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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第二十八章 · 一

小说《简爱》,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所著长篇小说,讲述一位从小变成孤儿的英国女子在各种磨难中不断追求自由与尊严,坚持自…

小说《简爱》,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所著长篇小说,讲述一位从小变成孤儿的英国女子在各种磨难中不断追求自由与尊严,坚持自我,最终获得幸福的故事。小说引人入胜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波澜起伏的爱情经历,歌颂了摆脱一切旧习俗和偏见,成功塑造了一个敢于反抗,敢于争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女性形象。

《简爱》:第二十八章 · 一

两天过去了。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马车夫要我在一个叫惠特克劳斯的地方下车;因为我所付的车钱不够,他不能让我再乘下去,而我却连一个先令都没了。马车离我已经有一英里了,我独自一人待着。这会儿我才发现忘了把我的小包裹从马车里的口袋里取出来了,我是为了安全起见才把它放在那儿的;它就留在那儿,一定还留在那儿;如今,我是一贫如洗了。

惠特克劳斯不是个镇,甚至还不是个小村落;它只是立在十字路口的一根石柱;刷成白色,我想是为了在远处和在黑暗中容易看得见。它的顶端伸出四根指路牌;从上面的字看来,最近的一个城镇在十英里以外;最远的则超过二十英里。根据这些熟知的城镇的名字,我知道自己是在哪个郡下车的;这是北方中部一个郡,荒原幽暗,山岭崎岖,这是我所看见的。我后面和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荒原;我脚下深谷的那一边还有一重重起伏的群山。这儿一定人烟稀少,我在路上看不到赶路的人;路向东西南北伸展开去——白茫茫的、冷冷清清的宽阔的路;它们全都穿过荒原;石楠又深又杂乱地都长到路边上来了。但是可能有一个偶然的赶路人走过;而我却不愿意有谁在这时候看见我;我在路标柱这儿徘徊不去,显然漫无目标和不知所措,陌生人会觉得很奇怪,我在干什么。人家可能问我;除了作一些听起来难以相信并且会引起怀疑的回答以外,我不能回答什么。这时候,我跟人类社会没有一点联系;没有一种魅力或希望把我叫到我的同类那儿去;看到我的人没有一个会对我有什么仁慈的想法或者良好的愿望。除了万物之母大自然以外,我没有亲属;我还是到她的怀里,去得到安息吧。

我径直走进石楠丛生的荒地里;看见褐色荒原中有一条深陷的坑道,我就沿着它走去。我在那没膝的暗黑草木丛中艰难地走过去;我随着它的转弯而转弯,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一块让苔藓染黑了的花岗岩,我就在它下面坐下。周围是荒原的高高的陡坡;这块巉岩保护着我的头,天就在它上面。

甚至在这儿,我都是过了一些时候才感到平静下来;我隐隐约约地害怕附近会有野兽,或者打猎的人或偷猎的人发现我。要是有一阵风吹过荒野,我就会抬起头来,生怕是一头公牛冲过来;要是有一只鸻鸟尖叫,我就把它想象成一个人。然而,我发现自己的恐惧毫无根据,黄昏逝去,夜幕降落,笼罩一切的沉沉寂静使我安下心来,这时我才有了信心。在这以前我还没有思考过,我只是听着、看着、担心着;现在我又有了沉思的能力。

我该做什么呢?上哪儿去呢?哦,这是些无法忍受的问题啊!我什么也不能做,哪儿也不能去。——在我能到达人类居住的地方以前,我的发抖的劳累的双脚还得先走很长一段路;在我能得到一个住处以前,还得先恳求冷酷的慈善;在我的故事能被倾听、或者在我的需要中能有一个被满足以前,还得先强求别人表示勉强的同情,几乎还得先引起别人的嫌恶!

我摸摸石楠,它很干,夏日的炎热使它还有点温暖。我望望天空;它很纯净;一颗仁慈的星星在沟道顶上闪烁着。露水降落,可是带着慈祥的温柔;没有微风在低语。在我看来,大自然似乎亲切而宽厚;我认为尽管我无家可归,她却爱我;从人那儿只能指望怀疑、抛弃、侮辱的我,就怀着子女的爱依恋着她。至少今夜,我要成为她的客人——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我的母亲将不要钱也不要代价,给我住宿。我还有一口面包;是中午路过一座小镇的时候,我用一便士的零钱——我最后的一个硬币买来的面包卷剩下来的。我看见成熟的越橘在石楠丛中这儿一簇,那儿一簇,像黑玉珠子般发亮。我摘了一把,和面包一起吃。我肚子原来很饿,吃了这隐士吃的一餐,即使没吃饱,却也已经不那么饿了。吃完后我作了晚祷,然后,选个地方睡觉。

在这块岩石旁边,石楠很深;我躺下来的时候,双脚就埋在里面;两边的石楠都高高竖起,只留下窄窄的一溜空间,让夜风侵入。我双折起我的披巾,把它当被子盖在身上;一个微微隆起、长满青苔的地方是我的枕头。这样宿夜,至少在夜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冷。

我的休息原来可以十分安乐;只是一颗悲伤的心破坏了它。由于张开的伤口、内出血和绷断的弦线,心在怨诉。心为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的命运发抖;它怀着强烈的怜悯为他悲叹;它怀着无休止的渴望要求他;尽管像折断双翼的鸟儿般无能为力,它还是抖动破残的翅膀,作徒然的尝试,去寻找他。

这种思想上的折磨叫我再也支持不住,我起身跪着。夜已经来临,星辰已经升起;一个安全、宁静的夜,太静了,使恐惧都不能来作伴。我们知道,上帝无处不在;但是,在他的作品最大规模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肯定是最能感到他的存在;正是在那无云的夜空,在他的世界默默地转动着前进的地方,我们能最清楚地看到他的无限,他的全能,他的无所不在。我跪着为罗切斯特先生祈祷。抬着头,我泪眼模糊地看到宏伟的银河。想起了那是什么——那儿有那么多数不清的星系像一道淡淡的光痕扫过空间——我感到了上帝的伟大和力量。我肯定他有能力拯救他所创造的东西;我越来越深信:地球和它珍藏的每一个灵魂都不会毁灭。我把祈祷变为感恩;生命的源泉也就是灵魂的救星。罗切斯特先生是安全的;他属于上帝,他会被上帝所保护。我再一次偎依在小山的怀里;不一会儿就在睡眠中忘却了悲哀。

可是第二天,“贫困”苍白而光秃地来了。在小鸟离巢以后很久,在蜜蜂趁露水未干、在一天中最美好的黎明来采石楠蜜以后很久——在早晨长长的影子已经缩短、阳光已经充满大地和天空的时候——我起身,向四下里看看。

是怎样的一个完美的、安静而又炎热的白天啊!这个蔓延开去的荒原是怎样的一个黄金沙漠啊!到处都是阳光。我但愿能够生活在阳光里,并且靠阳光为生。我看见一条蜥蜴跑过那块岩石;我看见一只蜜蜂在甜的越橘中忙碌。这会儿我真愿意变成蜜蜂或者蜥蜴,让我可以在这儿找到合适的食物和永久的藏身之所。但是我是一个人,有人的需要;我不能在没有东西满足这些需要的地方久留。我站起来;回头看看我离开的床。对于未来毫无希望,我只巴望这个——我的创造者那天夜里认为应该趁我睡着,把我的灵魂从我这儿要去;我这个疲乏的身躯,由死亡解救出来,不再和命运冲突,现在就只消安静地腐烂,和平地跟这荒野的泥土混合了。然而,生命,连同它的一切需要、痛苦和责任,都还为我所有。负担还得背负下去;需要还得满足;痛苦还得忍受;责任还得完成。我出发了。

又走到惠特克劳斯,我沿着背太阳的那条路走去。太阳现在又热又高。我已经没有意志力来根据其他情况决定我的选择。我走了很久,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差不多够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向几乎把我压垮的疲劳屈服——可以放松一下这种强迫的行动,我就近在我看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毫不抗拒地屈服于充塞我的心灵和肢体的麻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钟声——一阵教堂的钟声。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的富于浪漫色彩的小山之间,我看到了一座村落和一个尖顶。一个小时以前,我已经不再注意山的变化和景象了。我右边的山谷布满牧草地、麦田和树林;一条闪亮的溪流蜿蜒地穿过不同色彩的深绿浅绿、成熟的麦子、浓郁的林地、明亮和满是阳光的牧场。隆隆的车轮声把我叫回到我面前的大路上来,我看见一辆装满东西的沉重的货车吃力地爬上小山;再过去不远是两头母牛和赶牛人。人类的生活和人类的劳动就在近旁。我得挣扎着前进;努力像别人一样生活和劳动。

大约下午两点钟光景,我走进了村子。在一条街的尽头,有一家小铺子,橱窗里有几块面包。我渴望得到一块面包。有了那点食物,也许我就可以恢复一点精力;没有它,就很难再往前走。一到我的同类中间,我又希望有力量和精神。我觉得,饿得昏倒在村里的人行道上是丢脸的。我难道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换一个面包卷吗?我想了一下。我脖子上系着一条小的丝方巾;我还戴着手套。我几乎说不出处在极端贫困中的人是怎么办的。我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中是否有一样可以被接受;也许不会;可是我得试试。

我走进铺子;那儿有一个女人。她看见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的人,猜想是位小姐,便彬彬有礼地迎上前来。她怎样招待我呢?我突然害臊起来;我的舌头就是不肯把我准备好的请求说出来。我不敢提出把半旧的手套和弄皱的方巾给她;而且,我觉得这么做是荒谬的。我只请求她允许我坐下歇一会儿,因为我累了。她原来以为来了一位顾客,现在感到失望,便冷冷地同意我的请求。她指了一个座位,我乏力地坐了下来。我感到难受得直想哭;可是觉得这样的表示不合情理,我就忍住了。不一会儿,我问她,“村里有女服裁缝或者普通的女裁缝吗?”

“有的;有两三个。干这行的够多了。”

我想了一下。我现在被逼到正题上来。我被带到面对“贫困”的地方,落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铜子。我得做些什么。可是做什么呢?我得到哪儿去求个职位。可是到哪儿去求呢?

“你可知道附近什么地方要找用人么?”

“这地方的主要生意是什么?大多数的人都干些什么?”

“有些人种庄稼;有许多人在奥立佛先生的针厂和铸造厂里干活。”

“奥立佛先生雇用女工吗?”

“不;那是男人干的活。”

“女人干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回答。“有些人干这行,有些人干那行。穷人总得尽自己的力量过下去。”

她似乎对我的问话感到厌烦了;的确,我有什么权利追问她呢?有一两个邻居走了进来;显然需要用我的椅子。我就告退了。

我沿着大街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左右两旁一幢幢的房子;可是我没有发现什么借口,也没看见一个诱人的东西,可以让我走进任何一幢。我绕着村庄走着,有时候走得稍微远一点,然后再折回来,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我精疲力竭,而且现在正饿得发慌,我转身走到旁边的一条小径上去,在树篱下坐下。然而,不大工夫,我又站了起来,又在寻找什么,找一个办法,或者至少找一个能指点我的人。在小径的尽头,有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屋前有个花园,非常干净,花儿开得五彩缤纷。我在那儿停了下来。我有什么事要去走近那白色的门,或者去碰那亮闪闪的门环呢?那座房子里的居民怎么样才会产生兴趣来帮助我呢?可是我还是走近去,敲了门。一个容貌温和、衣着整洁的年轻女人开了门。我用从绝望的心和衰竭的身体里所能发出的声音——一种低微和颤抖得可怜的声音——问,这儿是否需要用人?

“不,”她说;“我们不用用人。”

“你能告诉我,我能在哪儿找到随便什么职业吗?”我继续问。“我是个陌生人,在这儿没有熟人。我要找个工作;不管什么工作都行。”

可是她没有责任来为我考虑,为我找个职位;再说,在她眼里,我的性格、地位、叙述一定是多么可疑。她摇摇头,说:“很遗憾,没法告诉你。”那扇白门非常轻、非常有礼貌地给关上了,但是却把我关在外面了。如果她让门再开一会儿,我相信我准会向她讨一块面包;因为我现在已经落到卑下的地步了。

要回到那吝啬的村子里去,我是受不了的;况且,在那里也看不到什么希望,让我能获得帮助。我看见不远处有一座树林,它的浓荫似乎能提供诱人的藏身之所,我很可能宁愿上那儿去;可是我病得如此厉害,身体又如此衰弱,自然的渴望又如此啃啮着我,本能迫使我在有机会得到食物的住所周围徘徊不去。饥饿这只兀鹰这样把喙和爪子侵入我的躯体,孤寂也就不成其为孤寂——休息也不成其为休息了。

我走近房子;离开它们,再走回来,然后又走开去;我意识到我没有权利请求,没有权利指望人家对我孤独的命运感兴趣,这种意识老是驱使我走开。在我这样像一条丧家的饿狗似地走来走去的时候,下午渐渐逝去。在穿过一块田地的时候,我看见前面的教堂尖顶;我急急忙忙朝它走去。在教堂墓地附近,花园的中央,有一所虽然很小却造得很好的房子,我肯定那是牧师的住宅。我想起了,陌生人来到没有朋友的地方,而且要找工作的话,有时候就请求牧师介绍和帮助。牧师有责任帮助——至少用劝告来帮助——愿意自助的人。我好像还有点儿权利到这里来寻求劝告。于是我再次鼓起勇气,聚起我剩下的一点微弱的力量,继续往前走。我来到房子跟前,敲敲厨房门。一个老妇人开了门;我问这是牧师的住宅吗?

“是的。”

“牧师在家吗?”

“不在。”

“他马上就回来吗?”

“不,他出门去了。”

“到远处去了吗?”

“不远——有三英里路。他父亲突然去世,他给叫去了,现在正在泽庄,很可能还要在那儿待两个星期。”

“有女主人吗?”

“没有,除了我没别人,我是管家;”读者啊,我不能要她救济我,而没有救济,我都快倒下了;我还不能要饭;我又缓慢地走开了。

我再一次取下我的绸方巾——再一次想到小铺子里的那几块面包。哦,只要一块面包皮!只要一口来缓和一下饥饿的剧痛!我本能地再次转向村庄;我又找到了那家铺子,走了进去;虽然除了那女人,还有几个人在场,我还是大胆地提出了请求:“你愿意收下这块方巾,给我一个面包卷吗?”

她显然怀疑地看看我:“不,我从来不那样卖东西。”

我几乎绝望了,便要求半个;她又拒绝了。“我怎么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方巾,”她说。

“你愿意拿我的手套吗?”

“不!我要手套有什么用?”

读者啊,详谈这些细节可不是愉快的事。有人说,回忆过去的痛苦经历是快乐的;可是现在我却不愿去重温我提到的那些时候。道德的堕落,混合着肉体的痛苦,形成一种过于悲惨的回忆,我不会乐于去详谈。我并不责怪那些拒绝我的人。我觉得那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且是无可奈何的事。一个普通的乞丐往往是怀疑的对象;一个穿着体面的乞丐不可避免地也是这样。固然,我乞求的只是职业;可是谁又有责任来为我提供职业呢?当然不是那些第一次看见我又不了解我品性的人。至于那个不愿拿面包换方巾的女人,既然她认为我的提议是个阴谋,认为这样交换不合算,那她也是对的。现在让我压缩一下。我对这个题目感到厌烦了。

天黑以前不久,我经过一家农舍,农夫坐在开着的门跟前,正吃着面包干酪的晚餐;我停了下来,说:

“你给我一片面包好吗?我很饿。”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没作回答,就切了厚厚的一片面包,把它给了我。我想他并没把我当作乞丐,而是把我当作一个想吃他的黑面包的古怪的小姐。我一走到看不见他房子的地方,就坐下来吃面包。

我没有希望住在房子里,便到上面提到过的树林子里去找个住处。可是我这一夜过得真惨,我的休息给破坏了;地是湿的,空气是冷的;再加上,不止一次有人闯进来,打我附近走过,我不得不一再换地方;没有一点安全和宁静的感觉。快天亮的时候,下雨了;第二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读者啊,请别要我详细叙述那一天的情景吧。我像前一天那样寻找工作;像前一天那样遭到了拒绝;也像前一天那样挨了饿;不过我吃过一次东西。在一所村舍门口。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刚要把一点冷粥倒进猪槽。“你把它给我好吗?”我问。

她瞪着眼看我。“妈妈!”她嚷道;“有个女人要我把粥给她。”

“孩子,”里面的一个声音说,“要是她是个要饭的,就给她吧。猪不要吃粥。”

女孩把凝成块的粥倒在我的手里,我便狼吞虎咽地把粥吃掉了。

雨天的暮色渐渐变浓的时候,我在一条冷冷清清的马道上停了下来。我在那条马道上已经走了一个小时,或者还不止一个小时。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再也不能往前走了。今天晚上我将再一次在外面过夜吗?雨下得这么大,难道我得把头枕在又冷又湿的地上吗!我怕我没有其他办法;因为,谁会收容我呢?可是,那将是十分可怕的,带着这饥饿、乏力、寒冷的感觉,这凄凉的感觉——这完全的绝望。不过,很可能不到早上我就死去。我干吗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这个前途呢?我干吗要挣扎着保持毫无价值的生命呢?就因为我知道,并且相信,罗切斯特先生还活着;再说,因为贫困和寒冷而死去,这种命运是天性所不能消极地顺从的。哦,上帝啊!再支持我一会儿吧!帮助我——指引我吧!”

我的迟钝的眼睛扫视着朦胧迷茫的景色。我看出自己已经走得离村子很远;几乎看不见它了。村子周围的耕地已经消失;我通过横路和支路,已经又一次走近了那片茫茫的荒原;现在只有几块田地横在我和黑黝黝的小山之间。这几块地几乎还没有开垦过,差不多还是和原来的石楠丛生的荒地一样荒芜,一样贫瘠。

“唉,我宁可死在小山那儿,也不愿死在街上,或者来往人多的大路上,”我想。“让乌鸦和渡鸦——如果这一带有渡鸦的话——把我的肉从骨头上啄去,这要比装在济贫院的棺材里,在乞丐的义冢里腐烂好得多。”

于是,我转向小山,走到那里。现在只消找个凹处,让我可以躺下,即使不感到安全,至少感到隐蔽;可是,这个荒丘的整个表面似乎是平的。除了颜色的变化以外,没什么其他变化;在沼地上长满灯芯草和青苔的地方是绿色的;干土上只长石楠的地方是黑色的。尽管天在转黑,我还是能看见这些变化;虽然那只是明暗的变化,因为颜色已随日光消褪了。

我的眼光正从阴暗的丘地上方,顺着那消失在最荒凉的景色中的沼地边缘浏览过去,这时候远处沼泽和山脊之间的一个朦胧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亮光。“那是ignisfatuus,”这是我第一个念头;我料想它马上就会熄灭。然而,它继续稳定地燃烧下去,既不后退,也不前进。“那末,是刚燃起的篝火吗?”我问。我守候着,看它是否扩大;可是,不;它既没缩小,也没扩大。“它也许是房子里的一支蜡烛,”这时候我猜测着,“不过,如果是的话,我也绝不可能走到那儿。它太远了;即使离我不到一码,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敲门,也只是让自己再给关在门外。”

我在我站着的地方卧倒了,把脸靠在地上藏起来。我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夜风在小山和我的上方吹过,呻·吟着消失在远处;雨下得很猛,再次把我淋得透湿。只要我僵硬到像静止的冰霜,死神友好地让我变得麻木,那雨点可以继续猛打下去,我不会感觉到它;可是我那还活着的肌肤却在它冰凉的影响下颤抖。不一会儿,我就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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