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温柔我的爱

  杜加琪不知道,在大学时光的暗夜里,我曾无数次小声地对自己的心说,我思念你!我从未那么温柔过,从未!
  她尖叫的声音像是一只母狐狸

  2005年大三刚开学时,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前第一次见到她,大热天的她头上还系着一条蓝色的头巾,头巾的后面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两手插在裤袋里,从我身边极酷地走过。她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这让我非常郁闷。作为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我虽不是帅得惊人,但仅凭1米89的身高,就曾吸引过不少回头率。

  正当我准备打听杜加琪是何方神圣时,班长“老肥”在班委会上张罗了一次与外语系的联谊活动,没想到在和外语系的几个班委碰头商议活动具体流程时,我意外地见到了杜加琪。

  在那次野炊上,本来,我也想学她一样,酷毙到死也要装作一副和她不熟的样子,可那天她一边戴着耳机听着自认为很炫的音乐,一边逞强地把外语系那个负责烤肉的男生赶到一边,想显摆一下自己的BBQ技艺,结果自然是很丢人了。

  烤肉架居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倒地了。当时,离她的烤肉架只有半米距离的我,几乎想都没想,便像拽根藤条似的抱着她的细腰倒向了一旁的草丛中。不过,倒地的烤肉架里蹦出的小小的碎火,还是在她的脚背上滚了一下,她尖叫的声音像是一只被夹住尾巴的母狐狸。

  这时,吃得热火朝天的家伙们哗啦啦地都跑了过来,老肥满嘴的油腻,手里还拿着成串的烤肉和吃剩的竹签,对我喊,陈允浩,你把杜加琪背到车上,我去拿医药箱来。

  老肥的命令让我很不爽,这英雄救美的事难道还需要他指挥?我迅速地把杜加琪背了起来快跑到车里,然后心疼地对她说“还好吗?你稍微忍一下。”这么温柔的新我,把旧我吓了一跳。

  杜加琪却依旧酷酷的,没理我,我失败地转身走开!

  这个女生真会破坏气氛

  和外语系的联谊结束后,一直没有再见过杜加琪。我又恢复了在暮色来临时,一个人在图书馆后边的那个废弃的旧操场上打球的习惯。

  我一个人在破旧的篮球架下打球时,我承认我还是很记挂这个有些酷烈的女孩。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情感麻木或晚熟的男生。我嘲笑过好多女生对我的好感,那里面有比杜加琪丑到家的,也有比杜加琪漂亮许多的女生,但我都嘲笑她们,模拟她们的腔调和信上的词语,在309宿舍每晚的卧谈会上尽情发挥,引得同宿舍的哥们哈哈直笑。然而,偶然邂逅的杜加琪却令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有一天黄昏,我投篮时,用力过猛,球一下被反弹到身后好远,我回头去捡时居然看见了许久没见的杜加琪。

  她和我第一次在图书馆门口见到时一样,戴着耳塞摇头晃脑的。她远远地把球朝我的方向踢了回来。显然,她的脚已经完全好转,力道还挺大,球“嗖”的一声就飞了过来。杜加琪手里拿着书,估计是刚从图书馆跑出来经过这里。

  我说:“嘿,你以为这是足球啊,那么用力,你这是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啊。”言语间,我的声音居然透着连我自己都奇怪的怜惜。

  杜加琪边走边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听到我说话,她在那边突然摘下耳机一脸无辜地问道“你说什么呢?”我突然觉得这妞儿真会破坏气氛,这种怜香惜玉的语气,我难得展露一下。算了,我懒得再搭理杜加琪。离了那音乐会死人啊,我真想这么大声地对她吼一嗓子。但我没有,我继续投篮,心中想象着篮筐是她的脸,我狠狠地把球砸上去,一砸一个准。

  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我是平生第一次体会。

  青春是一场奇怪的宴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老肥和杜加琪扯在了一起,一开始我装作不动声色,后来的卧谈会上,同宿舍的哥们都煞有介事地议论,老肥是怎么把杜加琪搞到手的?

  我这才确信,老肥和杜加琪恋爱的事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我心里被刺得生痛。我还是常常一个人在黄昏时,在废旧的操场上,闷闷地打着球。有时,一个人跑去校外的小酒馆喝上两杯。这样的苦闷是否和杜加琪有关,我说不清楚。青春原本就是场奇怪的宴席,身处在其中时,觉得它冗长难耐,但快要散场时,又觉得恋恋难舍。

  毕业前的散伙饭,我没有去吃,我知道老肥一定会带着杜加琪在散伙饭上招摇,我不想目睹那样的画面,于是带着对杜加琪的爱恨交织,离开了校园。

  我回到了故乡广州工作。就在我有些淡忘杜加琪时,2008年秋天的一个黄昏,我收到了杜加琪辗转寄自北京的一封快递。

  打开信封,厚厚的一摞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我细细一看,便惊住了。那些照片居然都是我在很多个黄昏里,一个人在球场打球时的背影。

  那些黄昏的云朵,渐渐暗淡的暮色,我孤独的背影,被杜加琪抓拍得像是一本褪色的老影集,不同的黄昏,不同的云影,那些废旧操场的暮色下—原来,杜加琪一直都陪着我。

  杜加琪写了简短的字条给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字迹。和她的酷烈不同,她的字很是娟秀柔情,虽然是寥寥数语,但我还是看得难过不已:“允浩,你在我心里,背影一直是居多的。每次你在废旧的操场上孤独地打球时,我在你不会注意的角落里做着你的观众。这些照片只是其中一些,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给你拍了多少背影。背影,代表的就是你和我故事的结局。”

  我拿着信笺的手有些发抖:“允浩,我开始注意你时,就听人说过你的‘劣迹’。为了避免成为被嘲弄的女生,在你面前听着音乐耍酷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杜加琪的信令我有些感伤,她告诉我说,大三那年的BBQ上,脚烫伤了以后,老肥去拿医药箱上来时,把外语系的那几个女生轰下车去,单腿跪地请求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她说,她想了很久,与其做一个被人嘲弄的女孩,不如做一个被人当作宝的女孩。

  拿着杜加琪的信,我第一次感到嘲弄别人的过错。我承认,这么长的日子以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她。但我知道,自毕业的大幕掀起以后,我已经将自己和杜加琪唯一的那一点点爱的可能性给抛得无影无踪了,留下的只是最后一丝丝的哀愁。我想,那是我和杜加琪爱情线索里的最后记忆。

  当天夜里,我在房间里看梁家辉和珍玛琪的《情人》。

  那个年轻的女子想着自己的情人就要离开了,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甲板上哭泣。星夜的船舷上,伴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肖邦的《夜曲》,令那些潮涌像一首孤独的歌……

  我想,爱大概总是这样,千回百转,总让人一下猜不透谜底,等到可以看见谜底了,就只剩下惆怅的叹息。

  我只能怀着无限的哀愁在心内小声地说道:再见了,我爱的杜加琪,再见!

跟踪一本书的暗恋

  他是校园里的才子,文笔好到连老师都自叹弗如。有时候校园里会有广播,校长在上面郑重地轻咳两声,便点了他的名字,说他又在哪家杂志发了文章,给学校带来了荣耀,特此表扬。她站在阳台上微微仰头听着,就像在听自己获奖一样,两腮红润,手心发烫,鼻翼上竟是也有了点点晶亮的汗珠。
  她还曾经偷偷地跟踪过他。是他在图书馆借书。他在书架旁不过是站了片刻,便很快地拿了一本《中学生魅力阅读》,而后又选了一本《收获灵感和感动》。

  可惜他离开的时候,那两套书也被人借光。书架上有些空,像那一刻她的心,有些寻不到泥土的失落。她很快地跑到图书馆大厅,在电脑上查明了出版社和主编,便又旋风般回到还书处,在一群学生里毫无淑女风度地朝图书管理员喊:老师,麻烦帮忙查一下现在有没有学生还回这两套书。

  管理员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手中的纸条,淡淡地瞥她一眼道,没看到这两套都是刚上架的新书么?好书没被看旧之前,会还回来么?

  她多想告诉管理员,她就要这两套书,因为这是他正在读的,她愿意与他一同阅读那些精美的文字,似乎这样,她的视线,便能与他的,通过文字温柔地融合在一起。

  最终她还是决定每天都来这里等待,等到第九天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偷偷逃了课,逛遍了市里所有的书店,书果真是买到了,但此后的几天里,她却是在早晨饿了肚子。但当她一边忍着饥饿,一边将视线温情地抚过那些他也穿越过的文字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是温暖又充实的。

  几天后她在阳台上看到对面楼上的教室门打开,他抱着一摞书,显然是要去图书馆还的样子,她激动地抱起那两本书,便也飞奔下了楼。

  她终于赶在了他的前面,而且是一前一后地排队还书。当她将书轻轻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她的视线,却是落在他的鞋子上。那里有一小片尘土,她多么想弯下腰去,为他用手温柔地拭去。就在这时,他温和地问她:你也喜欢这两套书吗?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第一次与他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她看到他的牙齿很白,像是海滩上闪亮的珍贝。她还看到他额头有一道轻微的伤痕,如一只小兽,轻轻咬下的齿痕。而他看过来的眸子里,竟是深得如一潭不见底的湖水,只看一眼,就会晕眩,几乎要掉落到那水里去。

  她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点头回答他的问题,她只记得他很快地还了书,便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就转身很快地离开了。

  这一场暗恋,他从来都不知晓,可是,她却是如此持久又深刻地记着。就像记着青春这一串手链上,一颗一颗琉璃做成的动人的彩珠。

那一场悄然而逝的早恋

  一时间,风生水起。
  学校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召开了纪律整肃大会,校长在主席台上高声叫嚷:谁要是搞对象,一经发现,立即开除。气氛有些像这秋天后半夜的月,明晃晃的,泻在地上,是肃杀的凉,直凉到心底里。

  他想起班主任晚上开班会时的神情,也是一脸的阴沉:早恋本来就害人,在高三谈恋爱,简直就是在自杀!班主任说这番话的时候,两眼瞪得大大的,像两把冒着寒气的剑,仿佛要立刻处决了谁。

  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扯被子,只一扯,被子便全笼在他的头上了。他想盖住自己躁动的心绪,但烦恼,像露在外面的腿和脚,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白。

  断就断了吧,安心学习,对谁都好。给她写封信吧。想到这儿,他爬起来,拧亮手电筒,趴在被窝里,一字一句地给她写信。宿舍楼外,秋虫在低唱,有一声没一声的,有气无力,仿佛被什么踩住了喉咙。同宿舍的其他同学都熟睡了,除了偶尔的几声鼾声,这月夜,静得有些凄凉。

  第二天,他把信装好,一颗心,也就装在了信封里。整整一天,他一点也没有学进去,单等着晚自习的到来。学校的操场与女生宿舍楼交叉处,有一个死角,没有灯。尽管,教学处的几个老师一天到晚地转悠,但真正的死角,也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发现。晚自习的下课铃响后,他第一个冲出教室。以前,那个死角里,总活跃着一些青春萌动的身影,当然,也包括他和她,而今天,格外的冷清。

  风,在墙角处,摩擦出呜咽的响声。他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他已经捎话给她了,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把手里的信交给她,当然了,还有他的一颗心。但课间10分钟,她始终没有来。

  上课铃声响后,他没有跑回教室。他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半天,实际上,他和她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在这个黑黑的角落里,说过一些话,是关于学习的,是关于人生的,好像,他们都没有谈过一个“爱”字。

  但是,在那些日子里,他还是感受到了与别的同学交往不一样的东西。大约,这就是爱了。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酸涩,有些怅惘,也有些悲凉。他在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来来回回地走了好长时间,然后,一回头,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身后,留下的,是比风还深沉的寂寞。

  之后的日子,还是没有看到她。他只好在那封信上贴了一张邮票,寄给了她。尽管,他与她的距离是那么近,他在理科楼,隔着一个小花园,以及一段不算长的甬路,就是学校的那座老式的三层文科楼了,而她,就在那里。

  这是一段比青春更远的距离。

  高考结束了,一段写着青春、奋斗以及苦痛的日子结束了。他考得还算不错,被浙江的那所心仪的大学录取了。班主任笑得比花还灿烂,把精致的录取通知书给了他,同时,还神秘地给了他一样东西。

  是什么?

  他有些惊诧。展开一看,是一封信,竟然是他写给她的那封信。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发现,邮票是盖过邮戳的,信封也还是崭新的,就连他用胶条封得死死的信口,也一动没动,与他寄出之前,一模一样。

  那青春的,爱与忧伤啊。

原谅我只能做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1
  田歌,我们班的,高一女生,体育特招生。

  田歌的节俭确实是名副其实的,不吃肉不吃海鲜不吃一切昂贵的新鲜蔬菜,最爱吃食堂两毛一块的酱豆腐,还振振有词说某位伟人也好这一口。一女同学实在受不了她这种说法,反唇相讥说伟人同时还爱吃红烧肉,田歌便闷头不语了。

  我们不是势利眼,我们明白贫穷不是错。可是,田歌,不仅节俭,不仅变态节俭,还超级吝啬,你不可以借她一块钱,一旦借了,她会反复地说不要忘记哦,如果还钱晚点,她会用热切的眼光,不厌其烦地注视你,或者直接,或者隐晦,催促你“快点还我的钱快点还我的钱”。她从老家带来的地瓜干,总是锁在小柜子里,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鼠一样偷偷地嚼,不肯分一片给舍友。就这样,她用变态节俭和超级吝啬,筑了一道厚厚的墙,让人无法接近,也不愿接近。

  2

  学校下发了一个通知,每班挑选两名经济最困难的学生,学校将每月给予一定的伙食补助,通知上还反复强调单亲家庭学生优先考虑。来自小山村的田歌和同宿舍林凌得到了学校下发的补助,田歌的申报理由是:母亲早逝,父亲常年患病,丧失基本劳动能力。

  不管怎么说,田歌和林凌得了一点意外之财,舍友们起哄要小小地宰她们一刀。林凌答应得很痛快,田歌却嗫嚅着说,学校只是把钱打进了饭卡,自己还是没钱的。林凌拉一下田歌的手,小声地说:田歌,你比我困难,我出三分之二的钱,你只拿三分之一好了,有限的名额,给了咱们,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对吧?田歌含混不清地说:钱在卡里,一次消费太多,被学校查出来,影响太坏了。

  田歌终于没请客,哪怕请大家喝一杯豆浆都没舍得,就在大家背地里议论纷纷的时候,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念了一封信,一个匿名贫困生写给校长的信。校长义愤填膺地说:学校的补助,是帮助家境困难的同学的,不是用来让某些人敲诈勒索请客吃饭的。校长义正辞严地说:再有人胁迫特困同学请客,严惩不贷。我们的目光利箭一样射向田歌,没想到,这个人不只是变态的节俭狂,还会打黑枪告黑状。

  我们回到宿舍,视田歌为空气,一句话都不和她讲,我们用16岁里最残忍的固执与冷漠,对付这个为了钱而变态为叛徒的人。

  半夜田歌突然哭醒:我没给校长写信。宿舍长冷冷地说:深更半夜,扰人清梦让人作呕。田歌大哭,受了很大委屈一样,念叨没完:我不就是没请客吗?我只想攒点钱,回家的时候,给我娘买一堆红烧肉回去,她已经好几年没吃到肉了,我承认,我吝啬,我抠门,可我不会卑劣到写信告你们……

  没人在听田歌唠叨,我们共同关注了一件事:田歌的母亲,还健在!

  田歌也停止申辩,异样的寂静,让她认识到,她说漏嘴,说出了真相:

  田歌为了得到补助撒了谎,每个月25块钱的伙食补助,代价是,让她活生生的娘,“死”在她的申请材料里。她以为,全学校,只有她来自那个不知名的小村,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却疏忽了自己也是知情人。

  3

  “你们不要告诉老师,不要告诉别的同学,好吗?”

  田歌鼻音浓重,凄清的月光照在她身上,两条能让她进入这所名校的长腿,在浅蓝色的被子下,蜷曲着,颤抖着。

  没人回应。

  “求你们了,明天请你们吃肯德基。”

  “省省吧,你一年的补助也不够我们7个人吃的。”宿舍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睡吧,一会查夜的老师来了,事情就闹大了,你也不想是不是?”

  田歌噤了声,捂着被子,小声抽泣。

  4

  7个女孩能为一个不喜欢的人保守秘密,这样说,有人信吗?没人信。田歌更不信,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食堂买来了各式清淡的小菜,炸得金黄的油条,暖人心脾的小米粥,一份份给我们分好,放在暖气片上温着,等我们洗漱完一起吃。

  没人动筷。我们更讨厌她,叛徒,骗子,还如此市侩,竟想用行贿堵我们的嘴。

  去教室上课。宿舍长一声令下,我们齐刷刷地往外走,田歌跨到门口,长长的手臂堵住门:求求你们不要说出去,我可以把补助让给更困难的同学,只是求你们别说。

  “你让开。”

  田歌突然就跪在那里:“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气氛很僵,不是年轻的心有多硬,而是没见过这样软弱的田歌。

  你起来吧,我保证不说。林凌软软地说了一句。

  田歌看向另外几个人,眼睛充满可怜的期待,我们被迫点头。

  田歌开始疯狂地为我们购物,串串香、鱼香肉丝……我们拒绝着她的盛情,她却固执地坚持着“感谢”我们,我们也为她的花钱担心起来,田歌,你的卡会刷爆的。

  “放心吧,学校的补助卡我没刷,我会找机会退还的。”田歌满面笑容。

  5

  运动会的时候,体育特招生们扬眉吐气,唯有田歌,跑得软绵绵的,宿舍长说:没事,长跑不同于短跑,田歌有后劲。

  田歌的后劲就是,晕倒了。

  田歌没病,主要就是营养不良。于是我们知道,为了省下钱“贿赂”我们,她每顿饭只啃一个干馒头,然后给我们买各种花样的菜肴。

  我们哽咽在她一无所有的家里,旁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贪婪地啃着我们带来的苹果,间或,会用黄乎乎的牙齿咬下一块,强塞进田歌的嘴里。

  那是她的妈妈,一个比死者还拖累田歌和她的父亲的疯子。

  贫困生的帽子不是谁都乐意戴的,贫困的理由也不是谁都乐意完全公开的。那一刻,我们深深地原谅了田歌,那堵横在我们之间的墙,也在刹那间,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花蕊,原谅我们年少气盛的伤害

  她黑,胖,笑起来一口化石般的四环素牙将她整个人衬托得黯淡无光。照理说,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是隐忍的、乖顺的,甚至在人前人后都该表现出无可救药的自卑与落寞。如果真是这样,大家会因为她的自知与孤单而待她格外宽厚。
  然而她似乎看不上别人的怜悯,她高调地用实际行动证明她要赢得大家的尊敬。

  其他四个人,包括我,不动声色地镇守在自己的阵地上,看着她煞有介事地忙碌,在心里冷笑着。

  1

  我几乎看不到谢花蕊有自卑的时候,她甚至很少有沉默的时候,任何人的事她都会指手画脚一番,一副很有杀伐决断、指点江山的气魄。她的自信源自于高中毕业后去上海闯过两年,自认为在江湖上混过,比我们这些“书呆子”见过世面。

  她在宿舍里滔滔不绝地重复“想当年,我当着一千多工人的面,对不讲理的老板大吼大叫”。不得不承认,她这番巾帼不让须眉的雄风与经历,是多年蜗居象牙塔的我们不曾有过的。

  然而,能以高考的绝对优势进入这所闻名全国的重点学府的我们,谁不曾有过辉煌的过往?睡我对床的易星辰,进入大学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易星辰上铺的沈傲秋,高一就拿过全国奥数金奖,高考数学以满分杀进我们学校;靠窗的颜华馨,典型的江南美女,古筝已过十级,年年校迎新晚会上都有一个节目为她预留一而大二的古代文学课堂几乎是书香世家出身的我与髯须飘飘的老教授唱对手戏的舞台。

  我们的辉煌靠的是智商,相形之下,谢花蕊由泼辣衍生出的巾帼霸气在我们眼中日渐肤浅与粗野。聒噪不堪的谢花蕊在我们淡淡的回应中感觉到了微微的失落。但这种失落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一次机缘巧合的相亲会又亢奋起来。

  大二那年七夕前后,有人派发相亲会的门票,我等或名花有主,或心有所属,或清心寡欲,自然不屑于这等无聊的事情。谢花蕊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把派发给我们的门票悉数拿去,一连跑了四天相亲会。晚上回来就叽里呱啦地向我们描述有帅哥邀请她喝咖啡啦,有靓男请她看电影啦,有事业有成的男子追着她要QQ啦……种种艳遇。我们四个面面相觑,真想不到她居然在相亲会上那么有市场。

  相亲会结束后,她每晚发短信到深夜,白天也越来越少在宿舍里待了。

  再后来,谢花蕊晚归的时候,我们就故意好奇地问她,是不是又有追求者请她喝咖啡去了,然后一起大笑。问了几次后,谢花蕊终于明白了我们的用意,狠狠地剜我们几眼,一连几天不跟我们说话,进进出出都昂首挺胸,把自尊写在脸上。

  2

  易星辰得了省高校英语联赛一等奖,众人观摩证书的那一刻,谢花蕊说,当初我的英语也挺好的,我觉得学英语一点都不难,无非就是背一背嘛。毫无疑问,这话将从小就被誉为神童的易星辰给得罪了。颜华馨在情人节收到第十束玫瑰花的时候,谢花蕊说,我大姐那会儿光上门提亲的都有二十多个,我二姐更是不得了,有两个男的还为争她打了起来。颇有涵养的颜华罄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们家花儿多,又都开得艳,自然追去的蜜蜂也就多了。可怜的谢花蕊打死也不会明白其中的深意,还白白殃及她两个分别叫花粉、花枝的姐姐。沈傲秋花600大洋买了件风衣,谢花蕊连声叫,跟我那件一模一样!我那件50块钱买的,你这件在哪个摊儿上买的,多少钱啊?沈傲秋说100块。谢花蕊连声说,你亏大了,啥时候买东西我帮你砍价吧。

  她虽不曾在某件具体的事上得罪我,我却远远地厌恶着她,甚至不怀好意地给她取绰号:喇叭花,嘲讽她声音太高,口无遮拦。然而,正是这样一个被我漠然视之的人,却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同我站在一起,支持我。

  大三下学期,我一路拿下校级、省级、国家级演讲比赛一等奖,大四上学期被保研。我们系保研名额少得可怜,而我是宿舍里唯一一个。大家纷纷道喜。道完喜后,一律都刻意与我保持了距离。

  随即沈傲秋的生日宴,我是宿舍里唯一没有被邀请的人。那晚,她们在宿舍里换好衣服,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走过,并催促谢花蕊快点儿。谢花蕊跟她们走了,我在宿舍里泪如雨下。五分钟后,谢花蕊推门进来,在我身边坐下,一张又一张地给我递纸巾,笨嘴拙舌地说些安慰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几个以找工作忙为由,拒绝打扫宿舍卫生。我忍气吞声地倒着垃圾,内心有说不出的悲壮。愚笨的谢花蕊终于嗅出了宿舍里不一样的空气,趁她们不在的时候,悄悄地替我倒垃圾。

  3

  终于,毕业来了,但我还得在这里待三年。低我一届的谢花蕊却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了。她父亲去世了,没有人能够负担她高额的学费。她是自考生,享受不了助学贷款政策。

  她离开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时候,她又成了南方千千万万打工妹中的一员。她在QQ上给我留言,感谢我当初教她学会了很多东西。

  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起她的感激就无法安然入眠。古人说人性本善,可当初面对姿色平平、穿着土气的谢花蕊,我们当中有谁怜悯过她的迟钝、同情过她的孤独、理解过她的泼辣?自诩为聪明人的我们,哪一个不是极尽挖苦嘲笑之能事?比起她赤裸裸的呆气,我们伪装的和气与巧妙的讥讽显得多么自私与冷酷!被老师和家长宠坏了的骄傲而任性的我们,那么容易就原谅甚至纵容了自己的刻薄,却不肯容忍她的鄙陋和学识的粗浅。

  表面上她是强悍的、自信的,可本质上她是那么自卑与脆弱。她引以为做的经历在我们这里得不到尊重,她那么泄气,却又无力扭转局面,只能在别处寻求温暖和自信。我们看着她的孤单与吃力,却不肯给予她举手之劳的鼓励与关爱。

轻轻地爱你一生

  生活中往往会有很多意外,我的初恋就是这样。
  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我才明白,我的初恋其实就是一条温情脉脉的通往失恋的道路。

  我的初恋开始于高中的第一个学期。你会说,太早了,太早了。你这样说我很理解,很多人都会这样说的。如果你有幸见到她,你肯定不会再这样说了。

  我心里慌慌的,不敢正眼看她。我不敢相信,尘世间的女子竟然真的可以拥有这样的容貌和神情,以及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态。

  她把我的学习生活搞糟了,一团糟,但我一点儿也不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甚至,我恨自己,恨自己以学生的身份走进她的生活。

  她是我的老师,语文老师,而且是班主任。

  她刚刚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

  我喜欢她,但我不敢说。她却先说了。

  她说:“你的作文写得真好,我喜欢你。”

  我的心一下子乱了起来。太突然了,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从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我很想哭。

  那时候,我不仅作文写得好,其他各科的学习成绩也都很好。后来就不行了。第二学期,我的成绩下滑得厉害。不行,我学不下去。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在课堂上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只能听见一种声音,她的声音。

  她说:“我喜欢你。”

  她说:“我喜欢你。”

  我神不守舍的样子,一定让她觉察到了什么。她开始履行班主任的职责了。她一次又一次找我谈话。她追问我,她逼我。我什么也不说,低着头、红着脸,什么也不说。

  最后一次她显然是生气了。是的,她很生气。

  她说:“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她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哪个女孩子?你说,她是谁?!”

  听她这样说,我也很生气。我抬起头,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是你。我爱你!”

  她愣住了。她流泪了。她的眼泪像露珠一样,在一朵水莲花的花瓣上滚动着,滚动着。冬天陡然降临了,空气变得寒冷而沉重。我像一条不幸的鱼,被冻在冰中。我能看见爱情的方向,但我无力游动。

  第二天,我收到她的一封信,是情书。

  此后,我会常常收到她写来的信,都是情书。

  她在信中告诉我,她喜欢我,她真的喜欢我。她希望我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如果我能考上,她会更加喜欢我,她会喜欢我一辈子。

  我喜欢听她这样说。我也经常给她写信,我告诉她,我想到她的母校读大学,我一定要到她的母校读大学!

  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到了高三,我已经是全校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了。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我终于要到她的母校去读大学了。她兴高采烈地送我到车站。临上车的时候,她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差一点儿晕倒在站台上。

  我很快就知道,其实,在初恋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失恋了。

  我收到了她的信。她在信中告诉我,当初,我对她说我爱她的时候,她跟她的恋人正准备结婚。她的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为了我,她推迟了婚期,一再推迟。她说服她的男友,不要到学校里去找她。她说,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幸福的新娘了。她请求我原谅她……

  我长叹一声,推开窗户仰望夜空,夜空里闪烁着明亮的北斗星。

  她说:“请你不要伤心,我会轻轻地爱你,爱你一生。”

  我也会。我也会用自己的一生轻轻地爱你。老师,你听见了吗?

每一场失意,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她一直认为,他是她萦绕不去的初恋,从看见他第一眼开始。
  她十六岁的那年夏天,他随父母搬来,做了她对门的邻居。每天早晨,他们在楼梯上相遇,相对笑笑,无语,然后,在楼下的拐角分开,他向左,她向右,去两所不同的学校读书。

  上课时,她想象着他一跃一跃下楼梯的样子,走神使她常常被老师叫起来罚站。然后,她像一棵安静的小树苗,站在那里,想得更是专注,两眼都是明媚的阳光,嘴角微微上翘。

  那段时间,她的学习成绩下降得厉害,老师和父母都找不出原因。他是藏在她心底里最美好的秘密,连最要好的同学都不告诉。

  转机发生在十七岁。那天她放学回家,发现忘记带钥匙,她傻傻地站在门口等父母时被他发现了,他大大地拉开门,问她怎么了。她说了,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委屈,就嘤嘤地哭了起来,他有点手足无措,也不会安慰,只是一个劲地请她进家坐着等父母。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比天籁还美的声音,觉得他的家里,连一只陈旧的小板凳都是温暖的,那套不大的房子,简直像天堂那么美好。

  据说,爱一旦被启动,再普通的场景都会有天堂的氛围。

  因为紧张,她洒了两杯可乐,在尴尬的手忙脚乱中,她几乎不记得他曾说了什么,唯一记住的是他也是明年参加高考,他的理想是北大。

  她牢牢地记住了北大,就像教徒记住了耶路撒冷,因为,那是他们的圣地。

  从那以后,为了北大她发奋读书,就像教徒为了去耶路撒冷朝圣而不惜披荆斩棘。

  一年后,她如愿以偿地收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在拿到通知书的刹那,她多想冲到对门,告诉他这个消息。但是她忍住了,想,留个悬念吧,等上北大报到后,在校园里相遇,或许更符合爱情开始的要素。

  那年秋天,她揣着希望,在北大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收获的,全是失望。

  直到在冬天的深处遇到了林,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总在寝室的窗子里看她,他从未见过这样喜欢散步的女生,无论寒风多么凛冽,无论雨雪怎样肆虐。

  她像一道美丽的风景,在每个黄昏,缓缓流过他的窗前。直到冬天的深处,突然一连几天,不见了她。

  林先是猜测,后是担忧难耐,沿着早就打探好的路线一路找到她的寝室,才发现她病了,发烧让她面颊绯红。

  面对陌生的他,她是错愕的,他磕磕绊绊地自我介绍完了,就红着脸跑出去,很快,就拎了一个巨大的西瓜跑回来,一声不响用勺子挤西瓜汁。

  同寝室的女孩子都羡慕得不行,纷纷尖叫着打趣他们。

  然后,他们成了朋友。她知道林有多么爱她,但是她无法忘记那个男孩,一直坚持用对待朋友的礼尚往来对待林。而林呢,像那个守在树下等待兔子撞来的老农,有的是耐心和憧憬。

  她的心,如向火的冰淇淋,逐渐被融化。在林的关爱里,她突然领悟到,美好的爱情是两个人一起参与的事,单相思,是种被煎熬得越来越浓却徒劳无益的毒药。

  那年寒假回家,在楼梯上遇见他,问过才知,他读了上海财经,没读北大。

  他问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她笑了笑说没什么,临了,又说了句谢谢。

  他有些讶异,不知她为什么要说谢谢。

  她的谢,那么真诚。爱情是多么美好,或许它结出的果子,未必是相爱花开,但,爱会给人力量,倘若她没喜欢过他,就不会那么在意他无意中的一句话,为读北大而奋发;假如,不是为了在校园中遇到他,她就不会去散步,就不会成为林眼中最美好的风景。

  是的,请我们一定要感谢发生在生命中的那些爱意萌动,不必哀伤缘分的最终离散。每一场失意,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今夜判决初恋

        纯情与恋爱的花季福祸的分界线。
  那天下午,我和小强一起走出一中校园坐车回家,上车时小强拉了我一把,车上很挤,小强的手就一直没松开我的手。偷眼看去,小强脸红得像苹果。我没挣开他的手,不知怎么还轻捏了一下他的小拇指,很羞怯又很喜悦——这,大概就是极易做怪的花季情窦了?

  直到下车时他才松手,快进院时,他站住脚说了一句:“小丹,你好久没去我家了……”我掩嘴笑了,故意问:“你想让我去你家?”他点点头,于是我轻轻地说:“那走吧。”

  我的心里有了一种犯罪感,前两天,父母出差的出差,出国的出国。下午放学时他那样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我便心照不宣地和他一起回家了,作怪的情窦让我俩有点“老谋深算”的感觉!我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想在今夜判决我俩是不是初恋了以及深浅对错!

  他开门时手有点儿抖。关上门,拉亮灯,我俩的童心便复活了,我打了他一下,他也还了我一下,都嘻嘻笑了:“咱卉饭吧?”“好哇!”于是一起忙乱。他突然说:“咱好久没这样了……”我轻叹说:“是呀是呀,这样真好……”

  已是灯亮声息的小区夜景了,他起身在窗前站了好久,呼啦啦声响后,他拉上窗帘,我的心跳加快。

  他坐下来,终于说话了:

  “小丹,我想知道……”

  “说呀!我也想知道……”

  “我怕你……不高兴……”

  “说出来看嘛!也许……”

  “我……”

  又卡壳了。

  笨拙的语言无法表达花季的隐秘,只能被猜测主宰着。

  他出屋不知去干什么时,我蹬掉鞋子上床靠在被子上睡着了,他再进来时我已迷迷糊糊,他好像是呆站了一会儿,拉灭灯在沙发上躺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事情终于发生了——好黑好黑,我身上好懒好懒。他不知何时在我身边了,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我想表示点什么,但动不了。他终于贴紧我,嘴唇过来了……好像什么都发生了。终于,他喊了一声:“郭丹!我们完蛋了!”喊罢发疯地跑,我发疯地追,好像是要救他……一脚踩空,我掉进了万丈深渊……

  “啊——”

  我惨叫一声惊坐起来——仍是在床上。

  他紧问怎么了,起来拉亮灯。是个梦,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一直在沙发上。

  有一种很侥幸很惊喜的感觉。我冲他笑笑,坐到床边,他也在椅子上坐下,还朝我移了移,显然也猜到我做了,恶梦。我说:“我知道了!我全知道了!”可我却很难说出我知道了什么。

  我相信我梦中的感觉,我认定若在现实的那样做了就一定是那种感觉。我真的知道了:我和他最美妙最有益的情谊只能是在童心氛围中所发生的。童心真的承受不了别的东西。花季初恋无论怎样都是一种失误,一种自毁!

  我默想不语,倒使他有了点男儿的义勇,坐正了自己慷慨出一声————

  “小丹,我还是得告诉你!”

  “说呀!”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咱俩不能早恋……”

  “噢……”

  “咱俩还得像从前一样,我不信花季男女维持不了纯纯粹粹的情谊……”

  我惊瞅他,转狂喜,泪如雨下……他吓呆了,站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扑身握住他的手,终于喊出来了:“我和你一样!”

18岁,我爱你

     那年,我和梁子都17岁,他比我大一个月,我是他的女朋友。
  记得一天晚自习后,我们在学校大操场上手拉手散着步,不知怎么就谈到了拥抱接吻之外的事。天色很暗,谁也看不清谁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两个年少的孩子扭扭捏捏却假装很坦然地在谈论着那些对他们来说很朦胧的事情。

  我和梁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时而沉默时而嬉笑,时而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时而在夜色里看着模糊的对方什么也不说。

  那一天我们聊到很晚,回到宿舍后我还在回想我们在一起讨论的内容。我小小的心里似乎埋下了好奇的种子,等待着有一天破土发芽。那时我在想,或许梁子也是如此,只是腼腆的他一定不会说出来。

  次日,我和他依然与往常一样一起吃中饭。面对面坐着的我们却不约而同笑出声来,继而又同时问对方“怎么了”,话音落下却是无人回答。

  片刻的沉默后,是心有灵犀的对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忽然对着梁子,小声地说:“我18岁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过夜吧。我想请你帮助我,完成我的成人礼。”

  他的脸又红了起来,从耳根一直红到额头。我看着他,心里暖暖的,第一次对18岁的到来充满了神圣感。

  白驹过隙,时光匆匆。高二就在无忧无虑中过去了,在我们还没准备好的时候,高三来了。同时即将到来的,还有我的18岁。

  高考前三个月,我的18岁生日。

  我在家认认真真地洗了澡,满心欢喜地套上新买的衣衫,打电话给梁子问他准备好没有,他在电话那边一个劲儿地喘气,说话都带着点儿结巴。

  我到达约好的见面地点,梁子已经在等我,他也是一身新衣。他看着我,我看着他,都很不自在地笑着。我们谁也不说话,把各自带的零用钱拿出来凑在一起,按面值一张一张展开、整好,一切显得无比庄重。梁子紧张地埋头数钱,无意中看到他额头上在不停地渗出细密的汗珠,我的心脏像忽然触电一般,加速跳起来。

  梁子一手握着钱,一手拉着我,左顾右盼地像小偷一样走进一家旅馆。他的手在不停出汗,被握着的我的手心也湿了一片。

  他开房的时候,我背对着柜台躲在一边,生怕收银员看出梁子的身份证显示他才刚过18岁。

  终于顺利交了钱,拿了房卡,走进了暂时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房间。一进房间,梁子就冲进卫生间,随后传来水的哗啦啦声,十分有力而又杂乱地充斥着我的耳膜。我坐在床边,手不由自主地拽着衣襟,心里像养了只小兔子一般胡乱地跳。

  趁着梁子还没出来,我自己褪了衣服,躺在床上,轻轻拉过被子盖上。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我的脸就腾地烧起来……

  但十几分钟后,我们退了房。事情并没有按照我们预计的那样发展下去。

  梁子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在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不得穿衣服就奔下床去。当他看到我一丝不挂的样子,匆忙找衣服给我穿。慌乱中,衣服总是从我的身体上滑下来,掉落在地上,一次又一次。

  他索性扯过床单裹紧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阿烟,我们回去吧……回去吧……”他把我的头紧紧地按在他的肩上,哭着说,“我不想伤害你……不想……我们还要高考……”

  他背对着我,我在他身后默默地穿着衣服,穿好衣服,我们离开了那家旅馆。

  我的18岁成人礼就这样戏剧性地收尾了。后来我们依旧牵着手在操场上散步、嬉笑,只是谁都不再提那些事。

  很多年后,当我和梁子走上红地毯时,忽然想起了梁子在旅馆的那个背影,我在穿衣服时曾默默注视过的背影,原来从那刻开始,那就不再是男孩儿的背影了,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梁子从等待我穿衣服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用行动诠释着他对我的承诺,以及他作为一个18岁成年男子应有的责任。

  原来,我的18岁成人礼,造就了另一个人的成长。

一场走不进爱情的友情

  时至今日才知道,有韬光在身边是一件如何幸福的事。
  韬光是我高中时的同桌。她是那种很爽气的女孩,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整个高中,好像就是短发白衬衣牛仔裤的形象,整天咋咋呼呼扎在男生堆里打篮球,比较令人费解的不是一个女孩会打篮球,而是这个会打篮球的女孩的学习成绩几乎是班里最好的。弄不清是什么时候把韬光当成铁哥们儿的。幸而是韬光,如果换了别的女生,我会被男生笑死。高中男生瞧不起只知道死读书的女生,更瞧不起跟女生玩的男生,好在韬光赢得了几乎所有男生的尊敬与认可。我至今觉得,单单从“弟兄”情谊上韬光在我的交际范围内就无人能代替。我们是高二那年班级元旦晚会评选出的“黄金搭档”和“默契同桌”。

  应该讲韬光待我真的不错,甚至不厌其烦地帮我补习物理,给我讲解数学题,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是不是女孩子如果起个男孩名,就能同时拥有男孩的性格和理性思维。我对韬光说如果我以后生了女孩,就借用她的名字。她笑笑说,那要看孩子***是不是顺眼,如果是唐菲就批准。

  高考前只有韬光知道我对唐菲“不怀好意”,如果不是毕业喝醉了乱说话,恐怕世上只有她知道我从初二就开始暗恋唐菲,且被唐菲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唐菲是我初中的同桌,高中只有同窗的缘分。她是静如止水的那种,很甜也很温顺的样子。如果说全校的男生认识韬光是因为韬光富有传奇性的个人魅力,那么,认识唐菲的理由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唐菲是校花,虽然大家没有公开评过谁是校花。

  韬光曾经无数次问过我为什么会对唐菲“执迷不悟”,屡败屡战,如果她觉得我爱唐菲理由充分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托着下巴想了无数堂自修课仍然找不到答案,于是只好作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感情的事是没有原因的。

  无论韬光解物理题的本事多大,她终究是个不懂女生心事的假小子,除了从电视里学来的毫无实战性的馊主意,她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当个听众,不厌其烦地听我讲我的love story,或者皱着眉听我特抒情地唱《同桌的你》。比较公道地讲,韬光做到这点非常不易,我有一副难以忍受的破喉咙。

  韬光跟我同桌整整3年,从高一到高三。这3年,我压根没当她是女生,因为我觉得我不会对一个女生怀有崇拜、信任,甚至依赖的感情。

  高考像过滤器般把大家区分出高低优劣,我考进了浙江一所理工大学,韬光到北京理所当然地进了梦寐以求的名牌学府,唐菲则到江苏读了外语系。

  大学里,我只跟两个女生有书信来往:依然痴心不改地写情书往江苏寄,依然不时跟北京的韬光天南海北地扯皮。韬光依然力图帮我追唐菲,而且已经能真的帮上不少忙,比如,她把别人写给她的情书寄给我摘抄参考。

  韬光进了大学后变化很快,一年后再见她时已是长发披肩。

  那次同学聚会,韬光破天荒不是跟我们男生扎堆,而是坐在角落里跟唐菲聊天,使得男生们总觉得少了什么人。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喝酒太多,再加上没适应韬光的长发,竟接连两次把韬光叫成了唐菲。

  这竟然惹恼了一向跟男生一样大度的韬光,我哄了她很久才使她不再生气,这使我越发觉得自己的铁哥们儿越来越女性化。但我心里仍清楚,追上韬光比较难,我若干次亲眼见过优秀男士兵败如山倒。韬光是个优秀的女孩,用她的话说是“找男朋友至少也要找个比自己强点的吧”。

  我没这个实力,我愚蠢地认为我贵在有自知之明。

  大三暑假,我放弃了继续写信给唐菲,好像没什么由头。韬光说我可笑,8年了,一个抗日战争都打完了还没把一个“同桌的你”搞定。我说,唐菲不是你呀,你这个“同桌的你”可能比较容易搞定。韬光定定地看着我:“拿我当替补?”我回答:“你们俩差别太大……”韬光做忿忿状,“长得难看连替补都没机会?”

  其实,韬光一点都不难看。

  大学快读完了,韬光继续直升了研究生,我也在考虑是考研还是工作。韬光是个激进主义者,她认定了考研或出国才更能有所作为。我早就知道,这女孩壮志凌云,一心只想往前飞。

  关于我的前程选择,韬光终于不再“意见仅供参考”了,她邀我考到北京读研,态度坚决而诚挚。我踌躇不知如何是好,跟韬光同一城市读书应该很好,毕竟她是我最贴心的知己朋友,但是,随着年龄的逐渐长大,我似乎更愿跟她以通信的方式沟通而不是见面,虽然真的很想她。我不知道是不是虚荣心在作怪,这个女孩总叫我觉得自己技不如人,我还没过英语四级的时候她在长叹六级没拿优秀,我考国家计算机二级那天她也坐在考场里,不过考的却是三级。然而,我不可救药地竟越来越想超过她。

  韬光写来一封信,洋洋洒洒数千字,系统分析了我目前的现状,罗列了我考北京的十大理由,信的结尾,一行字灼痛了我的眼睛:“如果你仍觉得理由不充分,还有第十一条:我很喜欢你,认真的。”

  不知道什么感觉,真的,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

  两个星期后,我回了信,“认真”地在信中说,我从没有考虑过考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清华有没有广告系(我的专业)我都没问过,同样我从没考虑过你是女孩……寄出这封信之前,一个哥们儿看过,摇摇头说我迟早会后悔的。

  我是个极讲“协调”的人,宁可让红棉吉他空弦也不会降档配根差点的凑合;决不肯套了臭袜子穿新鞋,就连洗了澡以后,我也会尽量把物理作业写得干干净净以显得配套。在没有“实力”配得上韬光以前,我不会让自己有所表白。

  韬光似乎对那封信没什么反应,至少没说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我们之间有些冷场。

  日子一天天过去,考研很快结束,寒假回家,韬光不在。没有了考研的压力,没有了韬光的笑容,整个假期突然觉得很空。惟一挂在心上的,就是考研的成绩。它似乎不但决定着我的求学生涯,更决定着我的爱情。

  那段日子一直联系不到韬光,直到4月份,我才收到一封她的电子邮件,“伊妹儿”里她恭喜我考上了研究生。

  我立马核实了韬光的消息,不错,我当真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上海一所不错的大学,虽说比不上韬光的清华,但尚属名校。韬光的消息居然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灵。

  我开始写情书了,给韬光。

  我发现情书与情书之间的区别很大,虽然有写过不下数百封的经历,但我仍然不知如何向韬光开口。韬光太了解我。

  不知道韬光是否收到了我写了一个星期的信。我不敢问,只是等。

  整整一个月后,韬光发了封电子邮件,只有一个单词,no。

  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唐菲带给我的“失恋”都不曾让我用崩溃这个词。韬光的性子我最清楚,她说不的事没有悔改的余地,她有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脾气。而且,我可能永远地失去她了,无论作为老朋友、铁哥们儿,还是女朋友。

  果然,韬光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电话那端永远是她的室友;写信永远石沉大海;发电子邮件竟然老被“拒收”;假期里去她家,她没回家;曾以旅游的理由去过北京找她,没想到她竟然也去“旅游”了……

  我觉得自己“玩真的”了。但爱情是双人游戏,我在这边起劲地跑跳蹿叫,可是对手不在。愤怒也好,忧伤也罢,都只是对着空气。研究生一年级过得晕晕乎乎,干什么都有点漫不经心,跟室友伟整天泡在寝室里上网。伟是电脑鬼才,不是黑客却爱在网上干无伤大雅的坏事,曾“破译”了不少人的电子邮件密码。人有时候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一日,闲极无聊,我鬼使神差输入了韬光的电子信箱,学伟的样子试着输入了觉得可能的密码,最后,我进入了韬光的信箱。

  没人会相信我看到了什么,韬光给我的信,或者,韬光给自己的日记。21封没有发出却是以我的名字为抬头以信的格式写成的文章,一封封堆在草稿箱里。

  于是那个黄昏我明白了很多很多:为何她会对我错叫她唐菲那么生气,为何她会一心一意要我考到北京,为何她会把别人写给她的情书寄给我……原来她比我希冀友情转化成爱情早了那么久!

  没有人明白我看到那些邮件的感觉,甜、痛、酸、悔,心里狂跳不止,大脑像严重缺氧一样。数年来海上漂流终于看到了一叶小舟,有救了。

  然而,当看到一封名为《替补》的邮件时,一个惊雷在我脑上炸开了,我蓦然明白了一个现实,我终于失去她了:“他有他的生活和选择,我也是。毕竟,我只是他的高中同桌。更为重要的是,我不是他‘同桌的你’。没想到他也像其他男人一样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其实,我可以在他身边默默做任何他需要的角色,除了那个‘替补’……”

  远处,有人在夜幕里哼《同桌的你》。

  韬光,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是我心里的“同桌的你”,而且从来没有人把你当“替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