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师

  高三刚开学时要换许多新老师。第一堂语文课,我们都很兴奋,铃声响了,进来的是一位男老师。我看着面熟,忽然想起来,中考时他监过我们的考场。

  班长喊起立,而后我们正想习惯地坐下,他突然说:“同学们好!”我们一怔,旋即还礼:“老师好!”声音参差不齐。

  “我姓蒋,”他自我介绍道,“草头蒋。”

  “蒋介石的蒋,”有的同学开始发挥想像力。

  “对,就是蒋介石的‘蒋’。”他没有一点愠色,亲切感就在那时产生,而后再也未消失过。

  他开始给我们分析高考形势,然后提出上语文课的要求,最后话题落在作文上。他要我们选出几名同学带领全班批改作文。我知道毫无悬念,我是头号种子。他宣布选举结果后,我站起来朝他点头,但不敢与他对视。我脸涨得通红,我对掌声从来就是感到惭愧。晚上我们几个到他办公室开会,他提了些要求,我必须每周写一次总结。我并不热情,反而有点敌对情绪。我说:“我们几个轮流写吧。每次一个人负责。”我把他的要求当成了负担。他依然没有生气,只是仍要求我们都要积极参与。

  第一次作文课,我心里惴惴不安,像一个队里的头号射手要在新教练面前亮出家底一样。从一首现代诗中提炼出观点进行作文。我当时心态极浮躁,但又保留着高二时激扬文字的风格,便拟题《中国的皱纹》,从华夏文明的源头写到眼下的世纪之初,不足一千字却横跨上下五千年。我自己很不满意,但想还算及格吧,我们全级的作文是统一评讲的,第二周讲评发了下来,有几篇别人的范文。蒋老师单独对我说,你作文文采不错,但内容空洞了些,我有些不以为然,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现在想来,我那篇作文的确是没有血肉的。他说:“霍明栋的《中空的芦苇》写得很深刻。霍明栋是我上届的学生,文笔不错,可惜高考成绩不理想,又来复读,但写完这篇作文就去上专科了。”蒋老师满是惋惜之情。“另一篇郭璞的《只可触摸》文笔细腻,行文流畅。”郭璞是我们那届中很入世很张扬的女生,外语很好,敢和男生一起踢球,后来考上了人民大学。我当时心态极不端正,对谁都不欣赏。可是后来我常读她的那篇《只可触摸》,听她轻轻说:“没有人知道奶奶从16岁到60岁心里一直不曾泯灭的梦想,更无法体味她历尽沧桑后悲凉的心情,就像我在炫目美丽的年轮上只能轻轻触摸,连流泪的资格也没有,因为她的生命是我和我的父辈榨干的呀!”我很惭愧自己当时只是空喊:“树啊,你能容纳多少年轮;中国,你又能容纳多少皱纹!”我还不同意蒋老师说我内容空洞,在一次作文《感悟豪放》中影射蒋老师,说:“放眼九洲,豪放难寻,难道你被大而空的帽子扣杀了吗?”现在想来那是多么愚蠢无知,而蒋老师却仍会在文后夸我极有文采。

  英语老师给我们谈他的大学时代时说:“我放假后到了曲师大,你们蒋老师教我打游戏——就是教你们语文的蒋老师。”我们倍感惊异,他说:“你们不知道啊,我们两个是好朋友。”我们便开始想像,蒋老师那时是怎样的一个青年,打游戏吗?怎么想都无济于事,我们都无法摆脱他现在温和亲切的形象。

  他曾在课堂上用半小时给我们讲当时热映的《康熙帝国》,不时带出他自己的观点,同时他也给我们空间,让我们用自己的视角去观察思考,我当时很喜欢看些书,但一直缺乏判断力。我读了余秋雨的散文,感觉文化色彩挺浓,有人称赞,我就学习;有人批语那是妖艳的文化口红,我又唯恐躲避不及;余秋雨自己用“君子行度”回应,不久又有一位作家批判。我是彻底迷失了。而在这时,蒋老师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让我走出沼泽。

  韩日世界杯时他很乐于和我们讨论,语气中既有仗剑走天涯的激情迸射又有风吹倚墙立的苍凉感慨。当时痴迷足球的我突然想,若干年后,当我不能再孩子般踢球时,是否也会如此抒发压抑的感情,并且夹了岁月的痕迹。

  高考前老师都临别赠言,蒋老师进教室的一瞬间,我想起第一堂课,他温和地说:“我姓蒋,草头蒋。”

  而现在他会说些什么呢?

  他预祝我们高考成功,最基本要保证上本科线,年少轻狂的我们觉得他太低调了,哪知最终我们班只有15人上线,那时才想起他的务实自己的无知。

  他最后给我们留下他的电话和网址,说到号码578时,他说他是个女权主义者,他很爱他的妻子,极度敏感的我不仅未感到不适反而有些感动,并想像他有一个多么美好的家庭。

  高考成绩揭晓后我很是颓废。在校门口遇见了蒋老师,他车后座上的孩子活泼可爱,我又想起他说:“我很爱我的妻子”,在这个云集过诸多水浒好汉而今却不景气的小县城,他的生活是如此的幸福。

  他不停地鼓励我,我像一个失宠的孩子受到了安慰,心中却愈加悲戚。

  复读时,在校内遇见他,他仍很关切地问我在哪个班,并说有空常去他办公室找他,我倍觉他古道热肠,又到了作文课,我蓦然想起去年此时他说:“霍明栋是我上届的学生,文笔不错,可惜高考成绩不理想,又来复读。”每年都有人重复这样的故事,而他都毫不吝惜自己的感情,走着自己的路,同时又喜忧着学生的喜忧,悲欢着学生的悲欢。

  有一次他要讲一堂公开课,前一天我在阶梯教室前看见他正与一位老师交谈,我上前打招呼,他立即站起来,又快高考了,他依然鼓励我,并暗示我要争取考重点,我再无原来的轻狂,俯首聆听教诲,第二天我看见他穿了崭新的西装,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精神抖擞。我听到他的讲课很精彩,学生的回答像长河奔流。那一刻我想我是他的不合格学生。这些我都在一次模拟考试时写进了作文里,作文发下后,最高分并不出我预料,但我看到文后,加注了一句话:“能有你如此的学生,足矣!蒋”

  我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什么都不去想。

  文中我写了高一的代数老师高二的英语老师,关于蒋老师的篇幅最少,我在文末写道:“学生云者。我只是他们平凡的学生,而他们却是我永远的师长,于此,我会永远怀念那些给我们倾注过关爱的老师,并对那些陌生的老师充满敬意。”

  今年高考后,我期望能见到蒋老师,但又没有勇气去找他,每次翻看毕业照时,我都会默视他良久,期盼在寒假能见到他,但依然没有勇气去找他。

  但愿有一天,我在路上猛一抬头,又看见那个温和亲切的身影,脱口而出:“蒋老师”。

别死撑着脸面

  一次语文课,我们的语文教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给我们上课。教室的门轻轻响了一下,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张年轻的女人的脸透了进来。她在向我们的教师招手。老师放下课本和粉笔,拍了拍袖上的灰,阖门出去。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神情好像都不太好。

  有人说,那女的是老师的女朋友。

  女朋友!教室里哗然一片,我们都感到非常的新鲜和好奇。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闭塞的乡村中学,一群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男生女生,对自己班主任的女朋友,能不新鲜和好奇?我们所有的眼光都盯着窗外,小声地议论着。

  老师和他的女朋友走过教室的窗台,站到不远的那一边,留给我们两个充满诱惑的背影。可是看样子,他们却似乎在争吵。

  怎么会这样?我们新鲜和好奇的心被牵动了,教室里也乱糟糟的,像炸开了锅一样。一些人伸着脖子走来走去,一些人趴在窗子上指指点点,一些人推开门把头探到了外面,不时转身朝里面扮个鬼脸,“噢噢”地嚷着,传递着莫名其妙的信息。后来,还有一些人竟然跑出去了,傻傻地守望在楼道上。

  风景在不远处,我们的老师和他的女朋友。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闯祸了。

  几分钟后,老师突然偏过头来,他看到了我们,看到了乱糟糟的教室。他往回走,步子很急,脸上阴阴的。他一进教室的门,鸦雀无声,我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发火了,不是严肃,而是愤怒,暴跳如雷。

  刚才不遵守纪律的,全部给我站起来!

  他的样子吓坏了我们,没有人敢站起来。

  他重复叫了两遍,还是没有人敢站起来。

  砰!他一拳捶在讲桌上,我看你们站不站起来!

  我们还是低着头,眼睛的余光瞟过来瞟过去,谁敢第一个站起来?

  僵持是一种折磨,不在僵持中重生,就在僵持中灭亡。

  我站了起来,我受不了折磨。

  我敢站起来,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没有犯多严重的错误,而且那时我成绩很好,特别是语文,很得他的青睐。

  我没有跑动,也没有趴到窗子上去,但是我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后来又爬到凳子上看外面。

  还有谁?

  我的坦白还没有完,就被他打断了。

  有了我的铺垫,教室里一多半人站了起来,雨后春笋般林立着。

  我个子矮,坐第一排,就在讲桌下。他们站在我的身后,像我领着的一支队伍,给我壮了胆。

  老师,大家都看了,我说。

  闭嘴!他恨恨地盯住我,是你带的头?

  他还真以为是我领着他们看了,把教室搞乱了。

  不是,我争辩着。

  还嘴硬,你给我出来!

  他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使劲往外扯。他个子有那么高,力气也大,拎我真像老鹰擒小鸡。

  我被他拉到了黑板底下。

  他鹰一样,怒目扫过教室。他目光所及,冷冷地,真的吓坏了我们。我们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站着的人中有几个被他看中了,和我一样,小鸡般被拎到了黑板底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中他们几个,我们排成一排,不知所措。

  他抡起巴掌,从左到右,狠狠地掴过来,一张脸也没有落下。

  他又抬起脚,从左到右,狠狠地扫过来,一双腿也没有落下。

  黑板底下,我们眼里噙满了泪水。

  还没有完。

  他开始数落我们几个。若干年后,我们知道那哪里是数落,而是侮辱,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

  陈天明,他把陈天明的头往下按,一遍一遍。天明,哼,我看天不明。你爹真会取名字,我看等你懂事,等你孝顺,天都不会亮了!

  严明,眼睛是大,圆圆的。他用粉笔头在严明的双眼边涂圈圈,把严明的眼睛都涂肿了。圆就能明?我看根本不会明,我看以后像瞎子!

  某某的头发长了,不男不女,是怪物!

  某某死猪脑子,读什么书,滚回家去!

  某某结结巴巴,这样的人,饭都讨不到吃!

  轮到我,他再一次揪紧我的耳朵往上提。我的身子随着他的手上移,上移,到了限度,只好踮起脚尖来了。他就那样揪着,提着,让我踮着。我踮不往了,脸胀红,腿发抖,样子一定很滑稽,他都差点笑了一下。

  成杰!成杰?我看你杰是成不了,可以成虫、成蛇、成蚯蚓!

  我那时名字写作成杰。

  我一向很敬重的语文老师,我们的班主任,他竟然骂出这样的话!我又委曲,又吃惊。

  接着,他罚我们面壁,就站在讲台上,鼻子贴住黑板。我们都屏着气,不敢深呼吸,粉笔的灰太多,太呛人了。

  我们几个算处理了,他操起课本,走下讲台。轮到他们了,站在座位上的那些人,他们开始受罚。

  我叫你们看看看!

  他挥舞着课本,一阵噼噼叭叭,劈头盖脸赏到了他们的脸上。当中的女生,经不住这阵势,嚎啕大哭。

  许久,他住了手,摔门而去,留下一个惶惶不安的教室。

  这么大的事情,要是现在,那还得了?学生和家长能饶过这样的老师?

  但那时候,没那么严重。事情在学校传扬开来,校长也知道了。校长考虑到学校的声誉,让他公开向我们道歉。他不肯,道歉的事不了了之。他照旧做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只是我们从此都怕他,挨过罚的怕再挨罚,没挨过罚的怕不小心犯了他什么。我们不喜欢上他的课,我们班的语文成绩一落千丈。

  他也感觉到了隔阂和压力,便主动要求学校给他换班。学校就给他换了。可是没过多久,新教的班和我们班一样,语文课上一片沉寂,没有学生敢亲近他。学校又给他换了年级。过了些时候,还是一样。看来,整个学校里的学生都怕他了。

  校长对他还是器重的,想让他回到我们班来。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也没有那个胆量和自由。可是我们怕他,老鼠怕猫似的。除非他能真诚地向我们道歉,让我们看到从前的他,拉近我们彼此的距离。

  可他还是不肯。

  尽管他确是一位不错的语文老师,写得一手好字,课上得很有味道,做班主任也很认真负责,在那以前,我们都喜欢他。可他毕竟伤害了我们,从肉体到心灵,深深地。

  难道他不觉得自己错了?难道他明知自己错了,就是不肯向我们道歉?

  第二个学期,他调走了,去另一所更小的乡中。得到这个消息,我们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很快,我们就毕业了,那件事也随着我们的各奔东西渐渐地淡了,被人遗忘了。

  数年后,我作为实习老师下乡。在实习的乡中里,很无意地听人谈到了他。他的处境很不好,几年间换了几所学校,可哪里的学生都怕他,以致他再也没有干过出色的成绩,人变得很低沉,婚姻也不美满,和同事格格不入。不知道那件事后来是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版本被传播着,反正,他算是栽倒了。凭良心想想,一个滥施体罚、知错不改的老师,能让人放心吗?

  如果当初他听了校长的劝,放下架子,别死撑着脸面,知错就改,向我们道个歉,也许我们就接纳他了。我们已经听说,那天,他的女朋友是来跟他吹的,他们分手了,他被甩了,失恋了。我们一定会理解他,原谅他。而他,也许不会心怀内疚,更不会心灵扭曲,能够一如既往地工作着,也许还会成为一名很优秀的老师,他的生活将是另一种色彩。

  一时的倔强,贻害了半生。

  他姓许,我们班的男生女生,特别是挨了罚的,永远记得住他。

知情谊厚

  日子过得真快,尤其是对于即将毕业的人。隔着4年的大学路往回看,一眨眼就望到了尽头,而待仔细一瞧,却又是昏昏忽忽,怎么也瞧不清楚,只识得一个个人的影子,轻飘飘没有落地的塌实。回味大都如此吧,如果真看得清楚了还怎么叫回味呢?还有什么能一次次地诱人回味呢?

  日薄西山,校园里回荡着那首老歌:“不管以后将如何结束,只要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记得我们第一次开元旦晚会的时候,散场前唱的就是这一首,那时大家嘻嘻哈哈地唱着,现在恐怕都笑不起来了,应该是和泪而歌之吧,有种聚散匆匆的失落。歌是从校园的广播喇叭里传出来的,一个个小喇叭骑在树叉里,散步在校园里里外外的各个角落。前几天我们再次游览校园的时候,我曾仔细地数过,东南西北4个校区共56个喇叭,只有挨近我们宿舍的那个是不响的,那是去年的时候,某位仁兄嫌它打扰午休,拿弹弓把它修理哑巴了。

  暮色来临,我们常会去劳动湖边。据说劳动湖是抗日时期日本人强迫中国劳工挖来埋化学武器的地方,它的周围原先是一片荒芜,后来建起了学校、公园、文化宫……成了文化胜地,晚饭后,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都到湖边的广场上跳一场场叫不上名字的舞蹈。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华灯燃起,流光溢彩,撩拨着微波荡漾的湖水,油油的,让人想起六朝金粉十里秦淮——仿佛洗过历朝名妓的胭脂。即便这样,还是有些抬高了它的身价,毕竟这里没有走出过一位像样的才子。

  劳动湖的对岸就是南校区,南校区最大,甚至布置了气势磅礴的假山,而入口却是一条小路,并且是七歪八扭。但是走过这条路的却又佩服设计者的匠心独具,虽是七歪八扭的一条路,到了之后却是豁然开朗,“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记来时之路,似乎是有找到桃花源的感觉的。南校区是为人文学院而建,这里女生特多,所以大家都称那条路为“黄花闺女路”。这边的设施也都是学校最好的,还给布置了一个水墨方砖的篮球场,惹得体育系有事没事就到这边来打比赛。场边是花花绿绿的人文女生拉拉队,自己看好的队员进球后,就传来一阵骚动,挺夸张地喊着“×××我爱你”。可能是被体育系的给传染坏了,这边明明瞅着挺漂亮文静的女生,性子都挺豪放,常有三五成群的姐妹在午饭或晚饭后坐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一人拎瓶啤酒,边喝边唱,惹得别的校区的路人瞧新鲜。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嫩江吧,就在我们学校北面,仅仅一百多米。嫩江不像东北那么辽阔,其实就是潺潺的一条溪水。水清见底,文文静静地向东南淌去。江边多的是餐馆,东瀛或朝韩风味的木房子鳞次栉比,像是度假村或称餐饮一条街,专为我们学校学生服务,价目便宜得很,8块钱就可吃到满盘的大闸蟹。街面、店面的布置都是费过一番心思的,为的就是迎合学生的口味,更为迎合男女朋友的口味。有时到夜间还可看到怀抱吉他的男孩沙哑地弹唱着自己为姑娘谱写的歌曲。凭栏望雨的执著,劳燕分飞的恨客,终成眷属的缠绵都从这里走过路过抑或错过。不论他们有花无果还是怎样的结果,多年后也许都会怀念当年的少不更事,怀念那些不掺杂念,不动手段的爱情。才子佳人也好,下里巴人也好,他们的爱情没有什么不同,贵在爱得简单,晴朗的落日下,望一双眼睛,然后轻轻握起她的手。

  不远处的广场是举行文娱节目的地方。各校的文娱节目大抵相仿吧,跳舞、对歌或抬出烧烤锅进行篝火晚会。记得那年国庆节的时候,我们就在广场上开舞会,踢踏舞,兔子舞,阿拉伯之夜……正跳到兴头上,电突然就停了,继而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来。大家正要收拾东西,有机灵的折了松枝,蘸上烧烤锅底的油,熊熊地燃了起来,一下又燃起了大家的兴致,自己喊着拍子跳了起来。人越来越多,火把越来越亮,一连串的蔓延了校园的里里外外。到处是欢呼声,喊拍声,摔酒瓶的破碎声,连带飞舞的雪花,切切实实地过了一个狂欢之夜。遗憾的是,两个多小时后,电又来了,又是一片灯火辉煌,刚才的激情在霓彩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恍然如梦。刚才围着火焰伸胳膊伸腿地跳着,不就像原始人的祭祀吗?仿佛一步就跨越了茫茫时空,回到了现实中来。

  有时我也会再拎包去教室坐坐,一切还都是老样子,没有因为一茬茬的花开花落而有任何的改变。按照老规矩,真正学习的都是坐在前排,后面大都是谈对象的。我们当时浮躁得很,把未来勾勒得跟烟花一般,以为不凭什么,轻轻松松就可成就百万富翁的梦想。说是百万,这还保守了呢。师弟师妹们也是如此的浮躁过吧。曾有人说,真正的天才从来都不是出自科班的,专业知识其实没什么用处。这话我是相信的,但那也是仅仅对天才而言;对于芸芸称不上天才的我们,如果不入科班的话,那连跑龙套的机会都没有了。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如梦如歌的4年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值得回味的东西吧。如果你曾酩酊大醉,如果你曾通宵不归,如果你曾牵过不止一个女孩的手,如果你私自挥霍了学费,如果你已经抓了大补,如果你已经丢了学位……总之你曾有过太多不成熟的表现,那你就考个研究生吧,这样你就没有了挥霍的时间,还可以弥补许多往日的遗憾。

  每到毕业大家势必会有许多带不走的东西,扔了又太可惜,于是便自发地组织起一个小旧货市场,廉价将它们处理,留给下一届。我们的很多东西都是从上一届流传下来的,所以逛逛市场还会看到甚至十多年前大学生的痕迹。在我们学校中流传的许多笑话,就是曾经在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师兄们中间广为流传的。

  市场上很热闹,大到电视、风扇、烤锅,小到杂志、刻刀、别针,价格便宜得很,可以说给根冰棍钱就可以了。前几天我曾卖过一支小马鞭,或许是物以稀为贵,没想道居然能卖上两根冰棍的价钱。那一年我去了科尔沁草原,马鞭就是草原上的牧民库赖大叔送的。库赖大叔有着纯正的蒙古血统,雄伟的骨架,古铜色的脸膛。希望临行前能再有一次机会去科尔沁,看看那里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平时少有回味,可一回味起来那就是决堤之水。

  天凉了,夜深了,人静了,又是一如从前的清凉夏夜。可此时又有谁能睡得着呢?即便一不小心睡着了,又怎能不梦见它呢?一杆长篙从绿阴中悠然撑出,穿过瀛台,看到了校区的繁花似锦,茂树浓阴;又看到了江岸的扬花,乱如红楼,低飞绿岸;还听到了鼓乐喧阗,歌舞升平。可那船就是不停,顺水越走越远,远去了江岸,飘渺了乐声,踮起脚来再望一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一着急就醒了,又是恍然一梦。和着夜色,蓦然又涌出不是故乡胜似故乡的风土人情,浮过朴实无华却是满脸笑意的北国人家。

偏爱我的老师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的班主任是任福珍老师,她身材苗条,面容清秀,讲起课来娓娓动听。不知是什么原因,任老师对家庭贫困的我特别青睐,上课的时候常常提问我,也常常当众表扬我,这在我的读书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

  由于我家里穷,而且嘴又特别笨,又不会去讨老师的欢心,因此,几乎从来没有哪一个老师看重过我。任老师异乎寻常的关爱让我幼小的心深深地感动着。任老师是教语文的,为了感谢她对我的好,我对语文投入的精力远远超过了其它学科,几乎把每一篇课文都背了下来。特别是作文,几乎每一篇都要成为作文课上朗读的范文,现在想来,我的丰富想像力和热爱文学的底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如果说任老师先前对我只是一般的喜欢,那么后来就是偏爱了。记得在一篇描写家乡的作文中,我用了一段语文课本中的句子,任老师或许没有意识到那段话是我抄来的,在作文课上不但又一次表扬了我,而且还特别强调了那一段话写得最好。几乎就在同时,有好几个同学揭发说那段话是从书上抄的,根本就不是我写的,并翻出课本让老师看。当时,我十分窘迫,红着脸不敢抬头。任老师平静地看了一下课本,然后又把那段话重读了一遍,说:“既然是课文中的原话就更应该表扬了,学以致用嘛,为什么别人就没想到用这段话呢?只要没有人否认这段话用得恰到好处,那就是成功的。”尽管得到了任老师的肯定,我仍然脸红心跳,因为从别的同学的表情中,我看出他们并不服气,毕竟抄来的东西再好也是不光明的。

  那个早晨,第一堂就是语文课,上课之前我还默默地背诵了一遍课文,以备任老师提问。但上课铃声响过之后,进来的并不是任老师,而是一位姓阎的老师给我们代课,他说任老师家里有事。到了下午,我才听一个同学说任老师家失火了,听了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我连课都顾不得上了,拼命地向任老师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那一定不是真的。可事实证明,那确确实实是真的,任老师家的房子已成为一片被烧焦的瓦砾。当时,我十分迫切地想见到任老师,想去安慰她,并且,也打听到了她暂住的亲戚家。可走到她亲戚家门口的时候,我又不敢进去找她了,因为性格内向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于是,我只能远远地站在任老师家门外,看着那残留下来的乌黑的墙壁发呆。

  后来,放暑假了,我每天仍然要去任老师家门前,躲在树林里,偷偷地看她家修房子,一直到房子修好,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暑假里,我每天都在想,见到任老师该说些什么,还是什么也不说。作为她疼爱的学生,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去对她说点什么,起码要劝她不要伤心。可是,不善言谈的我想了几十天才想出来两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任老师,您别伤心。并在无人的角落里演习了好多次,准备开学时对任老师说。

  新的学期终于开始了,但我却没见到任老师,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又忍不住几次跑到她家门前,但焕然一新的房子始终都锁着门。又过了一段日子,我突然听人说任老师已经调走了。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到亲爱的任老师,“任老师,您别伤心”,这句已没有听众的话至今还尘封在我的心底。

永远的教师

  教育局的会议室里,局长对着我们8个师范毕业生娓娓而谈。主题是我们8个人是在二十多个毕业生中挑选出比较优秀的,这次被分配到山区学校工作,是市政府和教育局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应该感到骄傲,更应该加倍地努力工作。最后,局长说,他保证3年后一定把我们调回到市里的学校工作。

  走出会议室,几个人开始发牢骚。几乎每个人都在祈祷,但愿局长的承诺能够兑现。

  几天后,我带着简单的行囊上路了。一路上天蓝蓝,山绵绵,水青青,几处山坡上的几处农家小院,炊烟袅袅,颇有些陶诗的意境。

  我报到的学校坐落在青山脚下的一片平地上,靠北一排墙皮斑驳的平房,分成五个教室,一间大的办公室,平房的前面立着一个高高的旗杆,下面一个木板钉成的领操台,令人奇怪的是,偌大的操场上一棵树也没有。在群山的怀抱里,校园愈发显得空旷而寂寞。

  当天晚上,校长带着全校所有的6名教师为我举行了一个热烈而丰盛的欢迎宴。山村的教师一如山村的农民一样木讷中透着诚实,几杯酒后,他们的话多了起来,开始争着向我劝酒。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山村学校的作息制度是这样的,每月连续上课21天,其余的几天放假。前21天忙忙碌碌地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放假的那几天,所有的人都回家了,校园里只剩下我。白天,我漫步在操场上,看群山碧翠,望层林尽染,观苍山负雪。夜晚,我望月吹箫,踏雪静思,秉烛夜读。虽自得其乐,但寂寞孤独之感却难以排遣。

  两个月后,我开始逃避这世外桃源式的生活。我还年轻,我需要浪漫,需要时代的信息。我开始频频地请假。但每次请假时望着校长那无奈的目光,我都在深深的内疚中逃也似地离开学校。

  带着失意,秋去秋又来。暑假后,我迟迟归来。那天,刚刚走进校园,就听到一阵优美的歌声从教室里飞出,整个校园仿佛凭添了一分靓丽。好奇怪,学校从来没有音乐教师,除了每周一听到的国歌外,再没听到过别的歌声。我急急地走进办公室,只有校长一人在,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见我进来,笑呵呵地对我说:“咱们学校又分来了一个毕业生,女老师,教英语和音乐,你听──”,歌声真的很美。

  下课后,一张年轻美丽灿烂的笑脸出现在办公室里,简陋灰暗的办公室变得温馨而明亮。她叫陈晓,今年的毕业生,我们都叫她晓老师,她性格活泼,每天,办公室里都飘荡着银铃般的笑声,萦绕着百灵般的歌声。她说她很喜欢这个学校,很喜欢这山村的景色,很喜欢这山民的淳朴,更喜欢这里的学生们。学生们也特别喜欢她,每天围在她身边唧唧喳喳个不停。

  可能是她的到来解除了我的寂寞,或是她的工作热情感染了我,我很少请假回家了。

  带着欢笑,秋去夏又来。开始期末考试了。监考的时候,我听同事说,晓老师下学期就不来了,她父母找了主管教育的市长,把她调回了市里。我的心里顿生怅然与怨愤,怪不得她每天快快乐乐的,还装出一副对山村教育喜爱的样子,原来她早已心中有底。如果也只让我在此呆一年,我会比她做得更好。

  考完试,批完了卷,陈晓就要走了。那天早晨,她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怎么说也同事了一回,我们都去送她了。校长苦笑着对我说,明年这时候就该送你了,大家都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走在山路上。

  突然,一阵清朗的歌声从山坡上传来。我们不由地站住了,都回头望去。只见几乎全校所有的学生,面朝我们这个方向齐刷刷地跪在山坡上,唱着陈晓老师教给他们的歌: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我们来到树下读书……

  谁能受得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谁能承受得了这人世间最真的真情。陈晓老师泪流满面,她明白这是学生们对她真诚而无奈的挽留,她扔下背包,跑向了同学们。

  陈晓老师留了下来。

  秋天的山林如火,又一个学期开始了,陈晓老师当了班主任。她特意自己花钱从市里买回了一台电子琴,她说她跟教育局说好了,10月1日她要领着她的学生们去参加教育局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国庆文艺汇演。学生们听后,乐得每天都像一只只快乐的小鸟,在校园里飞来飞去。他们都上初中了,可还没有一个人去过市里。他们练习得很刻苦,每天校园里书声琅琅,歌声阵阵。

  在期盼中,国庆节终于快来了。校长派我陪着陈晓老师带领学生们参加文艺汇演,顺便也让我回家看看。一路上,秋色是那么的美好,学生的歌声是那么的优美,听醉了我,听醉了群山。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车到站了。市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让学生们兴奋得满脸通红。

  “马林,车!”

  正组织学生们站队的我突然听到了陈晓老师尖利的喊叫声,我急忙回头,只见马林不知怎么向马路中间跑去,东面正有一辆车疾驰过来,陈晓老师正跑向马林。我愣住了。

  马林被推倒在一旁,车子撞到的是陈晓老师。

  手术室外,学生们不吃不喝,从下午3点多一直站到晚上8点多,从下午3点多一直哭到晚上8点多。

  陈老师盖着白色被单从手术室内推出,学生们的哭声在夜空中回荡。

  第二天,学生们坚持参加了文艺汇演,没有了陈老师的指挥,没有了陈老师灿烂的笑脸,没有了陈老师的琴声,他们唱得还是那么齐,他们在哭声中唱完了陈老师领他们排的节目。

  我独自领着学生们回到了学校。月末的日子,我依旧看群山碧翠,望层林尽染,观苍山负雪,因为山中有一座永远的丰碑;我依旧望月吹箫,我依旧踏雪静思,我依旧秉烛夜读,因为山中有一位永远的教师。

高中生涯

  吾本天资愚钝,在复读苦熬之中侥幸跨入吾县一高之校门,欣欣然,飘飘然,便与那几个当年同录的老友每日里遛操场,逛书店,谈三皇,论古今,意兴豪放、招摇过市地在一高混了起来。一高在吾县地位颇高,当与北大在中国的位置比肩。当时曾经流行一时的说法是:进了一高就等于进了保险箱,上大学不用愁了。也许是初来贵地的新鲜感和自豪感支撑着吧,第一年就这样在高高兴兴快快乐乐中过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等到最后考试完了,才知道平日最好的数学已经濒临补考的境地,而另外几门也是险挂红灯。

  友人爱好文学,自谓苏东坡后又一才子,乃为我填词一阙。《如梦令》:

  昨夜五帝三皇

  今朝依旧疯狂

  等到考试后

  却是红杠满堂

  知否 知否

  就是这种下场

  高二的时候,仿佛刚从懵懵懂懂中醒来,洗尽高一的浮华与喧闹,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拿出脱胎换骨的决心,大有“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的架势。哪知三分钟热度还没散去,就面临了一个痛苦的抉择,简直比杀了我还难,这就是分科。那时必须分文理科,不像现在。怎么办?像哈姆雷特一样在犹豫,文科还是理科?这确实是个问题。我理科一向都很好,数学在考高中的时候是97分,而化学还是满分,我对理科很喜欢。但我也很喜欢文科,语文成绩在中招时考了97分,当年是全县的最高分,而且和那位老友一样,我特别喜欢文学。人最大的痛苦就在于面对喜爱的事物必须选择其一,舍掉另一。也许舍弃的那个像精美的瓷器一样,从此打碎,再也不能恢复了。于是,我今天问这个人,明天问那个人,今天跑去问老师,明天回家问家长。时间并不等人,就在徘徊与犹豫中,选择与舍弃中,高二的时光又匆匆流走。感叹这一年的痛苦和恍惚,披肝沥胆,凑成一阙《如梦令》:

  今年一路彷徨

  至今仍在心伤

  试问分科者

  为何不容商量

  知否 知否

  全面易为栋梁

  在号称高中最为关键的第3年,大家都在大决战样做最后的准备,力图以全部精力甚至不惜头破血流去争过高考的独木桥的时候,我喜欢上了足球。莫名其妙却又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罗纳尔多被我天天挂在嘴边,国际米兰被我津津乐道(虽然那一年国际米兰并没有夺冠)。《足球报》成了每期必看的保留节目,《体坛周报》也如获至宝,每次看完后舍不得扔,还得藏在被子下面过上几个星期后再拿到厕所里最后一次过目后才废物利用(当然是搞卫生工作,掏钱买的,比卫生纸贵多了)。高考前后,别人正在青灯孤影,埋头苦读,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我却在为法兰西的世界杯欢呼。同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无法入睡,有人是为复习,有人是在看没有一根中国脚指头参加的世界杯。还没有从巴西人折戟沉沙的痛苦中恢复过来,高考的成绩就下来了,成绩刚过专科线。一个字:不理想!两个字:非常不理想!老师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不是孺子不可教,而是孺子比较刁;不是朽木不可雕,而是小驹比较尥。最后老师送我一阙《如梦令》:

  心似平原放马

  学如逆水行舟

  试看老教授

  个个泰山北斗

  知否 知否

  年轻要会行走

  不甘心就此罢休的我决心推倒重来,虽然大部分同学都去了,带着屈辱,带着复仇的勇气,带着卧薪尝胆的意志,我又来到县一高,开始了我的“高四”生涯。

  没过几天,曾经的豪情壮志,曾经的豪言壮语,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和一个同样没考上大学的同学开始日间品酒,夜间清谈。春日携一支竹笛在桃树下轻歌,秋日揣一卷破书于荒郊野外的枯草中仰看浮云。逃课成了最经常的游戏,踢球成了最喜欢的活动,这一年过得最潇洒又最痛苦,因为想起高考会最终到来就会有一种苦中作乐的感觉。老师很痛心,放言说你这种学生如果能考上大学真是苍天无眼。苍天经常有无眼的时候,这一年我考上了重点大学。

  回想高中4年,总有一种梦一样的感觉。4年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仿佛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一瞬间,就像是打了个盹,梦还没有完全形成,就结束了。总结4年的高中生涯,恰如一阙短短的如梦令,没有八股文的起承转合,在年少轻狂中匆匆结束,却也少了很多条条框框,少了诸多拘泥和造作。再回首,如风行水上,一首《如梦令》正摆在眼前:

  当年秋子依风

  正如一场春梦

  只为少年时

  不堪孤影青灯

  化蝶 化蝶

  破茧玉汝于成

小妹的日记

 老师为了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一般会安排写日记,而且还会定期检查以防有人偷懒。为了防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所以老师收上去看了以后一般都会评改的。

  现在就以我家小妹的几篇日记为例,让大家开开眼界。

  3月5日星期日晴

  今天我写完作业没事了,就拿出妈妈缝衣服的针来玩,一不小心扎死了一只鸡。我很难过,我以后再也不玩针了。

  老师评语:可不可以告诉老师,你是怎么一下就认准那只鸡的死穴的?

  6月18日星期六雪

  今天下的雪真大,像鹅毛般一片一片飘下来。真好看。

  老师评语:你在什么地方见到6月下的雪?可以带老师去参观参观吗?

  2月30日星期一晴

  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太阳,真不好。爸爸买回两条金鱼,养在水缸淹死一条,我很伤心。

  老师评语:我也很伤心,我活了这么大,2月还从来没遇上过一个30号呢!也从来没见过不出太阳的晴天。

  不过幸好你只见到金鱼死——如果是鸟死,你定会以为它是得了恐高症,从天上掉下来摔死的!

  哈哈……笑死我了!我经常拿小妹的这几篇日记当笑话解闷。

  现在好了,小妹的日记写得认认真真的。经她同意,我又翻了一下她最近写的日记。

  其中一篇:小时候老师要收日记,我不会写,每一篇都抄哥哥小时候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每一次看我抄他的那几篇日记都乐得跟傻瓜似的……

暗恋

  转眼之间进入了高二年级,新学期又开始了。在我们这个农村中学,每到这时都有不少老师调走或分来。这学期,不知道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星期一上午第三节课是英语,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睁大眼睛在等待着,班主任已经提前宣布,新来的英语老师姓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

  党老师来了,穿着那年夏天很流行的粉红色碎花连衣裙,她胳膊下夹着课本,脸有些绯红,令人目眩的是她白色的皮肤,说话时露出的一排白亮牙齿。她用英语问候了同学们,然后开始上课。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今天的课文题目。她的英语字母在黑板上写得有点倾斜,但非常娟秀,像一排追逐的小鸟。

  那个时候,我的英语成绩在班上只算是中等。党老师说英语时的自如和流畅,一瞬间让我感到了这门课的魅力。我暗暗对自己说要不断鼓劲,一定要把英语成绩赶上去。吃饭前,我在背英语单词,睡觉前,我依然在温习这一天的英语功课。清晨的校园小路上,我捧着英语课本大声朗读。

  我的英语成绩很快赶上去了,第二次英语测验,我出人意料地排在了班上第一名。半学期过后,我当上了英语科代表,原来的科代表长得高大威猛,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我有一种击败对手的自豪感。

  我对英语的热情和努力,只是为了吸引一个人的注意。她就是党老师。每一次英语课,我都在猜测,党老师在注意我吗?我欣喜地感到,党老师真的有些青睐我了——点名让我回答问题的次数在班上最多。每次我回答完问题,她脸上赞许的神情都让我内心激荡很久。

  每天,我都在焦灼地等待党老师的身影出现。由于党老师还教另外两个班的英语,每当我看见她走进别的教室,我就怅然若失。有一次,我站在她每次必经的路口等待,她问我在等谁,我支支吾吾,转身跑进了教室。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党老师,你真的不知道我在等谁吗?每一天,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一见你,努力让我的心踏实安静下来。

  一天下课,她对我说:“中午,你把班上的作业收起来交到我的寝室,你协助我批改。”

  我抱着作业本,走向党老师的房间,心里突然有些慌乱起来。门虚掩着,我敲了门。“进来吧。”党老师让我坐下,她合上一本书。我一看,是《呼啸山庄》的中英文对照译本。我轻轻地问:“党老师,你也喜欢看小说?”她笑了,告诉我:“我也非常喜欢文学,对了,听刘老师说,你的作文写得很棒。”仿佛做着作家梦的秘密被看穿,我的脸红了。党老师同我一起批改作业,她同我挨得那么近,我能够听见她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异性特有的清香。我悄悄扭过头,望见了党老师清澈晶莹的双眸,我的血液在奔腾燃烧。

  这天晚上,我在梦里轻轻呼唤着党老师。

  党老师成了我心中的女神,我的日记里记载着一个怯懦自卑的少年的苦闷和渴望,记载着一个少年常在夜晚溜到她的窗前静坐,那透过窗户的剪影对一个少年心灵的灼痛。

  高三上半学期,校园里传出一个消息,党老师和县工商局的一个公务员在谈恋爱。

  真的吗?天边隐隐传来雷声,无情地轰击着一个少年的心。

  一天早晨,我抱着作业本,几乎是粗鲁地撞开了党老师寝室的门,正巧党老师和他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我把作业本放在门前,冲出了那个没有路灯的走廊,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我的泪水哗哗地流着,嘴里念念有词地还在诅咒着什么。

  疼痛一直挥之不去。那一周,面对党老师的目光,我没有抬过一次头,我一直没有吭声。我在表达我的愤怒。

  党老师似乎也很难为情,因为我偷窥了那个秘密。我终于向她提出了辞去英语科代表一职,她惊讶地问为什么,我瞪着她的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为什么,我不喜欢!”

  我的英语成绩开始下滑,高三下学期,党老师找到我,同我语重心长地交谈了一次。她说马上就要高考了,李平,你要再加把劲啊。走出了这个地方,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在等待着你去发现。那一天,我在党老师面前流了泪,我感到,党老师就像我的大姐姐,而我这个幼稚的小弟弟也长大了。蝉鸣荫浓的8月,我接到了重庆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时候,党老师正在度蜜月。

  翻开毕业照,却没有党老师的微笑。毕业留影那天,她去影楼拍结婚照了。

  前不久回家,我听说党老师已经调离了那所中学,去了县城中学任教。我抽空去看望她,党老师同我亲切地交谈着,蓦然一抬头,我看见了她眼角的皱纹,党老师也会老吗?我心里突然一酸,18岁那年的哭泣再一次遥遥而来……

  读者感悟

  暗恋老师是青春期综合症之一。之所以不说是病,是因为这种综合症如果能够顺利走出盲区,反而会加速成熟。李平的幸运在于他遇到了一位睿智宽厚的好老师,能为速航的青春矫正航线,也在于他能理智地接受长辈的劝戒,最终绕过了成长期的心理黑洞。是的,18岁,我们最缺乏的也许不是激情,而是系在激情之马身上的一根理性缰绳。

给个台阶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和所有的愣头青一样——喜欢往人后背上贴“乌龟”,喜欢往胆小女生的抽屉里放丑陋的蟾蜍,然后很放肆地大笑。然而自从初三那年,林琳“落户”本班之后,我却变了。

  林琳来自上海,她不仅有着和名字一样美丽的容貌,还有着大城市女孩那种特有的气质,说话声音更是好听,嘤嘤的,很婉约地飘过来,让人难以拒绝。她的出现就像忽然划过天际的流星,  让我们这所乡镇中学都为之一亮。更让我激动的是,林琳竟然坐到了我的前排。于是,我充分利用前后桌这一有利地势,和她交流学习心得,聊生活趣事,憧憬美好未来。慢慢地,朦胧的情愫让我的日子变得复杂起来,林琳一声不经意的叹息,一个无心的眼神都能让我揣测半天,看不到她时我总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有一回,林琳不在教室,无意中我看到她抽屉里放了一张她自己的彩照,照片上的她摆着很调皮的POSE,特可爱,我一下子心动了,能拥有一张她的玉照该有多好呀!机会就在面前,哪能错过,于是顺手牵羊据为己有。捧着照片我如获至宝,并虔诚地将它夹在了日记本里,没人时就取出来悄悄看上几眼。好长一段时间,我就这样感伤并快乐着。

  要不是后来的事,也许就这样过了,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那天是星期五,放晚学的时候,被困久了的同学们像刚出笼的小鸟一样,扑啦啦直往外冲。就在我收拾书物的当儿,突然后面一个同学撞翻了我的课桌,瞬间我的东西便撒了一地,而那张一直深藏不露的照片此时竟明目张胆地躺到了最上面,这还不算,它偏偏又被班上著名的“婆婆嘴”王波逮了个正着。这下完了,这下全玩完了,我叫苦不迭。果不其然,王波见了照片就跟中了500万彩票似的,立马兴奋得表情扭曲,放声大叫起来。这一幕在那闭塞的乡镇中学自然难得上演,于是在场的所有人全定格了,而出了门的闻讯又赶了回来凑热闹。众目睽睽下,我只觉得那道道目光像鞭子一样,让我无地自容,恨不能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

  就在这时,身为绝对主角的林琳突然冲到了人群前面,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众人皆翘首,只等林琳发话。我像个等着审判的罪人,不敢抬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想,完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得大白于天下了,耳边仿佛全都是同学们的唾弃与嘲笑声。“谢谢你,是你捡到我的照片了啊,我正着急呢,你可帮了我大忙哦。”大出我意料,抬起头,只见林琳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照片拿了回去,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随意又自然,而我却仍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围观的同学见状,都不再起哄了,见我做了“好事”,部分同学还掉转头来开始夸赞我……

  林琳明知是我把她的照片“偷”走了,可她没有电闪雷鸣,更没有火上浇油,而是很大度很机智地把我从当时那种尴尬难堪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这让我感激不已。从那以后,不知为何对林琳没了那种朦胧的感觉,但我们却成了好朋友,当然友情是很纯很纯的那种,不过我还是不敢提起照片的事。

  中考过后,林琳要随父母迁回上海了。经过一年的相处,她和我们这群乡下孩子都成了很好的朋友,她走的那天我们送她到车站。月台告别,她从怀里掏出了那张我曾经珍藏过一段日子的照片,郑重地交给我,说:“留着做个纪念吧,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的!”我接过照片,内心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了,更多的是感动。

  我笑问林琳当初为何不生我的气,并打趣道:“是不是那时你也对我有意思啊?”林琳用跷起的兰花指轻轻一戳我额头:“美的你,我是想给你一个台阶下啊……”说着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竟忘了离愁别绪。

  是啊,林琳给我的正是一个台阶,一个心灵的台阶!我知道,如果没有它,我的心灵将不能从负疚中释放出来,没有它我将不能坦然面对班上的每个同学。从那以后,我也试着去宽容我的同学、亲人和朋友,时时提醒自己得理也要饶人,适当地给别人一个台阶,因为我深深地知道,很多时候放人一马的快乐要远胜一时的口舌之逞,而且无声中显出的人格魅力会让你收获更多至纯至真的友谊。同学们,请记住,给每一个心灵铺设一级台阶!

皱巴巴的字条

  帅是邻班的男孩,高高的个儿,俊朗的外表,总是T恤、牛仔裤,外加一双运动鞋,看起来很阳光。帅的成绩很好,每当我问起他常胜不衰的秘诀时,他总是盯着我狂笑不已,随后才很努力地挤出两个字:保密!“臭小子,还跟我摆架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我随手抓起一本书,朝他猛扔过去,只听哐啷一声,帅已经夸张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咧着嘴大叫。看他那“熊样”,不知有多滑稽。

  那天下午,我正趴在课桌上出神,帅突然来到我座位旁,很神秘地递给我一张字条。我以十二分的谨慎慢慢拆开了它,只感到头顶发热,心跳顿时提高了N次方频率,大脑里只浮现着那四个字“我喜欢你……”我正想看下去时,老班突然闪电般出现在我面前,盯着我手头的字条足有1分零30秒。

  我被“请”进了办公室,在与老班对视了6秒后,老班终于发话了:“嗯,把字条交给我!”把字条上交,岂不是自寻死路?绝对不能!我拼命地攥着字条不放,老班看在眼里,仍用一副和蔼的口气说:“有人反映你们平时关系好像不一般,能解释一下字条是怎么回事吗?”“这个,那个……”看我半天没吭出一句话,老班急了,大吼一声:“把字条给我!”这一声吼,吓得我两腿发软,手情不自禁地往前伸。时间像静止了一样,老班的脸渐渐由阴转晴,把字条还给我说:“原来是这样,怎么不早说!快回教室吧,别耽误了学习!”我糊里糊涂地又被“赶”出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我长出了口气。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呢?一头雾水的我摊开那张皱巴巴的字条,上面的字让我大跌眼镜:“我喜欢你买的那本《故事家·微型经典故事》,明天可否借我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