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林怡音习惯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去打开电脑。虽然儿子到美国留学已经大半年了,可她每天还是那么急切地想看到儿子的E-mail。
儿子的电子邮件果然已经到了。可是,这次儿子却只有一句话:妈妈,这个暑假我想回家,我一定要回来。林怊音心里一沉,怔怔地看着屏幕。这熟悉的屏幕,维系着这对相隔万里的母子。看着屏幕,她仿佛可以感觉到儿子的气息。儿子这两天一直在提回来过暑假的事,她开始以为儿子想家,只是说说而已。现在看来儿子是当真的。儿子出国时虽然才15岁,可她这个做母亲的,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眼下,她果断地回复儿子,妈妈知道你想家,可是你不能回来,你回来就不一定能拿到回美国的签证。再说,来回费用也太昂贵。
整个晚上,林怊音一直有点心神不宁。丈夫吴浩宇下班回来了,看了儿子的信,他说,就让小田回来一趟吧。听到这话,所有的委屈都化作眼泪从林怡音眼中奔涌而出:”说得倒轻巧,小田出国容易吗?”
吴浩宇不做声了。他知道妻子为儿子所操的心。自从妻子考进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当会计,收入也直线上升,可她从来没为自己买过一样名牌,多余的钱全都存入了银行,作为儿子的教育基金。儿子吴羽田从小就是他们家的小太阳。很小的时候,就被林怡音带去外语班、电脑班、书法班。儿子也挺争气,小学里当上了学习委员。想到把儿子送出国是在初二。向来学习还可以的儿子,成绩有点不稳定起来,老师找了家长好几次,说这样下去考重点高中有问题。
夫妻俩一商量,考不上重点高中就意味着考不上重点大学,而考上个一般大学找工作就难。现在是竞争社会,林怡音的公司这几年进的不是硕士博士就是留学生,她常感到自己的位子岌岌可危,他们这代人已经成定局,召集怎么能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呢?同事的子女纷纷出国留学,她也不能落后,再说在美国有在IBM公司工作的孩子的舅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了退路,小田上学也不那么用功了,结果中考果然不太理想,分数只够上一般中学。林怡音便开始张罗儿子留学的事。一打听,去美国念高中每年的学费要2万多美元,再加上其他开销,三年来来就要人民币80万元。他们夫妻俩人的收入也不算低,但这笔钱却耗尽了他们全部的积蓄。为了儿子,他们咬咬牙豁出去了。儿子能在美国上高中,将来再上哈佛、耶鲁大学,即使回来也不愁没好工作。夫妇俩仿佛看到锦绣前程在儿子面前展现,为儿子的出国申请手续东奔西走。
那些天小田也特别兴奋,小哥儿们听说他要去美国上高中,都羡慕得两眼放光。小田已没有心思温习英语了,忙着买衣服、箱子,准备行李。一个月后,他的F-1签证缍下来了,父母为他在太平洋饭店办了两桌酒,小田又出了一回风头,好几个亲朋好友都喋喋不休对自己的孩子说,要像小田那样有出息,将来也去国外留学。
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机场送别的时刻,尽管林怡音做好了思想准备,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毕竟和自己朝夕相处了15个的儿子就要远行。可想到儿子的灿烂前途,她挂着泪水又笑开了。
从此,儿子和母亲在大洋两岸通过信件和E-mail联络。儿子一到美国,就住在舅舅家。他很快来了第一封信,描绘了舅舅家的豪华,迪斯尼乐园的好玩,并说舅妈对他也不错,还说已顺利地进入洛杉矶一所私立高中。林怡音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两个月后,儿子的信开始字迹潦草起来。好像情绪不太好,说正在找房子,过几天就搬出舅舅家,还说舅舅要他以后还这几个月的生活费。林怡音连忙和弟弟通电话,弟弟说他不过是逼逼外甥而已,现在国内出来的孩子太娇了,连衣服也不会洗,东西到处乱丢,一个月和同学打电话就花了400多美元,再说以后他总要住出去的。气得林怡音差点和弟弟闹翻。
她问儿子为什么打这么多长途,为了省钱,家里大都是写信和发电子邮件的呀。儿子承认电话是打给以前的同学的。他说:”妈妈,我在这里一点也不开心。班里只有我一个中国人,没人和我玩,你不知道我有多孤独。你为什么要把我弄到美国来受苦?quot;
这是儿子第一次诉苦。林怡音没有料到,她为儿子创造了许多家长无法创造的条件,自以为为他什么都想到了,可儿子却并不高兴。她连夜给儿子写了一封长信,告诉儿子,到一个新地方开始时都会不适应,熬过这学期一切就会好了。
可是,小田的适应期好像特别长,情绪总是不见好起来。林怡音没有想到,儿子不缺钱,也不完全是语言问题,而是孤独。学校里,都是人高马大的金发少年,使他这个在国内就瘦小的男孩子,更显得弱小。在国内,小田很喜欢踢足球,可是美国学校的足球场上,他连碰一下球的机会也没有。下课时,男生们大谈哪支球队、哪个球星怎么样,或是哪个啦啦 队的女孩怎样,他就像个傻瓜,根本插不上嘴。晚上回到宿舍,打开电视,听的是频率极快的英文;翻开报纸,满纸也是ABC。有时整个晚上,他都没人可说一句话。他的室友是个波兰人,不到半夜通常是见不到他的影子的。小田只能反反复复地听从国内带来的音带,谢霆锋和罗中旭是他最喜欢的歌星。对着作业本,他常常想,大头和黄毛他们此刻在干什么呢?
美国中学的自选课五花八门,什么木工啦、修车啦,还有哑语和食品课等等,林怡音让儿子选了科学和其他几门她认为有助于学习的课。可小田说,这里的老师不教什么知识,要么就是让大爱看电影,要么就是说些不相干的事,然后留很多时间让学生提问发言,还经常写报告。小田在国内从来没写过报告,也不知道怎么查资料。那天在图书馆,别人都在找参考书,可是小田简直不知如何下手。憋了很入,他终于开口问旁边的丹尼斯。不料丹尼斯却不耐烦地说:”你没见我正忙着吗?你这个笨蛋!”结果,别人都交了论文,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笑,只有吴羽田还埋在一大堆书里。有个女生南茜想过来帮帮他,一旁的丹尼斯却说:”别理他,难道他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吗?”几个顽皮的男生都大笑起来。
更可气的是上体育课时,大家都在换运动服,丹尼斯忽然怪叫起来,说自己新买的游戏机不见了,说完眼睛就朝吴羽田瞟。吴羽田当做没看见,自顾自换衣服。丹尼斯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推了他一把:”新来的小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吴羽田又气又急,英语也结结巴巴起来:”你,你还讲不讲理?”丹尼斯蛮横地说:”谁相信你,黑人和黄种人小偷最多!你敢让我搜你的箱子吗?”说完,几个男生就一拥而上,把吴羽田放衣服的箱子乱翻一气。结果什么也没发现,只好悻悻地走了。最后,丹尼斯的游戏机在餐厅里找到了,可他竟连半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林怡音发现,儿子的E-mail经常出现一个老师的名字,那是他的历史老师弗兰克。这位老师对亚洲学生向来抱有偏见。一次他在上课时故意问吴羽田一道很偏见的题,吴羽田愣在那儿回答不出来,求助似地看着老师。弗兰克在班上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同学们哄堂大笑。吴羽田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羞辱过,泪水在他上眼眶里打转。学期结束时的论文,这位老师给了他一个D,差点不及格,却不提任何修改意见。吴羽田还选修了一门计算机课,考试时别人都在敲击键盘,飞快地答题,可他却不知如何进入程序。他刚向丹尼斯转过头去,这家伙就立即用手捂住电脑,生怕被他抄去答案。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羽田急得汗珠直冒。幸好南茜过来,帮他按了几个键,就进入了程序,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吴羽田有一半题来不及答。结果也得了D,这样他就必须要用两个A才能弥补。
儿子受的委屈,林怡音当然也心疼。可她想,孩子嘛,就该接受锻炼。她告诉儿子,爸妈那一代人出去留学时都已三四十岁了,兜进而只有30美元,学费完全都要自己打工挣出来。现在你条件这么好,学费不要你操任何心,只要你把书念好。可是,事情并不像林怡音想的那亲,儿子一连几次坚持要回家,语气越来越激烈,甚至说你们再不同意我回来,我就和你们脱离关系。言语间对父母的怨恨让林怡音心寒,她感到自己熟悉的儿子只有短短几个月就变得陌生起来。一家人开了好几次家庭会议,外公外婆心疼外孙,说还是让小田回来吧。最后林怡音只好同意,把机票寄了过去。
久别重适似乎没有想像中的激动,儿子长高了一点,和父母的话却更倭恕R换丶遥??兔ψ糯虻缁案?贤?Т笸泛突泼??妓?浅龆?妫??愿改肝??才藕玫耐懈0唷⒂斡景唷⑼?虬嗖⒉桓行巳ぁA肘?羟肓思僭诩遗愣?樱?焯煳??影?柒剑?龃壕恚?鏊??缘囊磺校?墒切√锏牧成?褪且醭脸恋模?故辈皇焙透改付プ臁?br> 林怡音感到儿子真的变得陌生了,她和丈夫一起与儿子长谈了一次,把自己的苦心又诉说了一遍?quot;小田,你知道吗?爸爸妈妈把养老的钱都花在你身上,究竟是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前途啊。你初中的同学哪一个有你这么好的条件?”
”谁让你们花那么多钱啦?都是你们,让我受了那么多罪!我的同学大头考上了职校,现在是班里第一名,有什么不好?”小田抛下了硬邦邦的几句话。
这些话,犹如重锤击在林怡音心上,难道自己的一番苦心都白费了?本想儿子在美国经受一番锻炼,会更加成熟懂事,想不到,儿子对他们竟然怨恨!难道自己煞费苦心送儿子出动真的是错了?不行,即使错了,这条路也得走下去。
”小田,妈妈知道你受苦了,以后你会明白爸妈的苦心的。”
”你们别费心了,我不打算回美国了。”扔下这个重磅炸弹,小田就再也不说话了。
这以后的几天,林怡音和丈夫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家里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轮番来做小田的工作,这个倔强的男孩子就是不开口,只有在打电话时,才听到他和同学又说又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林怡音的心也揪紧了,几次想开口提起这个话题,可儿子冷冷的眼神阻止了她。她知道逼迫只能使儿子的心与自己越离越远。终于,她对儿子说,你自己决定吧。
小田考虑了十天,这十天,林怡音心进而充满了矛盾,她既希望儿子最终选择父母为他设计的路,又担心儿子的心离自己越来越远。这十天,漫长得犹如十年。
第十天,林怡音揉着红肿的眼睛起床,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纸条,是小田写的:爸爸妈妈,我已经决定回美国上学,因为去年夏天你们已经把我送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看着这张纸条,林怡音的眼睛湿润了,她的心却从此被撕成两半。她真的不知道,儿子以后的路会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