挪威名字,叫西格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后来你去了波斯、麦加,再后来又去了喀土穆。”
“非常正确。你记性不错,华生。当然,我待在那些地方时所经历的事还有很多没跟你说过。我的确去过波斯和阿拉伯,但我绕了很大一个弯子。离开拉萨后,我不再使用西格森这个化名。你知道,华生,我在语言方面还算有些天分。住在喇嘛庙的那段日子里,我不但学了很多藏语,甚至还学了一种古老的西藏功夫。这种功夫可以集中身体的热量,是一项非同寻常又很实用的技能,到现在我有时还能运运功。在雪山上我曾经两次遇险,幸亏学了这种功夫才没有被冻死。不管怎么说,我穿着喇嘛那种宽大的袍子,跟随一支商队沿着一条旧的贸易路线向南走,几个星期后,到了尼泊尔的一个山谷,我们住在一座位于山顶的佛教寺庙里,可以俯瞰加德满都城,非常舒适。可惜那些头目对外国人充满仇恨,要不然,华生,我真想退休后去那儿过田园生活,在我看来,那个地方最适于安享晚年。当然,要想那么做,你要么终生作喇嘛,要么就要进行适当的伪装,因为现任统治者拉那难以容忍欧洲人的存在。
“我时刻都在伪装,除了面对理查德森先生的时候,他是英国派驻尼泊尔的外交官员,我还帮他解决了一些不可思议的难题。那个事件以后可以命名为‘霍奇森幽灵案’。另一件案子和一个来自巴黎的法国学者有关,他在当地研究用梵语所著的古代碑铭,却遇上了一些怪异的麻烦事。”
福尔摩斯停下来,吸了一口烟斗,继续说下去。后来,他一直往南走,去了印度。一越过边界,他就去了巴纳拉斯,在那儿,他学习了更多东方的身体技能。
“我学习如何全神贯注,几个月以后,我发现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还能降低心率,甚至你,华生,如果只做一般性的诊断,也可能认为我死了。”
“简直太神奇了!”我大声地说。
“是的,亲爱的医生,确实很神奇。我还学了一些别的技能,并大获成功,我竭尽全力,因为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那你是怎样学会这些技能的呢?”我问道。
“当然是靠勤奋,还有就是幸运地找到了好老师。我感兴趣的主要是实际运用,华生,这你知道。不管印度科学是建立在何种形而上的基础之上,我都不感兴趣。不过,学会一项技能,这会帮助我取得事业上的成功,于是我不知疲倦地学习。因此,华生,代表印度科学实用性的瑜珈对我非常有用:首先,是我刚才提到的假死的能力;其次,是更为高明的伪装术,随便化化妆、打扮打扮就能让人产生身体的幻觉。当然我学习的目的很简单——在印度生存,而且一旦回到英格兰,毫无疑问,我的那些死对头们迟早会把我置于死地,除非我更胜他们一筹。”
这个故事,福尔摩斯讲了很久,我十分着迷,也发现了一些他从不向我表露的兴趣。他刻苦地学习全神贯注之术,几个月后,他已经掌握了他所需要的这项技能,同时也感到参加一些英国人的社交活动会让自己精神振奋起来。他知道自己仍得高度警惕以免敌人发现他的行踪,所以决定去加尔各答,在英属印度的高级公寓里住上一阵子。这一次,他乔装改扮成一个印度商人,雇了一辆人力车去了摩格坞萨拉伊,在那儿他可以搭乘图番快车,一个晚上就能到印度的首都了。
“当人力车拉我进火车站时,我就感觉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很快我发现盯着我的是一个托钵僧,很面生,但他那双恶毒的眼睛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除了一块缠腰布,他全身赤裸,从头到脚都涂满了白灰。他的手脚都被绳子绑着,脖子上还套着一根铁链,将他的双手和双脚牢牢地拴在一起。看起来他似乎身有残疾,所以只能拖着脚步慢行,手指只能抓或握,除此以外,不能再有别的动作。突然,华生,好像完全是出于意志力,这个讨厌的家伙纵身一跃,跳到了我的人力车前。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那扭曲变形的脸几乎碰到了我的脸,然后他大笑着跳开,三纵两纵就在人群中消失了,真是不可思议。我确信自己以前在恒河上见过这张脸,华生,这让我觉得糟糕透了。上了火车后,我开始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因为他的样子让我意识到,我在印度不会再有安宁了。”
现在,我简直对福尔摩斯的历险活动着了迷。我曾当过兵,以前在阿富汗服役多年,而且一直希望到那些英国管辖下的东方国家去看一看。
“关于加尔各答,我不想啰嗦太多,华生。我只想说一点,你只要能克服初到时对当地那种肮脏贫穷条件的厌恶感,习惯了潮湿的孟加拉气候,就会觉得加尔各答是个丰富多彩的大都会,但也充斥着非同寻常的犯罪和邪恶。”
一到加尔各答,福尔摩斯就丢弃了以前的那些伪装。好几个月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做个英国人,他改变身份,换了新的工作。他变成了刚从伦敦来的罗杰·兰登-史密斯,是一家名叫瑞德福罗瑟尔的制药公司的代表,公司位于伦敦芬斯伯里区的王家大道。他在离秋林吉不远的一家普通旅馆开了一个房间,决定好好享受一下这座大都市的欢乐气氛。
“在那里,我只认识瑞金纳德·麦斯威尔一个人。”
“就是那个瑞金纳德·麦斯威尔?”我打断他问道。
“是呀,那个案子可真是臭名远扬,连伦敦也知道了。”福尔摩斯说。
“很多人仍然不明就里。他死得太过于仓促……”
“是的,华生,我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当时的情况很怪异。”
福尔摩斯说,瑞金纳德爵士和他是同窗,后来又一起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以后,两人各奔东西,但偶尔通信联系。有一次,瑞金纳德在信里说,他现在在皇家外交部工作,结婚了,可能会出国工作几年,很可能去非洲和印度。即使他不是我们国家最聪明的外交官,但至少也算是个富有魅力而勤奋的人。科荣勋爵很快就了解到他的才能,在自己被任命为印度总督后不久,便请他担任自己的助理。
“你绝对可以想像,华生,对瑞金纳德来说,这在他的事业上是向前迈出了怎样的一步:在一个像科荣这样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身边工作啊,他可是国王陛下在南亚次大陆的全权代表。”
福尔摩斯停了片刻,倒空了烟斗。他为自己选择罗杰·兰登-史密斯这个名字,当然不是随意的,他说。这是另一个跟他和麦斯威尔都很熟的同学的名字。他们曾经常在一起打台球。他就用这个名字给麦斯威尔写了一封短信,因为他知道麦斯威尔见到罗杰同样会很高兴,如果福尔摩斯消息可靠的话,罗杰目前并没有住在伦敦,他在瑞德福罗瑟尔公司工作,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去拜见科荣勋爵的助理。
“于是,我给瑞金纳德发去一封短信,对他说,我要去黎凡特出差,路过加尔各答,希望我们能见上一面,只要一会儿就行。他当然马上就能认出我来,但只有等到我们面对面时我才能暴露真实身份。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一封回信:
亲爱的罗杰
你能来我很高兴。明天4点请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会派辆马车去接你。很高兴能见到你。
瑞格
从福尔摩斯住的旅馆出发,不到一英里的车程,就来到麦斯威尔的办公室,它位于政府办公大楼的一座翼楼里,离总督的办公室还有一段距离。福尔摩斯到了以后,等了几分钟,一个侍卫就领着他去见他的老朋友。那人离开后,福尔摩斯向麦斯威尔问好,麦斯威尔屏住了呼吸,大惊失色。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福尔摩斯!你这家伙,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双重惊喜,不是吗?”福尔摩斯说。
“对不起,亲爱的歇洛克,你的出现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请原谅,我得坐下来。当然,我正在等着见史密斯,这本来就是个惊喜,但是看见你,福尔摩斯,又恰恰是在这儿,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福尔摩斯简要地向他说了一下自己失踪后所发生的事情,并解释了他为什么要让大家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在西藏,在喜玛拉雅山,以及在印度国内,他过了很长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现在则希望能和同胞一起待几天,正是这种期望让他来到了加尔各答会见他的老朋友麦斯威尔。
“当然,我完全明白,福尔摩斯。在这儿,我会给您提供一切设施,包括开放运动场。只要您同意,我很愿意把您引见给总督大人,并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高兴与您见面的,也会听您说说您对中亚的印象如何。就像人们说的,‘伟大的计划’正在进行中。”
福尔摩斯回答说,如果麦斯威尔真的希望,他愿意跟总督见面,也可以在总督面前公开身份,但在公众面前提到他时,一定要用他那个化名。麦斯威尔答应他在这一点上会十分谨慎,在他待在加尔各答的这段时间里,他还会为“罗杰·兰登-史密斯”提供各方面的便利。
接着,这两个老朋友回忆了他们的大学时光。在交谈的过程中,福尔摩斯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麦斯威尔。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自然和以前福尔摩斯认识的那个“瑞格”不太一样了。身体可能更结实了,头发依然浓密,但却出现了丝丝白发。福尔摩斯还发现,他的朋友举止优雅、谈吐幽默,却是极力想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几句寒暄过后,他脸上的微笑就消失了,好像摘掉了一副面具,只剩下一脸充满矛盾的表情。
“几分钟后我得去见总督,亲爱的福尔摩斯,”他说道,“你大概已经听说了,爱德华国王很快会来加尔各答访问,还要处理一些政务。据报告,他的船已经到了孟加拉湾,就在锡兰以北不远。所以几天后就应该到了。到时候我们将公务缠身。不过,明晚8点,您愿意和我们共进晚餐吗?”
他递给福尔摩斯一张有地址的卡片,在加尔各答的阿利珀区。
“我妻子很想见见罗杰,”他说,“这些年来我跟她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她后天就要回英格兰了。”
“其实,我也很想见见她,”福尔摩斯说,“她要去很长时间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麦斯威尔脸上又浮现出福尔摩斯曾经瞥见过的那种痛苦的神色。他的嗓音变得有点沙哑,说道:“恐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福尔摩斯点点头,没再多问,非常明显,瑞金纳德爵士的痛苦来自于他个人的家庭生活而不是工作,他的工作从表面看来是相当成功的。他起身告辞,由那个领他进来的侍卫送他出去。福尔摩斯回到旅馆,想到将再次和同胞共处,不禁欣喜异常,但也为朋友的懊恼感到不安。
“我应该告诉你,华生,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瑞金纳德爵士。”
接着,福尔摩斯把他的烟斗重新装满了烟丝,又伸手给我们俩倒了满满两杯白兰地。
“请您说下去,福尔摩斯。我想这个案子很快就会有一个重大转折了。”
“是的,非常重大,华生,”他说,“而且非常悲惨。直觉告诉我可能会有不寻常的事,果然第二天早上就发生了。”
福尔摩斯说,第二天他起得很早,吃早餐时有人送来一张条子,上面这样写着:
亲爱的罗杰
关于我曾跟你提到的那个要来访问的大人物,出了一点事,所以我不得不取消我们今天共进晚餐的约定,非常遗憾。我希望这没有给您带来不便。我很快会再跟您联系。
瑞格
字条写得很匆忙,福尔摩斯看得出来,写这张字条的人情绪非常激动。但他什么也帮不了。那一天,他参观了一些普通的纪念物,包括城市创建者乔伯·查诺克的故居。福尔摩斯独自一人在旅馆吃晚饭,觉得并不是很累,就出去散步,在那些街弄里巷里走了很长时间。
“黑夜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巨大的魅力,华生。黄昏过后黑夜降临,这座城市呈现出神秘而奇特的氛围,世所罕见。身穿丝制纱丽的妇女和裹着穆斯林头巾的男人,坐在遍及整个城市的人力车上,就像飘在空中似的。晚饭时刻,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东方香料的特有气味。夜深了,城市一片静谧,只有匆忙回家的脚步声偶尔划破夜空的宁静。”
夜很深了,福尔摩斯才摸索着回到了旅馆。他进房间的时候差不多已经11点了。但不一会儿就传来敲门声,一位来访者到了。他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她的脸上罩着面纱。她马上进了屋,并关上了门。屋内灯光昏暗,福尔摩斯只能看见她长得很高很美。
“请坐,麦斯威尔夫人。”他说。
那个女人听见他叫出了她的名字,感到很震惊。她坐下来后,把面纱掀了起来,说:“您的确聪明过人,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我猜的,夫人,但显然是猜对了。只有瑞金纳德爵士和总督大人知道我在这儿。我不敢相信,一个像罗杰·兰登-史密斯这样的英国商人会在自己到这儿的第二天夜里会见访客,而且还是一位女士。这样一位访客更应该是来找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因此,我一猜即中。我要求瑞金纳德爵士对我的真实身份保密,他却告诉了你,这违背了我们的约定。不过,这无伤大雅,也在我意料之中。”
福尔摩斯向我承认,自从多年前的波西米亚事件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麦斯威尔夫人这样美丽而富有吸引力的女人。她具有一些英国女人所没有的宝贵品质,集中了我们民族的优点,而且教养非常之好。他打量着她,对自己从前的决定有点后悔,他没有选择和这样的一个女人共享安定生活,而使自己走上了和我们这个时代的恶势力孤军奋战的道路。不过,他来不及多想,因为这位女士看上去极度忧伤。
“您为什么到这儿来,夫人?在加尔各答的深夜,这样做可能会给您带来危险,还可能被人发现。”
“您说得没错,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我决不会来找您。我就要回英格兰了,但瑞金纳德让我感到非常不开心,我觉得我可以跟您说说我们的生活出了什么问题,这正是我不得不离开的原因。我要告诉您的这些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我希望得到您的同情,也希望您帮助您的老朋友度过这段在我看来是万分困难的时期。”
“您可以畅所欲言,女士,我会尽力而为的。”
她不停地说着,越发显得高贵而美丽,她将自己冒这么大的险来找福尔摩斯的原因如实以告。
“那么,就让我从头说起吧。我出生在约克郡一个名叫怀克·瑞森顿的小山村里。嫁给瑞金纳德前,我的名字叫詹妮弗·赫蒙。我的父亲,杰里米·赫蒙,早年从苏格兰移居到英格兰,然后与我母亲相识并结为夫妻。他是一位成功的律师,我和妹妹在英格兰乡下过着舒适而平静的生活,看上去应有尽有,而且幸福安宁。”
“我的父亲很爱我们,”她继续说,“但他有时脾气古怪、态度严厉,我母亲却能体谅和容忍。当我十六岁时,我的父母开始给我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了,但我对他们说,如果非结婚不可的话,我要自己选择丈夫。我父亲非常在乎这桩婚事是否门当户对,所以他明确地跟我说,谁将成为我的丈夫,最后只能由他来做主。我记得,有好几家上门提亲的,但因为我年纪尚小,这件事情还是搁置了下来。”
但是,一年以后,一个名叫詹姆斯·汉密尔顿的年轻人俘获了她的芳心,他和母亲住在邻村。他父亲是个无名之辈,母亲虽曾有名望,但现在年老之后就被人遗忘了,所以不得不靠帮人洗衣服和给人帮佣来维持生计。关于老罗斯·汉密尔顿,有一些粗俗的笑话被人们传来传去,但詹妮弗都听不大懂。大家认为詹姆斯是那一带最英俊的小伙子,但她从未见过詹姆斯。
“一天早晨,我去离家不远的田野里采摘鲜花。我站在路边的花丛里,发现有人正在看我。我转过身去,在看到詹姆斯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他瘦高瘦高的,宽宽的脸庞,很帅,但真正让我动心的,福尔摩斯先生,是他的微笑和眼中洋溢的热情。就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那天我们聊了几分钟,有点不好意思。他问我可不可以帮我摘花,我害羞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一直陪我走到家门口,然后礼貌地跟我说再见。那天晚上,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我们那天说的每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她还是在那个时间出门去采摘鲜花。詹姆斯·汉密尔顿已经等在那儿了。显然,他也很高兴跟她在一起。很快他们就有说有笑了。从此以后,他们每天见面,有时走得远些,也没有别人知道。
“几个礼拜后,说起来有点难为情,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了。我拉拢妹妹站在我这一边,我们俩约会时她便给我们望风。几个月以来,我沉浸在爱情的幸福甜蜜之中,这种感觉每个女人都曾深有体会。我亲爱的詹姆斯就是我的生命。后来有一天,我父亲发现了我们的事。他用英语中所能找出的所有脏话来辱骂詹姆斯的血统和出身。我对他又抓又打,想让他别再骂了。我可怜的詹姆斯都吓傻了,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直到我父亲的怒火平息。然后他看着我,悲痛欲绝,转过身骄傲地走了。我想让他停下,但他让我放他走,说很快会给我写信。他走后,我心情沉痛,我想我晕了过去。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回的家。我醒来时,躺在床上,我母亲焦虑地坐在床边。那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詹姆斯真的给我写了一封短信,他交给我妹妹,我妹妹又给了我母亲,这样,我父亲可能没看过。信上写道:
我最亲爱的詹妮
请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并爱你一生一世,但你父亲的侮辱深深伤害了我,我决定找到我的生父,我相信他也是一位绅士,我还要挣一笔钱,总有一天我们能幸福安宁地共度此生。不管多久,我的爱人,请你千万要等着我。
爱你的詹姆斯
“这封信虽然充满爱意,但却让我感到恐慌。我跳下床,飞奔着来到詹姆斯家。他已经走了。只有他母亲还在,她喝了一晚上的酒,烂醉如泥。我试着跟她说话,但根本不可能。詹姆斯,还有他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我感到绝望和痛苦的失落,只有那些感受过希望破灭之痛的人才能体会。我疲倦地走回了家。那是十三年以前的事了。直到几个月前我才再次见到了詹姆斯·汉密尔顿。”
说到这儿,福尔摩斯说,麦斯威尔夫人开始激动起来。当时很冷,因为就算是在加尔各答,冬天的静夜里,温度也会降得很低。福尔摩斯只能给她喝一些当地产的亚力酒,当地人把这种酒叫做拉克塞。她谢过以后只喝了一小口,但酒的烈性让她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已经跟你说过,年轻姑娘意志薄弱,福尔摩斯先生。”她疲倦地说。
“我从不评价一个诚实的人的人性弱点,女士。我们谁没有弱点呢?但是我们在这些人性弱点的驱使下行动,总是会导致一些不可避免的结果,而且常常是罪恶的后果。我对这方面的事很有兴趣。”
“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她说,“还不是无药可救,但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我很担心。我之所以来找您就是为了避免更深的伤害。”
她继续讲,福尔摩斯非常想知道,她到底被卷入了什么样的罪恶之网中。
詹姆斯走后,她说,她终日精神恍惚。她和父亲互不理睬。母亲和妹妹试图安慰她,但大都没什么用,她有时大发雷霆,有时又以泪洗面,这让她筋疲力尽,还常常连累母亲和妹妹。这样差不多过了一年,她的情况慢慢好转了。詹姆斯的样子开始模糊起来,她也能出门了,可以过一种基本正常的生活了。白天还好,但到了晚上,无边的痛苦和孤独经常让她难以忍受。她不再上学,后来被爱德华·斯丹顿先生请去照看孩子,斯丹顿先生住在威尔士彭步罗克郡的大卫街。能离开家,改变一下生活方式,这正是她所期待的,所以她非常高兴。
她觉得,斯丹顿夫妇过得很幸福,他们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一个七岁,另一个九岁。她和斯丹顿夫妇很快就相处得很融洽,并互相信任。爱德华和他妻子为人十分和善,他们的家里到处洋溢着欢快和幸福的感觉。
“我跟他们在一起过了大约三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也是促使我今晚来找您的原因。那是九年前的圣诞节,斯丹顿先生邀请了一位朋友来家里过节。那人年纪较大,叫汉弗莱·麦斯威尔,死了妻子,是个律师,住在伦敦。他家以前也在约克郡住过一段时间,离我家不太远,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但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六十多岁了,身体高大强壮,但是行为举止却相当粗鲁。开始的时候,我很不喜欢他,因为他的那张脸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他的相貌很像一个我已经记不起来的人。他对我很有礼貌,福尔摩斯先生,但在离开时却对我非常关心,甚至可以说是殷勤。”
过完圣诞节后,他就走了。斯丹顿先生告诉她,麦斯威尔先生有个相貌英俊的儿子,大学刚毕业,春天会来跟他们一起住一个星期。他还说,麦斯威尔先生很喜欢她,认为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儿媳。他们想要干什么,谁都看得出来,她说。斯丹顿先生和太太完全是出于好意,认为她现在是结婚的时候了,他们在积极地给她物色一位合适的丈夫。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我从没跟他们说过我爱詹姆斯而我父亲反对的事。这是我家的秘密。对我个人来说,我决定等着詹姆斯,要是他永远不回来,我就终身不嫁,因为我不可能再爱别的男人。”
她接着说下去。那年春天,汉弗莱·麦斯威尔的儿子瑞金纳德·麦斯威尔先生来斯丹顿家作客。他是一个富有吸引力又很聪明的年轻人,她第一眼看见他时,心扑通扑通直跳,因为他的一些特质让她想起了詹姆斯,这令她觉得受到了愚弄。瑞金纳德只比她大几岁,事实上,也就比詹姆斯大一岁,而他前途远大。他毕业于牛津大学法学院,决定为政府工作并远赴国外。他现在正在伦敦受训,年底将奔赴他在内罗毕的第一个工作岗位。他也正在寻找合适的人结婚,然后陪他一同前往。
“结果他选择了我。不管怎样,福尔摩斯先生,瑞金纳德很快爱上了我,那一个星期他对我关怀备至,我们过得很充实,我的决心开始动摇了。我们沿着威尔士海岸长时间地散步,发现彼此相处得很愉快。他走后,我开始怀疑詹姆斯是否还会回来,我有的仅仅是他给我写的那封短信,那张纸上浸满了我的眼泪,被我的双手紧紧地握过,现在它已经是皱巴巴的一团了。与其活在短暂的回忆中,不如就跟眼前的这个人结婚吧。后来,瑞金纳德又来过几次,尽管他爱我、关心我,但我自己清楚,我不爱他。我爱詹姆斯,一生不变。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背地里又偷偷地爱着别人,我能过这种生活吗?”
那年夏末,瑞金纳德求婚在即。她决定向他坦白。如果他真的要跟她结婚,她就告诉他,她爱另一个人,那个人走了,她觉得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也可能是死了。只要他理解,她就同意嫁给他,她希望自己以后也能爱上他,但如果他们结婚,他得给她时间忘掉过去,并培养他们的感情。
“那年夏天,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晚上我们在外边散了一小会儿步,瑞金纳德真的向我求婚了。我把我的条件告诉他。他回答说他愿意接受,他有点意乱情迷,说他爱我胜过这世上的一切,没有我他就没有快乐。我决定嫁给瑞金纳德·麦斯威尔。我告知我的母亲,瑞金纳德将去家里向父亲提亲,而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之后不久,瑞金纳德拜访了我父亲,我父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汉弗莱·麦斯威尔在伦敦拥有名誉地位,这正是父亲所希望的,所以对这次联姻,我父亲觉得前途光明,他大喜过望。”
当年一入秋,两人就结了婚,然后定居伦敦。婚后一个月,汉弗莱·麦斯威尔先生就病了。瑞金纳德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他,医生尝试了各种办法,但他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不到一个星期就去世了。对父亲的过世,瑞金纳德悲痛万分,但很快这对夫妻就从南安普敦出发去了内罗毕。
旅途漫长但风光旖旎。瑞金纳德似乎已经从丧父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但她却仍然忧伤而且常常感到烦恼。他对她很有耐心,因为只要她未忘掉以前的感情,她就不会与他过夫妻生活。通过谈话和交流,他们增强了相互之间的信任。他意识到她对他的家庭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告诉她很多关于他家里的事。他们的结合实在太快了。他母亲生下他后不久就去世了,他说,他是由家里的老佣人带大的。他的父亲痛失爱妻后,开始酗酒,动不动就破口大骂,还一度几个星期都不见人影。当他平息了怒火,悲伤也有所缓解后,他回到了他的幼儿身边,在儿子身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爱和关怀。在一次长谈中,瑞金纳德微笑着说,他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可能还有一个弟弟,因为他父亲常常暗示说有一天会把弟弟的事告诉他。就在临终的病床上他告诉瑞金纳德他的确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应该想办法找到他。
“我们在内罗毕过得很快活,我终于意识到,我的沉默寡言和犹豫不决对瑞金纳德来说是何等残酷,也没有必要,我们这才开始同房了。我竭力使自己忘掉詹姆斯。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对幸福的模范夫妻。瑞金纳德不断受到提拔,四年后,我们被派往仰光。在那儿住了三年。当时,大家都认为瑞金纳德很快就会升任外交秘书。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柯曾勋爵,他刚刚就任印度总督,希望瑞金纳德调往加尔各答去作他的私人助理。瑞金纳德和我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兴奋,要知道,这意味着他事业上的一大进步。”
在缅甸,她说,就当他们快要前往加尔各答时,她接到了父亲不幸去世的消息。妹妹写信告诉她,母亲一切安好,她不用赶回来。
“我妹妹还同时给我寄来另一捆信。是詹姆斯写的,他每年都定时寄给我,有好几年了。信被我父亲中途截获放在他的文件夹里。他去世后,我妹妹发现了这些信,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就寄给了我。您可以想像,福尔摩斯先生,看到这些信,我感到多么的惊愕!詹姆斯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我父亲总是能赶在其他人之前拿到这些信。信一共有十五封,寄自世界各地,多数寄自美国。最后一封是七年前从旧金山寄来的。那是最后一封,因为詹姆斯认定我不再爱他,他也不想再写下去了。无聊的时候,我把那些信读了又读,希望从里面找到他的下落,同时诅咒父亲对我和詹姆斯所做的一切。尽管我感到深深的绝望,但在瑞金纳德面前我还是掩饰得很好。不久以后,我们就动身了,一星期后到了加尔各答的胡格里港。住处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没费什么劲就很快搬了进去。”
说到这儿,福尔摩斯说,麦斯威尔夫人停下来吸了一口气,她大概要说到故事最困难的部分了。福尔摩斯仔细地看着她,而她在努力保持镇定。
“到达加尔各答之后,”她说,“我们被邀请去参加一个印度富商肖森一家的大型家庭聚会,他是加尔各答的富翁之一。那天宾客盈门,总督和总督夫人也来待了一会儿。当我站在陽台上俯瞰花园时,我发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转过身,发现詹姆斯·汉密尔顿就站在几英尺以外,脸上写满爱意,我们俩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们只能交谈,但还是约好第二天秘密见面。从那一时刻起,福尔摩斯先生,我在加尔各答的生活便充满了借口和谎言。詹姆斯还是像从前那样爱我,他逼我离开瑞金纳德和他一起回英国,如果不成,就跟他去美国,因为他现在已经很有钱了,我们在哪儿都能过舒适的生活。最后我自己做出决定,福尔摩斯先生,离开加尔各答回英国去。只有一个人待在那里,我才能辨明是非。我告诉瑞金纳德离开一阵子对我有好处,一到伦敦我就会给他写信。我当然没把詹姆斯的事告诉他,但我说接到母亲的来信,在处理父亲的不动产上突然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我得回去一趟。詹姆斯要我向瑞金纳德坦白一切,但我做不到。”
她接着说,几天后,她丈夫仍然不知真相,但是他说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他就是詹姆斯·汉密尔顿,他们曾在肖森家见过面。她惊慌失措,问他是否确定。他回答说他的父亲曾给了他一些有力的线索和证据,是不容置疑的。现在只要等待詹姆斯的证实,表现出一些他没对她说过的特点。
“当我知道我所爱的人就是我丈夫的弟弟时,福尔摩斯先生,您可以想像出我当时的心理状态。这件事我对詹姆斯只字未提。这让我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因为这几个月来口是心非的生活,我再也过不下去了,尤其是最近又有了这个新发现。无论如何,福尔摩斯先生,他们俩很快就会见面,我担心詹姆斯无法自持,当他知道自己是瑞金纳德的弟弟这一惊人的事实后,可能会把我跟他的关系告诉瑞金纳德。”
她的故事快讲完了。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我离开加尔各答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我尊敬我所嫁的人,但我对詹姆斯的爱又让我非走不可。我害怕他们见面,但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您是我丈夫的老朋友,我们三个纠缠在这种不期而至的关系中,我只希望您能帮帮我们,给我们一些明智的建议。”
她站起身来,似乎准备要走。福尔摩斯告诉她,他很清楚可能发生的冲突,只要见到瑞金纳德爵士,他就会对他说的。她跟福尔摩斯致意告别。
“我提出送她回家,因为当时已经非常晚了,但她拒绝了,她说自己走夜路没有问题,我不用担心她的安全。我把她送到旅馆门口。服务员睡在地板上,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我慢慢地关上门,她转过身来,再次跟我道别,然后放下她的面纱,立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了。我目送着她,深夜寒冷刺骨,华生,我并不是好幻想的人,但我却觉得这预示着将要发生悲惨的事情。”
福尔摩斯说他随后回到了房间。他当然没有对麦斯威尔夫人细说和他丈夫见面的事,他丈夫内心愤怒异常,但并没表现出来。现在福尔摩斯最担心的是,瑞金纳德爵士不但已经知道詹姆斯·汉密尔顿是他失散已久的异母弟弟,而且也知道这个弟弟就是他心爱的妻子的情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福尔摩斯在他老朋友痛苦的脸上看到的绝望之情。
福尔摩斯站起来,我看着他把吸完的烟斗放到盒子里去,又走到壁炉边。他站在那儿,凝视着壁炉里燃烧的余烬,说:“那个晚上我不停地做梦,华生,在梦里,我一直在想我听到的那些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而我不知不觉地在与之搏斗。”
那天晚上过得很快,他说,自始至终噩梦不断,有一次还被惊醒。早上四点钟,他再也无法入睡。他起了床,梳洗一番,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去看破晓,这时却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英国士兵。
“兰登-史密斯先生,我是拉弗顿中士,”他说,“总督大人让我来接您立刻去他的办公室。”
他递给福尔摩斯一张条子。上面没有称呼,写道:
我请您速到我这儿来,事关重大。
柯曾
一辆马车已在外面等着,他们直接奔向总督的私人办公室。尽管天还没亮,福尔摩斯还是能够辨明方位,那地方离他跟瑞金纳德爵士见面的地方不远。他立刻被领进去见总督,总督示意其他人退下。他从桌子那儿站起来,缓慢而慎重地说着,话音充满了悲伤。
“福尔摩斯先生,昨晚发生了一出前所未有的悲剧,我希望上帝将您从天堂送到我们这里,就是为了帮助我们阻止更多的不幸。”
“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大人。”福尔摩斯答道。
“那么我们就长话短说,”他开始说道,“今天一大早,有人发现您的朋友瑞金纳德·麦斯威尔爵士,我信任的助理,和一个英国商人詹姆斯·汉密尔顿先生一起死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我刚从现场回来,我是在战场上流过血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但我却从没见过此等情景。他们俩都中了槍,还被砍了头。屋内一片狼藉,肯定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打斗。看起来像是一种教派性谋杀,很可能是图财害命。墙上用当地语言写了一些咒语,大概是梵语,虽然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意思,但好像是说他们要向我们进攻。瑞金纳德桌子后面的那面墙上,用血画了一个婬秽女神,她双手各拿着一个人头,并用当地的文字写了‘卡里’和‘拉斯特’这两个词。卡里是犯罪凶手的女神,福尔摩斯先生,有人告诉我‘拉斯特’是国家的意思。这么卑鄙的事,我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但是,如果有证据表明这是印度某些被误导的政治领袖搞的恐怖袭击,而不是什么精神失常者的荒唐行为的话,这将会使我们和印度人民的关系蒙上一层陰影。无论如何,我认为这是继科恩坡大屠杀后我们所遭到的最邪恶的一次攻击。”
总督停了一会儿,愠怒地说:“按照预定的计划,尊敬的爱德华国王陛下三天后就要达到印度了,我也只能希望我们不要以这种方式迎接国王的驾临。”
总督在福尔摩斯面前踱来踱去,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他继续说:“福尔摩斯先生,瑞金纳德·麦斯威尔和詹姆斯·汉密尔顿也有可能是被误杀的,而他们想杀的是我,这纯粹是个意外,在黑暗中闯入的那些疯狂的畜牲头脑不清,杀错了人。不管怎样,我动作要快,而且毫不留情,才能确保将那些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才能让国王陛下在次大陆停留期间安全无忧,也才能让英国法律在印度的执行通行无阻。”
他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站在福尔摩斯面前。“不过,”他接着说道,“还有几个问题我不太明白。一个是,我知道麦斯威尔最近发现汉密尔顿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开始他很高兴,但前几天,他很消沉,看上去倍受折磨,好像他知道了什么可怕的秘密似的。我不知道他们的死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有关,您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吗?”
福尔摩斯回答说自己知道其中可能存在的各种关系,但他现在还不能说出来,等到他认为对破案有所帮助也不会带来更多的流血事件时,他才会说。
总督回答说,他很欣赏福尔摩斯的谨慎,他说:“在我们这间办公室里,福尔摩斯先生,还发生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它远远超过我们所要承受的个人悲痛和损失,因为它涉及到一件国家大事。一份机密文件丢失了,里面是对一些国家重大秘密的评论意见,差不多都是我写的。只有麦斯威尔和我两个人知道。昨天下午我让他把那些文件放回原位。但现在文件并不在那里,可以确切地说,根本不在他的办公室里。”
“大人,”福尔摩斯说,“您得把文件里面的内容告诉我,否则会妨碍我的调查。”
总督严厉地看着福尔摩斯,就好像他做错了事一样,然后他平静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曾向国王陛下起过誓,除了我的私人助理,我决不把那些文件透露给任何人。我得遵守誓言,您应该理解我。不过,在您调查过程中,如果您认为对我们的国家会更好的话,我会打破誓言告诉您文件的内容,但只对您一个人说。现在我能说的是,那些文件内容有关一场欧亚大陆战争的爆发,在我看来,那将是一场全人类的大悲剧。”
“您刚才告诉我的已经足够了,大人。我想我现在应该去犯罪现场看看。”
“还有一件怪事,福尔摩斯先生,”总督说,“在您进麦斯威尔的办公室以前,应该让您知道。这也许是个意外,凶手在黑暗中显然是把两个受害人弄混了,他们把汉密尔顿的头放在麦斯威尔的身上,而麦斯威尔的头则放在汉密尔顿的身上了。”
最后这几句话让福尔摩斯打了一个寒战,因为他决不相信这会是个意外。
“是谁发现的?”他问。
“麦斯威尔夫人,”总督平静地回答说,“可怜的女人。她半夜醒来,发现麦斯威尔不在家,就赶到了办公室,就这样走进了触目惊心的犯罪现场。她慌张地跑了出来,晕倒在一个卫兵身上,那个卫兵马上进去看了一眼,就来向我报告了。除了我的私人警卫拉弗顿以外,就是那个去接您的副官,没有别人到过那里。他学过一些本地话,基本能看懂墙上写的那些字的意思。”
“麦斯威尔夫人现在在哪儿?”
“在家,服用了镇静剂,有人精心地照顾她。医生担心她有可能会精神失常。”
福尔摩斯想起就在几个小时前,麦斯威尔夫人消失在黑夜里的情景。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所谈论的那些事会带来难以想像的后果。
总督留在他的办公室里,拉弗顿中士陪福尔摩斯去了麦斯威尔的私人办公室,也就是两天前他去过的那间。现场真的很恐怖。到处都是血。两具尸体平躺着,头对着头。就像总督所说的,他们的头被调换了。此时,福尔摩斯只能想到麦斯威尔夫人,希望她的悲痛终有一天能归于平静。
“我不想细说我的调查过程,华生。我通常的方法是仔细检查每一样东西,并记下屋内东西的摆放位置。我特别注意了墙上写的那些字。就像科荣勋爵所说的,‘卡里’这个词,孟加拉语的意思是嗜杀女神,而‘拉斯特’,印度语的意思是国家,大概是说要建立一个只由印度统治的独立国家。不过,有一些细节引起了我的兴趣。‘卡里’这个词的每一个音节后面都有一个点状的东西,是不熟悉的印度语符号,‘拉斯特’这个词后面有个像破折号的符号,好像这个词没有写完。也许他们还没写完就被凶手打断了。但是因为有那个小点——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那个破折号后面看起来不像还有别的话,也不符合常见的符号书写规则。那个女神像本身是个婬秽的棒状形象,没有头,鲜血从她的喉咙处喷泻而出。她两只手上各有一个人头。两个没有头的人虔诚地跪在她的两边,形象粗野,鲜血从他们的脖子直往外冒。还有一个人,从衣着上看显然是个女性,也跪在女神身边,一副很崇拜的样子。其凶残血腥的程度让我回想起伦敦的那些案子,相比之下那些案子显得温和多了。”
福尔摩斯离开了现场,走到陽台上,静静地思索起他找到的那些线索来。他相信,只要能把它们拼凑在一起,就足够他破案了。难道就像总督所怀疑的那样,这是一桩政治性恐怖袭击吗?是一群被某些渴望把英国赶出印度的政治领袖雇来的恶徒所为,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突然之间,就像前天晚上他在梦中所预料到的,疑团开始逐渐清晰起来。福尔摩斯很快又回到了总督办公室。科荣总督正和一个秘书在一起,但福尔摩斯一进来,他就把秘书打发走了。
“总督阁下,”福尔摩斯说,“我相信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基本上都搞清楚了。我认为这件案子不是暴徒或政治领袖雇来的凶手所为。”
“那又是什么呢?”
“我马上就能告诉您。同时,我请您把它当作一次恐怖袭击来对待,或者当作恐怖嫌疑,并且沿这个方向去调查。在对待恐怖事件时您一般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命令军队加强戒备,搜捕嫌犯。但无论如何别伤害任何人,因为您要逮捕的人没有一个和此事有牵连。您应该吩咐手下人严阵以待,但对待反对和抗议时要特别宽容。这样才能迷惑真正的凶手,让我们有机会在他逃跑之前抓住他。”
“您怎么知道他还没逃跑呢?”
“他可能已经逃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不过,我还是怀疑那份秘密文件在他手里,可能他也知道福尔摩斯就在加尔各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正等着我去找他,跟他讨价还价。他可能会敲诈一大笔钱。”
“如果我们抓不到他,我就会付钱,只要文件的内容还没有被泄露出去。但是,到哪里去找他?他是谁?他们是一伙人吗?”
“起码有一个头目。他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同伙,但他们并不重要。大人,现在我想请您给我一张加尔各答的详细地图任我使用。工作期间,绝不要打搅我。”
“没问题。”
“我还有两个要求。我要马上调查麦斯威尔身边的工作人员,包括卫兵、清洁工和其他侍从。两天前,有个卫兵领着我去了瑞金纳德的办公室,我对这个人的行踪和身份特别感兴趣。如果你有他的消息,请马上告诉我。”
“还需要什么?”
“我还需要您派三个信得过的廓尔喀人陪同我一起去对付这个罪犯。他们要穿得像个温和的圣徒,除了刀之外,他们不能携带别的武器。我希望能活捉那个家伙,为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他的所作所为说明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凶手,他残忍而狡猾,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我以前曾和他交过手。他极为凶残,而且毫无疑问的是,他想置我于死地。”
“福尔摩斯,只要您一句话,我可以给您整整一个团的廓尔喀人。”
“多谢了,不过,就目前情况而言,我相信只要三个最好的就足够了。”
福尔摩斯带着加尔各答的市区详图,离开了总督办公室。他仔细地研读了地图,才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凶手果然在卡里寺等着他,那是个很特殊的供奉断头女神的寺庙。这是他从墙上那幅画上看出来的,像卡里寺这样特别的寺庙是很少见的。这位女神被她的崇拜者称为支那玛西塔卡,事实上这座寺庙只不过是一座位于城北郊区的中世纪的古老建筑,地理位置偏僻,是凶手安全的藏身之地。
“我结束调查后,”福尔摩斯说,“拉弗顿中士来告诉我说,麦斯威尔的一个传令兵,叫卡里姆的,没来工作,显然是逃跑了,据说他刚移民到克什米尔来。他就是那个领我进出麦斯威尔办公室的人。这正是我所需要的,现在我知道凶手是怎样进入麦斯威尔的办公室窃走文件了。拉弗顿说,他们之所以雇佣这个卡里姆,是因为推荐信上说他很不错,‘而且作为一个本地人,他看上去相当精明’。我听了直想笑。”
差不多晚上六点,福尔摩斯才完成了他的工作。他直接去了科荣总督的办公室。三个廓尔喀人,穿着普通的尼泊尔圣徒的衣服,正坐着等待他的到来。福尔摩斯一进门三个人就站起身来,他们是科荣亲自挑选出来的。
“他们是我的人里面最勇敢的,个个技艺超群,福尔摩斯。用他们对付十五到二十个寻常人,一点问题都没有。谁跟他们作对肯定没好下场。”
福尔摩斯仔细地打量了他们。科荣的眼光还真不错。他们不但身强体壮,而且沉着冷静。福尔摩斯告诉他们要去一座寺庙,他们需要扮成很虔诚的样子。他还说要想方设法逮捕一个危险的凶手,最好能够活捉他,他们应该准备好,当他一发信号就来援助他,信号是:他把左手举到耳边。他们表示明白。他向他们描述了一下要逮捕的那个人。那人个子不高,很瘦,白皮肤,大概穿得像个瑜珈师或托钵僧。他向他们描述了寺庙的确切方位,告诉大家不能一起过去。福尔摩斯要做适当的装扮,可能晚到一会儿。如果到时候彼此碰见了,绝不能打招呼,但这三个人要随时留意福尔摩斯。一看到信号,他们就得抓住和福尔摩斯说话的人,但尽量不要伤害他。
“我离开总督府,走出一段安全的距离,然后坐上一辆人力车赶往断头女神庙。路很长,差不多有五六英里。我记得经过一个穆斯林的住宅区,然后是一个屠宰场,那儿有成百上千只兀鹰贪婪地吃着屠宰牲口后剩下的残渣。当我到达寺庙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一路上我脑子里都在想着我的计划。这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中间有一个小的神殿,神殿的后边有一个静修处,里面住着寺庙的住持和一些印度乞丐,我相信我要抓的人一定混迹其中。”
说到这里,福尔摩斯表现得非常激动,在他看来,这个长长的故事的结局在他脑子里比以前更加生动鲜明了。
“我慢慢走上寺庙的台阶,天几乎全黑了。那里每天晚上都会举行一些宗教活动,敲钟,布施,还有婴儿的啼哭声。一走进院子,我就试图寻找我的廓尔喀同伴,但却没能找到。我只能祈祷他们已经准时到达了。”
福尔摩斯装扮成一个好奇的英国游客,四处闲逛。他觉得这样做,那个他想抓的人才会很轻易地发现他。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后,他看到了一些被社会遗弃的人,在这种地方这是十分常见的,其中有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有哑巴,还有饥民。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亮,他依稀能看清这座寺庙,里面充斥着骷髅和可怕的幽灵像,以及那些令人生厌的怪物神像,整座寺庙都显得粗俗而恐怖。最神圣的还是那尊无头女神的立像。福尔摩斯正出神地盯着这尊神像时,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聋哑女孩,从这堆流浪者中走出来向他行乞,还拉扯他的外套,一直把他拖到神殿后边的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下。黑暗中,他看到一个人坐在树下练瑜珈,一条围巾从头一直盖到腰部。那个人挥了一下手,示意福尔摩斯坐下。那个孩子拿来两盏油灯,周围终于有了些亮光。
“欢迎您,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操着外国口音,从牙缝里挤出福尔摩斯的名字,“我正在等您。”
“所以,”福尔摩斯说,“我们又见面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您就是卡罗·里沙纳维奇·拉斯特科夫。你曾在圣彼得堡的东方学院学习,现在是沙皇在中亚地区的秘密代表,是亚洲黑社会组织中的邪恶人物。我们在西藏交过手,拉斯特科夫,那次我们打成了平手。看见你用血写的那些字,我马上就明白了,因为你名字的首字母和姓的一部分可以简写成‘ka’和 ‘li’,拉斯特这个词在本地语言中是国家的意思。我不想浪费时间了,一句话,你把文件还给我,我会给你一大笔钱,并保证你顺利地离开印度。”
“福尔摩斯啊福尔摩斯,亲爱的先生,您先别着急。”
说着,他把围巾扯下来,福尔摩斯又看到那张作恶多端的狰狞面孔。
“你跳到我人力车前的那一幕给我印象很深刻,拉斯特科夫,我说真的。”
拉斯特科夫笑了。“这没什么,”他说,“我们受过训练。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首先,我要跟你说的是,对那些文件我不想讨价还价,它已经去往它该去的地方。它对我的雇主来说非常重要,但对我却不值一文。麦斯威尔和汉密尔顿的死是无法避免的,他们在晚上工作完毕后又突然进入办公室,当时我正在找那份文件,被他们打断了。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藏了起来,但是他们随后开始了无休止的谈话,麦斯威尔还不时大声地谴责汉密尔顿。我不能浪费时间,当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朝他们俩开了槍,起初想造成一个他杀、一个自杀的假象。后来我找到了文件。在我寻找文件时,我想到这是一次可让我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只要我找到那份文件,我就成功了。但是,如果能让总督把他们的死当作一次针对英国的恐怖袭击的话,那我就是给我们的敌人造成了更为可怕的灾难。然后我决定,把这次谋杀伪装成一次谋财害命。”
“这你可干得不太好,”福尔摩斯说,“因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被谋财害命的人是被活活勒死的,拉斯特科夫。”
“只有你一个人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你的同胞们实在太不了解他们所统治的这些人了。直到我砍了他们的头以后,我才想好我计划的第三步:把你引到这儿来,因为你第一次去见麦斯威尔时我立刻就认出了你。我把他们的头调换以后,在墙上加上了‘拉斯特’这个词以及我姓名的首字母,这样它们就有了不同的意思。我知道你很快就能看到那些字。现在,我想我已经取得了最后的成功。总督让军队加强戒备,逮捕了孟加拉的很多政治首领,这一切都是在爱德华三世,所谓的国王陛下,来访前夕。”
然后,他停下来,看着福尔摩斯,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但是凶光毕露。“最后,我要解决歇洛克·福尔摩斯”
最后几个字,拉斯特科夫语调激昂,简直成了假声,说完后,他动作之迅速让福尔摩斯始料未及。
“拉斯特科夫向前猛冲,”福尔摩斯说,“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我向后一倒,被按到了地上,刀锋直指我的胸前,让我动弹不得。突然,我感觉到一股热流,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流血了。不过,当我抬起头,却看见拉斯特科夫的头被人砍了,从空中急速落下,我这才知道刚才滴到我身上的血是从他脖子里流出来的。一个廓尔喀人看见我被按倒在地,不假思索地手起刀落,一刀就解决了那个罪大恶极的家伙。”
回忆起当时自己身处险境的情形,福尔摩斯目光炯炯。我一声不吭,静静地听他述说着,也觉得陰森恐怖,虽然他就在我眼前,但他讲得紧张刺激,我甚至觉得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杀死了。
“不幸的是,后来的事都成为历史。我立即把拉斯特科夫已死的消息告诉了总督,他就可以取消紧急状态了。那些文件正被送往目的地,我们没能把它们找回来。后来,日俄两国开战了,我们才知道他们利用那些文件达到了邪恶的目的。”
故事差不多要讲完了。福尔摩斯微笑着,我能听得出来他说的是反话。“那场短暂的战争,”他说道,话中明显带着讽刺意味,“一个欧洲国家第一次被一个亚洲国家打败,这将在本世纪给白种人带来难以形容的深远影响。一些历史学家也许会告诉我们的。”
“真让人难以置信,福尔摩斯。麦斯威尔和他的弟弟死得太无辜了。”
“是的,我亲爱的大夫。这个故事还有一部分,一直延续到我返回英格兰以后。就是在我和你见面前不久,华生。你还记得那天我们首次见面时我装扮成一个年老的书商吗?”
“当然记得。”我说。
“几天前,我以同样的一副打扮去了约克郡,打算去寻找罗斯·汉密尔顿,也就是詹姆斯的母亲。”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大惑不解地问。
“因为我心里有个想法,也只是怀疑,瑞金纳德和詹姆斯并不是两兄弟。我仔细地观察过他们,从他们的骨骼和头盖骨形状来看,我怀疑他们根本没有亲缘关系。其实,是汉密尔顿脸上的某些地方触动了我,他很像一个人,但不是麦斯威尔,尽管麦斯威尔的脸表面上看确实有点像詹姆斯,也曾打动过他的妻子。回到英格兰后,我乔装打扮去了怀克·瑞森顿,那是老赫蒙的地产,也就是麦斯威尔夫人出生的地方,接着我找到了詹姆斯·汉密尔顿成长时住过的房子,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被遗弃的破屋子了。几年前,他母亲在一次醉酒后发烧而死。她的住处被村里人用木板盖住了,所以还算保存得不错。一天晚上,我撬开一扇被钉住的后窗,爬进那间简陋的小屋里。我花了几个小时把那个女人的东西仔细看了一遍。东西不少,还有几百本书,这说明罗斯·汉密尔顿以前和后来完全判若两人。在她的旧橱柜的一个抽屉里还有一个小的金属盒,被衣服遮着。盒里有一小本日记,写着我希望得到的信息。其中有一篇,日期是1865年6月5日,上面写道:‘我的儿子一个星期前出生了,我给他取名为詹姆斯。他的爸爸是杰里米·赫蒙,他不愿承认这是他的孩子。’”
“天啊,”我叫道,“这么说,汉密尔顿是麦斯威尔夫人同父异母的弟弟!”
“没错,亲爱的华生。我已经注意到他们长得有点像。因此,当她父亲发现他们之间产生了爱情以后会大发雷霆。麦斯威尔夫人给我讲故事时,我就起了疑心。赫蒙是一个有地位的人,无论是对自己的家庭还是对外界,他都不可能承认自己和一个妓女罗斯·汉密尔顿私通,还生了个私生子。因此,他才怒不可遏,做出了那些举动。”
“那麦斯威尔的父亲呢?他对麦斯威尔说了什么呢?麦斯威尔一点也不怀疑汉密尔顿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呀。”
“我想这一点我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只有拉斯特科夫一个人听到了麦斯威尔和汉密尔顿两人最后的那次谈话。事情的真相随着他们一起去了。不过,亲爱的华生,我们还算幸运,罗斯·汉密尔顿的另一篇日记写得很清楚,汉弗莱·麦斯威尔,也就是瑞金纳德的父亲,在妻子去世后也来光顾过她,从她这里得到些慰藉。当赫蒙不肯承认他的儿子,也不愿赡养她后,罗斯·汉密尔顿就去找麦斯威尔,声明他是孩子的父亲。麦斯威尔相信了她,偷偷地赡养她和孩子。”
“真离奇!”我说。
“是的,”福尔摩斯说,“在你的记录里,大概也是绝无仅有吧。你总有一天会把它公之于众的。”
“当然,我会的。那麦斯威尔夫人怎么样了呢?”
这时,福尔摩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华生,我也常常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