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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第二十八章 · 二

小说《简爱》,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所著长篇小说,讲述一位从小变成孤儿的英国女子在各种磨难中不断追求自由与尊严,坚持自…

小说《简爱》,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所著长篇小说,讲述一位从小变成孤儿的英国女子在各种磨难中不断追求自由与尊严,坚持自我,最终获得幸福的故事。小说引人入胜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波澜起伏的爱情经历,歌颂了摆脱一切旧习俗和偏见,成功塑造了一个敢于反抗,敢于争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女性形象。

《简爱》:第二十八章 · 二

亮光还在那儿;昏暗而稳定地透过雨丝照着。我再试着走路,拖着精疲力竭的双脚慢慢朝它走去。它引我斜着爬过小山,穿过广阔的沼泽。这个沼泽在冬天是根本无法通过的,甚至现在,在盛夏,都是泥浆四溅,溜滑难走。我在这儿摔倒两次,但是两次都爬了起来,振作起精神。这亮光是我微乎其微的一线希望啊,我必须到它那儿去。

穿过沼泽,我看见荒野里有一条白色的小路。我朝它走去;那是一条路或者一条小径,直通那个亮光。现在亮光在一种小山冈上的树丛中间闪耀着——根据我在黑暗中能分辨的形状和叶子来看,显然是杉树。我走近的时候,我的星却消失了;有个什么障碍物挡在我和它之间。我伸出手去摸摸面前黑糊糊的一堆东西,摸出了那是一堵矮墙的粗糙的石块——在它上面是像栅栏一样的东西,里面是高而有刺的树篱。我继续摸索着前进。又有一样白的东西在我面前闪光,那是一扇门——一扇小门;我一碰它,它就在铰链上摇动起来。门两边各有黑黑的一丛灌木——冬青或者紫杉。

走进门,穿过灌木丛,就可以看见一所房子的侧影:黑黑的,低低的,比较长;可是指引我的亮光却并不在那儿照耀着。一片漆黑。屋里的人都睡觉了吗?我担心是这么回事。为了找门,我转过一个拐角;那友好的亮光从一扇很小的格子窗的菱形玻璃里又照射出来;窗子离地一英尺,常春藤和其他爬墙植物长得使窗子更小了,房子开窗的那一部分墙上密密层层地都是一簇簇的叶子。窗口被挡着,而且狭窄,可以说不需要窗帘或者窗板了;当我弯下身来推开遮住它的一丛叶簇的时候,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一间地板洗得干干净净的铺了沙子的房间;一张胡桃木的餐具柜,锡镴盆子排成一排排,把明亮的泥炭火的红色和火光反射出来。我可以看见一只钟,一张白松木桌子,几把椅子。曾经是我的指路明灯的那支蜡烛放在桌上燃烧;一个老妇人正就着烛光在织袜子。她看上去有点粗气,但是像她周围的一切那样,干净得一尘不染。

我只是粗粗地看了一下这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更有趣的一群出现在火炉旁边,一动不动地坐在炉边的一片玫瑰色的宁静和温暖之中。两个高雅的年轻女人——从各方面看来都是闺秀——一个坐在矮矮的摇椅上,另一个坐在更矮的凳子上;两个都穿着黑纱和邦巴辛毛葛的重丧服,黑衣服奇特地衬托出很白的脖子和脸;一条短毛大猎狗把大大的头靠在一个姑娘的膝头上,另一个姑娘的裙兜里躺着一只黑猫。

“听着,黛安娜,”一个专心的学生说;“弗朗茨和丹尼尔夜里在一起,弗朗茨刚从梦中吓醒,在讲那个梦——听!”她低声念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因为那是一种陌生的语言——既不是法语也不是拉丁语。是希腊语还是德语,我说不上来。

“那真有力,”她念完以后说;“我喜欢它。”另一个姑娘刚才抬着头听她妹妹说话,现在一边凝视着火,一边重复念那一行。后来我知道了这语言和这本书;所以我在这儿把这一行引出来;虽然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像是敲打铜器的响声一样——毫无意义:

“‘DatrathervorEiner,anzusehenwiedieSternenNacht’.(1)好!好!”她嚷道,她那深邃的黑眼睛闪闪发亮。“你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伟大的天使长恰如其分地在你面前!这一行抵得上一百页浮夸的文章。‘IchwägedieGedankeninderSchalemeinesZornesunddiewerkemitdemGewichtemeinesGrimms’.(2)我欢喜它!”

(1)德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其外貌犹如夜晚的星星。

(2)德语,我在我愤怒的天平戥盘中,权衡这种思想,我用我激怒的砝码,权衡这个作品。

两人又沉默了。

“有哪个国家的人会像这样说话吗?”老妇人从她的织物往上看,问道。

“是的,汉娜——一个比英国大得多的国家;那儿的人就这样说话。”

“哦,我实在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怎么听得懂;要是你们有谁到那儿去,我猜想你们听得懂他们的话吧?”

“他们的话我们也许能听懂一点儿,可不是全部——因为,我们不像你想的那么聪明,汉娜。我们不会讲德语;要是没有词典帮忙,我们还看不懂呢。”

“我们打算以后能教德语——或者至少像人们所说的,教初步的东西;那时候我们挣的钱就可以比现在多了。”

“很可能;可是别学了;今晚学得够多了。”

“我想是的;至少我累了。玛丽,你累吗?”

“很累;没有老师光靠一本词典辛辛苦苦地学一种外语,毕竟是吃力的工作。”

“是啊;尤其是学像德语这样难懂而又出色的一种语言。我不知道圣约翰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他肯定快回来了;刚好十点,”(看看她从腰带里掏出来的小金表。)“雨下得猛。汉娜,请你到客厅里去看看火好吗?”

那女人站起来,打开一扇门,通过门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通道;不一会儿我就听见她在里面一间屋子里拨火;她马上就回来了。

“啊,孩子们!”她说,“到那边屋里去,使我很难受;那张椅子空着缩在角落里,屋子显得那么凄凉。”

她用围裙擦擦眼睛;两个姑娘,先前一直显得庄严,现在却显得悲伤了。

“不过他到了更好的地方,”汉娜继续说;“我们不该希望他再回到这儿来。再说,没有人指望能死得比他更安静了。”

“你说他没提起我们吗?”一个小姐问。

“他来不及——孩子;他一分钟就走了——你的父亲。他像上一天那样有点不舒服,可是没什么要紧;圣约翰先生问他是否要派人去把你们两人中的哪一个叫来,他只是笑他。第二天——也就是说,两个星期以前——他又开始觉得头有点重,便去睡觉,就此没再醒过来;你们的哥哥到卧房去发现他的时候,他几乎都僵硬了。啊,孩子们!他是老一派人里面的最后一个——因为你们和圣约翰先生好像跟去世的那一些不属于同一个类型;尽管你们的母亲跟你们很相像,几乎和你们一样地读了很多书。她简直就是你的画像,玛丽;黛安娜就比较像你们的父亲。”

我认为她们非常相似,我说不出这个老用人(现在我已经断定她是用人了)在哪儿看出了不同。两人都脸色白皙,身材苗条;两人都相貌非凡、一副聪明的样子。其中一个的头发确实比另一个稍深一点,梳的发式也有点不同:玛丽的淡褐色头发从中间分开,编成光滑的辫子;黛安娜的稍暗一些的头发却密密层层地鬈曲着盖住了她的脖子。钟打十点了。

“我肯定你们要吃晚饭了,”汉娜说;“圣约翰先生一进来也要吃了。”

她去着手准备晚饭。两位小姐站起身来;她们似乎要到客厅里去。在这之前,我一直那么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们,她们的外貌和谈吐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以至我自己的可怜处境都忘了一半,现在我又想起了它。对比之下,我似乎比以前更孤独,更绝望了。要使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感动得关心我;要使她们相信我的贫困和悲哀是真的——要诱使她们答应使我不再流浪,给我休息,看来是多么不可能啊!当我摸到了门,迟疑地敲门的时候,我觉得上面这种想法只是妄想。汉娜开了门。

“你有什么事?”她用惊诧的声音问,一边借着手里的蜡烛的光亮打量着我。

“我可以同你的女主人说话吗?”我问。

“你最好告诉我,你要同她们说些什么。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是个外地人。”

“你在这个时候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要在外屋或者随便什么地方住一宿,还要一点儿面包吃。”

怀疑是我最害怕的一种感情,这时候却出现在汉娜脸上。“我可以给你一片面包,”她停了一会儿说;“可是我们不能留一个流浪人住宿。这不可能。”

“就让我同你的女主人说说话吧。”

“不;我不让。她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不该在这时候到处游荡;这看上去很不好。”

“可是,你把我赶走,我上哪儿去呢?我怎么办呢?”

“哦,我保证你知道上哪儿去,也知道该怎么办。小心别干坏事,这就行了。哪,给你一个便士,现在走吧!——”

“一个便士我不能吃;而且我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了。别关门吧;——哦,看在上帝分上,别关啊!”

“我非关不可;雨打进来了——”

“告诉小姐们。——让我见见她们——”

“真的,我不会去告诉她们。你不守本分,要不,你也不会这样吵闹。走开。”

“可是,把我撵走,我一定会死掉的。”

“你才不会呢。我怕你是心怀鬼胎,所以夜里这么晚还到人家房子跟前来。要是附近什么地方还有人跟着你——强盗什么的——你可以告诉他们,房子里不只是我们这几个人,我们还有一位先生,有几条狗和几管枪。”说到这儿,这个老实的、不肯通融的用人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并且上了闩。

这是顶点。一阵极度痛苦的剧痛——一阵真正绝望的苦闷——撕裂着和冲击着我的心。我真正精疲力竭了,一步也不能再走了。我倒在门口湿漉漉的台阶上;在万分悲痛中,我呻·吟——我扭手——我哭泣。哦,这死亡的幽灵!哦,这最后的时刻竟在如此的恐怖中来临!唉,这样孤独——这样被从我的同类那儿驱逐!不仅失去了希望之锚,而且也失去了坚忍不拔这个立足之点——至少是暂时地失去;可是,我不久就竭力去恢复这样的立足之点。

“我只有死了,”我说,“我相信上帝。让我试图默默地等候他的意旨吧。”

这些话我不仅是想,而且说了出来;我把我所有的不幸全塞回到我的心里,我作了一次努力,强迫它们留在心里——沉默而且静止。

“人总是要死的,”近旁的一个声音说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注定要遭到不爽快的早死,像你这样,如果你在这儿因为贫困而死去的话。”

“是谁,或者是什么,在说话?”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声音,我害怕了,问道。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有希望获得帮助。近旁有一个形体——什么形体呢,漆黑的夜和我衰退的视力使我看不清楚。新来的人长时间重重地敲着门。

“是你吗,圣约翰先生?”汉娜嚷道。

“是的——是的;快开门。”

“唉,在这种刮风下雨的夜里,你准是又湿又冷了!进来吧——你的两个妹妹都在为你担心,我相信附近还有坏人。刚才有个要饭的女人——我断定她还没走!——就躺在那儿。起来!真丢脸!喂,走开!”

“别作声,汉娜!我有句话要对这个女人说。你把她赶走,已经尽了你的责任,现在让我放她进来,尽我的责任。刚才我就在旁边,听了你跟她两个人的话。我想这是个奇特的情况——我至少得查问一下。姑娘,起来吧,走在我前面,进屋去吧。”

我艰难地照办。立即就站在那干净明亮的厨房里了——就在炉火边上——哆嗦着,浑身难受;知道自己是一副最最可怕的、粗野的、饱经风霜的样子。两位小姐、她们的哥哥圣约翰先生、老用人,全都凝视着我。

“圣约翰,那是谁?”我听见一个人问道。

“我说不上来,我在门口发现她,”是回答。

“她脸色真苍白,”汉娜说。

“像泥土或死人一样苍白,”回答说。“她要倒下来了,让她坐下。”

我真的一阵头晕,倒了下来;可是一张椅子接住了我。我神志还清醒;不过这时候说不出话来。

“说不定喝点水能让她恢复过来。汉娜,去拿一点儿水来。可是她瘦得不成样子了。多瘦啊,多苍白啊!”

“简直是个幽灵!”

“她是病了呢,还只不过是饿了?”

“我想是饿了。汉娜,那是牛奶吗?拿给我,再要一点儿面包。”

黛安娜朝我俯下身来,我看见长长的鬈发垂在我和炉火之间,从这一点我认出是她。她掰了一点面包,在牛奶里蘸一下,放到我嘴边。她的脸紧挨着我的;我从她脸上看出了怜悯,从她急促的呼吸里感到了同情。在她简单的话语中,那仿佛一种止痛油膏似的感情也在说话:“试着吃吧。”

“对——试试,”玛丽温和地重复一遍;玛丽的手给我脱掉湿透了的帽子,扶起我的头。我尝了尝她们给我吃的东西,一开始软弱无力,不久就急切地吃起来。

“一开始别太多——要控制,”哥哥说;“她吃够了。”他把那杯牛奶和那碟面包拿走了。

“再给一点儿,圣约翰——瞧她眼睛里那副贪馋的样子。”

“现在不能再吃了,妹妹。试试看,她现在能不能说话——问问她的名字。”

我觉得我可以说话了,我回答说——“我的名字叫简·爱略特。”我跟以往一样急于不让人发现我的身份,早就决定用一个化名了。

“你住在哪儿?你的朋友在哪儿呢?”

我沉默着。

“我们能派人去找一个你认识的人来么?”

我摇摇头。

“你能讲一点关于你自己的事么?”

不知怎么的,我一跨过这家人家的门槛,跟它的主人们见面,就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被这个广大世界遗弃的人了。我敢于抛掉行乞的举止和品格,而恢复我原来的样子。我开始又认识我自己了;圣约翰先生要我讲——我目前还衰弱得不能讲——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就说:

“先生,我今晚没法跟你们细谈。”

“那么,”他说,“你希望我给你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我回答。我只有力气作那么简短的回答。黛安娜接着这话说:

“你意思是不是说,”她问,“你需要的帮助,我们现在都已经给了你了?我们可以打发你到沼泽和雨夜中去了吗?”

我看看她。我想,她的容貌非凡出众,既充满力量,又显得那么善良。我突然鼓起勇气。一边用微笑来回答她那同情的凝视,一边说:“我信任你。即使我是一条没有主人的迷路的狗,我知道你今晚也不会把我从火炉旁赶走;事实上,我真的不害怕。随你拿我怎么样,随你要我做什么吧;可是,请别要我多说话——我气急——一说话就感到一阵痉挛。”三个人都看着我,三个人都沉默着。

“汉娜,”圣约翰先生最后说,“现在让她在那儿坐着,别问她问题;再过十分钟,把剩下的牛奶和面包给她。玛丽和黛安娜,我们到客厅去,好好谈谈这件事。”

他们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小姐来了——我说不出是哪一个。在那温暖的炉火旁边,一种愉快的昏迷偷偷地控制住我。她小声吩咐了汉娜几句。不久,我在那用人的帮助下,设法上了楼梯;我的湿淋淋的衣服给脱掉了;马上就躺上一张温暖而干燥的床。我感谢上帝,在无法表达的精疲力竭中体会到一阵感激的喜悦,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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