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克斯》:一三、从卡齐陵之战到阿昆纳之战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已经四十五岁了。他出身平民阶级,身材魁梧结实,性情倔强而傲慢,而且具有罗马武士的一切优良素质,可说是罗马武士中的一个极其突出的典型人物。他对饮食很有节制而且毫不讲究;不论对寒冷、暑热、长途行军、通宵不眠以及其他战争中的艰难困苦,他都能安之若素。他显得阴郁、沉默和勇敢到卤莽的地步,如果瓦利尼乌斯在这些可贵品质之外还具有卓越的智慧和比较远大的目光,而且他的教养也不是那么肤浅、片面的话,他就完全有资格充任执政官、统帅和凯旋者了。但是,对于他来说,不幸得很,他并没有与他的种种美德相当的超特智慧,因此,他虽然在军队中服务了二十八年,直到现在只不过得到了一个将军的称号,而且这一称号的获得,还是由于当局尊重他的为人严正,作战勇敢,通晓军事而且严守军令。和他并肩作过战的兵士以及统率过他的指挥官,都一致赞扬他的勤奋、勇敢以及精神上与体格上的坚强力量。

  他十七岁就在凯乌斯·马略的统率下参加讨伐条顿人与森布里人的战争,他立下了战功,获得了公民桂冠的褒奖而且升任为十夫长。后来他又在“伟大的人”庞培的父亲斯特拉波·庞培的统率下参加了内战,受了几次伤,得到了第二个公民桂冠。然后他跟着苏拉远征米特里达梯斯王,受了几次伤,在雅典围城战中获得了城堡桂冠,升任为副百夫长。他差不多跟着苏拉经历了内战中的每一重要战役,由于他的新的英勇的战功,他先擢升为正百夫长,接着又获得统领的军衔。然后,他跟着“伟大的人”庞培进军阿非利加洲,在那儿跟陀米齐乌斯和雅尔巴王的军队交战;在这一次战争中他获得了副将的称号。接着,当阿庇乌斯·克劳提乌斯出兵征讨起义的鱼雷斯人与马其顿人时,他还是以副将的军衔参战。克劳提乌斯死后,罗马人在色雷斯的军事行动结束了,瓦利尼乌斯就回到罗马。他很希望能从准备聚集军队远征米特里达梯斯王的执政官奥莱里乌斯·考达那儿获得总督的官职或者至少是叫他批准副将的称号。但是,当瓦利尼乌斯还没有到达罗马之前,考达已经领兵出发到亚细亚洲去了,而另一个执政官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也已经组成了自己的大军。但是卢古鲁斯很重视瓦利尼乌斯的作战经验,他就设法使他当选为西西里总督兼将军,命令他结束这一使罗马蒙上耻辱的、讨伐角斗士的战争。

  上面所说的就是这位将军的历史,他在罗马纪元六八○年七月初一前十八天(六月十四日),从罗马出加宾门,循着阿庇乌斯大道南下,讨伐以斯巴达克思为首的角斗士军队。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麾下有六千名正规步兵,三百名骑兵,一千名轻装步兵和六百名掷石兵,这些轻装部队是由瓦利尼乌斯请求卢古鲁斯调拨的,因为这对目前的战争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就这样,这位将军一共拥有八千名年青力壮、武装精良的兵士。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副将是三十五岁的葛涅乌斯·傅利乌斯,那是一个勇敢、聪明、而且通晓军事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沉溺酒宴、动辄斗殴、惹是生非的家伙。瓦利尼乌斯部下的六位统领都是名门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卡里普尔尼马斯·毕蒲鲁斯,后来在罗马纪元六九五年与朱理乌斯·恺撒一同当选为执政官。年纪还很青的昆杜斯·法比乌斯·马克西麦斯,后来在罗马纪元七○九年恺撒独裁时被选为执政官;在几个统领中资格最老的一个是列里乌斯·考西尼乌斯,一个粗鲁、无远见的五十岁的人。他曾经参加过五十七次大战,十一次围城战,一百二十次小战,受过二十二次伤而且获得过两个公民桂冠,但是由于他的鲁莽和昏庸,虽然在军队中服务了三十二年,只获得了统领的衔头,而且他停留在这—职位上前后已有十一年了。

  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下令迅速行军,他们在三天内到达了加太。他在那儿扎了营,然后喊来了骑兵队统领保鲁斯·迦尔杰尼乌斯·狄伯尔金纳斯,命令他立刻深入加普亚南部地区,收集确切而又详细的情报:探听起义军队的驻地,他们的人数和武器装备,可能时就刺探他们的行动计划。

  年青的狄伯尔金纳斯仔细而尽心竭力地执行了上级托付给他的任务,他不仅到过加普亚,而且到过库玛、巴伊、普梯奥勒、赫鸠娄纳姆和那坡里,甚至还到过庞贝和阿台拉;一路上他不但向罗马的地方政府而且还向当地的居民和牧人搜集敌人的消息。过了四天,他回到瓦利尼乌斯的营垒里。他的那些马都是浑身大汗,他几乎把它们骑得累死,但是他带来了重要的有关角斗士军队行动的情报以及他们的总的情况。狄伯尔金纳斯给够报告瓦利尼乌斯将军的情况是:起义至队的人数已达万人。他们武装得很好,而且都经过罗马式的战术训练。他们的营垒在瑙拉城附近,他们时常从那儿向附近的地区出击。他们似乎不准备移动他们的扎营地;根据他们营垒的主要的工事看来,他们显然准备在那儿等待罗马人的进攻。

  瓦利尼乌斯得到这些情报以后,坐在自己的营帐中长久地考虑着军一事行动的计划。最后,他决定把自己的兵力分为两部分,沿着两条几平平行的路线,向角斗士的营垒进军,准备在同一时间内从两方面夹攻敌人。他希望用这样的办法,一下子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他把包括四大队正规步兵、三百名轻装步兵、两百名掷石兵和一百名骑兵的兵力交付给副将葛涅乌斯·傅利乌斯,并且命令他循着阿庇乌斯大道到西纽爱萨去;接着,从那儿离开阿庇乌斯大道折到陀米齐乌斯大道。那条大道是从陀米齐乌斯城起沿着海岸经过里吉尔纳姆、库玛、巴伊、那坡里直通苏伦特的。但傅利乌斯在到达巴伊时必须在那儿逗留一星期,然后向阿台拉进发,在那儿等待瓦利尼乌斯最后的命令。而瓦利尼乌斯本人,一等傅利乌斯领兵出发,就循着里利斯河溯流而上到英狄尔拉姆纳城,接着,在那儿循着执政宫拉丁大道——它从罗马起,经过杜斯古尔、诺尔巴、英狄尔拉姆纳、吉昂和阿里发直到贝纳文特——前进。在阿里发附近,他必须穿过执政官拉丁大道到司法官拉丁大道上,由于那条大道从阿里发起沿着考提峡谷直趋考提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来到角斗士的后方。他准备在那儿逗留一天,然后命令他的副将傅利乌斯从阿台拉出兵攻打这批造反的角斗土。当角斗士们看到他们的人数比对方多,因此集中全部力量去攻打傅利乌斯时,瓦利尼乌斯就可以从后方猛袭敌人,一下子消灭他们。

  这就是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作战计划。应当说,计划本身是很不错的,但是要成功地执行它,除非是在角斗士们留在淄拉附近的营垒里等待罗马人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在这方面瓦利尼乌斯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根木不认为斯巴达克思是一个有理性的人,而是一头又蠢又脏的畜生。

  那时候,色雷斯人已经得到瓦利尼乌斯分兵进取他的消息,而且知这这个将军已经到达加太,就立刻循着陀米齐乌斯大道出发,用两次极其疲劳的急行军先赶到里吉尔纳姆,然后赶到加太。

  副将葛涅乌斯·傅利乌斯从相反的方面,循着同一条陀米齐乌斯大道进军到了提菲尔纳。他在那儿得到了探子的报告,说斯巴达克思突然率领全部军队到达里吉尔纳姆,现在距离罗马军队只有一天路程了。

  作为一个兵士,葛涅乌斯·傅利乌斯是很愿意和包括斯巴达克思在内的每一个角斗士单独较量一下本领的,但是作为一个负有一定任务的指挥官,他认为他不能与兵力占优势的敌人交锋,因为没有什么胜利的把握。但是,他认为逃遁是卑劣和怯懦的表现,即使是经过很慎重的考虑也不行,因为罗马人如果向拉丁省撤退,斯巴达克思就可能追上来很容易地歼灭他们。因此,葛涅乌斯·傅利乌斯决定离开执政官大道,向左拐弯直上卡里,从那儿再经过几小时行军就可到达加普亚;只要一到那儿,他的两千八百名兵士,再加上城中在当时已经获得增援的城防军,就可以打退角斗士的进攻了。如果斯巴达克思企图向拉丁省的方向进攻,傅利乌斯也有足够的时间取得瓦利尼乌斯的援助,他们可以联合起来,从后方猛攻这批鲁莽的造反奴隶,一下子击溃他们。如果斯巴达克思向后撤退,傅利乌斯就可以继续执行命令:或者重新回到陀米齐乌斯大道,或者从加普亚循着司法官大道在预定的那一天到达阿台拉。

  所有这些英明的考虑,以及经过这样考虑后所采取的同样英明的决定,都可以证明傅利乌斯具有超特的智慧和卓越的指挥能力,即使是“伟大的人”庞培处在他的地位,也不能有别的做法。

  傅利乌斯决定在拂晓前两小时拔营。接着,他预先向执政官大道派出三个换上农民衣服的探子,然后保持极度的肃静向卡里进发;那三个探子必须不顾一切危险,向敌人捏报有关葛涅乌斯·傅利乌斯军队的行动情报,竭力使角斗士们相信;他已经向加太开拔,也就是说,他已经领兵回去了。

  但是斯巴达克思已经从自己的侦察员口中知道敌人的一部分兵力驻扎在提菲尔纳;他立刻明白瓦利尼乌斯将军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把兵力分成两部分,企图用分进合击的办法来对付角斗士们。斯巴达克思也完全猜到了副将的企图,他立刻以他那天才的洞察一切的能力想出了应该如何行动的计划,那就是:迅速插入两部分敌人之间,分头消灭他们;先集中全力攻打一部分,然后攻打另一部分。

  使斯巴达克思变成当时最杰出的统帅的特质之一,就是神速:迅速地估计与分析局势,迅速地预见一切,迅速地决定行动计划而且立刻使之实现。拿破仑的军事天才,就有许多地方和斯巴达克思的天才相仿佛。色雷斯人非常赞赏罗马军队的兵法与训练方式,他曾经亲自加以研究,而且用来教导自己的军团,但同时他却否定了罗马好些统帅不许脱离某些成规、定则和习惯的拘泥态度。斯巴达克思常常将自己的行动、军队的调度、运动及转移,与地形、局势以及故人的位置合在一起考虑。他把最简单、最合理同时又最有利的兵法——由凯乌斯·马略创立的“兵贵神速”的法则——应用到实践中去,而且使其更趋完善。这—用兵神速的特点后来也帮助朱理乌斯·恺撒征服了世界。那一连串以斯巴达克思获胜告终的大规模战役,使这位角斗士的首领有充分权利进入当时最卓越的统帅之列,但这些战役之所以获胜,那就不仅是由于他部下的战士能挺起胸膛保卫自由,而且还得归功于他的用兵神速。

  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斯巴达克思在采取了决定以后,就对他的部队作了一次短促的演说。他鼓舞和激励这些疲乏的战士,为了共同的事业再作一次新的艰困的行军。他下令拔营,离开陀米齐乌斯大道,循着那从加普亚经过卡齐陵伸展到海滨的一长列丘陵之间的崎岖道路前进,直到那夹着喧嚣的湍流在峻峭的河岸间奔流的法尔杜纳斯河畔。

  这一次行军使斯巴达克思的战士们有可能迅速地在拂晓之前在加普亚附近出现,他在离城三英里路的地方扎营,下令休息几小时。那时候,傅利乌斯也向卡里出发了。到了中午,斯巴达克思重新下令吹起军号。那时候恐慌万分的加普亚守军关闭了城门,落下了铁闸,然后走上了城头,他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敌人的进攻。但是,斯巴达克思和他的部队一面嘲笑着胆怯的敌人,一面却越过了这一“香料之城”。他们把它留在右面,向卡齐陵出发。他们将在傍晚时分到达卡齐陵城下,而副将博利乌斯也将在同一时间内到达卡里。

  卡齐陵是一个不大、但是人口稠密、繁荣的城市。它矗立在法尔杜纳斯河的右岸,湍急的河水不断地冲刷着它的城墙。它距离加普亚七英里,距离卡里十一英里,离法尔社纳斯河河口几乎达二十二英里。就交战双方所处的形势看来,卡齐陵已经变成目前这—战役中最重要的战略据点。占领这—要地,对斯巴达克思具有刻不容缓的必要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控制法尔杜纳斯河的两岸及其河谷。他在这儿扎营以后,不仅可以完全分割敌人的两股兵力,而且还可以剥夺它们获得加普亚支援的可能性,不让他们躲到加普亚城里去。这样,他就可能把敌人一股又一股地击溃。由于卡齐陵的居民被突然出现的角斗士军队吓得惊慌万分,他们就派来了迎接斯巴达克思的全权代表,恭恭敬敬地请求他对城中的民众开恩,不要用武力强行入城。色雷斯人下令在城门旁布下卫兵,又在城里留下一个大队以后,就率领他的军团出了城。他在卡齐陵城的罗马门外可以通向卡里城的一块方便的高地上建立了营垒。

  从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遭受惨败直到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被当局派来讨伐角斗士这一时期内,斯巴达克思几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整个康滂尼亚省行动。他命令最矫捷最有经验的骑士训练了大批骏马——那批骏马是由角斗士们从康滂尼亚省各处肥沃的牧场上征集来的。这样,斯巴达克思就成立了一支包括六百名骑士的骑兵队。他建议勇敢而又可敬的鲍尔托利克斯充任骑兵队长,因为鲍尔托利克斯已把以前暂时由他指挥的第二军团交给了克利克萨斯。

  营垒建成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决定让疲乏的战士们休息几天,恢复他们的体力。等到傅利乌斯——斯巴达克思认为他仍旧会循着陀米齐乌斯大道前进——抵达里吉尔纳姆,色雷斯人就从后方攻打他,并且消灭他的队伍。

  但斯巴达克思是一个极其审慎的人。他召见了鲍尔托利克斯,命令他休息六小时以后在半夜里出发,把他的骑兵分成两队:一队循着陀米齐乌斯大道直到提菲尔纳去侦察敌情,为了审慎起见,他派另一队向后沿着阿庇乌斯大道搜索到卡里侦察那边的地势;但在拂晓前,两队骑兵必须赶回营垒报告侦察结果。

  太阳升起前一小时,出乎斯巴达克思意料之外,派到卡里去的那队骑兵首先进回来了。他们报告斯巴达克思,说敌人正从那儿向卡齐陵前进。起先斯巴达克思不相信这一情报,但是,当他仔细问过侦察队长而且经过考虑以后,就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角斗士们向右拐弯离开陀米齐乌斯大道的企图是:让傅利乌斯通过,然后绕到他的后方去。但就在同时,罗马人却向左拐弯离开大道避免和角斗士的队伍遭遇,以便躲到加普亚城里去,这样一来,双方都想避免冲突,都离开了执政官大道,但现在却不得不在司法官大道上互相遭遇了。

  斯巴达克思立刻下令吹起身号,但他并没有叫全部军队拔营。他命令第一军团出发,把它列成战阵。他在第一线安置了两千名轻装步兵和掷石兵,一等敌人出现就散开来向前进攻。他在第一线战士后面布下了整个军团,军团中的战士都用长矛和投枪武装起来。

  斯巴达克思把第二个军团分成两部分,命令他们一队向左,一队向右,穿过田野和葡萄园前进。他嘱咐他们远远地隐蔽起来,当敌我双方开始交战时,不等罗马人警觉过来就包围他们,从后方和侧翼向他们猛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它的金光染黄了附近青翠的山谷、葱茏的葡萄园、摇曳着颗粒饱满的麦穗的田野和野花盛开的草地。那时候,罗马军队的前锋出现了。轻装的角斗士就散开来迎击敌人,向他们投去冰雹似的石块和铅丸。罗马人立刻退了回去,想把敌人已经迫近的消息报告副将傅利乌斯。于是,在行军时一向和徒步的战士们在一起的斯巴达克思,跳上了在作战时永远准备在他身边的那匹精壮的黑马。斯巴达克思的英勇姿态立刻在骏马背上威风凛凛地显现出来了。他下令吹起快步前进的冲锋号,趁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列好阵势就攻打他们。

  葛涅乌斯·傅利乌斯一接到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角斗士队伍出现的消息,立刻命令自己手下的兵士们停下米,接着他以一个真正的勇士所永远具有的沉着态度,命令掷石兵、轻装步兵分散开来。他拉长了战线,尽可能使自己的军队不致遭到敌人优势兵力的包围。他命令正规步兵在附近的山坡上占领阵地,希望他们在掷石兵和轻装步兵抵挡敌人第一阵攻打时按大队列好战阵。

  不管随着敌人突然进攻而来的慌张和混乱是多么厉害,这位副将的命令还是迅速而又确实地执行了。

  罗马人刚刚执行了副将的命令,角斗士们就开始向掷石兵的阵线进攻。掷石兵们英勇地抵挡着敌人的攻打,但是在对方优势兵力的逼迫下,不得不向傅利乌斯刚刚把他的四大队兵士列成战阵的那座丘陵下面撤退。罗马人吹起了冲锋号,兵士们在傅利乌斯的率领下向角斗士方面的轻装步兵们猛扑,使他们不得不向后撤退。斯巴达克思下令吹起退兵号,那时候两千名轻装的角斗士就向敌人挪去最后一阵投枪,在冲上来的正规部队的间隙中隐没了。于是第一军团的角斗士们发出一阵轰然震动附近丘谷的巨雷也似的喊声,直向敌人扑去。一会儿,就只听见一阵阵可怕的盾牌的碰击声,短剑的铿锵声和交战者狂野的呐喊声。

  战斗持续了半小时,交战双方都一样凶狠一样英勇,但是罗马人的兵力要比角斗土方面的兵力少得多,因此他们没有办法长久抵挡起义者可怕的攻打。一会儿,傅利乌斯的兵士就在角斗土们几方面的逼迫下开始撤退。但那时候克利克萨斯的第二军团从埋伏的地方出现了。转眼之间罗马人就被整个儿包围起来,在起义者的前后夹攻下,他们的队伍乱成一片,终于,完全动摇了。兵土们开始毫无秩序地四散奔逃。但结果,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逃出了性命,大部分人都陷在包围圈中英勇地战死了。副将傅利乌斯也是最先战死的那批勇士中间的一个。就这样,前后还不到两小时,战斗就结束了。这—战有极充分的根据可以称之为“卡齐陵歼灭战”。

  在这一次新的胜利中,角斗士们的损失和罗马人比较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罗马人几乎全部被消灭了。斯巴达克思为了不丧失时间,第二天就命令驻扎在卡齐陵的全部军队拔营出发。他们经过极其艰困的行军,翻过阿平宁山的支脉,越过卡里城,向西狄辛纳一吉昂进发,在当天黄昏赶到了目的地。战士们由于长途行军感到非常疲乏。斯巴达克思就下令在距离吉昂几英里路的地方扎营,同时派一队骑兵出发侦察,去探听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情况;因为按照斯巴达克思的推测,这位将军应该在两、三天之前就过吉昂到阿里发去了。

  斯巴达克思得到回来的侦察员的报告,知道自己的推测有了错误,原来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刚刚在前一天晚上才从吉昂出发到阿里发去。

  斯巴达克思经过长久的考虑,仔细衡量了前一天的胜利所造成的一切有利条件以及他在西狄辛纳—吉昂区所处的有利地位,就决定出发拦截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与他进行决战;趁着附近的城市与罗马的同盟者的援军还未到达之前就解决他,以免增加困难。就这样,色雷斯人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西狄辛纳—吉昂,循着法尔社纳斯河右岸向考提峡谷前进,八小时以后他赶到那儿,在河岸上扎了营。第二天早晨,他下令砍伐大批粗大的树木,把它们投到在那个季节常常变成浅滩的河心中去。他可以利用这座木桥把自己的战士们渡到左岸,然后在距离考提山不远的地方占领俯瞰拉丁大道的重要阵地,并在那儿等待敌人。

  罗马人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中午,从阿里发来的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军队,在考提山对面法尔杜纳斯河河谷间的那片高地上出现了。斯巴达克思已经把自己的军队列成进攻的阵势,战斗很快就开始了。残酷的流血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罗马人打得非常勇敢而且沉着,他们竭尽了一切力量。但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就完全打败了,开始乱七八糟地撤退。角斗士方面的步兵首先追了上去,他们冲到溃败的敌人队伍中间,继续不断地消灭敌人。步兵们猛烈地追击后退的罗马人,直到罗马人在惊慌中好似长出了翅膀,远远地逃脱了他们才止。那时候,斯巴达克思下令吹了收兵号。但是,角斗士方面的步兵刚刚离开战场,他们的骑兵立刻又全速向前疾驰,追上了成群结队溃退的敌人,无情地消灭他们。

  在这一次对罗马人极其不利的考提峡谷的战斗中,罗马的兵士牺牲了两千名以上。约莫有一千五百名官兵受了伤,这中间有瓦利尼乌斯塔军本人,以及他的三个统领:考西尼乌斯、马克西麦斯和毕蒲鲁斯。大部分受伤的人都落到战胜者的手中,但斯巴达克思在解除了他们的武器以后就把他们释放了。他决定在还没有掌握大批城市以前,暂时不收留俘虏,因为在目前的条件下把他们收容到自己的营垒里是非常危险的。角斗士们在这次战斗中受到的损失也不少:牺牲了两百五十名战士,受伤的人几乎达到这一数目的两倍。

  垂头丧气、绝望到极点的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将军逃进了阿里发城,他在那儿彻夜地尽力收容逃来的兵士,并且在这儿听到了他的副将阵亡的悲惨消息。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恐伯胜利者再度发动一次他无法抵御的新进攻,就一面诅咒着天上与地狱中的一切神灵、他自己的恶运以及可憎的角斗士,一面率领着残部循着阿平宁山峡谷中崎岖不平的道路迅速撤离了康滂尼亚省。接着,当他一进入沙姆尼省的境内,他就慌忙躲到鲍维昂纳城中去了。

  斯巴达克思在三天内获得两次光辉胜利,不但使他的军队成名远扬,而且使他的名字变得比以前还要可怕,震动了整个南意大利。

  色雷斯人丝毫不肯失却时机,他出了考提峡谷,来到了考提城,在那儿与勃烈卓维尔会了面。这位高卢角斗士,读者大概早已在罗马城里维纳斯酒店中认识了他。当时被压迫者同盟曾把一个刺探角斗士密谋的探子——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判处了死刑。这—次,勃烈卓维尔率领了五千个同志逃出了加普亚城,投奔到斯巴达克思的营垒中来了。

  色雷斯人决定遵照勃烈卓维尔的建议,实行一个大胆的计划,他认为这样可以把到现在为止还留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的五千名角斗士,毫无阻碍地从加普亚城里领出来。

  考提峡谷之战才过去三天,斯巴达克思就已经率领了一万名战士在加普亚城外出现了;他派了一个传令官进城,要求提督和元老院毫无阻碍地把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里的五千名角斗士放出城来;斯巴达克思威吓他们说,如果加普亚当局拒绝执行这—要求,他就要攻城;他将要用武力占领加普亚,让火与剑解决这一城市,要把城中居民不论男女老少全部消灭干净。

  斯巴达克思打胜仗的消息,早已在种种传说添油加酱之下传到了加普亚,使城中居民害怕得很。现在可怕的敌人兵临城下,更加使居民们大起恐慌;斯巴达克思的要求和威胁完成了最后一步工作,那简直使城里所有人的惊恐到了极点。

  加普亚的元老们聚集在狄爱娜神庙中开会,在神庙附近的大议场上聚集了大群民众。城中所有的商店在半小时之内就紧紧地关上了店门。披头散发的妇女纷纷跑到神庙中去祷告,请求神的庇佑。平民们在街道上大声议论,坚决要求当局满足角斗士们的要求,以免城市遭受可怕的大屠杀的威胁。

  脸色惨白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提督吓得扭歪了脸,他由于激动讷讷地向元老们详细叙述着斯巴达克思的要求。元老们的脸色也和这位提督一般苍白,他们在恐怖中吓得默默地面面相觑。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谁也不敢站起来发表什么意见,或者提出任何建议。

  于是,在几月前由罗马元老院派来帮助加普亚守城的四大队援军的统领起来说话了。那位统领不但是一个勇敢的武士,也是一个战斗经验相当丰富的人,他趁着元老们沉默和恐慌的机会,要求主席允许他发表他的意见。

  他对当前的局势毫不感到恐慌,他的话虽然粗鲁却雄辩而又使人信服地证明了:斯巴达克思的一切要求没有别的意义,纯然是一种大胆的恫吓,他的目的是先恐吓城中的居民,然后利用居民们的恐慌情绪从中取利;角斗士们不可能也不会攻打加普亚或者围困它,因为加普亚的防务非常坚强巩固,而角斗士的队伍没有石弩、攻城锤、弩炮、掷石机和尾部呈镰刀形的破城机,他们决不会真的攻城。

  那批恐惧得失却了理智的、懦怯的加普亚元老们,在那位统领发言之前曾失去了发言能力,现在又清醒过来了。他们好象被狼蛛咬了一口似的,纷纷从他们的位子上跳了起来,而且异口同声地高叫,说那位统领发了疯;因为角斗士们占领瑙拉城仅仅花了两小时,而当时他们的人数要比现在少得多,武器也要比现在拙劣得多;他们说,角斗士在攻入瑙拉城以后烧毁了所有的房屋,杀死了所有的居民,他们,加普亚的元老们,可不愿意为了迎合统领的野心而牺牲自己。他们认为,把五千名角斗士送出城去是极其明智而又极其审慎的做法。那可以使加普亚免除叛乱和屠杀的危险。除此之外,他们还发表了好多诸如此类的议论。声援元老们意见的,还有聚集在广场上的民众,他们闹嚷嚷地坚决要求当局接受斯巴达克思的条件,保全加普亚城。高兴得昏头昏脑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立刻把那个在好多元老支持下同意斯巴达克思要求的建议提出来请大家表决,这个提案立刻由全体元老一致通过了。

  就这样,关在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里的五千名角斗士全部被当局释放出城。他们立刻投奔到斯巴达克思那儿去,因为他的营垒就建筑在加普亚附近的提法特山的山脚下。老战士们用快乐的呼喊欢迎了他们。他们立刻领到了武器,成立了第三军团。鲍尔托利克斯调任这一军团的指挥员,勃烈卓维尔被任命为骑兵队长。

  斯巴达克思很快就回到瑙拉扎了营,他们在那儿住了三十天左右,每天都专心地训练新的军团。那时候色雷斯人获得了情报,说瓦利尼乌斯将军已经补充了兵力,企图出发攻打角斗士的队伍。

  斯巴达克思决定抢在瓦利尼乌斯之先行动。他把克利克萨斯和两个军团留在瑙拉,自己率领了埃诺玛依指挥的第一军团翻过阿平宁山,来到了沙姆尼省鲍维昂纳城下。

  瓦利尼乌斯吃了败仗以后立刻报告罗马元老院,说他怎样在这次战争中交了恶运而且大大失利,此后的局势又是如何的严重危险。为了结束战争,他要求至少给他派来两军团以上的援兵。这位正直的武士在提起了他以前对祖国的功绩以后,请求元老院饶恕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的罪行,让他有机会洗刷蒙在自己良心上的战败的耻辱,把战争进行到底,扭转这—恶运交加的危局。

  元老院同意了勇敢的瓦利尼乌斯的正当请求,给他派去了八个大队的援兵——其中包括四千名以上的老兵——而且允许他在马尔西人、沙姆尼特人和毕赛恩人的区域内再征集十六个大队的兵士,使他有可能组成另外两个对镇压角斗土叛乱极为必要的军团。

  瓦利尼乌斯将军认为,老资格与长期在军队中服务的年限会使一个人获得无可争辩的威望,他就命令列里乌斯·考西尼乌斯填补傅利乌斯的遗缺;虽然,在他部下的统领中,好些人都要比考西尼乌斯聪明得多,而且目光也远大得多。瓦利尼乌斯把刚从罗马赶来的八大队兵士的指挥权托付给了他,命令他留在鲍维昂纳城内,阻上斯巴达克思向沙姆尼省深入;他自己就率领了两千名考提峡谷战后的残兵,向马尔西人和毕赛恩人的地区出发,到那儿征集兵士去了。

  斯巴达克思兵临的维昂纳城下以后,他本来想挑动考西尼乌斯出来战斗,但是考西尼乌斯却按照上司交付给他的命令行事,躲在城中不动。他虽然对瓦利尼乌斯禁止他出战的命令感到非常愤怒,但结果还是忍气吞声地承受了角斗士们所有的侮辱和挑战的叫骂。

  但是斯巴达克思清到了瓦利尼乌斯的企图,便决定不让这位将军到沙姆尼省和毕赛纳省境内去征集军队。他留下了埃诺玛依和他的第一军团继续在鲍维昂纳城旁扎营监视,自己率领了骑兵队回到瑞拉。

  两个好消息在瑞拉等待着他。第一个也是最令人愉快的好消息,就是葛拉尼克斯率领了五千名战士到达了淄拉。战士中有高卢人、日耳曼人和色雷斯人,他们是拉文那好几所角斗学校中的角斗士。当划分为四个军团的角斗士军队获得了这样一批生力军、使人数达到两万以后,斯巴达克思就觉得自己是不可战胜的了。第二个出人意料而且也使他非常快乐的消息就是密尔查来了。斯巴达克思抱住了妹妹,在她的脸上热烈地亲吻。色雷斯姑娘也是一会儿吻吻她的哥哥的脸,一会儿吻吻他的手,一会儿吻吻他的衣服,并且用她高兴得哭泣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斯巴达克思哥哥!……啊,斯巴达克思哥哥!……我的亲爱的哥哥!我多么为你害怕,多么为你担心啊!……我老是想,在这一流血的战争中你会遇到多少危险!……我一分钟也不能平静下来……简直活不下去了……我老是这么想:也许,你已经受伤了,正躺在床上需要我的帮助!亲爱的斯巴达克思哥哥,你不是知道,谁也不能象我这样的照顾你……如果……那时候……但愿伟大的神保佑你!我日日夜夜地哭泣,哀求我可爱的女主人范莱丽雅……叫她允许我到你这儿来……而她,可怜的人,终于满足了我的要求。但愿朱诺酬谢她的好心,永远保佑她……她放我来了……而且……你得知道,她赐给了我自由!……我现在已经自由了……我也是一个自由人了……从今以后我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了。”

  密尔查好象小孩子一般,对她的哥哥喋喋不休地说话,而且亲热地偎依着。她的泪水虽然不断地流下,但是可怜的姑娘却含着泪水对她的哥哥微笑起来,在她的每一个行动中,都流露出充溢在她心中的狂喜感情。

  金发的美男子阿尔托利克斯正默默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动人的一幕。他的脸一会儿显出了欢乐的光彩,一会儿又蒙上了悲哀的影子。他也是在几天之前和葛拉尼克斯一起从拉文那来到这儿的。他走近了斯巴达克思,羞怯地说:

  “可是我,亲爱的斯巴达克思,我们不可战胜的首领,难道你不能跟我拥抱和亲吻吗?……”

  阿尔托利克斯说完了话,便用迅速的目光向色雷斯姑娘瞥了一限,好象因为他就要抢走她哥哥的亲吻在请求她的饶恕似的。

  “阿尔托利克斯!”斯巴达克思大喊了一声,接着紧紧地抱住了他,把他压到自己的胸前。“我的亲爱的朋友!……高贵的小伙子,让我吻你!”

  就这样,命运之神为了讨好斯巴达克思、为了使他那在最近几月来体验到的一切快乐感情达到顶点,除了使他在严酷的战争中获得的光辉胜利和惊人成就之外,她又给他添上了另一种幸福:她使他能够拥抱两个他所最心爱的人——他的妹妹和阿尔托利克斯。

  但是斯巴达克思那闪耀着幸福光辉的脸很快就阴暗了。他把头垂到胸前,长叹了一声,又陷入悲哀的沉思中去了。他和同志们告了别,带着密尔查回到自己的营帐里:他很想向密尔查探听范莱丽雅的消息,但是某种羞怯的感情阻止他跟妹妹谈这一点。

  但是斯巴达克思的运气很好,密尔查喋喋不休地谈这个讲那个,用不着斯巴达克思探问,她自己就说到范莱丽雅身上去了:密尔查从来也不曾想到,在这位贵妇人与释放角斗士之间除了友谊之外还存在着别的关系。

  “啊,你得相信我,你得相信我,斯巴达克思哥哥,”色雷斯姑娘反复地说,她正在营帐中那个代替桌子的树墩旁替她的哥哥准备简单的晚餐。“如果所有罗马的贵夫人都象范莱丽雅那样——你得相信我,我曾经亲身体验过她的好心,她的崇高的感情——奴隶制度早就被罗马人定出法律来废除了……因为这样的妇女生下来的孩子,决不能容忍牢狱、鞭刑以及在十字架上活活钉死的磔刑,决不会允许人们把角斗士当作被宰的畜生……”

  “啊,我知道这个!”斯巴达克思激动地喊道。

  接着,斯巴达克思突然醒悟了过来,他接着说:

  “是啊,是啊,我相信你。”

  “你也应该相信这一点……因为你也明白,她很尊敬你……要比任何一个处在与她同等地位的贵夫人对自己的角斗士教师尊敬得多。她常常跟我谈起你……她非常赞赏你,尤其是你在维苏威山扎营以后,关于你的每一个消息传来时她都是如此……当我们听到你打败和消灭了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军队……当我们知道你打败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时候,她常常说:‘是啊,老天爷慷慨地把一个伟大统帅应有的品质都赐给他了!’”

  “她是这么说的吗?”斯巴达克思急不可耐地追问,在他脸上反映出来的感情,说明回忆已在他心灵深处抬头了。

  “是啊,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密尔查回答,一面继续准备晚餐。“我们能在这儿驻扎多久?我想把你的营帐好好整理一下……这根本不象是一位勇敢的角斗士首须住的地方……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没有最必需的东西……不论哪一个战士住的地方都要比你的象样一些……可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有一次她还与她的哥哥,那位有名的演说家,争吵了起来,你不是知道他吗?她竭力卫护你,反驳他对你的攻击,她说,你所进行的战争是正义的战争,如果天上的神关心人类的事业,那你就一定能获得胜利。”

  “啊,神圣的范莱丽雅呀!”斯巴达克思用几乎听不出的声音说道,他激动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起来了。

  “但是她,可怜的人,她是多么不幸啊,”姑娘接着说。“你知道吗,他是一个多么不幸的女人啊!”

  “不幸的女人?……不幸的女人?……为什么?……”斯巴达克思很快地问。

  “她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女人,我知道这一点……我有好几次碰到她在流泪……她的两只眼睛哭肿了……我常常听见她深深地叹气,我听到的次数很多很多。但是,为什么她要哭泣叹气,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也猜不出。也许,是由于她跟梅萨拉族的亲人不和睦……但也许,在为她的丈夫伤心……虽然那又并不可能……不,我不知道……她的唯一的安慰就是她的小女儿波斯杜密雅。那个小女孩真是太可爱、太讨人欢喜了!……”

  斯巴达克思长叹了一声,用手抹去几颗从眼睛里滚下来的泪珠,骤然转过了身子。接着,他在营帐里踱了一周,为了转换话题,问密尔查道:

  “告诉我,妹妹……你没有听到什么关于玛尔古斯·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范莱丽雅的族兄的消息吗?……我曾经碰到过他……我跟他打了一阵……我刺伤了他……但是饶了他的命……你有没有偶然听到他……他的伤痊愈了吗?”

  “自然罗,早已痊愈了!……我们听到过你那一次慷慨的举动!……范菜丽雅流下了感激你的眼泪。那一次荷尔顿西乌斯到我们杜斯古尔别墅里来,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自从苏拉去世以后,范莱丽雅几乎整年都住在那儿。”

  那时候,角斗士军队中的一个十夫长,来到营帐门口报告斯巴达克思说:有一个年青的兵士刚从罗马来到,坚决要求允许他跟角斗土的首领谈一次话。

  斯巴达克思出了帐幕,走到将军法场上——角斗士们的营垒是完全按照罗马人营垒的式样建筑的。斯巴达克思的营帐搭在全营垒最高的地方,营帐前面是一片作军事审判用的小小的场地。这片场地罗马人就叫做将军法场。在斯巴达克思的帐幕后面,还有一座安放旗帜的帐幕,它由一个十夫长和十名战士组成的队伍守卫着。斯巴达克思出了营帐,看到十夫长刚才提起的那个小伙子向他迎了上来,那个装束极其奢华的小伙子看上去只不过十四岁光景。

  一副锁子甲包住了他的双肩和娇小、柔软的躯体;锁子甲是由无数耀眼的白银圆环与三角形的银扣子制成的,它们互相衔接,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网状的一片,几乎一直拨到膝盖上面。一条镶嵌着银花与好多小金钉的皮带,在他腰部那儿束住了那副锁子甲。

  他的小腿上是两片铁制的护膝,用皮带在胫骨后面扣住。那少年的右臂上面系着铁制的护手,左手拿着一面不大的青铜盾牌,雕在上面的装饰图案都是精巧绝伦的。从他的右肩到左腰斜系着一条粗大的代替佩带的金链,那上面挂着一把精雕细刻的短剑。那少年的头上戴着一顶银盔,一条纯金的小蛇昂然高踞在原来是球状盔顶的地方。红色的鬈发从银盔下面挂了下来,衬托出那个少年的俊秀脸庞——那脸是温柔的、好似用大理石琢成一股。那对象海波那么蓝、杏子那么美、但又光芒四射的大眼睛,使他那可爱的女人也似的面庞显出勇敢、坚决的表情,但那是与一般文弱、温柔的少年的风度不相称的。

  斯巴达克思惊诧地对那个少年看了一会儿,接着向那个请他到营帐外面来的十夫长回过头去,好象问他:想跟他谈话的人是否就是那位少年武士。当十夫长肯定地点了点头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向那位少年走了过去,用惊奇的口气问道:

  “那么想跟我见面的人就是你了?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事吗?”

  那少年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接着又突然变成惨白,他踌躇了一会儿以后坚决地答道:

  “是的,斯巴达克思,就是我。”

  他经过一阵极短促的沉默,又添上一句道:

  “你不认得我吗?”

  斯巴达克思仔细地注视着那个少年俊秀的容貌,好似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快要泯灭的记忆和某种遥远的印象。接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谈话的对方,说:

  “真的……我好象……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你……但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又是一阵沉默。斯巴达克思首先打破这一沉寂的局面,问道:

  “你是罗马人吗?”

  少年摇摇头,接着,他浮起一丝悲哀的、痛苦的微笑,好象想要哭出来似的,答道:

  “英勇的斯巴达克思,你的记忆力可不象你的臂膊那么坚强有力。”

  这一丝微笑和这一番话仿佛闪电一般照亮了色雷斯人的知觉。他睁大了眼睛,怀着愈来愈强烈的诧异感觉,注视着那个年青的兵士,用怀疑的口吻叫道:

  “竟有这样的事情!难道是真的!……这可能吗?……奥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啊!难道真的是你吗?”

  “是的,是我,爱芙姬琵达。是的,是的,爱芙姬琵达,”那个少年回答,但更确切些说,应该是那个姑娘回答,因为站在斯巴达克思前面的人,真的就是女扮男装的罗马名妓爱芙姬琵达。色雷斯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怎么也不能从惊诧状态中清醒过来。于是爱芙姬琵达说:

  “难道我不是奴隶吗?……难道我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们变成奴隶?……难道我没有丧失自己的祖国?难道我不是因为受到荒淫的罗马人的强迫,才变成一个人人蔑视的妓女的吗?”

  姑娘好容易才按捺住自己的怒火,说出了这番话,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句她说得很轻,好容易才能听出来,但却蕴含着无限的悲愤。

  “我明白,我了解你……”斯巴达克思阴郁而又悲哀地说,也许,在这一刹那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来悲哀地长叹了一声说:“你是一个娇柔文弱的女人,过惯了奢侈安逸的生活……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啊!”希腊姑娘愤怒地喊道。谁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勃然大怒。“啊,台尔菲的阿波罗神啊,使他的头脑清醒过来吧!他竟什么也不明白。看在复仇女神的份上叫他醒醒吧!我对你说,我要复仇,我要为我的父亲和兄弟,为被奴役的祖国,为我那被荒淫的压迫者所蹂躏的青春,为我的被污辱的贞操,为我那被毁灭了的一生,为我所遭到的一切耻辱复仇……而你还要问我到这儿营垒里来干什么?”

  愤怒的火焰,在姑娘的脸上也在她那对美丽的眼睛里熊熊燃烧。斯巴达克思被这—狂野而又坚毅的力量深深地感动了。他把手伸给希腊姑娘说:

  “就这样吧!你就留在营里吧……如果你能够,就与我们一起肩并肩地大步行军……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就与我们一起战斗吧。”

  “只要我想做,什么事情都行。”勇敢的姑娘蹙起前额与眉头回答。她痉挛地握住了斯巴达克思伸给她的手。

  但是,这—阵接触似乎使姑娘所有蓬勃的活力和生气顿时衰退了。爱芙姬琵达颤抖了一下,突然脸色发白,双脚发软,马上就要昏过去了。斯巴达克思一看到这情形,连忙用左手托在了她,并且支撑着她,以免她倒在地上。

  色雷斯人这一不由自主的拥抱,使姑娘的全身起了一阵痉挛。斯巴达克思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你需要些什么吗?”

  “啊,英勇的斯巴达克思,我只需要吻你的手,吻你那强有力、替你创造光荣的手!”她喃喃地说,接着温柔地俯到色雷斯人的手上,热烈地吻了下去。

  伟大的统帅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热血在血管中沸腾了,头好似被闪电击中一般。一刹那间他的身中突然迸发出一阵想把姑娘紧紧抱住的欲望,但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的感情,挣脱了姑娘的诱惑。他抽回自己的双手,离开了她,沉住气说:

  “谢谢你……可敬的姑娘……谢谢你和我们被压迫者一起承担共同的命运……谢谢你对我的夸奖,但我们的目标是要消灭奴隶制度,因此我们不能这样夸奖一个人。”

  爱芙姬琵达垂下了头,默默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仿佛非常惭愧。斯巴达克思问道:

  “你愿意参加我们军队中的哪一部分工作?”

  “从你高举起义大旗的那一天起,直到昨天晚上,我从早到晚都在学习剑术和骑马……我已经带来了三匹骏马。”这位名妓答道。那时候她已渐渐地清醒过来,终于完全控制住自己,抬起眼睛注视着斯巴达克思说:“你愿意我做你的传令官吗?”

  “我没有传令官,”角斗士的领袖答道。

  “可是,如果你已经在为自由而战斗的奴隶军队中采用了罗马的军事制度,那么现在,当这支军队已经扩展到四个军团,而且很快会发展到八个以至十个军团的时候,你身为全军领袖,就应当按照罗马人的习惯,象执政官一般拥有合乎你称号的随从人员,而且你应该认为这是你的特权你早已应该设置传令官了,因为,当你指挥两万名战士的时候,你决不能光到一处去,你需要同时到几个地方去。这就是说,你应当有好多使者,把你的命令传达给各军团的指挥官。”

  斯巴达克思诧异地瞧着这个姑娘,当她沉默下来的时,他就轻轻地说:

  “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应当说,我是钻在柔弱的女人躯壳中的一个热烈而又坚强的灵魂!”希腊姑娘骄傲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我又有坚强的性格和好奇的头脑,拉丁话和希腊话我都能说得很好。我可以对我们共同的事业作出重大的贡献。我已经准备把我的全部财产献给这—事业……总数大约有六百泰伦脱,而且从今天起,我还要把我的整个生命奉献给这一伟大的事业。”

  她说完了话就转身向那条离开将军法场只有几步远的大路走去。那条大路是营垒中的主要通道,许多角斗士正在那上面来来去去地走着。爱芙姬琵达一到大路上就发出一阵又长又刺耳的唤人的唿哨;大路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拉马的奴隶,马背上挂着两个小小的口袋,里面能是爱芙姬琵达带来赠送给起义者的黄金。那匹马在斯巴达克思的前面停了下来。

  色雷斯人被这位年青的希腊姑娘的勇敢精神和豪迈气概惊呆了。有好几秒钟,他都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然后,他告诉她:既然这儿是为自由而团结奋斗的奴隶们的营垒,它自然是为一切愿意投效的人而开放的;因此,他们很欢迎爱芙姬琵达加入到他们的营垒中来。他说,那天晚上他将要召集被压迫者同盟的领导人员开会,在会上他要把她慷慨地赠送礼物——一笔由她全部财产汇集而成的巨款——给角斗士军队的事情告诉他们;至于爱芙姬琵达希望做他的传令官的事情,他还不能答应她;但是,如果大家决定要在角斗士领袖跟前设置传令官的话,他是不会忘记她的。

  最后,斯巴达克思按照希腊人的礼貌和规矩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但是当他说这些亲切的感谢话的时候,他的口气是严峻的,甚至是阴沉的。接着,他跟爱芙姬琵达告了别,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希腊姑娘好象一座雕像一般,动也不动地站着。她的目光盯着斯巴达克思的背影,直到他走进了帐幕还是恋恋不舍地注视着。接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努刀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然后垂着头向营垒的一角走去,那地方按照罗马人的习惯是分配给同盟军住的,爱芙姬琵达带来的奴隶已经在那儿为她搭帐幕了。她低声说:

  “无论如何我还是爱他,爱他!……”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把克利克萨斯、葛拉退克斯、鲍尔托利克斯、阿尔托利克斯、勃烈卓维尔以及原先是被压迫者同盟军事须导人的别的指挥人员召到他的帐幕中来,跟他们一起开会一直到深夜。

  在这—次会上,他们作出了下列决定:接受爱芙姬琵达赠送给他们的那笔巨款,把其中的大部分用来向附近各城市所有的兵器匠购置武器、盾牌和铠甲。可以让希腊姑娘担任她所请求的传令官职位,她可以和另外几个由斯巴达克思在各军团中挑选出来的青年一起编入总司令部供职。大家一致认为,他们的领袖现在应该有一队代他下达命令的传令官。大家还决定,从爱芙姬琵达赠送的六百泰伦脱中拨出三分之一的款项来购买大批驯服了的战马,以便尽可能迅速地成立一个骑兵军团,用它来跟角斗士大军的基本力量——无数的步兵——密切配合协同行动。

  接着,军事会议又决定。克利克萨斯和两个军团留在瑙拉,由他和葛拉尼克斯负责领导两天前从拉文那来到营里的新军团的训练工作;斯巴达克思率领由鲍尔托利克斯指挥的那个军团出发到鲍维昂纳附近与埃诺玛依会合,然后在瓦利尼乌斯编练新军的计划还未完成之前,攻打考西尼乌斯和瓦利尼乌斯。

  于是,斯巴达克思在第二天拂晓率领一个军团出了营垒,翻过考提山向阿里发前进。不论爱芙姬琵达和密尔查怎样恳求他把她们一起带去,他还是没有允许。他对她们说:他并不是去作战只是去侦察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请求她们留在营垒里等待他回来。

  当斯巴达克思到达鲍维昂纳城外,在那儿他没有碰到埃诺玛依。原来埃诺玛依对间空地呆在营里里感到十分无聊,因此在两天前,当他接到一侦察员和谍报员的报告,说瓦利尼乌斯正在苏里莫城征集军队,他就让考西尼乌斯继续躲在鲍维昂纳城里,单独领兵出发了。他准备突然攻打和消灭瓦利尼乌斯的军队。

  但是,埃诺玛依简单的头脑所不能预见的事情发生了:考西尼乌斯在日耳曼人出发后第二天,偷偷地离开了鲍维昂纳,开始跟着角斗士们的足迹前进,他企图在角斗士的队伍和瓦利尼乌斯互相接触的时候,立刻从后方攻打埃诺玛依。

  斯巴达克思立刻明白了埃诺玛依的极其危险的处境;色雷斯人只让他的军团休息了几小时,赶忙出发追赶已经比他先走了两天的考西尼乌斯。考西尼乌斯是一个老资格的兵士,但却是一个平庸的指挥官,他盲目地崇拜着古老的军事规范;他按照通例用一天二十英里的速度行军,但斯巴达克思却以每天三十英里的速度行军,经过四天行军以后;在奥菲舍纳追上了他,而且马上向他发动进攻。斯巴达克思把考西尼乌斯打得一败涂地,接着又开始追逐溃逃的罗马人。考西尼乌斯由于羞愧和绝望冲进角斗士的密集队伍战死了。

  接着斯巴达克思以同样的速度及时地支援了埃诺玛依,使日耳曼人从不可避免的失败转变为胜利。原来埃诺玛依和瓦利尼乌斯已在玛鲁威和富青湖之间进行战斗。当时瓦利尼乌斯已拥有八千名兵士。在罗马人的猛烈攻打之下,角斗士的队伍开始动摇了。但是正当这紧急关头,斯巴达克思赶到了,他立刻扭转了战局。瓦利尼乌斯吃了败仗遭到了很大的损失,他迅速地向考尔菲尼撤退。

  经过这—次战斗以后,斯巴达克思让他的军团休息了三天,接着重新踏上征途。他在奥菲台纳附近再度翻过阿平宁山,占领了索拉,那个城市没有抵抗就投降了。斯巴达克思入城后没有采取任何暴力行动,只是解放了那儿的角斗士和奴隶,把他们武装了起来。

  两个月间,他在整个拉丁省任意纵横,他到过阿纳格尼、阿尔宾纳姆、菲伦梯纳、卡西诺、法莱盖拉,接着,他渡过里利斯河占领了诺尔巴、苏爱萨·波梅季耶和普利维尔纳,这使罗马人大起恐慌,他们觉得奴隶大军已经逼近了大门口。

  在上面所说的好几次袭击中,斯巴达克思解放了大批角斗士和奴隶,这使他在两月之内组成了两个新的军团,而且把他们充分地武装了起来。但是具有远见的斯巴达克思并没有被围攻罗马的念头所吸引。他明白:虽然他可以把康滂尼亚的军团调来,凭着他所能掌握的两万甚至三万战士仍然不足以应付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同时,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取得了元老院的同意,在毕赛恩人中征集了大批兵士,而且在获得了罗马的援兵以后,就率领了一万八千名兵士于八月底从阿斯古尔出发,经过长途行军以后来到角斗士军队的驻地。他准备突然进攻斯巴达克思,一洗过去失败的耻辱。那时候正开始向泰拉钦纳转移的斯巴达克思,知道了瓦利尼乌斯的军队逼近的消息,就率领所有的军队迎了上去,在阿昆纳附近筑了营垒。九月半的前一天(九月十二日),双方的军队互相遭遇,战斗就开始了。

  这一次血战又长久又激烈,但是将近黄昏时罗马人支撑不住了,他们的队伍开始动摇,待不了多久就在角斗士们猛烈的进攻下四散溃窜。这最后的战斗是这样的迅速扣猛烈,瓦利尼乌斯的军团就这么在对方的迎头痛击下被彻底地打垮了。

  瓦利尼乌斯本人竭力想挽救罗马的荣誉,他以非常英勇和顽强的精神坚持战斗,但是,他被斯巴达克思刺伤了,因此不得不把自己的骏马委弃给色雷斯人,徒步逃走,并且感谢天上的神帮助他保全了生命。在这一次血战中阵亡的罗马人有四千名之多。角斗士不但夺取了敌人的武装、辎重、营帐和战旗,甚至俘获了这位将军的随从人员中的全部仪仗官。

《斯巴达克斯》:一二、斯巴达克思的英明和远见,使起义队伍的人数从六百人增加到一万人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派去追击加普亚逃亡角斗士的赛尔维里昂纳斯军队遭到惨败的消息,飞也似地传遍了附近各城市,康滂尼亚省整个儿地震动了,所有的人在知道了罗马军队溃败的详情以后,都吓得目瞪口呆了。

  瑙拉、努采里亚、赫鸠娄纳姆、巴伊、那坡里、米增尼、库玛、加普亚以及这一意大利最富饶的省份的其他城市,都开始急急忙忙地准备防御。武装的公民日日夜夜地站在城门旁和城墙上防守着。只有城墙被拆光了的庞贝没有敢反对时常到城里来筹措粮食的角斗士部队。但是出乎居民们的意料之外,角斗士们既不象敌人也不象成群结队的野蛮人,却象最有纪律的军队。

  同时,各个城市的提辖纷纷派遣急使到全省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那儿,要求他对这一愈来愈糟的危局采取紧急措施。于是这位惊惶失措、害怕得要死的提督大人,又派遣急便赶到罗马去,要求元老院火速增援。

  但是罗马显然并不把角斗士的叛乱当作一回事。只有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和朱理乌斯·恺撒两个人懂得这一次奴隶起义的重大意义和危险程度,因为他们知道起义的根源,它的线索和规模,他们也了解角斗士们的最勇敢的领袖是什么样的人物。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就再没有人去想到那被角斗士迎头击溃的两个大队,尤其是因为逃回来报告战斗经过的兵士们,不但颇有理由地把渗败的过失完全推卸到那位自负而又鲁莽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身上,而且还给他起了一个含有嘲讽意义的绰导“小瓦尔洛”。另一方面,那时罗马必须与更强大、更危险的敌人作战:几乎整个西班牙都在英勇无畏、深谋远虑的塞多留的领导下起来反抗罗马的统治了。年青的庞培的勇气,加上年老的经验丰富的梅台拉的计谋,在塞多留的智谋和韬略之前也黯然失色了。同时,实力雄厚的米特里达梯斯王也开始出兵反对罗马,他已经打败了在这一年与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一起担任执政官的玛尔古斯·奥莱里乌斯·考达的军队。

  执政官卢古鲁斯虽然还在罗马,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早已放到征集军队,远征米特里达梯斯王的大事上去了,因为那位国王的胜利已经震动了元老院和罗马。但是,卢古鲁斯在元老院的同意之下,还是派了一位勇敢而又老练的统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命令他率领六个大队,约莫三千人左右的兵力到察滂尼亚去,跟起义的角斗士作战。

  当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忙着装备交给他指挥的六个大队,准备出发攻打角斗士时,后者却已经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胜利果实:在二十天之内,他们的人数已经从与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作战时的六百个人迅速增加到一千两百人了,而且现在他们已经获得了精良的武器,准备为自由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

  斯巴达克思熟知种种战斗策略:从希腊军队的方阵起直到色雷斯军队、米特里达梯斯王的军队以及拉丁大军的种种战斗策略。他曾经在罗马的军团中作战,因此他是罗马军事制度的热烈信奉者,他认为再没有比罗马人更优良更高明的战术,拉丁人事实上已是一个举国皆兵的民族。他认为拉丁人之所以能够对那些视死如归而且善于使用武器的民族取得无数次的胜利,首先应该归功于罗马军团的纪律,他们的军事组织和战略;而罗马之所以几乎征服了全世界,则应归功于拉丁民族那刚毅的作战精神。

  正如前面曾经提过的,斯巴达克思努力想按照罗马军队的军事制度和战略原则,创立和组织一支角斗士大军。

  当他们战胜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到底贝城里去,给角斗士的第一个军团定制军徽。在军徽的顶端,罗马人钉上铜鹰的地方,斯巴达克思命令工匠们钉上一个红色的铜帽子——那是奴隶快被主人释放获得自由时戴的头饰。他命令他们在那个红帽子下面,钉上一个猫形的小青铜片,因为按照古代神话,猫是最欢喜自由的动物,常常塑在自由女神的脚下作为自由的象征。除此之外,斯巴达克思还按照罗马人的习惯,为大队制定了队徽。在队徽杆子的顶部,是两只紧握的手,这也是青铜做的。青铜手下面是有两个数目字的小小帽形钢片——表示第几军团第几大队。斯巴达克思虽然暂时还只能率领一支不大的武装部队,但他相信:全意大利的角斗士一定会投奔到他这儿来,不久的将来,他就会统率一支拥有好多大队和军团的大军。

  斯巴达克思让他的部下在维苏威山及其附近的平原上驻扎下来以后,就每天用很长的时间命令他的队伍进行操演,研究罗马兵士的战术:怎样使队伍分散和集合,怎样在指定的地点集中,怎样进行包围,怎样向左或者向右转移,怎样把队伍列成三条战线,叫第三线的战士穿过第二线变成第一线等等。斯巴达克思又收集了从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兵士处夺来的军号和弯号,成立了一支由号手组成的军乐队,教会他们吹奏起身号、集合号和冲锋号。

  就这样,斯巴达克思一个真正的军事统帅的远见,充分地利用了敌人被迫交付给他的时间。他训练自己的战士掌握军事技巧和战术,准备对不久就要进攻他们的敌人进行顽强的抵抗。

  真的,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很快地出现了。他在集合了自己的军队以后,就用急行军的速度前进,准备攻打角斗士。

  斯巴达克思在自己的战士中间坚决地保持着严明的军纪,因而他们在极短促的时间内就赢得了当地牧人和樵夫的同情,因此,还在克洛提乌斯到达前的一昼夜,斯巴达克思就已经知道了敌人出发的消息和他们的兵力了。斯巴达克思明白:一千两百名战士在开阔的原野上与三千多罗马兵作战是不行的。因此他命令起义的军队退到他们维苏威山上的营地中去,在那儿等待敌人。

  敌人的进攻,很显然,将在角斗士们到达维苏威山以后第二十天的午后开始。果然,大约在这时候,一中队轻装的罗马步兵,循着山路两旁的树林散了开来,慢慢地向山上推进。当他们快要到角斗士们的营地附近时,就开始向山上射箭。但这批弓箭手和营地之间的距离还相差很远。因此并没有产生什么重大的结果,他们只射伤了几个角斗士,其中有鲍尔托利克斯。可是,当角斗士向敌人投去雹子也似的石块时,那队罗马兵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他们立刻就躲到树林后面去了,而且,当斯巴达克思准备冲出营地向他们进攻时,这队轻装步兵却突然很快地撤退,完全停止进攻了。色雷斯人明白:赛尔维里昂纳斯约溃败已经给新来的罗马司令宫以深刻的教训,使他考虑到山上的地形和敌人的作战策略。斯巴达克思明白:象第一次那样对他营地的进攻决不会再重复了。原来克洛提乌斯已采取了另一种办法:他竭力想把角斗士们从那片悬崖上引诱下来,以便在有利于罗马人的形势下与他们作战。

  克洛提乌斯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派出一队轻装步兵上山侦察:他想知道所有的角斗士是不是都聚集在营地里。内战时期,克洛提乌斯曾经跟着苏拉在这一带打过仗,他曾经走遍了整个康滂尼亚省,他对这—带的地形是非常熟悉的。因此,当他确实知道角斗士们全在山上的消息以后,就搓着两手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在他那晒黑了的恶狠狠的脸和严峻的厚嘴唇上面是很难见到的——高声叫道:

  “这么说,老鼠已经进了笼子!……再过五天他们就要下来向我们这些胜利者求饶了。”

  围绕在他身边的百夫长和副百夫长都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统领的话,但很快一切就都清楚了:克洛提乌斯亲自车领了两千名兵士,他命令其余的一千名兵士由百夫长玛尔古斯·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统率,留在维苏威山山脚下的执政官大道上。接着,他命令自己统率的四大队的兵士继续沿着维苏威山的山坡向上走去,直到大路被那唯一能通达角斗士营地的曲折小径所代替、再上去尽是树林的地方才止。他叫他的军队在那儿停下来,然后选择了一个方便的地点,下令扎营。接着,他立刻派了一个副百夫长到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那儿,命令他确切地执行预先约定的计划。

  在我们所描述的事件以后九年当选为执政宫的玛尔古斯·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那时还只三十三岁,他的勇敢和野心是有名的,他渴望在战争中树立功勋。内战时他在苏拉的部队中作战,他的勇敢使他在军中负有盛名。在角斗士起义之前四年,他随着阿庇乌斯,克劳提乌斯·普里赫尔出征马其顿,与那些不满罗马统治的行省中的人民交战,但罗马军队主要的是想征服色雷斯人,因为他们曾经在当时奋起反抗罗马人那种不可忍受的压迫和统治。

  由于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在罗多帕山作战非常勇敢,他获得了公民桂冠的褒奖,而且升任为百夫长。没有多久,衰弱的阿庇乌斯,克劳提乌斯·普里赫尔死了,战争暂时中止,年青的梅萨拉就回到罗马。在罗马人得到角斗士起义消息的那一天,他已经准备跟着执政官卢古鲁斯远征黑海。但是由于卢古鲁斯要在过了春季以后方才出发远征,他就请求执政官允许他跟着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一起去讨伐角斗士。骄傲的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属于那批只要一提起和角斗士作战就会浮起极其轻蔑微笑的贵族之列。

  可是这一次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对荣誉的渴望中,还夹杂着他对斯巴达克思的不可遏抑的私人的憎恨。原来他是苏拉的寡妇范莱丽雅·梅萨拉的族兄,因此,当他听到了范莱丽雅和斯巴达克思之间的爱情纠葛,他的心中就升起疯狂的怒火。他认为这是耻辱,他从此不愿意再见到他的族妹;他的整个头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憎恨着斯巴达克思,认为他玷辱了梅萨拉家族的名声。

  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在接到了统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命令以后,就带着自己的两大队兵士,循着维苏威山的山麓绕到山后去。过了几小时,他到达了朝瑙拉和努采里亚那面转过去的山坡下,然后来到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他们循着那条山路走去,直到它消失在深渊、峭壁和乱石堆之间才止。梅萨拉就命令兵士们停下来在那儿扎营。

  我们不打算停留在这两支分路到达山前山后的罗马军队,怎样在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内建成了营垒的描写上;因为象以往一样,营垒总是方形的,它的周围掘好了壕沟,壕沟上面是土垒,土垒上面是紧密的防栅。罗马兵士建设这种巩固的营垒的速度,大家早已从好些历史家和军事专家的赞美和描述中知道了,我们在这儿只要把他们赞美的话搬来重复一下就行了。

  就这样,在傍晚时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在维苏威山的一边,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在另一边,布下了各自的军队,封锁了山上野营中角斗士们所掌握的出路。

  现在罗马兵士们终于明白了他们司令官的计划;他们想到老鼠真的已经关进了老鼠笼,不禁高兴得很。

  具有先见之明而又谨慎小心的克洛提乌斯,只派了一千名兵士去扼守通瑙拉的那条小径:他知道维苏威山的那一面是垂直的悬崖峭壁,那对角斗士们下山来说是不可克服的障碍。因此,他把主力集中在通庞贝的那条山路旁,从这儿下山要比那边方便得多,正好在儿,最可能遭到角斗士们的进攻。

  第二天早晨,斯巴达克思按照以往的习惯巡视了那片岗地,他在朝瑙拉那一面的峭壁下发现了敌人的营垒,而且他虽然还没有看到克洛提乌斯的营垒——它被树林遮没了——却知道事情大为不妙。他决定把敌人的情况搞清楚,就率领了两中队人,开始循着通庞贝的小路下山。他还没有走完两英里路,他的前卫已经发现了罗马营垒附近的哨兵,双方互相用投枪和箭攻打了一阵。斯巴达克思命令大队人马停下来,亲自跑到前卫逗留的地方。就在前儿,威力无比的罗马营垒,在吃惊的角斗士们的眼前赫然显现了。

  斯巴达克思的脸色变白了。他默默地注视着矗立在他眼前的垒墙。那使他产生一种极其痛苦的感觉,好比一个被人家活埋的人,当他醒来以后接触到又冷又沉重的棺材盖时的情形一般。

  罗马的哨兵一看到角斗士的前卫就发出了警号,营垒中立刻出来了一个百夫队,他们向前冲米,向斯巴达克思发出了投枪。色雷斯人正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想,他知道角斗士的队伍遭到敌人的封锁定会覆灭。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在他周围呼呼作声纷纷落下的投枪,虽然其中的任何一枝都可能刺死他。

  率领前卫的十夫长,急忙把斯巴达克思从沉思中唤醒过来,说:

  “斯巴达克思,我们怎么办?上前去作战还是撤退?”

  “你说的对,阿尔凯斯特,”色雷斯人悲哀地回答。“应当撤退。”

  前亚快步地撤了回去,斯巴达克思慢慢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回到还在原地等候他的两个中队那儿

  他在沉思之中率领他们回到山上的营垒里。

  罗马的百夫队追逐了一阵,向角斗士们射着箭,但他们一会儿就接到了命令,收兵回营。

  斯巴达克思到了那片岗地上面,就召来了埃诺玛依和鲍尔托利克斯。鲍尔托利克斯虽然受了伤,他的信心和热情还是丝毫没有减退。他们又请来了别的最最老练而且勇敢的指挥官。色雷斯人率领他们全体到朝瑙拉的那面的岗地边缘上。他把峭壁下面的敌人营垒指给他们看,说明他们正处在危急的局势中,然后问他们:按照他们的意见,应当采取什么办法来应付这一危局。

  英勇无畏、视死如归、但是性情急躁而又卤莽的埃诺玛依大叫道:

  “我向复仇女神发誓,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干脆象猛兽一般冲下山去扑向这—个或者那一个营垒不就得了。死掉一千个人,还有两百个人可以冲出去!”

  “如果能够这样千倒好了!”斯巴达克思说。

  “为什么不能够?”果决的日耳曼人问道。

  “我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到,敌人营垒恰好在通我们营垒的那条陡峭小路与毫无障碍的开阔地区之间?你有没有想到,不论是这边或者那边,我们都不能把战线扩大到十个战士以上?我们一共有一千两百个人,但参加战斗的却不能超过二十个。”

  斯巴达克思的理由非常充分,他的想法也非常正确,因此埃诺玛依把头垂向胸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他们的周围,站着一群默不作声、垂头丧气的角斗士。

  “而且我们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五六天了,”斯巴达克思继续说,“那么……以后怎么办呢?”

  这一由斯巴达克思用悲哀而又阴郁的声音提出来的问题,在他所有的同志面前,极其分明地显出了它的全部威力,这是一个痛苦、残酷而又可怕的问题。

  结论是十分明显的。七天,八天,十天,他们也许还可以在这儿坚持……再下去呢?……

  什么出路也没有……投降或者饿死……

  这二十个英勇的角斗士的恼人的沉默局面持续了很久;对他们来说,意识到五年来支持他们生存、烧沸他们血液、鼓舞他们生活的全部希望的毁灭,实在是极其痛苦和悲惨的。正当他们觉得胜利就要临近而且有保证的时候,突然看到他们的事业将要遭到这么悲惨的结局,那又是多么的可怕啊!与这样的灾祸比较起来,死亡又算得什么呢?

  斯巴达克思首先打破这一阴惨惨的沉默局面:

  “跟我走吧,让我们一起循着这片岗地的边缘走一周,仔细地观察一下,是不是还能找到什么别的出路。不论它怎样困难和危险,为了我们神圣事业的胜利,只要我们能逃出这—坟墓,即使只逃出一百个,其余的人全部牺牲也顾不得了。”

  默默无言,集中了全部注意力的斯巴达克思,在他同伴们的簇拥下,开始绕着营地走去。斯巴达克思不时地停留下来,那时候,他就很象一只关在铁笼里的雄狮,一面咆哮发威,一面探寻着打破牢笼周围铁栅的办法。

  于是角斗士们走到那座把维苏威山的山顶和他们所在的岗地隔绝的悬崖峭壁下面。斯巴达克思望了望可怕的峭壁,低声说:

  “即使是松鼠也爬不上去啊!”接着他又说,“但是,我们如果爬上去了呢?……这只能使我们的处境更加糟糕。”

  最后,这队角斗士的领导人来到岗地的南端,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上停了下来,想用眼睛探测它的深度。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吓得立刻把眼光从这一使人头昏目眩的无底深渊上移了开去。

  “只有石块才能达到这个深渊的底部,”某一个中队指挥官说。

  离他们不远,有二十来个高占角斗士坐在地上,用很粗的柳条极其敏捷地编着盾牌。同时,另一些人又把编好的盾牌,用好多块坚硬的皮蒙起来。完全陷入沉思中的斯巴达克思的游移不定的目光,偶然落到那批共患难的同志们的原始制品——盾牌上去了。

  起先,他的眼光只是机械地落到那些盾牌上面,接着,又无意识地凝视着它们。

  一个高卢人看见斯巴达克思注视着盾牌,就微笑说:

  “我们军营里,收集来的皮制的盾牌和金属制的盾牌还不到七百面,为了使其余五百位同志也能用盾牌武装起来,我们就决定自己动手做一批盾牌,因为……我们还有牛皮……我们还可以做下去。”

  “海苏斯和吉图昂会在你们未来的新生活中慷慨地赐福给你们的!”斯巴达克思叫道,他被这些不幸的高卢人的同志受感动了:即使在休息时间,他们也要把他们的精力和技能,全部贡献给解放被压迫弟兄的事业。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一会儿,他仿佛已经忘掉了自己焦虑着的大事,只是亲切地注视着这批年青的高卢人和他们的工作,接着,他问:

  “我们还剩下多少张牛皮呢?”

  “不,不多了,大概还能蒙二十面盾牌。”

  “这些皮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上庞贝去时搜集来的。”

  “可借牛皮不能象柳条那样在树林里长出来!”

  斯巴达克思的眼光又注视着那些又粗又韧又柔软的枝条,它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放在这批临时武器匠的身边。

  高卢人最后那句话,使斯巴达克思吃了一惊。他对那句话的问答,只是颤抖了一下,接着就仿佛准备跳跃一般弯下身子,拾起一枝柳条来。突然,他高兴得满脸放光,用全力大声喊道:

  “啊,我对最伟大的、替一切人造福的解放之神朱庇特发誓,我们得救了!”

  埃诺玛依、鲍尔托利克斯和别的百夫长、副百夫长、十大长,都被他的喊声弄得莫名其妙,一齐向斯巴达克思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埃诺玛依问。

  “我们能得救了吗?”鲍尔托利克斯问。

  “谁能拯救我们呢?……”另一个人又问。

  “谁说的呢?”

  “用什么办法呢?”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他又仔细地注视着那些柳条。最后,他转身对同志们说:

  “你们看见这些柳条吗?我们可以用它来编扎一架极长的长梯,梯子的上端缚在这块悬崖上,然后把它的下端放到这个深谷中去,我们循着这架梯子下去,就可以突然出现在敌人的后方,把他们砍成肉酱。”

  几乎所有随他一起来的同志们的脸上,都掠过了一丝怀疑的苦笑。埃诺玛依绝望地摇摇头说:

  “斯巴达克思,你在说梦话呐!”

  “要编扎一道八、九百英尺长的软梯吗?”鲍尔托利克斯疑惑地问。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斯巴达克思果决而且满有信心地反驳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你们用不到徒然为这架长梯担心:我们有一千两百个人,我们在三小时之内就可以把它编扎完成。”

  斯巴达克思把他热烈的信念、旺盛的精神和蓬勃的生气灌输给其余的人以后,就派出四个中队的角斗士,叫他们用斧头武装起来,到附近的树林里去砍伐适合编梯子用的、最粗最韧的柳条。

  斯巴达克思命令其余的人留在那片岗地上,按照中队分散开来,排成双行。他又命令大家把营地上所有的绳子、绷带和皮带全部搜集起来放在身边,以便把那架将要编扎的非凡长梯的各部分互相连接起来。

  不到一个钟点,派去砍伐柳条的角斗士们开始八个、十个或者二十个一队地回来了。他们带回来大捆的柳条。于是斯巴达克思首先动手开始拿起粗壮的柳条编扎梯子,同时命令所有的人一起参加这一工作。一部分人准备材料,另一部分人编,第三部分人就把可以救他们命的奇妙长梯的编好为各段连接起来。

  所有的人都充分认识到当前的危急情况,因此每一个人都极其用心地努力工作着。秩序和静寂统治着这片一千多个战士同时工作的岗地,只有偶尔传来请求帮助和指示的极低的声音或者回答。大家都在竭力尽可能完善地做好这项共同的工作。

  太阳下山之前两小时,那架长达九百余英尺的软梯终于完工了。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就命令四个角斗士把它拉开来:他要亲自检查每一个梯级,检验一下连接的地方是否牢固可靠。随着他对软梯的检验工作的进行,那四个角斗土又把它逐渐卷起来。

  当黄昏降临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命令全体角斗士一面保持极度的肃静,一面拔营;每半中队战士,必须把自己的武器缚成一大捆,因为当人从长梯上下去的时候,再不能让梯子加上额外的负担。斯巴达克思命令用斗士们用一道各种织物的条索编成的长绳系住一捆武器。这样,当那半个中队的战士一个又一个地循着长梯爬到峡谷底部时,那捆用长绳缒下去的武器也就可以到达了。

  接着,斯巴达克思下令在长梯下端系上两块大石,然后把它循着那道成为深谷墙壁的悬崖放了下去。鱼雷斯人机智地考虑到,用这种谨慎的方法可能获得两种结果,而这两种结果对于这—极其艰难的爬梯运动的顺利完成,同样是重要的。首先,两块大石的重量超过队伍中任何一个大汉的体重,如果那架系着大石的长梯能够一直缒到峡谷底部而不断,战士们下去就有了保证。其次,那两块石头可以牢牢地把长梯的下端固定在谷底,减轻它那危险的摆动;因为这架长梯是柔软而又轻巧的,当它压上人体的重量时,摆动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时,维苏威山周围的夜色也就愈来愈浓了。埃诺玛依第一个准备冒险下梯。

  这个日耳曼巨人用双手抓住那块牢牢系住长梯上端的岩石的尖角;他的脸微微发白:这样危险的下降,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面临着岩石嶙峋的无底峡谷,不论有多大臂力或者旺盛的精神都无法施展了,这位刚毅的巨人不禁打趣道:

  “我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奥定发誓,我认为,即使瓦尔基里亚女神中最轻盈的海丽雅来参加这危险的行动,也无论如何不会感到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当埃诺玛依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魁梧的身躯就开始渐渐地在环绕深谷的峭壁间沉了下去;一会儿,连他的头也看不见了。斯巴达克思弯下身子注视着,梯子的每一下摆动和摇晃,都使他整个身子发出一阵痉挛。他的脸变得很白;好象他的全部身心都被吸引到那架不断摆动的奇异长梯上去了。

  角斗士们成群地聚集在这片岗地的边沿上,好象那无底的深渊吸引着他们一般。那些站在后面的人都踮起脚尖瞧着那块缚住长梯上端的岩石;大家都默默地动也不动站着,在静寂的黑夜中,只听到一千两百个人的沉重的呼吸在发响,这时候,他们的命运已完全系在这架用柳条编成的柔软的长梯上了。

  那架长梯的猛烈而有规律的摇晃和抖动,表示着埃诺玛依所爬过的愈来愈多的梯级的数目,角斗士们都在惊恐地数着。

  那架长梯的波浪式的摆动其实还不到三分钟,角斗士们就已经觉得好似过了三届奥林匹克大会或者过了整整三世纪一般。最后,摆动停止了,于是那片岗地上的一千多名角斗士都被完全相同的冲动和念头所驱使,突然转向深谷底部紧张地倾听着——在他们的脸上显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几秒钟过去了,一千多名角斗士都屏住了呼吸,可是,下面突然传来了一阵低微的声音——它起先是含糊不清的,遥远的,接着愈来愈响、愈来愈洪亮,仿佛那个发出声音的人从远处迅速地向他们走近来一股。他叫道:

  “喂!……喂!……”

  从一千个人的胸瞠中发出来的轻松的吐气声,顿时汇成一阵强有力的吼声,好似暴风怒号一般,因为这传上来的喊声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埃诺玛依已经安全到达峡谷底部了。

  那时候,角斗士们就开始用狂热而急促的动作,尽可能敏捷地循着这道惊人的长梯一个又一个地爬下去。因为现在大家都已明白:这架长梯不仅能够使他们死里逃生,而且能够使他们从可耻的毁灭走向光辉的胜利。

  下梯的活动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十六小时,直到第三天拂晓,角斗士们才全部到达峡谷底部的平地上。岗地上只留下鲍尔托利克斯一个人;他缒下了最后半中队的武器,又把那成捆的镰刀、斧头和三齿叉也缒了下来,因为斯巴达克思命令他这么办,认为这些家伙都应当随军带走并予以保存:以便随时武装那些投奔他们的同志。最后,鲍尔托利克斯也下来了。

  角斗士们对斯巴达克思的极度感激、他们对他所表示的狂热的爱和忠忱是无法形容的,因为他那杰出的颖悟力拯救了他们的生命。

  但是斯巴达克思却请求他们保持肃静,命令每一中队在附近的峡谷中和岩石间隐蔽起来,在那儿静待黑夜的降临。

  焦急的角斗士们觉得这一天的时间简直是无穷无尽的,但太阳终于向西面落下去了。蔚蓝色的天空刚开始黑下来,两个大队的角斗土就从隐蔽的地方出来了。们们排好队伍,然后极其小心地默默出发:一个大队由埃诺玛依指挥,向海岸前进,另一个大队则在斯巴达克思的率领下朝瑙拉那面出发。

  这两个角斗士大队行军的距离是差不多的,它们几乎同时在午夜一点钟,分头到达罗马人的两个营垒后面。

  当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同志们来到离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营垒很近的地方,他就命令全大队的人停下来,接着,他极其小心地独自向罗马人的营垒走去。

  “哪一个?”正当斯巴达克思偷偷地接近营垒的时侯,罗马哨兵听见附近的葡萄园里有什么在悉卒发响,就大声喝道。

  色雷斯人立刻停了下来,动也不动。四周一片静寂,罗马营垒旁的哨兵紧张地倾听着,但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斯巴达克思一会儿就听见巡逻队的整齐的脚步声,那队兵士已经跟着他们的十夫长完成了查哨的任务。他们一听到“哪一个?”的喊声,就急忙跑到那个哨兵身旁,向他查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而且周围非常静寂,斯巴达克思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虽然他们交谈的声音是很轻的。

  “什么事?”巡逻队中的一个人问,那大概是领队的十夫长。

  “我听见葡萄丛中有响声……”

  “你喊道‘哪一个?’以后,还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不论我怎样听也听不出来。”

  “也许,是狐狸在追逐鹧鸪。”

  “我也以为是什么小动物脚下的葡萄叶发出了悉卒声。绝对不会是角斗士。他们困在山上,怎么也不能出来了……”

  “是啊,”十夫长说。“老鼠已经关在老鼠箱里了。”

  “放心好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是一只老描,斯巴达克思这小老鼠在他看来简直是小孩子的玩物。”

  “唔,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可以对我们的保护神朱庇特发誓!”

  交谈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斯巴达克思不禁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十夫长接着说:

  “你得小心些,赛普梯米乌斯,不要再把狐狸当做了角斗士。”

  “您可太抬举这些角斗土了,”哨兵赛普梯米乌斯自以为很幽默地回答。

  于是一切又静寂了。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的眼睛已经习惯于黑暗了,他已能够辨别那些使他感到兴趣的东西:罗马人营垒周围的壕沟和垒墙的形状。他必须知道:他所处的地点,距离四道营门中的哪一道最近。

  但刚巧在那时候,已经回到自己哨所的巡逻队启旺了快要熄灭的营火,重新燃烧起来的火堆一会儿就发出了闪闪发光的红焰,照亮了高垒上的防栅;这一切帮助斯巴达克思达到了他的目的:现在他可以很容易地看清楚后营门的位置。在罗马人的营垒里,这是离开敌人营帐最远的一道营门。在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营垒中,那道门是朝瑙拉的方向开的。

  斯巴达克思弄清楚情况以后,就立刻回到自己的那一大队角斗士那儿。接着,他率领着他们,尽可能小心地绕着路向罗马人的后营门前进。整队人都默默地走去,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直到他们离开罗马人的营垒非常近,脚步者已不能不让敌人哨兵听见才止。

  “哪一个?”哨兵赛普梯米乌斯喝道。

  斯巴达克思从他的喊声中知道那个哨兵这一次没有听错,没有把狐狸当作角斗士,而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全大队战士的脚步声。

  警觉的赛普梯米乌斯没有得到回答,就接连发出了几次警号。

  但是角斗士们早已冲了上去,跳入壕沟,以惊人的速度越过了壕沟,然后跳上前面同志的肩头,转眼之间爬上了垒顶。斯巴达克思受伤的手臂早已痊愈了,由于他过人的矫捷,第一个登上了高垒;他以他那特有的迅疾速度,猛扑赛普梯米乌斯。那个哨兵好容易才抵挡住对方的攻打,斯巴达克叫用巨雷一般的声音向他叫道:

  “嘿,你这家伙……幽默家赛普梯米乌斯啊!如果交战的对手不是我是狐狸,你的盛意就会更加使它感激。刚才你不是认为狐狸要比角斗士高贵吗?

  色雷斯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一剑刺通了那个哨兵。那时候,角斗士们已经三个、四个、八个、十个成群结队地冲进了罗马人的营垒——开始按照黑夜突袭的惯例尽情砍杀。

  罗马人正在毫无顾虑地呼呼酣睡;他们以为角斗士们一定也在山上营地里睡觉了,因此对敌人毫不害怕。但是现在,当角斗士们猛烈地袭击他们时,他们企图抵抗的一切努力就都落空了。进攻者的人数愈来愈多,角斗士们已经占领了后营门,冲进了罗马人的营帐,向呼呼酣睡、手无寸铁的罗马兵士扑去,砍死他们,扼死他们。

  从罗马人的营垒中,传来了一阵阵可怕的喊声、咒骂声和哀求声。恐慌、混乱和死亡已经统治了整个营垒。这并不是一场血战,只是一场歼灭敌人的砍杀,半小时还不到,已经杀死了四百多个罗马兵士,其余的人都抱头鼠窜向四方逃散了。

  只有四十几个最勇敢的兵士,在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的指挥下,用短剑、长矛和投枪匆匆武装起来,但他们已来不及穿上铠甲、带走盾牌,就这样在前营门——那是营垒的正门,正对着后营门——附近聚集起来。他们努力向角斗士进行顽强的抵抗,希望溃散的兵士能够趁着这一机会重新聚集起来投入战斗。在这队罗马人中间,范莱里乌斯·梅萨拉显得特别出色,他一面拚死地战斗激励着罗马人,一面还不时地喊斯巴达克思的名字,挑动他过来与他较量本领,他渴望着色雷斯人的鲜血。

  “喂!斯巴达克思!……”他喊道。“最卑贱的强盗头子……你在哪儿?下贱的奴隶,到这儿来啊,强盗!跟我面对面地交手!用你的短剑跟我这个自由公民的短剑较量一下……斯巴达克思,强盗,你在哪儿?”

  不论营垒中怎样充满了可怕的喧闹声、喊叫声、呻吟声和武器的铿锵声,斯巴达克思终于听到了这个罗马百夫长的无礼的叫喊,色雷斯人用强有力的手,在围攻这一小撮罗马兵的大群角斗士中间替自己开路。他一面找寻这个向他挑战的人,一面也喊道:

  “喂,罗马强盗!为什么你要在背后侮辱我?你是强盗也是强盗的儿子,你把这个外号留给你自己吧。那是唯一的真正属于你的财产!罗马人,我来了……你打算怎么样?”

  斯巴达克思说完了这些话就和梅萨拉交起手来,因为罗马人已经重重地喘着气向他猛扑,一面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

  “我要用我的短剑刺穿你……就让你的血……染满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神圣短剑。”

  罗马百夫长的轻侮的话激起了斯巴达克思的怒火,他打退了对方的疯狂进攻,接着,他自己转守为攻,只一剑就劈开了梅萨拉的盾牌,再一剑,刺穿了他的锁子甲,重伤了他的腰部,然后,正当梅萨拉喊出最后那句话,斯巴达克思就施出极其猛烈的力量对准他的头盔一剑,那位可怜的百夫长就完全被打昏了。他摇晃了一下就倒在地上。但是他的运气很好: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名字唤起了斯巴达克思的回忆,燃烧在角斗士心灵中的爱情,不但压抑了他的愤怒,也拦住了他那只准备杀死敌人的手。

  梅萨拉并不是一个只会在口头上挑战的吹牛大王,他的确很有力气而且非常勇敢;但是,不论他的力气有多大,使用武器的本领有多好,也不论他有着跟狮子一股的勇敢精神,他还是不能抵挡斯巴达克思,因为斯巴达克思是当时力气最大、剑术最精、武艺最高强的英雄。

  色雷斯人的手在离开倒地的百夫长胸前只差几英寸的地方突然收住了短剑。接着,他向着跑来援助梅萨拉的两个副百夫长转过身去。他迅速地挥了几下短剑就打飞了一个副百夫长手中的短剑,刺伤了另一个的肚子。他叫道:

  “去吧,小伙子。告诉你们罗马人,说是下贱的角斗士赏了你一条命!”

  斯巴达克思打跑了两个副百夫长以后,就向梅萨拉弯下身子,帮助他站起来,接着;委托两个角斗士保护着他,使他不致被继续跑来的大群角斗士在愤怒中杀死。

  一会儿,那一小撮企图抵抗角斗士进攻的罗马人几乎全部消灭了,罗马人的营垒就完全落到起义者的手中。

  在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营垒里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埃诺玛依很快地打垮了葛拉勃尔的几大队兵士,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占领了整个营垒。

  就这样,由于斯巴达克思的沉着、机敏和远见,一千两百名角斗土打败了三千多名罗马兵,其中约有一千人被打死,他们的武器、军徽、辎重以及营垒都落到起义者的手中。

  第二天,两队角斗士在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营垒里会师了。胜利者想出好多挖苦和开玩笑的话来讽刺克洛提乌斯,他们不但把这位统领叫做“从老鼠手中逃翕的猫大人”,还编了一首歌,歌词的大意如下:

  从前有一位猫大人,

  它是一只灰老鼠的势不两立的敌人,

  它伏在暗处窥伺着那只老鼠,

  一面故意装作打盹;

  它躺在那儿动也不劝,

  只闪烁着一对绿荧荧的猫眼睛。

  可是那只灰老鼠很有学问,

  很机警,而且也很聪明。

  它想出了一条妙计,

  去作弄它的敌人,

  计策虽然简单,

  却使它心里非常高兴。

  它偷偷爬到猫儿的尾巴旁边,

  一下子系上一条细绳,

  绳子上带着一个小铃,

  铃声一响,猫大人吓得瞪起眼睛,

  它在许多老鼠的哗笑下,

  一面呻吟,一面飞也似地逃命。

  不难想象,在这一从罗马人的掌握中落到角斗士手里的营垒中,当这一类讽刺歌的作者,把它们配上当时最流行的曲调让大家到处唱起来的时候,所有听歌的人会发出多么快活的、不约而同的哄笑声啊。

  同时,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的角斗士们开始几十个几百个地流到维苏威山的营垒里来了。他们开始成群结队地从加普亚逃出来,不仅是每天都有,甚至可以说是每小时都有。斯巴达克思打败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以后还不到二十天,已经有四千名以上的角斗士投到起义者的营垒里来了。那些新来的角斗士都被斯巴达克思用从罗马人那儿夺来的长矛、短剑和盾牌武装起来。斯巴达克思把他们和已经聚集在赵义旗帜下战斗的一千两百名战士合并在一起,组成了被压迫者的军队的第一个军团。这支被压迫者的队伍,在不久的将来将要发展成为一支对罗马人来说极其可怕而且危险的大军。

  虽然罗马在那时正忙着应付更紧急的战争,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战败的消息还是引起了恐慌:不论是罗马的元老院或是罗马的公民,对于号称“世界的征服者”的罗马精兵,居然会被一批下贱的角斗土打得一败涂地而且伤亡殆尽,都觉得那是有损罗马威名的奇耻大辱。

  可是那时候,那批“下贱的角斗士”——他们的人数已经超过五千——早已编成了中队、大队和军团。他们在他们英勇的、目光远大的领袖斯巴达克思的率领下,在某一天逼近了康滂尼亚省西部那个繁荣、富庶、人口稠密的城市瑙拉。他们在攻城之前向城中的公民提出了最后通牒,叫他们给角斗士自由进城的权利,如果他们能做到这—点,角斗士将保证他们生命财产的安全。

  瑙拉城的恐慌万分的居民都集合在大议场上了。场上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喧闹声,人们可以听到互相矛盾的喊叫:一部分人主张开城投降,另一部分人则主张防守。最后,比较勇敢的那一派获得了胜利:居民们开始紧闭城门,匆匆上城抵挡敌人的攻打,同时派了急使到那坡里、布隆的西和罗马求救。

  但是这些急使都落到了斯巴达克思的手中,因为他早已命令部下不但要监视大路而且要监视间道和小径,因此,瑙拉居民守城的行动终于变成一场无力的徒然挣扎。居民们的武器很坏,熟识军事的人又很少。战斗还不到两个钟头,角斗士们已经用大批云梯以微不足道的损失迅速地占领了城门。他们突入了市区,但他们被居民们的抵抗所激怒了,就开始屠杀和抢掠居民。

  发生杀戮和抢掠的原因是这样的:虽然斯巴达克思在他的军队中建立了最严格的纪律,虽然战士们都很爱戴和尊敬他们的领袖,但当他们冲入这—被占领的城市时,由于他们曾经被迫冒着生命的危险进行战斗,而且亲眼看到某些战友们牺牲了生命,就使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渴血的怒人和破坏一切的欲望。

  斯巴达克思为了制止角斗士们的行动,循着城中的街道飞跑,叫他们停止抢掠和屠杀。由于他那刚强的意志和过人的精力,再加上好些指挥官的帮助,终于在几小时内达到了停止抢掠和屠杀的目的。

  一会儿号兵吹起了集合号,角斗士一听到号声就开始顺从地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消息已经传开去了: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整个军团必须秩序井然地在瑙拉城气魄宏伟的大议场上集合,矗立在那儿周围的那些壮丽而又古老的神庙、贸易堂和拱廊是非常有名的。

  还不到半小时,角斗士的军团已经在广场上军容严整地分列成三排。斯巴达克思在采莱尔神庙的台阶上出现了;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可怕的。在极度的静寂中,约莫有好几秒钟,他都是把头垂在胸前,悲痛而沉思地站在那儿。最后,他抬起头来,两眼迸发出怒火,用他威严有力、响彻整个广场的声音说:

  “野蛮的罪人啊,你们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我对地狱中所有的神发誓,你们要取得抢劫者、强盗和杀人犯的称号和名声吗?”

  斯巴达克思不作声了。

  在几分钟之内没有人说一句话,斯巴达克思接着说:

  “难道这就是我们领导奴隶弟兄们所要争取的自由吗?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军纪,我们借以取得被剥夺的权利而且使我们变成无愧于这些权利的人的军纪吗?这就是我们用来争取意大利人同情的高贵行动吗?这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善良行为的榜样吗?难道我们有了罗马这个强大的敌人还不够,还要再叫意大利所有的民族都诅咒和敌视我们吗?看来,你们觉得我们的压迫者恶意地为我们制造的罪恶名声还不够吧?这一罪恶名声已经抢在我们的前面,在支持那些很容易使人信以为真的想法了:他们说我们是野蛮人、强盗而且是最下贱的人。难在这一切还不够,你们不但不用光辉的事业、严明的军纪和模范的行为来粉碎这些毁谤和伤害我们的谣言,反而要用你们可惜的、耻辱的、下贱行为来证实它和加强它!……

  “意大利的一切人都在提心吊胆地、怀疑地、不信任地注视着我们,虽然他们不是我们明显的敌人,大概也还不是我们的朋友。这—我们为之战斗的神圣事业的旗帜,虽然是有史以来在这一半岛的阳光照耀下的战场上飘扬得最高的一面战旗,却还没有引起别人的任何同情。为了争取别人的同情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纪律。

  “铁一般的纪律——这是罗马军团的兵士们的牢不可破的青铜铠甲,罗马兵士的力量和勇气并没有超过世界上其他民族的战士,相反地,好些民族的的战士,他们的和勇气并不比罗马人差。但是,在世界上所有的军队中,以罗马军队的纪律最为严明,这就是为什么罗马人能征服一切敌人的根本原因。

  “如果你们不能学习和采取罗马人的严守纪律的精神,即使你们的肌肉具有惊人的力量,即使你们是无比的勇敢,还是不能帮助你们获得成功。你们既然已经采用了罗马人的战术,你们也就必须采取他们严守纪律的精神。

  “如果你们要我做你们的领袖,我就要求你们懂得服从,领会沉着和克制,因为军队的力量就在于能遵守秩序,能服从,能克制。每一个战士必须对各自的神发誓,你们全体必须用你们的荣誉向我发誓,从今以后你们决不再犯罪,哪怕是极轻微的罪行,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要让我找到任何可以指责你们藐视纪律和不服从命令的理由。

  “为了保证胜利,我们必须坚决地学习执政官孟里乌斯·托尔奎杜斯的榜样,他曾经命令朋友砍掉他亲生儿子的头,虽然他的儿子违反法令和军纪的罪行并不严重。好些赞扬罗马的历史家在提到罗马军队时说,有一次,某几个军团在一棵苹果树旁扎营,但当他们拔营走开以后,树上的苹果一只也没有被他们采掉过。我要你们获得同样的赞扬!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我们才无愧于我们所争取的自由,只有在这一条件下,我们才能战胜世界上最强大最勇敢的军队。”

  赞许的呼喊声,不断地伴随着斯巴达克思那激昂的演说发出哄响。角斗士被他们的领袖那微带粗鲁、但是激昂而又热烈的演说所征服了。当听巴达克思讲完了话,广场上腾起了一阵经久不息、万众一心的赞许的呼喊声和鼓掌声。

  斯巴达克思把他的军队率领到瑙拉城外,下令在靠近城墙的一个小山上扎营。他命令两个大队每天轮流驻在城边担任守卫。他在瑙拉城中搜集到大批武器、铠甲和盾牌,并且把它们全部运到自己的营垒中去,以便将来武装投奔到起义旗帜下来的角斗士和奴隶们。

  斯巴达克思让他的部队在瑙拉附近驻扎了两个多月。他每天毫不疲倦地改善战士们的战斗技术和使用武器的本领。战士人数一直增长到七千名,接着又很快地增加到可以编成两个军团。斯巴达克思在他的军队中间迅速建立起来的秩序和纪律,使康滂尼亚省的居民感到非常惊奇:居民们的生命财产都非常安全,角斗士们从来就没有去侵犯过他们。

  同时,罗马方面决定派遣将军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率领军队攻打起义的角斗士和奴隶,他约军团中的兵士大部分是志愿兵和年青的补充兵,因为经过远征考验的老兵和正规兵士都派去对付米特里达梯斯王和塞多留去了。

  但是,在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率领六千名步兵和三百多名由意大利的同盟者组成的持枪骑兵从罗马出发前数天,从介于苏特里和苏爱萨·波梅季耶之间,离阿庇乌斯大道不远的艾比齐尼乌斯森林中,在黑夜里出来了两千多个壮汉。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用易于到手的东西武装起来的:三齿叉、斧头和大大小小的镰刀,另一部分人就干脆拿着削尖了的木棒,只有很少数的人才有长矛和短剑。

  这队人是从罗马的阿克齐恩、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以及别的角斗士老板的角斗学校中逃出来的角斗士。他们按照克利克萨斯的命令一个又一个地聚集起来,接着又在他的指挥下组成四个大队二十个中队。现在他们开始向维苏威山出发,去与斯巴达克思的军团会师。

  二月十五日早晨,也就是在梅特罗比乌斯向执政官考达和卢克鲁斯报告角斗士起义密谋之后的那一天早晨,克利克萨斯挨次地到每一个角斗学校里去警告角斗士们,他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并且叫他们要非常镇静和小心。

  克利克萨斯在某一个角斗学校中被逮捕了,接着又被关到玛梅尔金斯牢狱中去。他在那里关了两个多月,遭到了残酷的拷打,但他却不顾这一切坚决否认参加斯巴达克思的密谋。他本来很可能会被判处死刑送上十字架,但是角斗学校里的同志们却央求他们的老板到采吉齐乌斯、伦杜鲁斯、朱理乌斯·恺撒和卡提林纳那儿去奔走,请求他们替克利克萨斯说情,终于使他释放了出来。

  克利克萨斯出了牢狱。但他明白,当局对他的监视非常严密,而且,毫无疑问,所有的角斗学校和角斗士也已完全处在当局的监视下了。他决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显出极其冷漠的态度,就这样,他虽然不能完全消除至少也可以减少角斗士老板和当局对他的怀疑。

  因此,可怜的高卢人不管斯巴达克思怎样催促,只能把在他心中沸腾着的惊恐、愤怒和希望压抑下去;他非但不能亲自到维苏威山去,而且连派遣一个中队到那边去也不可能。

  克利克萨斯在运用种种妙策和巧计度过最紧张的危险时期,经受了最惊心动魄的波折以后,终于在起义开始四个月以后——斯巴达克思在这一个时期内已对罗马军队获得了两次胜利——逃出了罗马城,躲到艾比齐尼玛斯森林中去。他深深地相信,那些跟他预先约定在那儿会面的角斗士们即使不是全部来到,无论如何也会是绝大部分。

  事情果然是这样。高卢人在森林中一个树荫浓密的角落里躲了两天,直等到他的同志们来齐了才向维苏威山出发。经过四天艰困的行军,他终于率领着二十个中队的角斗士到达了维苏威山。

  由于他们的到达而引起的快乐、欣喜和狂欢是无法形容的。斯巴达克思象迎接亲兄弟一般迎接了克利克萨斯——在所有人中间他最爱惜与器重的就是这个高卢人。

  克利克萨斯带来的两千名角斗土很快就武装起来了,他们平分为两队,合并到原来的两个军团里去。现在一个军团由埃诺玛依担任指挥官,另一个军团由克利克萨斯率领。斯巴达克思本人则在所有人一致欢呼下,被宣告为角斗士军队的最高首领。

  克利克萨斯到达后的第三天,侦察员赶来报告斯巴达克思,说是将军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已经率领着他的军队循着阿庇乌斯大道急行军南下来攻打他们了。角斗土的首领就下令悄悄拔营。他们趁着黑夜迅速前进,去迎击敌人。

《斯巴达克斯》:一一、从加普亚城到维苏威火山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在前一章末尾所描述的事情发生以后两小时,这支小小的、从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突围出来的角斗士队伍,经过急速的行军,来到了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培拉的别墅附近。这所别墅座落在阿台拉大道和库玛大道之间的一个美丽的小山岗上,离开加普亚城大约八英里路。

  当埃诺玛依他们隐蔽在那座隔断街道的街垒后面、不断地击退罗马兵士的攻打时,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同志们把三架梯子用绳子互相连接起来,趁着黑暗爬上了城墙,接着又冒着危险极其费事地把梯子抽到上面,把它安放到城墙外,顺利地爬了下去,在这儿,他们把三架梯子拆开,把它们叠在一起缚起来,然后把它们放到那道很深的护城壕里去;因为壕里满是水,壕底尽是污泥,不这样做是不能通过的。他们通过了壕沟以后就放弃了梯子,用急行军的速度一直前进,穿过了位于阿台拉大道和库玛大道之间的那片宽广的平原。

  他们来到了陀拉培拉的别墅的铁栅门前面,斯巴达克思拉了几次门铃。回答他们的是一阵犬吠声,犬吠声惊醒了打盹的看门人——一个年老的帖撒里亚奴隶。看门老头用左手遮住右手拿着的铜烛台上的蜡烛,向铁栅门走来,用希腊话咕哝道:

  “这不知羞耻的家伙,这生夜游病的家伙。这个没有得到管家允许、深更半夜逛荡的家伙是谁啊?不,你小心点,我决不可怜你!明天我一定去禀告管家。”

  老头子走到栅门前面;他身后,有两条摩洛西亚的大狗露出牙齿跑来跑去的狂吠。

  “但愿奥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保佑你,骑飞马毕迦斯的阿波罗永远帮助你,”斯巴达克思操着希腊话对老头子说。“我们是一群希腊奴隶,象你一样可怜。我们是从加普亚逃出来的。快些开门,不要叫我们采取强迫手段,那对你是不利的。”

  读者不难想象,当这个年老的帕撒里亚奴隶一听到这番话,再看到这队用种种奇形怪状的兵器武装起来、精疲力竭的人他是多么的惊恐啊。

  老头子吓呆了,他高高地擎着那个烛台,与其说他是一个活人,还不如说他是一座雕像更妥当些。一刹那间大家都不作声了,只有摩洛西亚大狗的吠叫声震破了沉寂。于是斯巴达克思用强有力的声音,把老头子从痴呆状态中惊醒:

  “喂,怎么样,为了奥萨山和毕里翁山的古老圣林,你究竟打算给我们开门吗?你怎么还不喝退你那讨厌的狗?你愿意我们用斧头劈门吗?”

  这几句话不容许对方再有任何犹豫,年老的看门人连忙拿出钥匙开了锁,拉开了铁闩,对两条狗叱道:

  “闭嘴,皮洛士!……不要作声,阿尔基提斯!……但愿神保佑你们,勇敢的人啊!……我立刻开门……你们轻些,该死的……你们可以好好的安顿下来!……管家马上就来了……他也是希腊人……一位可敬的好人……你们可以在这儿找到吃喝的东西。”

  角斗士的队伍刚走上别墅前面那条林荫大道,斯巴达克思就下令关上搬门,并派了五个哨兵在那里。接着,他率领其余的人在几分钟之内来到一片广场上。广场周围长满了各种树木和花草,最多的是芬芳的玫瑰花、长春花和桧树。广场前面就是贵族葛涅乌斯·院拉倍拉的别墅,他刚巧是那一年的执政官。

  斯巴达克思在广场上检点了他的同志们的人数:他们一共只有七十八个人,包括斯巴达克思本人在内。

  斯巴达克思考虑了一会儿,低下了头。他旁边站着一个高卢人,那是一个身体不很结实的高个子青年,白皙的脸,红色的头发,一对天蓝色的眼睛,燃烧着强毅的生气勃勃的神情。于是,斯巴达克思叹了一口气,对那个高卢人说:

  “不错,鲍尔托利克斯!……如果幸运女神对我们的勇敢显出微笑,我们这支只有七十八个人的小队伍,就可能是伟大的战争和正义事业的基础!……”

  但是他接着说:

  “可借得很,历史对事业的是否崇高,是以它的结果来评定的!但是,怎么能知道我们这七十八个角斗士不会与德摩比利山隘的三百个保卫者一起写在历史上呢?谁知道啊!……”

  斯巴达克思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思想,他开始在所有的出入口附近布置了哨兵。接着,他叫人喊来了陀拉倍拉的管家。那位管家名叫毕奥陀菲尔斯,他是爱庇鲁斯人。斯巴达克思安慰了管家,说他们只需要一些粮食,一些必需的用品以及所有他们能在这儿找到的武器,除此之外,不论斯巴达克思本人以及他的弟兄们决不会使别墅的主人受到任何损失;他是绝对不允许偷窃和抢掠的。斯巴达克思劝告管家自动供应这支队伍所需要的一切,免得他们采取暴力。

  就这样,角斗士们很快地得到了用来恢复他们精力的食物和酒,而且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贮备了三天的粮食。但斯巴达克思自己,却对酒食碰也不碰,虽然他已有好几天不曾休息一下,而且已经有三十小时以上没有吃过东西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在那批担任别墅中家务和田间农务的九十名奴隶中,发现了一个担任医生的希腊奴隶。他的名字叫做狄奥尼西乌斯·欧德南纳斯。这个奴隶不但替奴隶们治病,而且当别墅主人住在这儿时,也替主人治病。他开始很用心地医治斯巴达克思的手臂。他按正了骨头,用夹板夹住了臂膀,用特殊的绷带把它缚了起来,然后再用带子绕过病人的脖子,把手臂横放在胸前悬挂起来。当他结束了包扎工作,他就劝告他的病人略为睡一会儿,以便恢复元气。他警告斯巴达克思说,如果不是这样做,就有生热病的危险,因为最近七、八天来的疲劳和惊恐已经引起了很高的热度。

  斯巴达克恩极其详细而又确切地吩咐了鲍尔托利克斯以后,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铺上,立刻睡熟了。他到第二天上午才醒过来,虽然他曾经嘱咐鲍尔托利克斯在拂晓时分喊醒他。但是,鲍尔托利克斯听了狄奥尼西乌斯的劝告:没有惊扰斯巴达克思,直到他自动醒过来。

  睡眠使色雷斯人恢复了元气,他起来以后就觉得自己充满了精力、信心和希望。太阳已经在这座华丽的别墅及其附近的山岗上照耀了三小时以上。别墅的一边是峻峭的阿平宁山的山坡,坡上是苍翠欲滴的树林,另一边展开了赏心悦目的城市的景色,许多华丽的别墅一直向下伸展到海边。

  斯巴达克思立刻在广场上召集了陀拉倍拉别墅中的全体奴隶,他在管家和监工的陪伴下,走到那个成为所有罗马人别墅的附属物的牢狱中去。那儿关着系上了铁链的奴隶;他们被迫系上铁制的手铐和脚镣做着苦工。

  斯巴达克思下令释放了这批不幸的人——他们共有二十来个——叫他们到广场上跟其余的奴隶站在—起。他用热烈的、所有人全都能听懂的演说,向这群几乎全是希腊人的奴隶,解释角斗士们从加普亚逃亡出来的原因以及他们所策划的伟大事业的真正意义;他说他已经决定把自己的一生,完全奉献给这—事业。他用色彩鲜明的言语,描出了这—起义者决定为它奋斗到底的神圣目标:为被压迫的弟兄向压迫者和暴君夺回自己的权利,消灭奴隶制度,解放全人类——这就是他们全体同志准备进行的伟大战争的崇高目标。

  “在你们中间,所有想获得自由的人,所有宁愿手执短剑、在战场上英勇战死、不愿终身做卑贱的奴隶的人,所有认为自己勇敢而又强壮、准备在反对一切民族的压迫者的战争中承受全部困难和危险的人,所有对可增的铁链觉得极其羞耻的人,——统统拿起武器来吧!拿起不论什么样的武器,跟我们一起走吧!”

  斯巴达克思的激动人心的话,使所有还来丧失志气、还没有被奴隶制压抑得麻木不仁的不幸奴隶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发出一阵阵激动的欢呼,他们的眼睛里含着光闪闪的、快乐的泪水,在陀拉倍拉的奴隶中,约莫有八十多个人用斧头、镰刀和三齿叉武装起来,而且立刻参加了彼压迫者同盟,誓愿和所有入盟的弟兄团结在一起。

  斯巴达克思、鲍尔托利克斯以及角斗士中最勇敢的人,用那些在别墅中找到的短剑和长矛武装起来了。色雷斯人极具远见地把防拉倍拉的奴隶分别安插到他的经验丰富的战友中间去。这样一来,角斗士们不但可以财时激励这些新战士的战斗精神,页且可以使这支一百五十人以上的小队伍保持严格的秩序和纪律。午后两时,他们离开了陀拉倍拉的别墅,循着荒僻的小径穿过野地和葡萄园,向那坡里进发。

  这支角斗士的队伍,用急行军在黄昏时刻赶到了那坡里附近,一路上丝毫没有出过什么变故。他们遵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在离那坡里城几里远的一座贵族别墅附近停了下来。色鱼雷斯人再三嘱咐他们,除了贮备三天粮食以及征收他们能够找到的武器之外,严厉禁止强暴和抢劫的行为。

  过了两小时,队伍离开了。他们获得了五十来个角斗士和奴隶的补充。这些人抛弃了自己的铁链,响应斯巴达克思的号召。准备参加崇高的解放斗争。

  斯巴达克思以一个精通军事艺术的统帅才有的机警和审慎,整夜地向前行军。他率领着自己的队伍循着碗蜒的小径,穿过分布在那坡里和阿台拉之间的芬芳的原野和美丽如画的丘岗走去。一路上他在每一座别墅和在院旁都停留一次,但停留的时间只限于他所必须的那么久,以便搜集武器和号召奴隶们起义。就这样,他在天快亮的时侯赶到维苏威山附近,踏上了那条从庞贝通向贵族们的别墅和游乐场所的上山大路。在他们的前面,连绵的山峰快乐地闪耀着,但森林和峭壁,却又使它们显得荒野而又阴郁。

  斯巴达克思在离开庞贝大约两英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下令占据了大路旁的几座花园,让他的同志们分散到由金合欢、长春花和迷迭香组成的芬芳的活篱笆中间去休息。在一昼夜之间,起义同志的人数现在已增加到三百名以上了。他命令他们留在这儿,直到太阳出来。

  一会儿,那原先在黑夜中仿佛撑住了蓝色天空的山峰顶上,出现了好些灰白色的云块,它们渐渐亮了起来,仿佛一团团预告大火来临的轻烟,接着,阳光的大火就突然在邻近的阿平宁山和维苏威山的山坡上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山顶的白云顿时变成了玫瑰色,又从玫瑰色变成紫色;最后。它们发出了金色的霞光,于是在那些原先矗立着又黑又可伯的巨大花岗石山峰上,一下子奔泻着生气勃勃、辉煌灿烂的阳光的湍流。它使维苏威山的庞大无比的轮廓显露了出来,也照亮了附近那些被葱郁繁茂的植物所覆盖的岗峦峰岱;它照出了在凝固的岩浆所形成的灰色岩层间张开大口的可怕深渊,也照亮了无数美丽的丘陵。那些丘陵遍布在维苏威山周围好几英里以内的地面上,好象在这个火山巨人的脚下铺上了一大幅奇妙的、由葱茏的绿树和绚烂的鲜花所织成的彩色地毯。

  在当时,维苏威山的面貌跟目前的大不相同;它并不是一个狂暴可怕的庞大怪物,火山的喷发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我们所描述的事件发生的时候,人们差不多已把它忘记了。只有火山周围好几英里的地面上留下了喷发的遗迹——好几层厚的岩浆的沉淀。奥斯吉人在这儿建立了斯泰比埃、赫鸠娄纳姆和庞贝等城市。在火山内部奔腾咆哮的地下的烈火,已经有好几世纪没有惊扰这些奇妙的丘陵的安宁了。住在这—带的极其幸福的居民,在青玉一般的天空下,沐着醉人的温暖阳光,呼吸着洁净的充满了芳香的空气,在第勒尼安海沁凉的海水中游泳嬉戏;因此这儿的居民被诗人们歌颂为“爱里赛极乐世界入口处的居民”。真的,诗人们决不能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找到这样美妙的境地,甚至在他们充满了灵感的飞腾幻想中,也不能创造出比这儿更迷人的景色,这儿是真正当得起“爱里赛极乐世界入口处”的称号的。

  唯一扰乱康滂尼亚这一带居民的幸福生活的,就是地底下的震动和轰雷似的滚动声。它们不时地威吓着当地的居民;但是这些震动虽然相当频繁却没有害处,因而这—带的居民也就对它习以为常毫不介意了。维苏威山的山麓密密地布满了橄榄树、果树、茂盛的花园、葡萄园和小树林。人们在那儿建造了好多别墅和庄院,使那一带好象是一个巨大的花园,同时又象是一座完整的大城市。

  那一天早晨,维苏威山和整个巴伊的海湾,或者那坡里海湾,都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下,显出一片雄伟而又美丽的景色。它引起了全体角斗士和他们领导者的欢呼和惊叹。接着,他们都沉浸在这种迷人的景色中默默地走去。

  他们看到了庞贝,富裕而又壮丽的庞贝。庞贝城仿佛是在凭着海浪的冲击和敲打,因为它的城墙已被拆掉了,这使人记起了这个城市曾经在十八年前的内战中反对罗马人的史实。当时废贝被苏拉的军队所占领,战胜的苏拉为了对城中居民表示宽宏大量,只拆毁了这个城市的城墙。但是离庞风不远的斯泰比埃城却被他完全烧毁了,在这个城市的废墟上,现在刚开始建造新的房子——从那儿可以看出:同样的一个苏拉,对待该城的居民却又是那么残酷。

  不论这一幅壮丽的、能够迷惑任何人灵魂的、日出时的风景画有多么美,斯巴达克思的心灵还是很快地从这迷人的景色中挣扎了出来。他抬起头来纵目向山顶望去。他竭力想确定一下,他和他的同志们正在走的那条铺着凝固的岩浆的山路究竟有多么远,它是不是能够一直通到山顶。但是,覆盖山顶的茂密树林,使他不可能望见这条山路的尽头。斯巴达克思在考虑了一会儿以后,决定派遣鲍尔托利克斯和三十个身手最矫捷的同志去侦察那条山路,他自己则和大部分同志出发到附近的别墅和庄院里去搜寻武器和解放奴隶。他让由六十个角斗士组成的部队核心留在原地,在活篱笆下面隐蔽起来。这儿也就是斯巴达克思和鲍尔托利克斯互相约好,准备在侦察完毕以后会合的地点。

  一切都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执行了。过了三小时,鲍尔托利克斯回来了。斯巴达克思也已在约好的地点等着他了。斯巴达克思不但找到了好些武器,而且在附近别墅中解放了两百个角斗士和奴隶补充了他们的队伍。色雷斯人把自己的五百名战士编成五个中队。其中的第三中队,以鲍尔托利克斯为队长,包括八十名最年轻最勇敢的角斗士。斯巴达克思用梭标和长矛把他们武装起来,按照罗马军队的编制叫做“迦斯泰特”,那就是长枪队。其余四个中队,每队有一百名战士,第四、第五中队叫做“法里希法尔”——是用镰刀武装起来的:“列季埃里亚”——是用三齿叉和炙肉叉武装起来的;第一、第二中队由鱼雷斯角斗士组成,他们是用短剑、刀和别的短武器武装起来的。每一个中队分成十个小队,斯巴达克思委派十名十夫长率领他们,他又给每一个中队委派了正副两名百夫长。不论是百夫长和十夫长,都是从跟着他和鲍尔托利克斯从加普亚逃出来的七十八名角斗士中挑选出来的,因为他深知他们的毅力和勇气,他可以充分地信赖他们。

  鲍尔托利克斯报告斯巴达克思,他们附近那条大路大约在山坡上向前伸展了两英里远,然后变成一条狭窄的小径穿过树林通向山顶,但是,一到相当的高度就在难以攀援的峻岩峭壁中消失了。

  “啊,伟大灼神使我们遭受了这么多的考验以后,终于开始庇护我们了!”斯巴达克思怀着狂喜的心情叫道。“那儿,山顶上面,在那荒僻的丛莽中,在那山鹰筑巢、野兽穴居、人类难以攀援的地方,我们将要树立起

  我们自由的战旗。命运之神再不能为我们安排更好的地方了……大家走吧!”

  角斗士的大队刚向维苏成山的山顶进发,斯巴达克思就召来了九个论杜鲁斯角斗学校的角斗士,他很慷慨地给每一个人发了一大笔钱,然后命令他们迅速地循着不同的路径出发,三个人上罗马,三个人上拉文那,三个人上加普亚,他命令他们通知住在那三个城市的角斗学校里的不幸的弟兄们,说是斯巴达克思已经带着五百名角斗士在维苏成山扎下了野营,并且说,所有准备同心协力地为自由而斗争的人,不论是独个儿,整个中队或是整个军团,都应该火速赶到斯巴达克思这儿来。

  斯巴达克思向每一个城市派出了三个使者,他的打算是: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万一有人在半路上被捕,九个人中间也至少能有三个人到达指定的地点。斯巴达克思跟这九个角斗士告了别,嘱咐他们一路上必须非常小心。当这批使者下山到达山脚下时,斯巴达克思也赶上了向山顶急行军的先头部队。

  角斗士的队伍很快地离开了两旁尽是花园、房屋和葡萄园的大路,进入了密林中的小径;但他们愈往峻峭的地方走,周围的景色就愈荒凉,树林也就愈显得寂静。渐渐地,灌木丛和矮小的树木代替了原来的野蔷薇、冬青、榆树、百年以上的橡树和高大的杨树。

  在开始上山的时候,角斗士们一路上遇见了好多农夫和垦荒汉,他们挽着篮子或者牵着驴子下来,把蔬菜和水果运到庞贝、那坡里和赫鸠娄纳姆的市场上去卖。他们诧异而又惊骇地望着武装的队伍。但当角斗士和奴隶们进入高处的树林以后,他们就只能偶尔碰到个别的牧人带着一小群绵羊和山羊在矮树丛、峭壁和峻坡之间的草地上放牧了。

  羊群的咩咩声不时地在山中引起忧郁的回响。

  经过两小时左右的艰苦攀登,斯巴达克思的队伍终于来到一片宽阔平坦的岗地上。从那儿再向上几百步就是维苏威山的绝顶,永世不化的厚厚的积雪,象一张巨大的白膜似地蒙住了它。斯巴达克思决定在这儿扎营。当战士们坐下来休息的时侯,他就绕着这片岗地仔细巡视了一下。岗地的一边,婉蜒着一条陡削的崎岖不平的小径,那就是他们上来的那条道路;岗地的另一边是不可攀援的悬崖削壁;从岗地的第三边,可以望见对面的山峰,在那些高山的山脚下,在那树林茂密的峭壁下面,伸展着一大片阳光灿烂的田野,上面点缀着葡萄园、橄榄树林、小树林和草地;这就是广阔而又富饶的瑙拉和努采里亚平原,它一直伸展到显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阿平宁山的山坡下。在这—边攀登或是下降,要比庞贝那一边还要困难得多,因此,岗地绝对不会在这面受到攻击。

  斯巴达克思选中的那片营地的南方,朝萨列尔纳姆的那一边,也是安全的,不可接近的;因为岗地耸立在一个深渊旁边,深渊四面尽是垂直的悬崖削壁,它的形状好象一口井——要想攀援这些峭壁,不要说是人,连野山羊也不行。

  在这一个深渊中,亮光只能从山岩的罅隙中照进来。深渊的外部是一个峡谷,可是再往前去就出人意料地突然显现一个出口。那个出口通向草木繁盛的山坡地带,那些山坡又往外伸展了好几英里,直到和平原连成一片。

  斯巴达克思周密地考察了岗地的形势,他相信这—片营地挑选得很成功;他们可以在这儿坚持下去,直到罗马、拉文那和加普亚的援军赶来。他命令色雷斯人组成的中队,带上普通的斧头和战斧到附近的森林中去砍伐木柴。这样,他们就可以生起一堆堆的营火,使角斗士们不致受到夜寒的侵袭;因为在二月的高山上,那是非常容易使人感觉到的。

  斯巴达克思在岗地的东边布下一小队哨兵,又派了另外半中队角斗士去守卫俯瞰庞贝的那个方向,扼住他们上山的路。从此,这片岗地的名字就叫做“角斗士首盘”,这个名称直到很久以后还保持着。

  黄昏时分,派去次柴的中队回来了。这些色雷斯人不仅带来了生营火的木柴,还带来了好多树条和枯枝,他们准备在这片岩石很多的岗地所能许可的限度内,用它们来构筑茅棚和障碍物。角斗士们在斯巴达克思的指导下,在他们上来的那条小径上筑起防御工事。他们用树枝和大石块塞住了那条山路,横切路面掘了一道宽阔的壕沟,又迅速地在沟旁用石头、泥土和树枝堆成一道土垒,这样就把这片营地唯一容易遭受进攻的部分牢牢地防守起来了。斯巴达克思在这道防御工事后面布下了半中队守工的角斗士,又在工事下面的山路上用同样的方法建筑了另一道工事,而且派出另外半个中队去扼守这一离开营盘半英里地的最远的前哨阵地。

  被最近几天来的焦虑、困苦累得精疲力竭的角斗士们,很快就睡熟了。在第一枝火炬燃着的时候,营地上就已经显出一片静寂而又安宁的景象。快要烧完的营火,映出了睡熟的战士们的动也不动的躯体,以及构成这幅奇异图画的背景的黑色岩石。只有斯巴达克思一个人还显得神采奕奕;他那他那阿提拉斯一般的高大躯体。由于快要熄灭的营火的映照,在昏暗中明显地浮动出来,好象巨人的幽灵一般。按照当地的神话和传说,古时在这一带有一群向神王朱庇特宣战的巨人,他们就在维苏威山旁的法莱葛烈平原上扎营,决定把这儿的许多高山叠成梯级,向天空进行冲击。

  在这无所不包的极度静寂中,斯巴达克思动也不动地站了很久。他用右手托住他那吊在绷带上的左手,眺望着伸展在山脚下的大海。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停泊在庞贝港湾中的一艘大船上面的灯火。

  但是,他的眼光虽然注视着海湾的灯火,他为思想却沉浸在焦虑和沉思中。这焦虑和沉思把他带是很远很远。他的思想正在他的故乡色雷斯的高山顶上飞翔。他记起了无忧无虑的幼年时代和青年时代,那些幸福的日子好象那一阵阵温和的微风那样消逝了。突然,他那显得非常宁静、爽朗的脸变得阴暗了:他记起了罗马人侵入的情形、记起了流血的战斗和色雷斯人的溃败,他们成群的家畜被抢光了,他们的家园遭到了毁灭,他们的亲人做了奴隶而且他自己……

  突然,沉浸在回忆和默想之中约莫有两小时之久的斯巴达克思哆嗦了一下。他倾听了一会,把头向他们上来的那条通庞贝贝的山路转了过去。他好象听到一些什么声音。但到处都很寂静,只有一阵阵的微风,不时吹拂着树林里的枝叶。

  斯巴达克思已经准备在茅棚里躺下睡觉了。那所茅棚是他的同志们不管他的激烈抗议为他筑成的,他们用树枝搭成棚,在顶部盖上好几张几天前从庄园和别墅中取来的山羊皮和绵羊皮。但是,斯巴达克思向茅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又仔细地倾听,同时自言自语地说:“啊,真的……罗马的兵士上山来了!”

  他向前一天筑成的上垒转了过去,好象在很自己商议似地低声说:

  “这么快吗?这使人不能相信!”

  他还没有走到那半中队角斗士防守的前哨阵地那儿,下面就传来了很低的含糊不清的人声,他在静寂的夜里听到站在前面的哨兵大声喝道:

  “哪一个?……”

  接着那哨兵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快准备武器!”

  土垒后面顿时发出一阵纷乱的声音:角斗士们拿起了武器,在障碍物后面迅速列成战斗队形。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手执短剑走近了前哨阵地,很镇静地说:

  “他们准备攻打我们……但决没有人能够从这儿通过。”

  “谁也不能通过!”角斗士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可是你们得派一个人到营地去向他们发警报,并且用我的名义要求大家严守秩序,保持肃静。”

  但是站在前面的哨兵,突然听见走近的人发出“坚持——胜利”的切口,十夫长就带着八、九个哨兵下去察看来人究竟是谁。这时侯,整个营地中的人都被惊醒了。在几秒钟内,全部角斗士都默不作声地沉着地武装起来,而且每个人都已站到自己那个中队的行列里去了。队伍排列得非常整齐,好象苏拉、马略军团中的老兵一般,他们准备英勇地击退任何进攻。

  当十夫长尽可能地遵守着小心谨慎的规则下去侦察那支接近营地的队伍时,斯巴达克思和警戒小队其余的角斗士们默默地站在土垒后面向小径望去,他们仔细地倾听,竭力想探悉下面发生的一切。突然,传来了十夫长的兴高采烈的呼喊:

  “那是埃诺玛依!”

  立刻传来了跟着十夫长一起下去的角斗士们的喊声:

  “埃诺玛依!”

  过了一分钟,又传来了日耳曼人雷一般的叫声:

  “‘坚持——胜利!’是啊,是我,跟我在一起的还有陆续从加普亚城逃出来的九十个弟兄呢!”

  斯巴达克思的快乐是很容易想象的。他跳过土垒直向埃诺玛依扑去。他们象亲兄弟一股紧紧地拥抱着,但同时埃诺玛依却竭力不去触动这位释放角斗士的受伤的手臂。

  “啊,埃诺玛依,我的亲爱的埃诺玛依!”色雷斯人被极度的快乐激动得高声大叫。“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够看到你!”

  “我也一样,”日耳曼人答道,一面用他的大手抚摩着斯巴达克思那金发浓密的脑袋,一面不断地吻着斯巴达克思的前额。

  当欢迎和问侯结束以后,埃诺玛依就开始对斯巴达克思从头到尾地叙述分别以后的一切遭遇。她的那队人抵抗罗马的大队兵士足足有一小时以上;接着罗马的部队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和角斗士进行搏斗,另一部分就循着加普亚的街巷绕过去,想进攻这队角斗士的后方。埃诺玛依看破了敌人的企图;他知道一小时的抵抗已足够使斯巴达克思的队伍脱离险境,就决定放弃那座横切街道的防垒退却了。他命令和他一起作战的角斗士们赶快分散,各自找地方躲起来,到第二天化装好了,再一个个地混出城去。他指定在城外引水渠的某几个石拱下集合,他在那儿等候他们直到晚上,然后一起从那儿出发上维苏威山。埃诺玛依也提起了三十几个共患难的弟兄,他们一定是在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附近的街道上抵抗罗马人的夜战中献出了生命,因为遵照他的命令到引水渠石拱下面来的,只有原来一百二十几个同志中的九十个人。埃诺玛依和那九十个弟兄在前一天晚上绕道来到了庞贝附近,他们在那儿碰到了斯巴达克思派到加普工去的一个使者。他们从他口中知道了从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逃出来的那些角斗士们的营地的最确切的消息。

  这第六个中队的来到,使全营地的人都感到非常快乐。他们把木柴投到营火中,重新为新来的同志们做了些简便的食物:面包、面包干、干酪、水果和硬壳果。在大家乱哄哄的声音中简直使人分辨不出,究竟谁是欢迎的人,谁是被欢迎的人。惊叹、询问、回答、叙述,这一切都混成一片。“啊,你在这儿?”“你好吗?”“你怎么走的?”“你们怎样来到这儿的?”“地形很不错,在这儿可以防守……”“是啊,我们真幸福!”“加普亚那面怎么样?”“同志们怎么样?”“季曼德尔怎样了?”“可怜的人!”“牺牲了?……”“那是勇士们的死法!”“那么庞毕季乌斯呢?””跟我们在一起?”“喂,庞毕季乌斯!”“伦杜鲁斯角斗学校怎么样?”“好象雪堆碰到太阳一般融化了。”“所有的同志都会上这儿来吗?”“都会来的。”诸如此类的问答和叫喊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在那一阵阵乱哄哄的谈话以及角斗士们由于新同志的到来而引起的希望和期待的倾吐中,时间已过去了不少。斯巴达克思的同志们又待了好久好久才去睡觉,直到夜深,静寂和安宁方才降临到起义者的营地上。

  第二天拂晓,十个奴隶和角斗士奉了斯巴达克里的命令,吹起号角、芦笙和横笛,把熟睡的角斗士们唤醒。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把同志们排列成军事队形以后,对他们作了一次检阅。他们发了新的命令,把以前发下去的命令作了某些必要的更改,并且激励每一个战士,努力使大家尽可能更好地武装起来。接着,更换了前哨,从营地里派出两中队战士——队去设法搜寻粮食,另一队到树林里去砍伐木柴。

  留在营地里的角斗士们,都按照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的榜样纷纷拿起斧头和各种农具——他们有不少农具——开始从山岩上搬运石头。他们准备利用带来的绳索制成的掷石机,向敌人投掷石头。角斗士们极有预见地把石头的一端弄尖了,然后把它们一大堆一大堆地贮存在营地里。特别是向庞贝的那一边,这样的尖石头堆放得特别多,因为那一面最可能遭到敌人的进攻。

  角斗士们把这项工作做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三天拂晓时分,整个营地里的战士都被哨兵们“准备武器!”的喊声惊醒了。约莫一千人左右的两大队罗马兵士,在统领季社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的率领之下,正从庞贝那一面的山脚下爬上山来,企图攻打躲在岗地里的角斗士们。

  原来赛尔维里昂纳斯在那紧张的夜晚成功地阻遏了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一万名角斗士的起义以后,过了两天就得到了消息,说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带着几百个叛乱的角斗士向维苏威山的方向进发;他们为了抢劫一路上退到的别墅(这是很明显的谎话,一定是某些人散布的谣言),斯巴达克思释放了所有的奴隶,并且号召他们都拿起武器来(这倒是确实的)。统领急忙赶到加普亚的元老院里去,同时另外派急使赶到罗马的共和国元老院里去。那些惊惶万分,索索发抖的加普亚元老们,正聚集在“提法特山的朱庇特”的神庙里开会。赛尔维里昂纳斯在向他们报告了一切经过情形和他所采取的挽救加普亚和共和国的步骤以后,就请求元老院允许他提出自己的意见和他认为可以扑灭叛乱幼苗的方策。

  这位勇敢的青年很希望能从镇压叛乱的战事中获得盛誉和高官厚禄,因此他在获得了发言权以后,就竭力证明:让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活命以及让他们有可能自由自在地在郊野间活动,即使是几天的短时期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随时随刻都有奴隶和角斗士在投奔叛乱者,危险正在不断地增长。赛尔维里昂纳斯坚决认为:必须立刻派兵追赶这批逃亡者,追上他们,然后予以消灭;而且,为了恐吓那一万名角斗士,必须把逃亡者的头挂在长矛上,挂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去示众。

  这一建议使受了不少惊吓的加普亚元老们感到非常满意。他们对角斗士的叛乱非常害怕;恐惧和不安破坏了他们那太太平平、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他们一致赞成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建议,接着又颁布了两道命令。在第一道命令中,元老院为了获得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两人的头,出了两泰伦脱黄金的巨额悬赏,而且对这两个不在加普工的角斗士和他的同伴们预先判处了谋刑;说他们本来就是卑贱的人,但现在更加卑贱了,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一群横行不法聚众抢劫的强盗。不论自由人或奴隶,一律不准给他们任何帮助,违者将要受极严厉的刑罚。在加普亚元老院的第二道命令中,他们任命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驻加普亚的两大队正规军中的一大队出发追剿,另一大队罗马兵和加普亚城防军,则由百夫长波比里乌斯统率,留驻加普亚,监视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与保卫本城。元老院又授权赛尔维里昂纳斯,他可以在领近的城市阿台拉再征调一大队罗马兵士,用这些兵力去镇压这一“疯狂的暴动”。

  于是那几道命令送到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那儿去签署。这位提督大人自从挨了埃诺玛依那猛烈的一脚,神志差不多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那天晚上,李倍奥纳斯连魂都掉了,他患了热病,足足有两天两夜没有下床。不要说两道命令,就是一万道命令他都甘愿签署,只要他能免除再一次遭到那值得纪念的夜晚所受到的惊吓,那一次惊吓的后果,对他说来还是记忆犹新的。

  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在当天晚上就出发了;他在阿台拉接收了第二个大队,率领了整整一千二百名兵士,取捷径来到了维苏威山附近。山脚下村子里的某些居民,就把角斗士们藏身的地点告诉了他。

  那天晚上季社斯·赛尔维里昂纳斯和他的军队在山脚下过了夜,到了拂晓时分,他在兵士前面发表了一通简短而热烈的演说,就开始向山顶突击。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已离开角斗士的营地很近了。

  虽然罗马兵土的队伍,在行动时竭力不发出响声,而且非常小心,但是角斗士哨所派出来的最前面的一个哨兵,早已在离罗马兵一弩箭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们。那个哨兵发出了警报,同时退到他后面的一个哨兵那儿,就这样,一个向另一个传递着信号。那几个哨兵惊起了营地中所有的角斗士,同时他们自己又一直退到担任警戒的半中队角斗士所在的土垒后面。这些哨兵立刻用掷石机和徒手投掷的石弹武装起来,准备用雹子一般的石块迎击罗马兵士。

  当荒凉的山岩上附起警号、深不可测的峡谷中发出重复的回声时,角斗士们已做好了战斗准备。那时候,赛尔维里昂纳斯统领首先向前冲去,他那战斗的呼喊在一千二百名罗马兵的队伍中哄然重复着。呼喊声一会儿就变成最凶恶的吼声,好象汹涌的大海发出来的怒号声一般。那是一种拖长的、狂野的、震耳欲聋的进攻的呼喊,模仿着大象的叫声“巴尔啦——啦!”罗马的兵士通常就是在这样的吼喊声中向敌人猛扑的。

  但是,赛尔维里昂纳斯和前面几排兵士刚刚冲近土垒,站在土垒后面的五十名角斗士,就用冰雹一般的石块向罗马人掷去。

  “向上冲啊!……为了督战的朱庇特向上冲啊!勇敢些!勇敢些!”刚毅的统领叫道。“让我们一下子冲进这些强盗的营地,把他们统统剁成肉酱!”

  石头的雹子愈来愈急骤了,但是罗马人不顾轻伤和重伤,继续向土垒冲上去,一到土垒下面他们就开始使用自己的武器,他们竭力用投枪向那些没有土垒保护的角斗士掷去。

  呼喊声更激烈了,双方的接触已转变为残酷的流血战斗。

  斯巴达克思从悬崖顶上观察着全部战况,他的队伍就在那片悬崖上列好了战斗队形,他那比得上迦太基的汉尼巴和马其顿的亚历山大的洞察一切的能力,立刻发觉那位年轻卤莽、轻率自负的罗马指挥官犯了极大的错误。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兵士不得不在狭窄的山路上用密集队形作战了。他们最前面的战线能比十人的行列更宽。由于这一个特点,又长又密集的罗马人的队伍就完全处在冰雹似的石块打击之下了。角斗士们投掷下来的石头可说是每一块都击中了目标。斯巴达克思看出了罗马人的错误,就在环境所许可的程度之内,竭力来利用这—个错误。他让自己的战士们向前移动,接着在营地边缘朝着发生战事的方向,按照营地的宽度排列成两行,然后他命令他们用全力向敌人不断地投掷石块。

  “不到一刻钟罗马人就要转身逃跑了,”斯巴达克思叫道,他占据了营地边缘最前面的位置,开始用石块向罗马兵士掷去。“那时侯我们就紧紧跟上去追击他们,用我们的短剑解决他们!”

  一切都按照斯已达克思的预见实现了。虽然刚毅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和好些勇敢的兵士已经冲到土垒前面,并且用长矛攻打着角斗士,竭力想冲到上垒后面去,他们却遇到了极其猛烈的抵抗;但同时在队伍末尾的罗马兵却丝毫也不能获得使用长矛和短剑的机会。冰雹似的石块一分钟比一分钟更猛烈了。尖石块敲破了头盔和铠甲,使罗马的兵士们受伤流血,有的更直接落到他们头上把他们打昏或者打倒在地上。很快,进攻者的队伍就支持不住了,他们转身逃去,队伍顿时变得非常混乱。赛尔维里昂纳斯徒然用他本来已经喊哑了的喉咙竭力喊叫,向自己的兵士们提出不可能的要求——叫他们忍受这可怕的石块的暴风雨。由于上面的行列遭到角斗士愈来愈猛烈的攻击,他们就愈来愈急切地向下面的行列挤去,这使整个队伍乱成一团。混乱的挤轧开始了,罗马的兵士们把自己人挤倒在地上,踏着倒下去的人的身体,拚命逃窜。

  罗马人开始向下逃窜,现在后队变成了前队。角斗士们被复仇的怒火所驱使,紧紧追赶着进攻他们的人,于是这—整条长绳也似的人流,就从土垒起往山下伸展,从远处看过去,活象一条大蛇在山坡之间蜿蜒。

  那时候,角斗士们全从土垒后面跳了出来,奔下去追击敌人了。罗马人的部队就完全垮了。

  以出乎罗马人意料的全军大败告终的短促战斗,具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两千名以上参加战斗的人,一部分逃,另一部分追,却都不能进行战斗。罗马人很想战斗却不可能停下来,因为向前逃奔的人被后面的人推挤着,而后面的人又被更后面的人推挤着。由于同样原因,角斗士们也不能停。狭窄的山路被两边的岩石紧紧夹住,峻峭的岩坡使这条人流下山速率达到致命的程度;他们象雪崩般向下直泻,一直到山脚附近才停止。

  真的,只有到了山路变成宽阔的大路、山坡也比较平坦的地方,溃逃的兵士才能够分散到邻近的田野和果园中去。也只有到了那儿,角斗士们才能够展开兵力,把罗马兵士包围起来,开始痛痛快快地向他们进行砍杀。

  赛尔维里昂纳斯在一所华丽的别墅附近停了下来,他号召兵士们在他身边集合起来,继续对角斗士们进行顽强的抵抗。但是,只有很少一部分兵士响应他的号召,在他身边聚集起来,努力抵挡敌人。百夫长索朗尼乌斯也凑集了五十来个兵土,这—小队人猛烈地进行反扑,阻挡角斗士们的追击。此外,某几个曾经在马略军团中战胜森布里人和条顿人,或是在苏拉麾下战胜希腊人和米特里达梯斯王的副百夫长或者十夫长,也各自聚集起一小撮勇敢的兵士,东一处西一处地进行着抵抗:他们还是希望那决定战争的幸运之神,仍旧会象过去一样对他们微笑。但是一切英勇的挣扎都毫无用处。大部分罗马兵士已经乱得一团糟,他们惊慌地四散奔逃,每个人所关心的只是逃命。

  斯巴达克思带着一中队角斗士围住了赛尔维里昂纳斯和百来名他手下的勇敢兵士。战斗是残酷的、流血的。赛尔维里昂纳斯在斯巴达克思的手中送了命。围困罗马兵的角斗士的人数每分钟都在增多,没有多久,这队罗马兵就被他们消灭了。同时,埃诺玛依一剑劈死了那位勇敢的百夫长索朗尼乌斯,然后开始追逐那些幸而活下来的罗马兵。

  两个大队的罗马兵完全打垮了:约莫有四百多名兵士战死,三百多名负伤;俘虏统统缴了械,然后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全部释放。战胜者那一方面的损失是:战死三十名,负伤五十名。

  午后,夺取了很多战利品的角斗士们,穿戴着罗马人的头盔和铠甲,用敌人的长矛弓箭武装了自己,在腰间系上了短剑,回到维苏威山顶上的营地中去。他们把大批兵器运到那儿,现在他们可以把投奔他们的人数众多的同志全部武装起来了。

《斯巴达克斯》:一十、起义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富裕、欢乐、宜于居住而且可以充分享受各种娱乐的加普亚城,是全意大利最肥沃、最繁华、最美丽的省份康滂尼亚的省会,在我们叙述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加普亚城已经日趋衰落,它已不能跟它往昔那种宏伟的规模和强盛的程度相比;但是,在汉尼巴远征意大利之前,连跟它可以匹敌的罗马和迦太基也要嫉妒它的。

  正如人们所推测的,加普亚城大约是在罗马建城前两世纪由奥斯吉人建立的。它矗立在发尔杜纳斯河美丽的河岸上,大概,本来也曾经按照河名叫做发尔杜纳。当伊特鲁里人征服了奥斯吉人、阿乌桑人和阿乌伦人以后。约莫有三世纪之久,加普亚一直是这—带十二个城市组成的联盟的首都。意大利便从这些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手中承袭了文明的财富,而且在时间上要比承袭希腊文明早得多。

  三世纪以后,那就是说,在罗马纪元三百三十二年左右,伊特鲁里人因为在温和的气候、丰富的物产以及风靡一时的腐败道德的影响下失却了原有的强毅精神,变得柔弱不堪,他们无力抵挡他们邻人的侵略,被强悍的山民沙姆尼特人征服了。沙姆尼特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开始统治被征服的伊特鲁里人的城市;把发尔社纳城改名为加普亚的大概就是沙姆尼特人,加普亚大概是他们自己的一个杰出领袖的名字。但沙姆尼特人在获得了康滂尼亚的统治权之后,也渐渐地丧失了他们原有的力量。他们不断地与附近的阿平宁山中的野蛮的牧人部族进行战争,约莫过了一百年,这些战争终于招来了当时已经征服了大部分意大利的常胜的罗马之鹰。康滂尼亚的居民招引罗马人本是向盟邦求援的性质,不料罗马人竟在这美丽的省份中居留下来。他们只使康滂尼亚获得名义上的独立和极其可怜的自治权,实际上,它已成了隶属于罗马的一个行省。大批罗马公民和贵族家庭,被美丽的大自然和温和的冬季所吸引,纷纷流入加普亚城。就在那一个时期,加普亚就开始兴旺、繁荣,变成一个富裕的、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了。

  汉尼巴在特莱比亚河和特拉西美诺湖获得了胜利,尤其是在卡内大败罗马人以后,加普亚就投到胜利者的怀抱中去了。汉尼巴把这个美丽的城市变成了他的远征军的补给基地。但过了不久,汉尼巴失败了,加普亚的福星也就陨灭了。罗马人重新统治了加普亚,他们消灭了部分加普亚居民,把另一部分放逐,或者出卖为奴隶。罗马人把附近的山民和农民作为移民迁移到加普亚城中去。这些移民都是罗马人的拥护者,在危难时期他们仍旧忠于罗马人。

  过了一百三十八年,由于苏拉以及他移殖在加普亚四郊的兵士们的极其有力的保护,加普亚又回复了往昔的繁荣。现在城中共有十万居民。四周又筑起了坚固的城墙,长度共达六英里。城中有优美的街道,极其华丽的神庙,宏伟的拱廊、宫殿、浴堂和斗技场。加普亚的外观不但能够与罗马媲美而且还能超过它,尤其是因为温暖的阳光在这儿终年照耀;大自然毫不吝惜地赐给加普亚以奇妙的温和气候,但是它对雄踞在七山之上的有名的罗缪拉斯的永恒之城,就不是那么慷慨了。

  就这样,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十年二月二十日傍晚时分,当那被轻盈的白云和红霞所围绕的太阳,发出灿烂的闪光,慢慢地从好些山丘后面降到里特尔沦城东边的海里去时,加普亚城里的街道上还是象往常一样显得非常喧嚣、拥挤和热闹。工匠们结束了工作,店铺开始关门休息,一部分居民开始出来到街上遛弯,另一部分开始回家;黄昏的寂静和安宁慢慢地降临,开始代替那沸腾的白天的活动。

  在那条漂亮的、从法鲁维埃里门直通贝涅文特门几乎把全城分为两部分的阿尔邦大街上,那些年龄和职业各不相同的市民们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惊愕地望着一小队从阿庇乌斯大道来的用全力飞跑的骑土们。一个十夫长率领着十个骑士,他们的马浑身蒙着灰尘,溅满了泥浆,鼻孔里喷着一股股的热气,马嚼铁上尽是白沫——这—切都证明了这队骑士一定负有某种特别紧急的重要使命。

  “我对提法特山上的朱庇特的令杖发誓,”一个上了年纪的市民对他年青的同伴说。“这样的飞跑我只有在好几年前看到一次,当时苏拉在我们城外提法特山的狄爱娜神庙附近打败了马略斌执政官诺尔巴纳斯的胜利消息也是由一队急使这样飞也似地赶来报告的。”

  “真叫人奇怪,不知道这队骑士带来的是什么消息!”那个年青人说。

  “他们大概是从罗马来的。”一个铁匠一面把身上那条被火星灼穿了好些波澜的皮围裙解了下来,一面说。差不多所有的铁匠世世代代都系这样的围裙。

  “一定带来了什么新消息。”

  “也许,我们会遭到什么危险吧?”

  “是不是我们的密谋被揭露了?”一个年青的角斗士突然变得脸色发白,对他的同伴低声说。

  那时候,那个十夫长和他率领的十个骑士已经从阿尔邦街折入另一条漂亮的街道——赛普拉西亚街。那条街上差不多尽是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加普亚各种香料、香膏、唇膏和香精供应了全意大利的需要,特别是供应了罗马城的一批贵族太太和小姐。赛普拉西亚街正中那所房子,就是罗马派驻加普亚城的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的府邸。

  骑士们在那所房子前停了下来,那个十夫长下了马,走进拱廊,要求看门人立刻进去报告,因为要把罗马元老院的紧急公文送给提督。

  提督府的门口拥满了好奇的人群。一部分人对那队因为疾驰累坏了的骑土和马的狼狈相感到奇怪;另一部分人纷纷猜测这队骑士到这儿来有什么公干,而且为什么这样紧急;更有一些人尝试着跟这些兵士闲聊,白费心思地想从他们的嘴里探听出一些消息来。

  空闲的加普亚人的一切猜测和试探都落了空。他们在好容易才从兵士口中探听到的吝啬而又不连贯的答话中,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一队骑士是从罗马来的;这—个消息燃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却丝毫也不能解释这一神秘的紧急事件。

  突然,有几个奴隶认提督府中冲出来,很快地循着赛普拉西亚街向各个方向跑去。

  “啊!”人群中有人叫道。“事情可不是玩的呐!”

  “什么样的事情?”

  “谁知道啊……”

  “瞧,提督的奴隶跑得多快啊!……真象是提法特山树林里的牝鹿在逃避猎狗的追逐!”

  “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嘿,自然罗。可是这些奴隶跑到哪儿去啊?”

  “症结就在这儿!猜猜看吧!”

  “唉,如果能知道就好了!我情愿拿出十盒最好的胭脂来交换这个消息。”一个又高又胖的脸颊红通通的商人,从附近一家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中出来说,他向前挤了过去,渴望着探听一些消息。

  “你说得对,加里米斯,”另一个加普亚人说。“你说得对,无疑,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重大的变故。虽然我极想知道变故的真相,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探听到。这简直叫人不能忍受!”

  “你认为将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否则又怎么样!难道元老院会无缘无故地派来这么一整队使者,叫他们这么没命地飞跑吗?他们一路上一定骑倒了好多匹马!”

  “我对众神的使者伊丽丝的翅膀发誓,我好象看见那边有……”

  “哪儿,你看见哪儿?”

  “喏,就在那边,阿尔邦街的转角上……”

  “但愿伟大的神帮助我们!”那个香料店的老板脸色惨白地叫道。“那不是统领吗!”

  “是的,是的……正是他!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

  “瞧,他跟在提督的奴隶后面赶得多急啊!”

  “一定发生什么变故了!”

  “但愿狄爱娜保佑我们!”

  当统须李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进了提督府,几乎整条赛普拉西亚街都挤满了人群,而且加普亚全城都哄动了。但那时候,两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结实的人,正骑着马循着从加普亚郊外山丘间寻味到城墙边来的相当长的引水沟赶来。那两个人都吃力地喘息着,脸色惨白,浑身蒙着灰尘,沾满了泥浆。但从他们的装束和武器看来,可以很容易地认出他们是两个角斗士。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他们在这一月十五日深夜骑着马离开了罗马,倾全力飞跑,一路上每到一个歇息的地方就换上新马,很快地到达了苏爱萨一波梅季耶。但在这儿,十夫长和他的十个骑兵追上了他们。这队急使向加普亚疾驰,把奴隶密谋暴动的事件去警告那边的提督。这样,两个角斗士不仅只能被迫放弃换马的念头,而且还得时时刻刻从阿庇乌斯大道上拆下来,循附近的岔路跑去。

  他们在某一个地方买到了两匹马,而且,,由于他们具有坚强的意志与刚毅的性格,他们还是继续不断地向前赶路:一会儿折到小路上,一会儿迷了路,一会儿采取捷径飞跑,弥补失去了的时间,但那多半是在阿庇乌斯大道婉蜒盘曲使兵士们多走了冤枉路的地方。终于,两个角斗士来到了阿台拉通加普亚的大路上。

  他们希望能比那队元老院的急使早一小时到达加普亚——只要能做到这—点就是伟大的成就和胜利!但突然,在那离开克拉尼乌斯河发源的山岗六英里、离开加普亚七英里的地方,斯巴达克思的马没有了力气,和骑者一起倒了下去。斯巴达克思抱住了马脖子,想使它站住,但是可怜的畜生却一下子倒在地上,压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而且使他肩膀那儿的关节脱了臼。

  斯巴达克思不管那扭伤的地方是多么疼痛,还是一点儿也不让它在神情上显露出来,只有极细心的注视才能发现他苍白的脸由于剧痛而引起的细微掣动。但是,肉体的痛苦,如果跟折磨着这位具有钢铁意志的人的精神上的痛苦比较起来,那就算不得一回事了。这出人意料的顿挫使他感到绝望的痛苦,因为他预计能比他们的敌人早半小时赶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但现在他们却被迫落后了,眼看着他们顽强地建造了五年的建筑物,就要倒塌毁灭了。

  斯巴达克思跳起身来,一刹那间竟忘记了脱臼的臂膀;他发出一阵绝望的呼叫,好象一只受到致命伤的狮子的怒吼。接着他沮丧地说:

  “我对埃烈勃斯神发誓,一切,一切都完了!……”

  埃诺玛依下了马,走近斯巴达克思,关切地摸一摸他的肩膀,想确切知道他有没有遭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你怎么了!……你说什么话!……在我们的双手粉碎了镣铐,获得了自由,而且握着短剑的现在,怎么会是一切全完了呢?”埃诺玛依竭力想安慰斯巴达克思。

  斯巴达克思不作声了,接着他向埃诺玛依的马瞥了一眼,叫道:

  “七英里路!统共只剩下七英里路,而我们——但愿跟我们作对的神统统死光!——我们应当抛弃及时赶到那边的打算了!如果你的马还有力气让我们两个人骑上三、四英里路,其余的路我们就可以很快地步行了!因为我们已经比敌人抢先了一小时,何况这队急使赶到那边以后,下这种种命令和设法破坏我们的起义计划至少还得花费一小时。”

  “你的估计很对,”日耳曼人答道,但接着,他回到自己的马旁边说:“可是,不知道这可怜的畜生还能不能再背着我们两个跑上两英里路?”

  两个角斗士仔细地审察这匹不幸的马儿,却发觉它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了……它吃力地喘着气,痉挛地掣动着两胁,身上不断地冒着热气。事情很明显,这匹马很快就会象第一匹马那样倒下去的,如果骑着它走,不仅会压坏臂膀和大腿,甚至会遭到摔破头颅的危险。两个角斗士商议了一会儿,就决定放弃那匹马,徒步赶到加普亚去。

  由于长途疾驰和饥饿(几天来他们几乎没有吃过东西)变得又困惫又衰弱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立刻以疯狂的速度徒步出发,竭力想很快地走完他们与加普亚之间的那段路程。他们默默地走着,两个久的脸都是苍白的,两个人的身上都流着汗,但他们的意志却是不屈不挠的,他们用惊人的速度前进,不到一个半钟头就到了加普亚的城门外。他们在这几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必须让呼吸平定下来,恢复常态,以免引起城门旁卫兵的怀疑;因为那些卫兵很可能已经接到了命令,他们会监视进城的人,而且把形迹可疑的人扣留起来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在休息以后又向前走去,接着,就开始向城门走去。两个角斗士都竭力装出一副普通而又饥饿的穷汉模样,但他们的心却跳动得很厉害,而且由于无可名状的惊恐,一滴滴的冷汗正从他们的前额上淌下来。

  当他们向城门的石拱下走去时,斯巴达克思由于预计到可能遭受逮捕,已经准备好一个应付变故的行动计划:他们必须在一刹那间拔出短剑攻打卫兵,杀死他们,刺伤他们,不惜作何代价打开一条血路,冲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去;斯巴达克思对他的计划的必然成功毫不怀疑,因为他知道埃诺玛依的本领,也知道他自己的力量。站在城门下的十二个老弱残兵,是很难抵挡得住一对武艺高强的角斗士的短剑的猛烈冲刺的。但是,斯巴达克思却很不愿意实施这拚死命的计划。斯巴达克思那颗奔放不羁刚毅无畏的心,即使在他本人好几次面临死亡或者处于极危险的境地时,也从来不会收缩或者颤抖的,现在他走近城门时却非常猛烈地跳起来。

  两个工兵躺在长凳上睡着了,另外三个则蹲在通城墙顶的大理石阶上掷骰子,再有两个卫兵——个侧卧在长凳上,一个站在旁边——正在谈闲天,他们不时地望着出城入城的路人,嘲弄着他们。

  在角斗士前面三、两步远的地方,走着一个穷苦的乡下老太婆。她挽着一只圆圆的篮子,篮里盛着好几块软干酪。于是一个兵士冷笑道:

  “老妖婆,你到市场里去可太早了!”

  “但愿神保佑你们!”老太婆和善地回答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瞧她那副样子!”另一个兵士嘲笑道。“真是个美人儿!活象是阿特罗波司,三个命运女神中最老最丑的一个!”

  “她的皮肤皱成个什么样子啊,活象是用旧了的羊皮纸,而且还是在火上烤皱了的。”

  “你只要想一想她卖的干酪!即使送给我吃,我也不愿让它进口。”

  “让她滚到地狱里埃烈勃斯神那儿去吧,这讨厌的老太婆,不吉利的家伙!”一个赌钱的兵士叫道,他恨恨地把放骰子的木杯掷到台阶上去;骰子滚了出来,落到地上。“这不吉利的老太婆!都是她招来的坏运气!……”我已经接连三次掷出清一色的点子。倒楣的‘狗’!”

  那时候,激动得呼吸急促脸色惨白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努力不使自己引起兵士们的注意,准备通过石拱下面的城门。

  “这一对正好是这位老命运女神可敬的卫兵,”卫兵中的一个指着两个角斗士叫道。“真的,我对保佑我们的朱庇特发誓,这一对流浪的角斗士又污秽又瘦,活象是刚刚从地狱中的斯季克斯河里爬出来!”

  “但愿你们被猛兽活活撕烂,可恶的就要被人屠宰的畜生!”那个掷骰子输了钱的兵士喊道,一面用力摇着那只木杯,决定再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对这些侮辱他们的话毫不回答,他们已经溜过卫兵身边穿过了第一道石拱。那儿有一道用几条特殊的铁链高高地吊在石洪下面的、可以升降的铁栅。接着,他们又在通城墙顶部的石阶旁溜过,正待穿过下面就是城门的第二道石拱,突然看见:一个百夫长正率领着十三个头盔、铠甲、盾牌、长矛、短剑、投枪色色俱全的全副武装的兵士,急匆匆地从城里赶出来。百夫长自己也是同样的全副武装,拿着表示他本人官职的令杖,大踏步地走在前面,他一走到石拱下就下令道:

  “准备武器!”

  守城门的卫兵纷纷跳了起来,虽然在他们中间引起某些混乱,结果还是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排好了队。

  百夫长做了一个手努,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只得停了下来,他们的心由于绝望收缩了起来。他们后退了几步,互相看了一眼,斯巴达克思刚好来得及拉住已经握住了剑柄的日耳曼人。

  “你们这些废料,难道城门是这么守卫的吗?”百夫长那严厉的声音,在极度静寂的石拱下轰然发响。“难道可以这么值班吗,懒汉?”他用令杖敲着睡在长凳上的那两个兵士中的一个,因为他在排队的时候迟到了。

  “还有你,”百夫长转过身来,对着那个站在队伍左面极其惶恐的十夫长说,“你,里维乌斯,对自己的职务非常疏忽,一点儿也不注意整饬部下的纪律。我撤消你的哨长职务,现在你得服从我带来的这队人的十夫长卢齐乌斯·梅提尼乌斯指挥,他们是来这儿加强城门防务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角斗士快要暴动了,元老院的急使报告说形势很严重。因此我们必须放下铁栅,关闭城门,象战时一般小心防守。我们要加紧放哨。总之,我们应当尽大难临头的紧急时期中应尽的本分。”

  当新任哨长卢齐乌斯·梅提尼乌斯把所有兵士列成两排队伍时,百夫长皱着眉头;盘问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

  “你们是什么人?角斗士吗?”

  “是角斗士,”斯巴达克思好容易抑住了难忍的惊恐感觉,用坚决的声音回答。

  “那么,自然是从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出来的了?”

  “您弄错了,英勇的波比里乌斯大人,”斯巴达克思回答,他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充满希望的光芒。“我们是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提督大人府中的侍从。”

  “你认得我吗?”百夫长诧异地问。

  “我在我们主人家里看到过大人好几次。”

  “真的……”波比里乌斯注视着角斗士说。但是愈来意浓的黑暗掩盖了他们的容貌,百夫长只能看到他们魁梧的躯体。“真的,我好象……”

  “我们是日耳曼人,提督大人派我们侍侯我们高贵的太太莱丽雅·陀米齐雅,我们一向跟在她的轿子后面护送她。”

  斯巴达克思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做了四年角斗教师,他把加普亚贵族家庭中的一些角斗士都吸收到被压迫者同盟中来了,因此他跟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两个身材魁梧的日耳曼角斗士很熟识。他们曾经详细告诉他提督府中的一些规矩和习惯。这就很容易懂得,斯巴达克思是多么高兴地趁着黑暗运用这—个巧妙的计策——这是挽救临近毁灭的事业的唯一办法。

  “不错!”百夫长证实道。“你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我认得你们了。”

  “请大人想一想……我还记得碰到大人的情形,”斯巴达克思带着一副天真纯朴的神情说。“那一天半夜里,在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统领大人家的大门外,我们曾经碰到过大人。当时我和我的伙伴护送我们的太太陀米齐雅的轿子到统领家里去!我们的太太常常欢喜这样神秘地在半夜里出去游逛……”

  “闭嘴!你不怕你们的野蛮神吗?讨厌的森布里人!”波比里乌斯大声喝道,他不愿意当着许多兵士的面,让这个奴隶毁谤提督太太的不很体面的行动。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这当儿两个角斗士紧张得不敢松一口气,接着百夫长又问斯巴达克思:

  “那么,现在你们从哪儿来?”

  斯巴达克思似乎有些踌躇了,但他立刻用极其自然的口气答道:

  “刚从我们主人的库玛别墅回来:我们护送一批贵重的家具到那边去。那批家具我们从昨天起就开始运送了。”

  “很好,”波比里乌斯考虑了一会以后说。

  又是一阵沉默,而且仍然是百夫长开始打破沉寂的局面,问两个角斗士:

  “你们知道暴动的消息吗?知道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阴谋发动的叛乱吗,唔?”

  “我们能知道什么呢?”斯巴达克思用最天真的口气回答,好象听到一个完全不懂的问题一般。“如果伦杜鲁斯的那批疯狂而莽撞的学生决定谋反,他们当然不会对我们透露风声的,因为他们非常羡慕我们的幸运。我们在我们和善的主人家里生活过得再舒服也没有了。”

  斯巴达克思的回答是很合情理的,而他说话的时候又非常自然,百夫长就不再有任何犹豫了。虽然他立刻又说道:

  “但是,今天晚上如果真的有角斗士造反的危险……我简直觉得角斗士们造反的想法非常可笑,但如果这是真的……我的职务迫使我采取种种审慎的措施。我命令你们交出你们的短剑……虽然极其和善的梅季乌斯大人对待他的奴隶非常好,比所有你们这批混蛋应得的好得多。尤其是你们角斗士,卑劣的小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快把短剑缴上未!……”

  一听到百夫长的命令,暴躁而又鲁莽的埃诺玛依险些儿把事情弄糟了。

  他怒冲冲地握紧了已经出鞘的短剑,但斯巴达克思镇静地用右手握住埃诺玛依的短剑,又用左手拔出自己的那一把,怀着深恶痛绝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将两把短剑都交给了百夫长。斯巴达克思为了不使埃诺玛依再有什么新的不满举动,急忙对百夫长波比里乌斯说:

  “你这样对待我们很不好,波比里乌斯大人!为什么要怀疑到我们身上来呢?我想我们的提督大人对你的疑心是不会满意的。也罢,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儿是我们的短剑,现在让我们回提督府吧。”

  “卑贱的角斗士,我所作所为的一切我会向梅季乌斯提督大人解释的。但是用不到向你们解释。快离开这儿吧。”

  斯巴达克思握住了埃诺玛依气得发抖的手,向百夫长鞠了一躬,然后拉着日耳曼人一起向城里走去。他们走得非常快,但又竭力不使自己引起任何嫌疑。

  两个角斗士在经受了极大的激动而且象奇迹一般逃脱了危险以后,喘息还没有定就循着阿尔邦街走去。在这儿,他们的注意力被一种不平常的情景吸引住了:城里出现了喧闹、忙乱、慌张的现象;现在他们明白了,密谋已暴露,尽管他们用尽了力量,他们到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去还是太迟了!

  他们在离开城门一箭远的地方向左拐弯,折到一条充满了壮丽邸宅的漂亮大街上。接着,他们迅速地走完这条街道,向右拐弯,折入一条僻静的小街,再从那条小街进入由无数小巷组成的使人摸不清头脑的迷宫一般的区域。他们意往前深入,那些巷子就变得愈狭窄、愈黑暗、愈污秽。最后,他们来到了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附近。角斗学校坐落在加普亚城边靠近城墙的地方,恰好处在我们刚才提到过的那互相交织的巷子中心。在这儿附近的许多小屋里住着一批下等妓女,她们经常到附近的小饭馆和酒店里去,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是常常在那些地方聚首晤面的。

  这所角斗学校起先只有几百个学生,但渐渐地,角斗士老板发了财,这所学校也就愈来愈扩大了。现在它已包括好几宅外表和内部结构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建筑物。因为那几宅建筑物都是为了同一目标建造的。每一宅建筑物包括一个宽广的内院和周围的四幢房子。那个院子是角斗士们晴天练习武艺为地方;逢到坏天气,他们就在另外建造的大厅里做体操和练习剑术。

  在院子四周每一幢楼房的上层和下层那极长的走廊两边是许多并列的小房间。每一个小房间勉强能住下一个人。角斗士们就睡在用干叶子或者麦秸做的垫子上面。

  在所有的建筑物里,除了练习剑术的大厅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那是用来做武器库的。武器库里装着铁栅栏和结实的橡木门,门上的钥匙是由角斗士老板本人带在身边的。在那些武器库里藏着盾牌、短剑、刀、三齿叉以及别的武器,那是角斗士老板送角斗士上斗技场进行角斗所必须置备的。

  那些大厅可以容纳三百五十名到四百名角斗士,大厅中的秩序是由释放角斗士或者角斗教师负责维持的。这些教师大都是伦杜鲁斯从校外雇来或者从校内的角斗士中间选出来的。学校的警卫队通常是由罗马军团中的老兵担任,他们是由加普亚的提督指派的。学校里的清除粪便之类的粗活则是由伦杜鲁斯所信任的一批奴隶担任的。

  这十八或者二十幢为角斗学校所建的校舍,原先建造时没有顾到建筑上的美观,它们之间只有狭窄的街道或是巷子相通。这些街道和巷子在从前本是城市街区的一部分,但是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之前二十八年,校中的角斗士曾经企图响应以罗马骑士(他自称为维齐乌斯或者米诺齐乌斯)为首的起义,从那时候起,这些房子就在罗马提督和元老院的要求下用高墙围起来了。就这样,被二十八尺或者是三十尺高的石墙所环绕的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以及它的二十幢房子,变成了一座堡垒,它好象是大城中的一座特殊的小城。所有靠近角斗学校的街道,都变成了这座角斗士城市的郊区。普通居民都竭力避开那一带,好象那儿流行着什么瘟疫一般。

  二月二十日晚上,角斗学校里发生了从来来有的怪现象:所有的角斗士都逗留在学校里。一部分角斗士在武艺厅里练习进攻和防守的技术,用木头制的短剑互相格斗,这些木剑是他们在学习期间唯一被允许拿在手中的无害武器。另一部分角斗士则在院子里,东一队西一队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在做体操或者是唱着他们故乡的神秘的歌,歌的词句和它的意义,担任警卫的兵士是听不懂的。更有一部分角斗士则在与学校连接在一起的房屋的小巷里逛荡,同时也有一些聚集在走廊里或者是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所有这些惯于忍受痛苦和掩盖自已感情的不幸的人,都竭力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的脸,就很容易看出来:他什都很激动,很惊恐,而且希望徊等待着某一种非常重大的事变。

  “难道角斗士今天都不出去逛了吗?”一个独眼独手的守卫,他是苏拉部下的老兵,正在问另一个脸上布满了伤痕的同伴。

  “谁知道你们!……他们好象准备在学校里消磨黄昏呢。真是怪事!”

  “他们的那些烂污姘头可要想念他们了——害得她们在酒店和饭馆里平白地等待这批知心客人。那些每天非常喧哗热闹的酒饭店今晚可要变成冷清清的了。”

  “奇怪!我对威严的苏拉发誓,这事情很奇怪!”

  “甚至奇怪极了,而且,老实说,我觉得很不放心。”

  “什么?难道会有暴动的危险吗?”

  “怎么跟你说好呢……虽然不会是真正的暴动或造反——我认为,真正的暴动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会引起某种骚动和混乱……老实说,我不仅感到危险,甚至今天晚上都挨不过去。”

  “让他们试一下吧!我对地狱中的复仇女神起誓,我的手痒得很!如果……”

  那个老兵说到这里突然闭住了嘴,而且向他的同伴做了一个手势叫他不要作声。因为角斗学校的校长兼老板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正向他们走来。

  三十一岁的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是一个瘦长的、脸色苍白的人,他那对小小的黑眼睛看起人来常常发出狡猾而又凶恶的光芒来,他的全部风貌给人以无情而残酷的印象。他的那所角斗学校是他的父亲老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传给他的遗产。老伦杜鲁斯由于种种际遇的凑合,把他原来那所只有几百个角斗士的学校变成全意大利驰名的第一流的角斗学校。他靠着人命和鲜血的买卖发了大财

  自从老伦杜鲁斯在几年以前去世以后,现在的这个伦杜鲁斯就变成了角斗学校的主人,他对他父亲的遗产并不满足,他决定把资本增加一倍,成功地发展了他父亲的“正直”的行业。

  当伦杜鲁斯走近时,两个兵士都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角斗士老板鞠躬。他一面对他们还礼,一面问:

  “你们两人中间有谁知道,为什么角斗士违反往常习贯,几乎全部留在学校里不出去?以前这时候学校里早己没有人了。”

  “不……不知道……”一个兵士说。

  “对于这,我们比您还觉得奇怪,”另一个兵士比较坦白地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巴奇亚图斯皱起眉毛问,他的脸上显出一副阴凄凄恶狠狠的神情。“他们是不是准备有什么举动?”

  两个兵士都不作声了。可是这个角斗士贩子的问题,却由他手下的一个奴隶的出现而获得了解答。那个奴隶的脸是惨白的,而且显着极其恐怖的神色。他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提督府的一个释放奴隶,那个释放奴隶也同样地显得非常激动。

  原来那个释放奴隶正是奉了提督的紧急命令来警告这位角斗士老板的:角斗士的暴动不仅对他的学校有极大的危险,而且威胁着城市和整个共和国。提督向伦杜鲁斯建议,叫他防止角斗士们袭占武器库的一切企图,并且叫他关闭角斗学校的所有大门,而提督那一方面答应巴奇亚图斯,在半小时之内派遣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两大队罗马兵士和一分队加普亚城防军赶来。

  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听完了提督使者用吓得发抖的声音的报告以后,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象失掉知觉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催促他采取应付危局的紧急措施使他醒悟过来的话,真不知道他还会这么呆呆地站上多少时侯呢。

  伦杜鲁斯清醒过来以后,立刻下令叫两百五十名兵士和在学校中服务的两百五十名奴隶偷偷地武装起来,竭力不让角斗士们注意到这些。他们全部赶到福尔金娜门——角斗学校通“康访尼亚的福尔金娜”幸运女神庙所在的那部分城区的大门,他应当在那儿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吓坏了的、脸色惨白的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跑去散发了武器以后,第一个向福尔金娜门跑去。接着,武装起来的兵士和奴隶也渐渐向那儿走去。他把他们分成好几个分队,每队约莫二三十个人,又委任了他手下最勇敢的老兵做了队长,把他们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学校的全部出口。

  伦杜鲁斯虽然采取了这—连串的预防措施,但他的头脑还是极其混乱,心脏也跳动得非常厉害;因为谁也没有他明白:这—万名角斗士加上他们的本领,将是一支如何巨大而又可怕的危险力量。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也赶到了,他是一个年轻而又壮健的二十八岁的汉子;他对危险毫不惧怕,而且是个非常自负而又极其鲁莽的人。他为了执行上司的命令,使提督感到满意,就亲自率领了他在加普亚统辖的两大队中的一个大队,赶到角斗学校里来了。

  “你们这儿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他问。

  “啊!”伦杜鲁斯满意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叫道。“但愿朱庇特保佑你,马尔斯帮助你!……欢迎!”

  “告诉我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暴动的人在哪儿?”

  “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变故,而且也没有什么叛乱的征象。”

  “你干了些什么事?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

  伦杜鲁斯简略地把他的措施告诉了统领,又加添道:他完全信赖统领的英明,并且愿意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对应当采取什么步骤,仔细考虑以后,从自己的大队中抽出二十名兵士去加强伦杜鲁斯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出口的各个分队,而且下令除了福尔金娜门之外,把所有的门统统关闭起来。他自己和包括两百六十名兵士的主要力量,则留在福尔金挪门旁,准备机动地援助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

  当他把这—切安排妥当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角斗士们感到非常激动;他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院子里和巷子里,而且新的角斗士愈来愈多地加入到他们队伍中来。他们统统大声地相互交谈着。

  “武器库都关闭了!”

  “这么说,他们要出卖找们了!”

  “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完了!若是斯巴达克思在这儿多好!”

  “不论是他,不论是埃诺玛依都没有来——他们一定是在罗马上了十字架!”

  “糟了!糟了!”

  “诅咒那些不公正的神!”

  “他们把门都关起来了!”

  “可是我们没有武器呀!”

  “武器!……武器!……”

  “谁能给我们武器?……”

  这一万人的吼声愈来愈大了,就好象是一阵阵滚动的雷声或者是雷雨和暴风雨期间大海的怒吼声。只是由于统领和百夫长(斯巴达克思曾经英明地把一万名不幸的同伴编成军团和大队,而且委任了指挥的人)的努力,角斗士们才平静下来,分散到各个大队中去。当黑暗降临到大地上以后,在那二十个原先被混乱、喧闹和绝望所统治的宽广院子里,现在已显得非常沉寂和安静了。

  在每一个院子里聚集着一个大队的角斗士;由于地位的限制,他们列成密集的行军纵队——十六人宽三十二人长。他们默默地站在那儿,惊恐地等待着聚集在一个练武大厅中开会的统领和百夫长们的决定。这一把他们联合起来并使他们立下重誓的神圣事业的命运,就要在这次会议中决定。

  所有这—切刚巧是在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经受种种危险,克服重重困难,到达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时候发生的。他们不得不停顿一会儿,因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某些不够老练的兵士,恐怕在小巷组成的迷宫中迷路,燃起了火炬;火光一下子映出了梭标、长矛、短剑和头盔。

  “这是罗马军团,”埃诺玛依对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是的,”释放角斗士回答,一看到这景象他的心脏就几乎要炸裂了。

  “这么说,我们已经迟了……他们已经围住了学校。我们怎么办呢?”

  “等一会儿!”

  斯巴达克思紧张地倾听着,努力想听到远处传来的哪怕是极微细的。人声和喧闹声,他睁大了两眼,惊恐地注视着火炬的跃动,它们正沿着好几条巷子从东到西移动,渐渐地远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于是斯巴达克思对埃诺玛依说:

  “站住,不要作声。”

  斯巴达克思极其小心而且偷偷地沿着巷子向刚才兵士们经过的地方走去,他才走了六、七步就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所吸引了。他把手掌遮在前额上,竭力注视着,过了一分钟他才看出在街道的一端移动着的黑黑的人群。终于,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小心地回到埃诺玛依那儿,抓住他的手,一起循着巷子走去,向左面拐弯,在新的小径上走了十来步,停下来对日耳曼人低声说:

  “他们刚刚开始包围角斗学校。现在他们正在十字路口布置一队队的兵士,但我们对这儿的巷子要比他们熟悉得多,我们可以比他们早十分钟到达被围的学校的围墙边。那一边的墙略微有些倒坍,它的高度不会超过二十八尺。我们可以从那儿爬到学校里去。”

  就这样,这位不平凡的人物显出最勇敢的人也少有的镇定态度,竭力跟恶运斗争着,他每一分钟都从他的智慧和精神中汲取层出不穷的新力量,来挽救这—已经遭到极大危险的神圣事业。

  一切都恰如色雷斯人所预料的一般。他和埃诺玛依静悄悄地迅速穿过好几条黑暗而又弯曲的巷子,来到他所说的那段围墙旁。于是,埃诺玛依以出人意料的矫捷姿态——人家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巨人会有这样的身手——利用石灰已经剥落的古老围墙凸出来和凹进去的地方向上爬去。一会儿他就到了墙顶,开始沿着另一边的墙壁爬下去,但那比爬上来还要困难。日耳曼人的影子则消失,斯巴达克思就用右手撑住墙上凸出来的一块石头,开始象踏楼梯一般地爬上去。他忘记自己的臂膀脱了臼,用力一撑,突然痛苦地尖叫了一声,便仰面朝天地跌到地上去了。

  “怎么了,斯巴达克思?”传来了埃诺玛依的轻微的声音,他已经从墙上跳到角斗学校里面的院落中了。

  “没有什么,”释放角斗士回答,他竭力用意志的力量强迫自已站起来,而且不管极其剧烈的痛楚和脱臼的臂膀,重新象野山羊一般敏捷地向墙顶爬去。“没有什么……脱臼的臂膀……”

  “啊,我对所有地狱中的神起誓!”埃诺玛依好容易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叫道。“你提醒得对……我们竟会没有考虑到这—点……等我一下……我立刻爬到墙顶上来帮助你。”

  于是他开始向墙上爬去,可是那一边传来了斯巴达克思的声音: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对你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清!……你不要动……我立刻就可以自行爬到你的地方来……我用不着帮忙。”

  果真,这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墙顶上就出现了色雷斯人刚毅的黑影。接着,日耳曼人看见:斯巴达克思怎样沿着凹凸不平的地方,象踏梯级一般地爬了下来。最后。色雷斯人用力一跳就到了地上,向埃诺玛依走了过来。

  埃诺玛依本来想问问斯巴达克思臂膀的情形,但当他看到释放角斗士的脸惨白得发青、两眼变得象玻璃,样子不象人简直象幽灵一般的时候,他只是低声叫道:

  “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的喊声中蕴含着无限的深情,这仿佛不是象他这样的巨人能够发出来的。“斯巴达克思,你竟忍受了这样的痛苦!……这已超出了人力所能忍受的限度……斯巴达克思……你觉得不舒服吧……快在这儿坐下来……”

  埃诺玛依亲切地抱住了斯巴达克思,把他放到一块大石头上面,让他的背靠着围墙。

  斯巴达克思真的失去了知觉,脱臼的臂膀所引起的剧烈痛苦以及五天来所遭受的肉体与精神上的磨难,终于压倒了他。他那死人也似的脸,冷冰冰的,好象大理石一般,额上布满了大滴汗水,惨白的嘴唇在剧痛中痉挛地牵动着,他的牙齿在昏迷中发出格格格的响声。埃诺玛依刚刚让他靠到墙上,他的头就向肩膀歪了过去,动也不动地挂在那儿。他好象已经死了。

  埃诺玛依这一粗鲁的日耳曼大汉,由于这一偶然的机遇变成了一位关切的看护,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只是惊惶失措地注视着他的朋友。接着,他以跟他的魁梧躯体不相称的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拉住斯巴达克思的手,把它轻轻地抬起来,然后卷起了短衣的袖子。果然,手臂肿胀得很厉害,埃诺玛依认为必须把斯巴达克思的手腕用布条挂起来。他立刻开始这一工作,他放下斯巴达克思的手,把自己的褐色罩袍的边缘撕下一块来。但是,当那只疼痛的手滑下膝盖一下子垂下去时,斯巴达克思就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开始发出呻吟声,而且睁开了眼睛,他的神志渐渐地清醒了。

  痛楚使他丧失了知觉,痛楚又使他恢复了知觉。他刚清醒过来,就向四面看了一下,聚精会神地想了一会儿,自嘲自讽地叫道:

  “好一个英雄!……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起誓,斯巴达克思竟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婆娘!我的弟兄们就要遭到屠杀。我们的事业快要被人毁灭,我却象一个懦夫似地昏了过去!”

  埃诺玛依好容易才使斯巴达克思相信:周围还很平静,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还来得及使角斗士们武装起来,他的昏厥只持续了两分钟,但他的手臂却肿得非常可怕。

  日耳曼人用布条紧紧地扎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用狭长的一端绕过斯巴达克思的脖子,使他的手臂在胸前处于平放的状态。

  “现在你就不会象以前那么疼痛了,斯巴达克思只要保住一只右手,还是天下无敌的!”

  “但愿我们能得到短剑!”斯巴达克思答道,一面迅速地向最近的一幢房子走去。

  一会儿两个角斗士就进了那幢房子;前面的大厅中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他们就穿过大厅进了院子。

  五百名角斗士正分成两个大队默默地站在那儿。当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院子里的时侯,角斗士们立刻认出了他们的领袖,顿时发出了快乐而满怀希望的喊声。

  “不要作声!”斯巴达克思用他强有力的声音叫道。

  “不要作声!”埃诺玛依跟着叫道。

  “不要作声。整齐地站着,现在不是谈话的时侯,”色雷斯人添上几句说。

  角斗士们刚刚恢复平静,斯巴达克思就问:

  “领导你们的一批统领和百夫长呢?”

  “就在附近,他们正在阿芙乐尔院里开会,讨论对付的办法,”一个千夫长从队伍里出来报告。“学校已经被罗马的大队兵上包围了,武器库也被好几分队兵立防守起来了。”

  “我知道这—点,”斯巴达克思答道,接着回过头来对埃诺玛依说。“让我们上阿芙乐尔角斗院去。”

  然后,斯巴达克思转过身来,对聚集在院子里的五百名角斗士用洪亮的声音说话,以便大家都能听到:

  “为了天堂与地狱里所有的神,我命令你们严守秩序保持肃静!”

  斯巴达克思离开了老角斗院(那就是他们刚才进去的那个四合院子的名称)以后,就向邻近的那个叫做阿芙乐尔的角斗院走去,在阿芙乐尔角斗院的左面是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房子。他和埃诺玛依很快地走到阿芙乐尔角斗院前面,进了练武厅,约莫有两百名左右的角斗士领导人,包括统领、百夫长以及被压迫着同盟的高级领导人,正聚集在那儿开会,他们在几支火炬的照耀下,商讨应付危局的计划。

  “斯巴达克思!”脸色惨白、臂膀受伤的色雷斯人一出现,三十几个声音就一齐叫了出来。

  “斯巴达克思!”其余的人跟着叫道,在他们的声音中交织着惊愕和欢喜。

  “我们已经完蛋了!”主持会议的角斗士说。

  “还不见得,”斯巴达克思说,“如果我们能够夺到武器库,哪怕是一个也好。”

  “难道我们能够做到吗?”

  “我们没有武器。”

  “大队罗马兵士很快就要攻打我们了。”

  “他们会把我们剁成肉酱的!”

  “你们准备了火炬吗?”斯巴达克思问。

  “我们准备了三百五十支到四百支火炬。”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斯巴达克思说,他的两眼迸发出喜悦的光辉。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在我们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中间,你们无疑是最勇敢最刚毅的战士。我们这批不幸的弟兄们选你们做他们的指挥官是绝对不会错的。今天晚上你们必须拿出你们的毅力和勇气来作证明。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担当一切?”

  “当然准备担当一切,”两百个角斗士坚决而齐声地答道。

  “你们是不是准备赤手空拳和武装的罗马兵士进行搏斗,你们有没有牺牲的决心?”

  “我们准备应付一切,担当一切,”角斗士们更热烈地重复答道。

  “那么大家赶快……把所有的火炬拿到这儿来。如果可能,最好再把火炬增加到两倍、三倍。我们要把它们点燃起来,用来作为我们的武器。然后我们冲到最近的那个武器库那儿去,把防守的兵士们赶走,烧毁库门。用里面的兵器把大家武装起来,以便我们争取伟大的最后胜利。不,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我们还没有完全绝望,只要我们还有信心和勇气,相反的,如果我们大家都具有不战胜毋宁死的决心,我们的胜利是有保证的!”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苍白的脸仿佛发出了非凡的光彩,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的相貌也显得分外英俊,信心和热情使这个在肉体上已衰竭到极点的人突然振奋起来。他的热情好象电流一股,直通到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的心中,一刹那间大家都纷纷向另一个房间扑去。那个房间里,贮藏着具有远见的斯巴达克思叫他们从阿芙乐尔角斗院及其他七个角斗院里收集来的火炬。那儿有各种各样的火炬:有的是用松脂和油浸过的麻编成的,有的是用一束松脂和别的可燃物体放在圆管中制成。更有用渗透了松脂和错的绳索编在一起制成的。角斗士们把火炬象短剑一般挥舞了一阵,然后点起火来,接着,他们充满了狂怒,决定运用这些似乎很可怜的武器挽救他们的事业。

  那时候,百夫长波比里乌斯加强了加普亚各城门的警卫哨以后,率领了三百个罗马兵士来到了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他将这些兵力转交给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指挥。同时,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也率领着七百名由好几个百夫长指挥的加普亚城防军,来到了福尔盒娜门旁。

  五十岁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是一个又高又肥胖的人,他那光亮、红润的脸显出一种但求安宁、太平而且最好能象伊壁鸠鲁派那样,在三榻餐厅大吃大喝享受口福的人的神气。

  梅季乌斯已经做了好几年加普亚提督,他那崇高的令人羡慕的官职使他握有很大的权力。在太平无事的时候,他的公务活动的范围是很狭仄的,他用不着过分忙碌。但奴隶暴动的威胁却象晴天霹雳一般,使平素毫无准备的他猝不及防,好象是一个正在做好梦的人被人突然叫醒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这位惊惶失措的提督大人对一切都感到心慌意乱,活象是陷在乱麻堆中的一只小鸡。

  但是,孕育着危险的、必须迅速作出决定的严重局势,对遭受惩罚的恐惧,他那位野心勃勃而又果决的夫人陀米齐雅对他的坚决要求,最后还有他的勇敢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不断的建议,终于压服了他的畏怯;于是,这位对将要发生的事变迁并不十分清楚的提督大人,最后还是草草地采取了一些措施,下了几道命令,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一切将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随着他的那些措施来的,却是这么一件不可预见的结果:从加普亚城防军中匆匆挑选出来的最勇敢但是装备恶劣的七百名兵士一致要求提督本人亲自率领他们作战,因为他们认为他是加普亚城的最高长官,大家一致信赖着他。于是,吓得丧魂落魄的梅季乌斯斯,这位甚至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感到不很安全的提督大人,不得不去亲身承受由这—事实所引起的全部困难。

  这个吓坏了的可怜人起先坚决拒绝部下的要求,提出种种推辞的理由,而且想出了一个借口。他竭力说他自己是一个穿宽袍的文官不是拿短剑的武人,他从幼年时代起从来没有学过掌握武器的艺术,也没有参加过战事。他竭力申说他必须留在提督府中,因为他能够预见一切,而且可以照顾和安排一切,但是,在加普亚元老院的压力、兵士们的要求以及他的夫人的责备之下,可怜的人只好屈服,而且不得不戴上头盔、披上铠甲、系上短剑。最后,他不得不率领着兵士们向伦杜鲁斯角斗学校出发,可是他不但不象一位领兵出战的军事长官,倒象一头被人家拖去屠宰的祭神畜生。

  这队加普亚的城防军刚刚走到福尔金娜门附近,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就领着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百夫长波比里乌斯以及另一个百夫长凯乌斯·艾尔比提乌斯·索朗尼乌斯一齐迎了上去。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请求提督立刻召开会议,而且尽可能迅速地讨论出一个行动计划来。

  “是啊……开会,开会……说说倒很容易,开会……必须首先确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能够……”梅季乌斯十分昏乱地咕哝着说。由于他想掩盖他的恐惧,他的惶惑不安的程度就愈加增长了。

  “因为……总而言之……”他沉默了一会儿,故意装出一副正在仔细考虑的样子,接着说。“我通晓共和国的一切法律,必要的时候我也能够使用短剑……如果祖国需要的话……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但是率领军队……这个……这太突然了……甚至还不知道去攻打什么人……怎么打法?……在哪儿打?……因为……如果是你所说的那些看得见的敌人在开阔的战场上……我早就知道该怎么办……我能够……但是……”

  他的乱七八糟的演说突然完结了。不论他怎么努力搜索那些可以使他的演说草草结束的字句,一会儿搔搔耳朵,一会儿搔搔鼻子。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就这样,可怜的提督竟不顾文法的规则,用“但是”结束了他的演说。

  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微笑了一下。他十分了解提督的性情,他看到他的上司已经陷入了极其困窘的境地。于是他为了把这位提督大人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同时完成他自己早已想就的计划,说:

  “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根除这些践奴阴谋暴动的危险,那就是防守和保卫武器库。我们必须把角斗学校所有的门都关闭起来,同时派兵扼守这些出口,使角斗士不能跑到外面去。我们必须封锁这一带的全部街道,关闭所有的城门。这—切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勇敢的赛尔维里昂纳斯,你能够预见到这一切那就很好。”提督显出一副庄重的态度说。他非常满意,因为他可以不必匆促地发布命令,同时又可以逃脱责任。

  “现在,“赛尔维里昂纳斯接着说。“我这儿还留有一百五十名兵士。再加上你带来的这队勇敢的城防军,我就可以坚决地攻打这批造反的暴徒了,把他们击溃、赶散,强迫他们回到自己的笼子里去。”

  “好极了!你想得真不错!这些办法恰恰就是我想提出来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赛尔维里昂纳斯竟能把军事行动的领导责任全部担当起来,因而大声叫道。

  “至于您,贤明的李倍奥纳斯大人,您既然这么忠于职务,一心想参加战斗……”

  “啊……既然有您这样经过战争锻炼的勇士在这儿……难道还用得着我来帮忙……啊,不!……那是绝对用不着的,因为我……”

  “既然您愿意这样做,”统领打断提督的话接着说,“你可以率领一百名加普亚城防军到赫克里斯角斗院的大门口去,从这儿到那儿还不到两箭远。您可以和我已经配置在那儿的兵士一起守住出口……”

  “可是……你是明白的……总之我是一个披宽袍的文官……虽然……如果你认为……”

  “哦,我明白了:大概大人想亲自跟这批贱奴作战,因为我们可能会跟他们发生冲突……但无论如何,防守赫克里斯角斗院大门是很重要的任务,因此我想请您担负这一任务的责任。”

  说到这儿,统领附着提督的耳朵急促地低声说:

  “您决不会遭到一点儿风险!”

  接着,统领又大声说:

  “但是,您如果另有措施……”

  “啊,不,不……不必了……”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胆子略微壮了一些以后答道。“你赶快去驱散这批造反的贱奴吧,我的勇敢机灵的小伙子。我就率领一百名城防军赶到你指定的防地去。如果有谁敢从那大门里出来……如果他们竟敢来攻打我……如果……那时候,你们会明白……他们也会明白……他们会大大倒楣……虽然……究竟……虽然我是个披宽袍的文官……但我还记得青年时代曾经立下战功……这些造反的恶奴一定会倒楣……如果……”

  提督一面给自己壮胆,一面握了一下赛尔维里昂纳斯的手,便在受他指挥的那个百夫长和一百名加普亚城防军的簇拥之下,向自己的防地出发了。但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对这由于一万名角斗士的梦想所促成的悲惨境遇感到悲痛,他渴望回到以前的安乐生活中去。

  那时候,忽而被希望所鼓舞,忽而又被绝望所磨折的角斗士们,还是站在各个院子里等待他们上级的命令,而角斗士的那批领导人呢,却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并且准备不借任何牺牲夺取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武器库。武器库的人口由五十名准备死战的罗马兵士和武装奴隶防守着。

  但是,正当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他们的同志们准备冲进通武器库的走廊的时候,一阵军号声突然震破了深夜的寂静,在角斗士们等待的各个庭院中引起了凄楚的回响。

  “静一些!”斯巴达克思叫道。他一面注意地倾听,一面用右手挥了一下,叫那批用火炬武装起来的同志们停下来。

  果然,军号声才歇,立刻听到了一个传令官的喊声,他以罗马元老院的名义,要求造反的角斗士们立刻分散,回到各自的卧室中去;他警告道,如果他们不服从命令,在第二次军号声以后,共和国的军队就要用武力驱散他们。

  对这一要求的回答是一阵洪亮、持续的怒吼。但是,传令官的那番话还是象深山中的回音一般,在每一个聚集着角斗土队伍的院落门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斯巴达克思聚精会神地考虑了好几分钟。他的脸显得阴沉而又可怕,两眼注视着地面,好象在跟自己商量。接着,他转过身子对着同志们,为了使大家都能听到他的话,大声说:

  “如果我们现在准备进行的攻击获得成功,我们就可得到大批短剑,我们就可以用它们来夺取校中其余的武器库,取得胜利。俱是,我们如果遭到了失败,为了使自由的事业不致全部毁灭,我们就只剩下一条出路。两个军团的正百夫长必须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弟兄那儿去,如果在一刻钟以后,他们还听不到我们自由的颂歌,就让大家悄悄地回到各人的房间里去,因为这表示我们没有夺到武器。那时候,我们就得打破或者烧毁离赫克里斯门一箭半之远的围墙下的那道小栅门,跑到墙外的沙尼米提斯酒店里去,在那儿用拿得到手的不论什么东西武装起来。然后,我们一路冲出去,克服一切阻碍,不管我们活下的人有几个——一百个,六十个,三十个——无论如何要在维苏威山扎下野营,我们就在那儿举起自由战旗。让我们的弟兄,不论带武器或是不带武器,一律取最短的捷径,成群结队或者独个儿聚集到那边去。我们被压迫者推翻压迫者的战争将要在那边开始!”

  斯巴达克思很短促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见有两位正百夫长犹豫不决地不肯离开这一目前最危险的地点,就下令道:

  “阿尔莫季乌斯,克鲁维昂纳斯!我以最高领导者的名义,命令你们出去!”

  那两个年轻的正百夫长垂下了头,极其他强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开去。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就转过身子对着他的同志们说:

  “现在……前进!”

  他第一个冲进武器库前面的那条走廊,他和埃诺玛依两个人好象一阵旋风那样向罗马兵士扑去。罗马兵士的队长是一个独眼、断臂的老兵,他一看到角斗士就喊道:

  “前进!……前进!……哼,卑贱的角斗士……前……”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斯巴达克思已经伸出了他的长臂,把一支又粗又长、熊燃烧的火炬,打到他的脸上。

  正当兵士们毫无效果地想用短剑来刺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时,那个老兵却尖叫一声后退了;两个拚命战斗的无畏角斗士,挥动着在他们手中变得空前未见的可怕武器。他们攻打守库的兵士,逼得他们挤成一堆,最后,把他们从武器库门前赶开。

  但那时候,在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下的那队罗马兵士,以及由波比里乌斯和艾尔比提乌斯·索朗尼乌斯分头率领的两队加普亚城防军,在第二阵军号声响过以后,已经同时赶到角斗士队伍集合的三个院子门前,他们开始用投枪向手无寸铁的角斗士的密集队伍掷去。

  这是极其可伯的一刹那。在骤雨一般的致命的投枪的攻打下,手无寸铁的角斗士们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咒骂和怒吼,向院子周围的门户退去,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武器!……武器!……武器!……”

  但是雨一般的投枪并没有停止,角斗士们的撤退很快就转变为恐慌的溃退。他们在门旁挤成一堆,在走廊里猛烈地挤轧,没命地向自己的房间跑,有的跌倒了,有的压做一堆,有的互相践踏。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各个角落里都是他们的咒骂声、叫喊声、哀号声、哀求声、祈祷声,受伤的人和将死的人的呻吟声。

  那三个院子里的角斗士的惨遭屠杀,以及他们的四散奔逃,使聚集在别的院子里的大队角斗士感到恐慌,逐渐消失了勇气;他们的队伍很快变得稀疏起来,接着乱成一团,终于完全溃散了。如果这批人能有武器,他们一定会奋起战斗,或者一直打到最后一个人,或者大获全胜,即使处在两个罗马军团的压迫下也没有关系。但在当时,这批手无寸铁、只能听凭别人屠戮的角斗士们,却不能够也不愿意聚集在一起了,即使是一刻钟也不行,每个人只想到自己的生路。

  那时侯,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另外两个同志一起肩并肩地象雄狮一般战斗着。狭窄的走廊不允许四个人以上的队列战斗,因此他们很快就把武器库门前的兵士赶开。他们雄赳赳地追赶着兵士们,很快地把他们逼迫到前厅中,在那儿,一百多名角斗士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了。他们包围了一部分兵士,缴了他们的械,而且就地杀死了他们。另一部分烧焦了脸、灼瞎了眼的兵士们就没命地逃了出去;正在那时候,角斗士已经冲到走廊里,把火炬成堆地抛到武器库的门前,准备把门烧毁,这样一来就可以冲到武器库里去。

  被火炬灼痛的兵士们发出惨叫,象疯子一般四散奔逃;其中的一部分被角斗士追上了,倒在地上,被他们踏得死去活来,但另一部分兵士终于逃到赛尔维里昂纳斯、波比里乌斯和索朗尼乌斯的队伍中去。这时他们正以密集的队形追逐着后退的角斗士们。罗马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和波比里乌斯等得到兵士们的警告,知道形势危急,因为那可能使他们这么轻易获得的胜利一下子失掉。因此波比里乌斯就向赫克里斯角斗院赶去,他们冲进了走廊,武器库的门已经烧起来了。波比里乌斯发觉短剑对付不了火炬,就命令自己的后卫部队用投枪攻打敌人。这种武器在这儿也一样是致命的,兵士们立刻打败了英勇的起义角斗士。斯巴达克思的队伍被迫后退,但是,由于这支队伍的成员是最勇敢最强壮的角斗士,他们一面用火炬向罗马兵士抛掷,一面还是很有秩序地向后撤退。角斗士们从受伤和死去的同志们身上拔出投枪,随身带走,他们退到走廊深处,又向前厅退去,象使用短剑一般舞动着投枪,争夺兵士们防守的走廊出口。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以及几百名角斗士的领导人退到了院子里,看见乱七八糟奔逃的角斗士们。他根据他们的尖叫、号哭和呼喊,知道各个院子里的队伍都垮了,现在只留下最后一条生路:冲出角斗学校,上维苏威火山去找寻避难的地方。

  斯巴达克思回到前厅,因为要大家都能听到,在喧闹中发出雷一般的声音:

  “谁有短剑的站在这儿,守住这一出口,不让兵士们出来!”

  一部分已经用从武器库守卫那儿夺来的短剑和长矛武装起来的角斗士,象一道活墙那样堵住了出口,波比里乌斯的队伍竭力冲杀还是毫无结果;右手和头部都负了伤的波比里乌斯,亲自冲到队伍前面。

  “跟我来!”斯巴达克思一面高高地举起了火炬,向别的角斗士发出信号,一面喊道。

  他跟埃诺玛依一起,迅速向角斗学校的围墙跑去,直趋那道好几年前钉没了的狭小栅门。现在它已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但是,用火烧毁它,至少得半小时。获得胜利的罗马兵士正从各个巷子和通道中赶来,他们决不允许角斗土利用这么长的一段宝贵时间;可是,角斗士们既没有斧头也没有铁锤,他们无法捣毁这道门。怎么办?怎样才能迅速地打开这一个出口呢?

  惊惶而又激动的角斗士们都在找寻破门的工具。突然,埃诺玛依看尼附近横着一根大理石柱子,就向同志们叫道:

  “最强壮的人,站出来!”

  立刻有七、八个最高大最强壮的角斗士跑了出来,站在埃诺玛依前面。于是埃诺玛依用老练的眼光向他们打量了一下,向大理石往的一端俯下身子,接着对一个几乎和他自己一样高大强壮的沙姆尼特人说:

  “喂,把你的力气拿出来吧。你把石往的那一头扛起来。”

  大家都明白了埃诺玛依的用意。角斗士们让出了栅门前的地方,而日耳曼人和沙姆尼特人便毫不吃力地扛起了那根石往,并且把它扛到栅门前面。接着,只见他们举起这根巨大的石柱向栅门撞去。而栅门便在可怕的撞击下发出了破裂的声音。

  两个角斗士把这样的撞击又重复了一次,到了第三次,那道栅门就裂开来倒在地上了。于是角斗士们连忙熄灭抛弃了火炬,悄悄地跟着斯巴达克思穿过这一出口,循着城中昏暗、狭窄的街道向迦尼米提斯酒店走去。

  迦尼米提斯酒店是离角斗学校最近的酒店,也是角斗士最常到之处,因为酒店老板是个参加起义密谋的释放角斗士。他是斯巴达克思的好友,曾经为被压迫者同盟做了不少工作。

  酒店门前挂着一块不堪入目的招牌,上面画着一个丑恶的迦尼米提斯,正在为那位象他一样丑陋的神主朱庇特斟着红得象瘀血一般的仙浆。酒店离开加普亚城防军扼守的赫克里斯门约莫有一箭远。这队城防军的指挥就是肥胖的好心肠的提督李倍奥纳斯大人。

  斯巴达克思和两百多个角斗士非常小心地保持极度的肃静前进。他们悄悄地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去。接着,他们听到了斯巴达克思低声的命令,就一齐停了下来。

  色雷斯人、日耳曼人和另外七、八个角斗士进了酒店。酒店的老板,那个释放角斗士,正在为斗争的结果耽心害伯,因为他已经可以从角斗学校里传来的呼喊和闹声中揣测到一部分情况。他出来迎着角斗士同情地问: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战斗进行得怎样?”

  但是斯巴达克思打断了他的问话,说:

  “维比尼乌斯,把你所有的武器统统交给我们。把一切可以在我们这些无畏的人手中变成武器的家伙统统给我们!”

  接着,斯巴达克思跑到灶旁,理住了一根粗大炙肉叉,埃诺玛依也把挂在墙上的斧头拿了下来。他收集了一大抱炙肉叉、菜刀和镰刀出了酒店,把这些武器分发给角斗士们。其余的角斗士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家很快地武装起来了,还带走了酒店里的三架小木梯和几条绳索。

  斯巴达克思领头出发,其余的人悄悄地跟着他,向罗马军队和加普亚城防军扼守的那条街道前进。罗马兵士还没有来得及发警报,角斗士们已经象猛兽一般向他们扑去。角斗士们向兵士们发出可怕的打击,以空前未有的狂暴把敌人迅速杀死。

  这场战斗统共只延续了几分钟;拚着死命进攻的角斗士们很快地击溃了人数众多的罗马正规军和加普亚城防军。

  年轻的百夫长昆社斯·伏鲁齐乌斯努力激励着兵士们,大声叫道:

  “前进,加普亚的弟兄们!……为了提法特山的朱庇特,勇敢地前进!……梅季乌斯大人……英勇的梅季乌斯大人!……快来激励弟兄们作战呀!”

  角斗士们的突然进攻,使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慌做一团,他已经慌张地躲到他那支小队伍后面去了。当他听见百夫长坚决要求他履行职责的时候,便开始大声叫喊,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自然罗……无疑地,加普亚的弟兄们,勇敢些!前进!英勇的加普亚弟兄啊!……我率领着你们……你们冲啊!一点也不要害怕……冲啊!……杀啊!……”

  但是,他在高喊的同时,却往后退得愈来愈远了。

  勇敢的昆杜斯·伏鲁齐乌斯倒下了,原来斯巴达克思已抡起那根粗大的炙肉叉,向他发出可怕的打击,把他的身子刺穿了。于是,角斗士的队伍一面扫荡着周围的一切,一面向前冲去。他们迅速地在这位不幸的梅季乌斯的身边掠过。这位提督大人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他跪在地上用颤抖带哭的声音哀求道:

  “我是被宽袍的文官……我没有对你们做过什么……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发发慈悲心吧——发发慈悲心吧……啊,勇敢的人!……饶了我这条命吧!……”

  他的哭泣突然停止了,原来那时侯跑过他身边的埃诺玛依对他猛烈地踢了一脚,这位胖胖的提督大人就一下子飞出去好几步远,而且一落到地上就昏过去了。

  当角斗士们跑了三百来步远,斯巴达克思就停了下来,他喘着气对埃诺玛依说:

  “我们必须留一半人在这儿,这—半人必须把追兵抵挡半小时,以便让其余的一半人越过城墙逃出去。”

  “我留在这儿,”埃诺玛依说。

  “不,你领着弟兄们上维苏威山,我留下来。”

  “不,不,无论如何不行!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继续领导战斗,你死了——当然,那就什么都完了。”

  “快跑,你快跑,斯巴达克思,”八、九个角斗士一齐喊道。“我们和埃诺玛依一起留下来!”

  斯巴达克思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泪,他被这一崇高的、充满自我牺牲和同志爱的精神感动了,他握住了日耳曼人的手说:

  “再会!……我在维苏威山等你!”

  斯巴达克思带着一部分角斗士和奉埃诺玛依的命令拿着梯子跟来的人,在通城墙的那些迷宫一般难走的小巷中隐没了。那时候,埃诺玛依就命令留下的角斗士闯进附近的屋子,把所有凳子、床架以及别的家具从窗中丢到外面,筑成一道街垒,准备对立刻就要迫近的罗马军队,进行顽强而比较持久的抵抗。

《斯巴达克斯》:九、一个醉汉怎样把自己想象为共和国的救星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在卢齐马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下葬将近整整四年之后,罗马纪元六百对年三月一日前十五天(二月十五日),奎林的子孙才开始庆祝鲁彼尔卡里亚节。那一天是罗缀拉斯和莱莫斯规定庆祝罗马建城和奉祀他们的乳母鲁彼尔卡以及使土地丰产的牧神潘的节日,同时也是纪念罗缨拉斯和莱莫斯的神奇童年的节日。

  所谓鲁彼尔卡里亚就是指帕拉丁山南坡下奉献给潘的那座树林中的一个山洞或者岩窟。它朝着罗马城的大议场,说得更准确一些,它在新街和神圣的帕拉下山南坡之间,正对着那棵“鲁米那里”无花果树。

  这—牧人节日的起源,正如当时和现在的许多历史家所相信的,还在阿尔卡第亚存在之前。当阿尔卡第亚人迁称到这—带并在爱万德尔王统治下过活时,就在那个地方举行奉祀牧神潘的节日了,而祭祀的仪式也因此跟他们在阿尔卡第亚里基亚山所奉行的相仿。

  不论怎么样,这些仪式的起源不是完全可以听信的,但只有一点是无可怀疑的,那就是这个节日老是在举行。即使在共和国末期也没有被人们认为过时,关于庆祝鲁彼尔卡里亚佳节,独裁者恺撒曾经发布过特别的命令。

  矗立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前面的那棵“鲁米那里”无花果树,大家都认为是一棵神圣的树。因为按照传说,母狼正好就是在这儿的一棵无花果树下哺养罗缪拉斯和莱莫斯的。这就是“鲁米那里”无花果树名称的来历,因为“鲁米那里”无花果树的意思就是“乳母”无花果树。当第一棵无花果树衰老枯萎的时侯,祭司们就举行庄严的仪式换上另一棵,而以后每逢种在那儿的无花果树枯萎时,就总是举行同样庄严的仪式换上另一棵。在罗马人中间流行着一种迷信的说法:在“乳母”无花果树绿色的时候,罗马城也总是繁荣昌盛的。

  因此,罗马纪元六百八十年二月十五日的鲁彼尔卡里亚节,就完全是按照过去的成规,用盛大的仪式来庆祝的。

  那天一清早,“鲁彼尔卡斯”祭司就聚集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中了。那些祭司都是从贵族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青年子弟。他们在那儿等待着祭祀的开始。

  在这些“鲁彼尔卡斯”祭司中,我们可以看到:卢齐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是一个漂亮的、二十一岁的金发青年,他在罗马纪元七百年被选为执政官;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伦杜鲁斯和昆杜斯傅和乌斯·卡伦诺斯,他们两个人都是二十四岁,而且后来也都做了执政官,前者在罗马纪元七百零五年执政,后者则是在罗马纪元七百零七年被选为执政宫;维比乌斯·潘萨,那时刚满二十五岁,后来在罗马纪元七百十年和阿提里乌斯·希尔齐马斯一起被选为执政官;那一年维比乌斯·潘萨在摩手那城下与玛尔古斯·安东尼的军队奋战,但是他没有能看多自己的军团最后得胜的情形,因为他已和他的同事希尔齐乌斯一起在战场上牺牲了。

  正当“鲁彼尔卡斯”祭司团的年青贵族,披着祭袍站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中等待的时候,外面有一大群青年贵族向着岩洞走来,他们送来了两位二十一岁的青年:玛尔古斯·克劳提乌斯·玛尔采鲁斯和赛尔维乌斯,苏尔比齐马斯·鲁夫斯,这两个人的父亲都做过执政官,他们自己后来也被选为执政官。这两个青年都穿着白色的宽袍,头上戴着常春藤编成的花冠,因为在就要开始的祭祀中,他们将担任重要的角色。

  这队青年刚和洞内的青年聚集在一起,专司奉献的助条就拿起刀来杀死了做牺牲的十二只羊和同样数目的小狗。接着一个“鲁彼尔卡斯”祭司,从另一个祭司手中拿起准备好的短剑,把它在牺牲的鲜血中浸了一浸,然后在克劳提乌斯·玛尔采鲁斯和苏尔比齐乌斯·鲁夫斯的前额上碰了一下。于是另外几个“鲁彼尔卡斯”祭司,开始用几块在羊乳中浸过的皮替他们拭净了额上的血迹。血迹刚一擦净,玛尔采鲁斯和鲁夫斯就按照风俗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这种仪式按照传统的做法,是净化牧人的象征。

  紧接着这一仪式以后,又在岩洞中特辟的一角举行洗仪。然后,“鲁彼尔卡斯”祭司、净化了的青年以及他们的那群朋友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那些桌子上,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美味的食物和最醇厚的葡萄酒。

  当这些“鲁彼尔卡斯”祭司大吃大喝的时候,岩洞中开始挤满了罗马的公民。他们还挤满了岩洞外纪念潘的树林、神圣的帕拉丁山南坡前面的大路,以及附近的一切街道。在街道上的人群中间,特别多的是女人:有出嫁的妇人,也有年青的姑娘,里面有好些是从贵族家庭里出来的,由她们家里的佣仆、奴隶和角斗士陪伴着,在那儿等侯。

  她们究竟在那儿等待什么,一当那队快乐的、醉醺醺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从岩洞中冲出来的时候,就明白了。那些祭司每个人在短衣外面都披着一大块牺牲的牲畜的毛皮,手里拿着用同样的毛皮编成的皮条和鞭子,他们闹吵吵地从岩洞中涌出米,在街道上飞跑,鞭打碰到他们的任何人。

  姑娘们都非常相信,这些奉祀牧神的皮条的鞭打会帮助她们出嫁;已经出嫁可是还没有子嗣的妇人,更是深深地相信那些皮鞭具有使她们受孕怀胎的魔力。因此,贵妇人和姑娘们就迎着“鲁彼尔卡斯”祭司们满街奔跑,纷纷伸出手来接受他们的鞭打。街道上顿时腾起了一阵阵疯狂而又快乐的喧哗声。人群用快乐的呼喊和高叫,欢迎“鲁波尔卡斯”祭司们,他们就这样跑追了罗马城的最主要的街道。一部分年青的“鲁彼尔卡斯”祭司向斗技场胞去,从那儿循着女战神裴龙娜神庙所在的那条街道跑到凯旋街,然后向右拐弯,在雅诺斯神庙旁边掠过,再向右拐弯,循着法鲁曼德里街向第伯尔岛前进。另一部分“鲁波尔卡斯”祭司。跑过新街和泰倍尔诺尔街,然后拆入阿非利加巷向埃斯克维林门跑去。就在这儿城门旁,这些年青的祭司等待着他们家里的人把好几辆雕着青铜花纹、漆得金碧辉煌的四匹马拉的车子送来。年青的祭司们坐上了那些马车,被一大群骑马和步行的公民簇拥着,沿着通提伏里的大道,向离城几里远的阿尔布妮雅圣林前进,在那座树林里,有名的硫黄泉到现在还在那儿潺潺不息地流着。每一年的鲁彼尔卡里亚节,那些“鲁波尔卡斯”祭司总要在祭祀完毕以后乘车子到那个树林中去。按照古代的传说,那儿住着神奇的拉丁王法乌纳斯的后裔“法乌尼”。在绿色树林的幽僻角落中,“鲁彼尔卡斯”祭司们可以获得神圣的启示。正如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另一部分“鲁彼尔卡斯”祭司是向第伯尔岛出发的。他们通过半条法鲁曼德里街就向左拐弯,循着短短的第伯尔巷很快地到达一座木桥旁边。这座桥在十一年后,亦即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由元老院下令改建为石桥,并且为了纪念道路总监法布利齐乌斯的功绩,用他的名字作为桥的名字。

  在人口还很稀少的第伯尔岛上,有三座有名的建筑物,就是: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朱庇待神庙和法乌纳斯神庙。其中以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最为宏伟壮丽,那是在昆杜斯·法比乌斯·古尔盖斯和朱尼乌斯·勃鲁脱斯·斯采瓦执政的罗马纪元四百六十二年建立的。几千个人都死于那一年流行的可怕瘟疫。罗马派了一队求神的使者上希腊,到奉祀医药之神伊斯古拉庇乌斯的爱庇达乌鲁斯城去。当罗马的使者到了医药之神的庙宇中时,庙中许多条神蛇——那是一种养驯了的无毒的棕黄色蛇——中有一条向他们爬了过来。那队使者就认为它的出现是神圣的征兆:侍奉医药之神的神蛇发了慈悲心。自动地向他们表示亲善。于是他们向自己的船里走去,据说那条蛇居然也跟在他们后面游来了。他们把它请到船上,载着它回到奥斯提亚,进了第伯尔河的河口,循着潮水向上驶去,当他们的船到达特洛伊门时,那条蛇突然爬出来了,它从船上窜到河里,接着在第伯尔岛上隐没了。占卜祭司们把这条蛇的任住行为解释为伊斯古拉庇乌斯神的意愿,也就是说,他想在那个岛上建立一所奉祀他的神庙。神庙就这样建成了。

  罗马纪元五百五十五年,根据大法官傅利乌斯·普尔波莱奥神前的许愿,在宏大的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的附近建造了一座规模较小,但华丽的程度跟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不相上下的朱庇特神庙。

  罗马纪元五百五十八年,也许是六年以后,市政官葛涅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和凯乌斯·斯克利庞尼马斯·古里奥从三个做牲口生意的富商那儿,取得了一大笔罚金,他们就用这笔款子在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的旁边,几乎正对着朱庇特神庙的地方建造了第三所神庙——奉祀法乌纳斯神的庙宇。

  就这样,在小小的第伯尔岛上有了三所神庙,这—个事实很明显地证明:在法布利齐乌斯和采斯季乌斯石桥建成之前,罗马城和这个小岛之间的交通,除了用小艇和渡船来往联系之外,还利用象苏布里齐乌斯桥那样用桩柱支撑的木桥。

  “鲁彼尔卡斯”祭司和一大群护送他们的人通过木桥来到岛上,准备把带来的牺住奉献给法乌纳斯神,因为按照神话中的说法,他是与牧神潘有亲戚关系的。鲁彼尔卡里亚节的风俗,就在这儿以新的酒宴结束。那家开设在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旁,以烹饪美妙的菜肴和醇厚的葡萄酒驰名的酒店早已把一切准备好了。

  那些从埃斯克维林门出来决定在岛上消磨一天的游客,他们的兴致也跟“鲁彼尔卡斯”祭司们不相上下。他们纷纷到硫黄泉附近的洞窟和树林里去拜访法乌纳斯神。

  不论在古代或是现代的宗教中,神秘的祭祀仪式往往成为那种欢欣的但或多或少地带有某些狎邪成分的消遣或者娱乐的借口,狡猾的人就是利用群众的迷信来举行这些仪式的。酒宴由虚荣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们自己出钱举行。因为他们认为祭司的职务是非常光荣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使他们感到非常满意,那就是:这些快乐的祭司不但可以毫无拘束地恣意鞭打美丽的姑娘和迷人的少妇。而且还能得到她们报答他们的温柔的微笑和亲切的话语。

  在法乌纳斯神庙前面的拱廊下,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正倚着一根柱子冷淡地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跑来跑去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们。他住得身材高大,体格强壮,无疑,他一定有很大的力气。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长得很美。强壮的、好象由雕刻师雕成的脖子以及姿态倨傲的头,使他显出一副高贵的气派。象黑檀木那样光油油的、酒过香水的鬈发,衬出了雪白的又高又宽广的前额。那对富于表情、锐利而又威严的眼睛,样子生得非常好看。那对眼睛充满了善意的微笑的注视,能够吸引所有人的心,而那不时地从他火焰一般的眼光中、从他前额的皱纹中以及从他那对几乎紧锁在一起的漆黑浓眉中,透露出来的钢铁一般的意志,却能够征服所有的人。他的鼻子是笔直的,线条非常清楚、美丽,嘴显得小了一些,但是那突出的、闭起来相当厚的嘴唇却给人以强烈的印象——这显示出野心勃勃而又好色的欲望。雪白的脸,加上好容易才能觉察出来的橄榄色,使这个高贵、伟大、威严而又英俊的人显得分外具有吸引力。

  这就是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

  他的衣着显得无与伦比的典雅。在他那套用紫色丝带束腰的紫边白麻布紧身衣外面,披着一件用极薄的丝绸制成的、雪白的、镶着淡蓝色阔花边的宽袍。紧身衣和宽施上的那些经过细心处理、文雅地下垂的皱襞,鲜明地衬托出这位非常英俊的人物的漂亮身影。

  那时朱理乌斯·恺撒是二十六岁——他是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四年七月十二日生的。由于他的教养、雄辩、好客、勇敢、充沛的精力和高雅的鉴赏力,他在罗马已经具有极高的威望。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从他的姑母朱理雅那方面来说,是马略的内侄,从他的交往、友谊和个人的爱好方面来说,也完全是个马略派的人。他在十八岁那一年娶了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钦纳的女儿考尔涅里雅。钦纳曾四次当选为执政官,他也是“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征服者”明显的拥护者。当苏拉消灭了自己的政敌做了独裁者的时候,他立刻下令杀死两个拥护马略的朱理乌斯族人。而且要求年轻的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跟自己的妻子考尔涅里雅离婚。但是恺撒却显出毫不动摇的坚强性格。不愿服从他的命令。因此苏拉就准备下令判处他死刑,亏得几个有力的苏拉派的人和奉侍性神维斯达的全体贞女出来说情,才把他救了出来,没有让他跟着迫害时期中的无数牺牲者送命。

  但是恺撒觉得,只要苏拉统治着罗马,他自己就不会安全,因为这位独裁者在好多说情的人请求他饶恕恺撒住命时,曾经说:“你们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已经预感到,这个年轻的朱理乌斯抵得上好几个马略呐!”恺撒逃到萨宾纳省,他在那儿的拉季亚山和第伯尔季纳山区一直隐居到苏拉去世。

  恺撒回到罗马后,他立刻在米努齐乌斯·撒尔穆斯将军统率之下出发远征,参加了围攻米提伦的战役。他在那次战役中显示了无比的英勇,他使武器的本领比谁都高明,因此人家对他有这样的说法:“他的勇敢是超过人的天赋和想象的。”真的,他曾不止一次地显示了他的英勇气概,有一次他曾冒了生命危险在战斗中救出了一个兵士的性命;上级为了这—次功绩奖给他一个公民桂冠。接着,恺撒出发上皮西尼亚的国王尼科米德斯王那儿去,他们之间在短时期内就有了深厚的友谊,关于这一点产生了各种毁谤的流言,在当时的讽刺文章中,恺撒是被称为“皮西尼亚的王后”的。

  当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被委派为统帅,率领罗马军队远征以伊萨夫尔城为活动中心的西里西亚海盗时,恺撒跟着瓦季埃一起出发,他参加下好几次战斗,显示了他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战土。

  远征结束以后,他出发上希腊去,想到那面去听取有名的哲学家的教导,访问最有名的雄辩家开设的学校。但是当朱理乌斯·恺撒和他的奴仆所乘的船驶到阿尔基贝拉哥海斯波拉谛斯群岛中的雅萨斯湾和福尔马古斯岛附近时,被海盗船追上了,他们全做了海盗的俘虏。但恺撒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显示了非常的勇敢,而且显示了他后来统治全世界的、天生的惯于对别人发号施令的威力。当恺撒问海盗,他们需要多少赎款才能放他自由,海盗提出了非常大的数目——二十泰伦脱,但是恺撒随后高傲地答道:“我的价值不止这些,赎我的人会为了我付你们五十泰伦脱。”但接着他又说,只要他一获得自由,他就要追赶这批海盗,捉住他们而且下令把他们钉死在十字架上。这一罗马城的骄傲儿子的勇敢回答,证明了他具有坚强的性格和对自己的尊严的自觉。恺撒毫不怀疑,人家一定会相信朱理乌斯族出身的人的诺言的,他一定可以很快地获得这笔巨款。他把自己的奴仆分头派遣到爱菲斯和萨莫斯以及附近别的城市中去搜集赎款。钱很快地寄来了,他就把赎款缴给了海盗。但是他刚获得了自由,就立刻在附近的海港里征集了几条橹帆船出发追赶那批海盗去了。他攻打、击溃和俘虏了他们,把他们交给当地的罗马总督,叫他把他们打死在十字架上。恺撒在知道了那位总督不想处死那批海盗,准备把他们出卖为奴隶时,他就擅自下令把这批海盗统统钉死在十字架上,而且声明:对自己这一行动他已准备向罗马元老院和人民负责。

  这一切都使朱理马斯·恺撒获得了极大的声誉,接着,当他公开而大胆地控诉苏拉派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倍拉在马其顿省总督任内的罪行时,他的威望就更加提高了。他坚决地攻击对方而且辩论的理由非常充分,连最雄辩的西塞禄也好容易才替他的委托人开脱了罪名。而且那还是仰仗着陪拉倍拉大量钱财、威势和人事关系才行。

  恺撒是以服装最优雅的世家子弟驰名的,也是最机敏高妙的剑术家和体育家,就跟他在斗技场的表演和比赛中总是优胜者一般。他在罗马享有极高的威望,即使当他不在罗马的时候,也有极多的人对他表示同情。因此,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年初,大祭司团中的奥莱里乌斯·考达去世以后,恺撒立即升任这一崇高的职位就毫不奇怪了。

  这个站在法乌纳斯神庙进口处,观察那些在岛上医药之神和法乌纳斯神的庙宇前来来去去的人群的汉子,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

  “你好,大祭司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季都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走近恺撒身边叫道。

  “你好,卡鲁斯,”恺撒一面握住了这位未来《论万物之本质》长诗的作者的手,一面回答道。

  那群和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一起准备去作乐的年轻贵族,每一个人都对这位未来的高卢的征服者,说了好些亲切的欢迎话。

  “荣誉和赞颂归于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从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中和许多走江湖的戏子和杂技艺人—起出来的梅特罗比乌斯一面说。一面向恺撒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头几乎要碰到自己的手。

  “啊,梅特罗比乌斯!”朱理乌斯·恺撒浮起嘲讽的微芙叫道。“我看你从来不曾平白浪费过时同,不是吗?你从来不肯放过一个节日,也从来不肯放过一个哪怕是最不足道的作乐机会。”

  “不然又怎办,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我们应当尽情享受神赐给我们的生活……伊壁鸠鲁不是预先警告过我们……”

  “我知道,知道,”恺撒立刻打断了这个戏子的话,免得他吃力地去引证伊壁鸠鲁的语录。过了一会儿,恺撒一面用左手的小指,不断地搔着头皮使头上的快感不致中断,一面用右手的食指把梅特罗比乌斯招引到自己的身边。

  “你听着,”他说。

  梅特罗比乌斯立刻离开自己的那群技艺上的同伴,匆匆走近恺撒,一个走江湖的戏子在他后面叫道:

  “我们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等你!”

  “我马上就来,”梅特罗比乌斯答道,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恺撒跟前,浮起甜蜜的微笑说:

  “看来今天定是什么神庇护了我,使我能获得这一宝贵的机会,为你,为朱理乌斯族最美的美男子服务。”

  恺撒浮起他一向有的,略微含着轻蔑的微笑答道:

  “心肠最好的梅特罗比乌斯,我想麻烦你一件很小的事情。你不是常常在葛涅乌斯·朱理乌斯·诺尔巴纳斯的家里走动吗?”

  “那还用说吗!”梅特罗比乌斯用夸大的、跟诺尔巴纳斯非常熟识的口气叫道。“最可敬爱的诺尔巴纳斯待我很好……非常之好……而且早就如此了……还是在我的有名的好朋友、不朽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在世的时侯……”

  恺撒的脸上掠过一阵好容易才能觉察到的憎恶神情,但他立刻装出一副敦厚的样子答道:

  “唔,那么,你知道……”恺撒想了一想,然后说。“梅特罗比乌斯,今天晚上你可以到我家来吃饭。那时候我可以从容地把事情告诉你。”

  “多幸福啊!……多光荣啊!……啊,最宽厚的恺撒,我多么感激你啊!……”

  “嘿,够了,你的感谢已经够多了!去吧,你的朋友在等着你哩。我们晚上再见。”

  恺撒用气派高贵的手势跟戏子告了别。梅特罗比乌斯一面千恩万谢地说着感激的话,一面连连鞠躬,然后离开恺撒,向附近的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走去。

  恺撒那充满了尊严而又高贵的气概的客套话以及轻蔑的口气,说明了他具有威严而又坚强的性格。由于与他交谈的对手是一个擅长吹拍奉承的卑鄙小人,而恺撒本人又是有名的善于征服女性的心的人物,人家就很可能认为他一定是想从梅特罗比乌斯那儿探取有关某种风流韵事的消息。

  当拥挤的人群在三座神庙周围发出喧闹的声音时,由于获得了上朱理乌斯·恺撒家作客的崇高荣誉而高兴得心花怒放的梅特罗比乌斯,走进了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他开始夭花乱坠地向那些已经坐在餐桌旁的伙伴们夸口,对他们描述恺撒邀请他的情形。但是,不管未来的那顿晚餐如何丰盛,心花怒放的戏子还是起劲地大嚼菜肴,同时更起劲地大喝其酒店主人给顾客准备的、醇厚的维里特恩葡萄酒。那天酒店里的客人们真不少,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而且每一个人都有很好的胃口,这就使酒店里充满了兴高采烈的谈论,盘碟的叮当声和满身着葡萄酒的杯子的碰杯声。

  梅特罗比乌斯那一桌人的玩笑、戏谑、笑声和喧哗而把这个老戏子的头也闹昏了,他不知道时间已经很快地溜去,也不知道他已经饮了多少林维里特恩葡萄酒。又过了两个钟头,这个可怜的人由于饮酒过多,连舌头的转动也不灵了,但是他还能思索而且明白自己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况中:如果再过一个钟头,他就会失却行动能力,那就不可能到恺撒那儿去吃晚餐了。他决定离开他同桌的伙伴,于是他艰难地用两手撑住了桌子,又艰难地站直了身子。他与同桌的人告别,努力结结巴巴地说明他必须离开,人家在等着他——他要到“恺—恺—恺夏”府上去吃晚饭。

  这个戏子的话使同桌的人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和戏谑,可是当梅特罗比乌斯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的时侯,一连串的笑谑和刻毒话一直伴送他到酒店的门槛旁。

  “你到恺夏家去吃饭,很好!”坐在他旁边的人在他后面叫道。

  “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他的舌头已经割掉了!”另一个人叫道。

  “不,割掉的不是舌头而是他的脚,瞧,他摇晃得多么厉害啊!”

  “梅特罗比乌斯,不要跳舞,你不是在舞台上啊!”

  “一直走,梅特罗比乌斯,你要把这儿所有的墙壁都揩干净了!”

  “你的努力是白费的,这儿的老板是不会付你揩墙壁的工钱的!”

  “看他那副走路的样子!好象蛇一般地弯来弯去!”

  终于,梅特罗比乌斯走到了街上,一面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笑……吧……笑吧,你们这些……破衣烂……烂衫的穷光蛋!可是我……我可要到……到恺……恺夏那儿去吃晚饭……他是上流人……有……有名的大……大人物……恺……恺夏欢喜艺……艺人!……我对……卡庇托……托尔山的朱……朱庇特发誓!我怎……怎么也不……不明白,这是……怎……怎么一回事……这……这维里特恩酒……一定是搀……搀和了一些什么……这酒跟爱芙……爱芙……爱芙姬琵达的心……一般诡……诡诈!……”

  这个喝醉了的老酒鬼,向那座通城区的桥走了二十来步就停了下来,一面不断地晃来晃去。他就这么站在那儿想了好几分钟,终于,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努力转过身子,朝男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他不断晃着身子,一会儿闯到左面,一会儿闯到右面,向第二座使第伯尔岛与雅尼古尔山相通的木桥走去。他穿过横贯第伯尔河的木桥,慢吞吞地插着那条通向山顶的路走去。他穿过通卡杜拉尔门的大路,继续循着山坡向上走,直到他来到一个岔路口。路在这几分成了两条岔路:一条岔路向右通到山顶,另一条公路向左拐弯通到苏布里齐乌斯桥旁,从那儿过桥可穿过特利盏明门到城中心去。

  一到岔路口,梅特罗比乌斯的锯齿形运动就停止了:他犹豫地停了下来,不知道替自己那孤独的散步挑选哪一条路才好。梅特罗比乌斯的意图很明显:他决定利用在朱理乌斯·恺撒家开始晚餐之前的两个钟头,让新鲜空气和散步使他从那种由于过分热心的痛饮所促成的醉态中苏醒过来。这个主意很不错,这也证明了梅特罗比乌斯还没有丧失神志,他停留在岔路上,不断地晃着他那衰弱的软绵绵的两腿,用右手的食指贴着前额咕哝着说:

  “朝哪一边走好呢?到山顶上去吗?那儿的空气自然要比较凉爽些……我又感到这么热……热得要命……但日历明明告诉我……二月是冬季的月份……唉,二月是冬季吗?让不喝采古勃酒和法烈伦酒的人……把它当作冬季吧……但是我对巴珂斯·狄奥尼西斯发誓!……这儿的空气很清新……我一定要上去……到山顶上去……可是我会在那儿看到些什么呢?……那位好心的国王努玛的陵墓……虽然……我……我可一点儿也不尊敬努玛王……因为他不欢喜喝酒……你瞧,他竟不欢喜喝酒……可是我不相信他会不欢喜喝酒……我准备对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不相信他和森林女神爱盖丽雅只……只谈些国家大事……决不会如此!……大概还夹杂着一些什么风流的事情……而且还可能喝葡萄酒……我可不要到山顶上去……我对厌这个国王……我宁愿走平地……我一定要走……”

  喝得烂醉的梅特罗比乌斯这样唠唠叨叨地咕哝着,他的确非常恼恨不喝酒的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他从那条铺石板的山路上折了下来,转身向通特洛伊门的岔路走去,因为那条通山顶的路会把他引到一百年以前在山腰里发现的努玛王的陵墓旁去。

  梅特罗比乌斯还是跟刚才—般以锯齿形的步伐走着,但是他的脑子里已不是那么闹哄哄的了,嘴里发出来的酒气也略微消散了一些。他面用脚在地上画着美妙的图案,一面继续攻击戒酒的行为和不喝酒的人,特别是攻击那位可怜的努玛王。一会儿他就来到暴风雨女神傅林娜的圣林。那座树林刚好处在采斯季乌斯桥和苏布里齐乌斯桥的半路上。

  梅特罗比乌斯一走进树林的浓荫下,就尽情地吸足了满满一胸膛的新鲜空气。接着,他向树林深处走去,找寻他所迫切需要的一个幽静、沁凉的角落。他在好几条小径上乱闯,突然,他看见在树林的中心有一片不大的圆形空地,空地上有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他就用背靠着那棵百来年的大树的树干,在野草丛中坐了下来。

  “真是奇迹!”他咕哝着说。“我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暴风雨女神的圣林里,找到一块使那在我头脑中发威的暴风雨平静卞来的好地方!……凭良心说,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是很不错的!真的,牧人生活的吸引人,不只是诗人的幻想。牧人的生活确实美妙极了!远离了烦嚣的城市……在幽静的原野中……过着快乐的隐逸生活……鲜嫩的绿草……小山羊在蹦跳……小绵羊在咩咩地叫……溪水淙淙地响……黄莺在歌唱……哈,多美的生活啊!……简直是一首牧歌!……”梅特罗比乌斯的眼皮变得愈来愈沉重,他快要被睡魔征眼了。但是,一个新的念头突然袭击了他,他立刻醒了过来,他把手指嗒的一拧,自言自语地说道:“是的……美妙的生活,但最好小溪里流的不是晶莹沁凉的水,而是法烈伦葡萄酒!……啊,水!……这一点我可决不能同意……不,不,我绝对不能同意!叫我喝水?……几天没有酒喝我就会生相思病死的!……水!……多枯燥无味啊!……这淡而无味的饮料!”

  梅特罗比乌斯在发表这些议论的时候,一会儿张开眼睛,一会儿又闹上眼睛,他的思绪混乱了,梦魔使他的神志昏迷了,可是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转动着他的舌头:

  “法烈伦葡萄酒,是的……那一定要好得多……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给我喝了那倒霉的维里特思葡萄酒……它使我……头昏目眩……直到现在……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我好象落到……落到一个蜂窠里了……唔……”

  这时候,梅特罗比乌斯睡着了。他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怪梦,梦中的情景反映了他入睡前那些断断续续的念头。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干燥而又贫瘠的荒野上,头上是灼热的太阳。这太阳多厉害啊!梅特罗比乌斯热得浑身大汗,他的喉咙干透了,他渴得很,渴得要命……他觉得胸部难受得很……他是多么的不安,多么的惊惶啊……可是,这是多好的运气!他听见了小溪的淙淙声……他向小溪跑去……他想跑得很快,可是他的脚却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溪水还是在很远的地方响。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怎么会发生这倒霉的事情的,但他知道小溪里流的是法烈伦葡萄酒……咦,奇怪得很,小溪的流水声好象是什么人在说话。梅特罗比乌斯渴得快要死了,他想喝,他老是跑了又跑,最后,他跑到了小溪旁边。但是,他刚要扑下去准备享受溪中的法烈伦葡萄酒时……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不准他喝酒。努玛王蓄着很长很长的白胡须,他的样子非常可怕;他严厉地瞅着梅特罗比乌斯,大声责骂他。这位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具有金属般的铿铿锵锵的响亮嗓音!他说了些怒气冲天的话,梅特罗比乌斯只听到一阵好象从溪中发出来的乱哄哄的吼声,……突然,溪水完全不象是法烈伦葡萄酒,它变成了鲜血!那时候,努玛王对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叱骂得更凶了,他威风凛凛地向他扑来,对他高叫道:

  “你口渴!你要喝鲜血么,你这恶汉?你竟来喝你同胞的鲜血,混蛋!”

  梦境变得愈来愈可怕了。梅特罗比乌斯的心难受地收缩了起来,这位老国王的严厉的叱责声把他吓坏了。他拔脚就逃,在树根上绊了一交,跌倒在地上,他终于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就在这—刹那,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他在什么地方,他究竟在做梦呢还是已经醒了。他揉揉眼睛,向周围看了一下,这才发觉他还是在树林里。但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月光从浓荫的间隙中射下来,驱除了黑暗。他苦苦地把思想集中起来;想清楚地回想下,但怎么也不行。他还是听见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那愤怒的声音,跟他在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因此在最初的一刹那,梅特罗比乌斯还以为自己仍旧在睡觉,仍旧在继续做那个恶梦呢。但他很快地明白,他己经醒了。他开始模模糊糊地记起,他怎样走到树林里来。最后,他明白:他在梦中听到的叱责声,其实就是活人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就是从离他不远的那片空地上传过来的。

  “我们要以死亡对付死亡!我们宁愿为了我们的幸福和安宁而战死,决不愿为了娱乐那批压迫者而角斗倒毙!”某一个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继续把话说下去。“这批疯狂的人形野兽,象里比亚荒野上的猛虎一般渴血,他们一看到被压迫者的鲜血就觉得快乐;现在就让他们自己也拿起短剑跟我们的短剑来拚一下吧,让他们的鲜血跟我们的鲜血流在一起。让他们懂得,在奴隶、角斗士和不幸的人们胸中,也跳动着人的心。我对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所有大神起誓,他们会相信,伟大的朱庇特创造出来的人是一律平等的,太阳照耀着所有的人,土地大公无私地给所有的人带来收获,而且所有的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毫无例外地具有享受幸福和快乐的权利。”

  一阵深沉有力但是微带压抑的赞叹声,回答了这番在深夜的寂静中发出来的热烈演说。

  梅特罗比乌斯立刻明白,聚集在这儿的人显然是一批想对罗马共和国造反的家伙;而且,这个看不见的演说家的响亮声音,他觉得很熟识。

  可是这是谁的声音?梅特罗比乌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在什么时候?这—切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虽然他拚命运用已经恢复的理智,竭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

  无论如何,梅特罗比乌斯明白,他必须不给他们看见,不然他就会倒霉。

  他轻轻地爬了几步,躲在他靠着的那棵树的粗大树干后面,然后屏住呼吸,拿出全副精神,竭力把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可以说,经过四年来顽强不屈的秘密工作,解放的曙光终于出现了呢?”另一个人发出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操着生硬的拉丁话问。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战斗呢?”第三个用比前一个人的声音还要沙哑、低沉的声音问。

  “可以开始战斗!”梅特罗比乌斯刚醒就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回答。“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

  梅特罗比乌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无疑,这就是斯巴达克思;那时梅特罗比乌斯就一下子明白了这儿所发生的事情。

  “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拉文那,”斯巴达克思说。“他去通知葛拉尼克斯,叫葛拉尼克斯把他率领的五千二百个角斗士准备好——他们是我们起义大军的第一军团。克利克萨斯,这儿的第二军团由你率领——这军团是由我们被压迫者同盟住在罗马的七千七百个盟员组成的。第三和第四军团由我和埃诺玛依率领,这两个军团是由加普亚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的一万名角斗士组成的。”

  “两万人编成的角斗士军团!”埃诺玛依用雷一般的声音大喜若狂地吼道。“两万人!……好极了!……我对地狱里的神起誓,好极了!……我可以打赌,我们一定能够看到苏拉和马略的骄傲兵士的铠甲是怎么在背上扣住的!”

  “但是现在,当我们把什么都商量妥当以后,我得要求大家:我们每一个人都得记住自己被压迫的祖国,为了我们祖国的苦难,也为了这—把我们团结起来的神圣事业,”斯巴达克思说,“我们一定得十分小心而且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不论什么样鲁莽的行动都会使我们整个事业遭到打击。我们为了这一事业献出了整整四年的不屈不挠的艰苦工作。任何不合时宜的爆发,任何大胆但没有经过考虑的行动,在目前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五天以后,你们可以听到我们起义的第一阵行动,而且可以知道:加普亚已经落在我们起义者的手中了。虽然埃诺玛依和我首先会把我们的队伍拉到开阔的田野上,但是一有可能,我们就要对康滂尼亚的首府进行勇敢的攻击,那时候,你们在拉文那的或者在罗马的人就得集中自己的力量冲出来跟我们汇合。但是,当加普亚的起义还没有爆发,你们在外表上就得显得和平时。一样的安定和镇静。”

  当斯巴达克思说完了话,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就开始进行生气勃勃的乱哄哄的谈话。他们的人数大概是二十五个左右,这是被压迫者同盟的领导核心。

  他们互相交换着意见,互相鼓励着,互相说出彼此的希望,互相回忆着往事而且互相热烈地祝贺。接着,他们就开始散会。他们一面热情地交谈着,一面刚好向梅特罗比乌斯躲的地方走来,但是斯巴达克思突然喊道:

  “弟兄们,为什么你们全朝着一个方向走?你们应当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互相隔开五六百步远才是。你们回到城里去时,一部分人可以穿过采斯季乌斯桥走,另一部分人可以穿过苏布里齐乌斯桥或者是艾米里乌斯桥走。”

  当角斗士们听从领袖的命令从树林中分路出去时,斯巴达克思经过索索发抖的梅特罗比乌斯藏身的那棵大树,拉佐克利克萨斯的手说:

  “等会儿我们在‘独眼’鲁泰茜雅那儿碰头,你可以在那面告诉我,在最近五天内那批铠甲是不是能够按照约定的时间运到。”

  “我现在就是去跟那个骡夫碰头,他曾经答应我,尽可能迅速地把那批铠甲运来。”

  “还运铠甲哩!”埃诺玛依轻蔑地叫道。“我们要铠甲做什么?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的短剑,我们的勇气——就是我们的铠甲。”

  克利克萨斯迅速地迈着大步,向来斯季乌斯桥的方向走去。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阿尔托利克斯却一起回转来,向苏布里齐乌斯桥走去。

  “原来如此!”我们勇敢的梅特罗比乌斯想,角斗士们意去愈远,他的胆子也就变得愈来愈大。“真见鬼!”我们的共和国上空竟出现了这么片乌云!两万个武装的角斗士!这已足够引起一次象以前在西西里那样的大规模内战了!……而且不论就勇气和韬略来说,那个领导西西里奴隶造反的叙利亚奴隶攸纳斯跟斯巴达克思比较起来,那就差得多了。是的。自然罗,这是天意派我到这座树林里来的。无疑,伟大的神把我选做他的武器,以便把共和国和罗马从危亡中拯救出来……恰恰如此,再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在从前鹅不是也干过这么一番大事业吗?……难道我还不适合吗?……鹅!……天啊,我这醉汉竟会引用这么一个比方!”

  梅特罗比乌斯对他把自己与禽鸟相比的引证感到非常生气,他站了起来,开始仔细倾听。接着他犹疑不决地在树林里走了几步,他想确实知道:角斗士是不是都走光了,会不会留下打埋伏的人。

  他记起恺撒曾经在黄昏时等待他去参加晚宴,但现在已将近半夜了,太退了。这使他非常懊恼,但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安慰,因为他想:只要他太太平平地走出傅林娜女神的圣林,他就可以立刻赶到恺撒那儿,把他偶然发觉的角斗士造反的密谋告诉恺撒了,而恺撒一定会立刻饶恕他的。

  当梅特罗比乌斯确信所有的角斗士都走光了,他就出了树林,并且快步向采斯季乌斯桥走去,同时暗自盘算: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他是不会到角斗士集会的傅林娜女神的树林里去的,他必须替自己这次醉酒祝福,替自己这嗜酒如命的癖好祝福,甚至对那不久前他曾经大加诅咒的葡萄酒,现在他也觉得是极其神圣的美酒了。这一切使他得出两个结论:一个结论是必须把酒神巴珂斯当作罗马的特别保护神,替他建造一所新的神庙。另一个结论是:因为象梅特罗比乌斯喝醉酒这么普通的事情,居然能拯救罗马共和国,可见神的意图是莫可揣测的。

  他这样仔细地思索着,终于走近了恺撒的家。他一面进去,一面叫奴隶立刻去通报主人,叫恺撒立刻到书室里来,因为他,梅特罗比乌斯,有极重要的、可能关涉到共和国命运的消息报告他。

  恺撒起先对梅特罗比乌斯的话毫不介意,因为他认为这戏子是一个酒鬼、一个狂妄的家伙。但是,他想了一想以后,还是决定去听听梅特罗比乌斯的报告。恺撒向客人们告了罪,出了三榻餐厅,向书室走去。焦急不安的梅特罗比乌斯就把角斗士们的密谋约略地告诉了他。

  恺撒觉得这个消息非常奇怪。他向这个戏子提出几个疑问,以便断定那事情是不是出之于醉汉的幻觉。当他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不禁紧锁双眉,站在那儿苦苦地想。接着,他显然采取了某种决定,浮起不信任的微笑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我不能怀疑你所报告的都是事实,可是真的,这一切都太象神话了。——这一切会不会是由于你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痛饮维里特恩葡萄酒以后,由于醉酒而极度兴奋的头脑所想象出来的幻觉呢?”

  “啊,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我不否认自己嗜酒如命,特别是碰到好酒,”梅特罗比乌斯显出生气的样子答道。“我不否认,就连现在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我在傅林娜圣林中听到的那些话,啊,高贵的恺撒,我可以发誓,的确是千真万确地听到的,而且把它一字不易地转告了你。一场酣睡和雅尼古尔山山脚下的新鲜空气,早已使我清醒过来了。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难道你存心要让共和国遭到危难,不去警告执政官和元老们吗?”

  恺撒低下头来,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危险一分钟一分钟地在增长呢。”

  恺撒不作声。

  梅特罗比乌斯也不作声了,但从他的姿势和痉挛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正感到非常不耐烦。终于,他忍不住了,向恺撒问道:

  “您究竟准备怎么样?”

  恺撒抬起头来,答道:

  “不论这事情对祖国有多大危险,梅特罗比乌斯,我还是愿意亲自作出判断来!”

  “你怎么能判断……”戏子想要说话,但是恺撒立刻打断他说:

  “如果你能允许我,我要亲自对这事情作出判断来……”

  “啊,高贵的恺撒,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来跟你商量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发现这一密谋的荣誉心甘情愿地让给你,因为我知道而且坚决地相信: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是很慷慨的,他决不会忘记替他效劳的人。”

  “谢谢你的盛意,梅特罗比乌斯,谢谢你对我的建议。但我并不想从你偶然发现的秘密中获取利益,我只想证实而且确定一下这事情的实际情况——不,这样做是为了正确地考虑一下我们应当怎样行动。”

  梅特罗比乌斯连连点头,表示他同意恺撒的意见,于是恺撒对他说:

  “现在你上三榻餐厅去,在那面等我。但是梅特罗比乌斯,你得小心,你在傅林娜圣林中听到的话可不能对任何人讲,我们现在谈的话也不能泄漏,我现在离开屋子到外面去的情形也不许提起。一小时以后我就回来,那时候我们再商量,为祖国的利益应当怎么办。”

  “我一定执行你的命令,恺撒。”

  “你放心好了,我会酬谢你的;命运之神的册子上并没有写着: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命中注定,直到死都只配戴一顶在斗技场中赛车获胜的桂冠。”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说完了就走到书室隔壁的房间里去,让梅特罗比乌斯去咀嚼他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过了一会儿,恺撒回来了。他的右臂上挂着一件质地厚实的黑色罩袍,无疑,那是属于他的某一个奴仆的,另外还有一副挂着他那短剑的紫色佩带。恺撒脱去白色的餐袍,把佩带挂上了肩,披上罩袍,把风兜覆到头上。他与梅特罗比乌斯告别时,又一次嘱咐他,叫他到三塌餐厅里去等他,但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角斗士密谋造反的事情。接着,他带了一个奴隶离开了屋子,急急忙忙地向那条通维纳斯酒店的巷子走去。

  恺撒除了巴拉丁区的那所房子之外,在苏布拉区的中心还有一所住宅。那时他甚至是常常住在苏布拉区的,他认为这样做,可以获得住在罗马这一区的贫民的好感。恺撒曾经不止一次地脱去华丽的长袍,换上粗布的短衣,在苏布拉区和埃斯克维林区那些污秽而又阴暗的巷子里到处访问贫民,对他们进行慷慨无比的帮助。因此恺撒对这些充满了痛苦与耻辱的下流场所和每一个最偏僻、污秽的角落是了如指掌的。

  维纳斯酒店离开恺撒那所建筑精美的小住宅并不远,他很快就来到了那条污秽的巷子。“独眼”鲁泰茜雅的酒店中发出来的喧哗声,破坏了深夜的寂静。

  恺撒带着奴隶进了酒店,向外面那个大房间的四周迅速地看了一下。在那个大房间里,妓女、平民、掘墓人、假装乞丐的流氓、残废的人以及其他罗马社会的渣滓,象平常一样喧闹地吃喝着。恺撒向这些人看了一眼,就向里面的小房间走去,他立刻在那儿看到十几个释放角斗土和角斗士围坐在餐桌旁。

  恺撒向他们很平常的招呼了一下,和他的奴隶一起在房角的条凳上坐下了,然后命令酒店里那个埃塞俄比亚女奴隶替他们取两杯采古巴葡萄酒来。他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和自己的奴隶说着无关重要的话,同时却目光炯炯地注视房中角斗士的行动,倾听他们的谈话。

  斯巴达克思坐在埃诺玛依和克利克萨斯的中间,他的脸色苍白,悲哀,忧郁。从苏拉去世到现在四年来,色雷斯人的容貌起了显著的变化。在他目前的容貌中出现了严峻的成分,那是以前所没有的;宽广的前额已经布满了深陷的皱纹,那是惊恐和忧虑的痕迹。

  当同伴们叫斯巴达克思的名字时,一向只知道斯巴达克思名字的恺撒就深信自己的猜测并不错,他一看到那些人就立刻以为:斯巴达克思只能是那个身材魁梧的美男子,因为他那极其尊严的态度和精力充沛而又智慧的脸是非常特出的。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用愈来愈怜惜的心情注视着这位释放角斗士,他一看到他就立刻产生了好感。恺撒用具有天才的伟人的敏锐目光。看到斯巴达克思具有伟大的心灵和天赋的才能。他明白:命运之神注定要斯巴达克思建立崇高的功绩,而且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

  女奴隶阿苏儿拿来了葡萄酒,恺撒拿起一杯,叫他的奴隶拿起另一杯,说:

  “喝吧。”

  奴隶喝完了他的那杯酒,但恺撒却只是装装饮酒的样子,其实他的嘴唇连一滴葡萄酒也没有沾到。除了水之外,恺撒什么也没有喝。

  过了几分钟。他站了起来,走近角斗士的餐桌。

  “你好,勇敢的斯巴达克思!”他说。“但愿命运之神永远对你微笑,这是你应得的。你能不能为我花费一点时间?我想跟你谈一谈。”

  餐桌旁的人都回这头来,只听见好些人发出惊奇的叫声: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

  “朱理乌斯·恺撒?”斯巴达克思站起来说,他的惊异也不亚于他的同伴们,他还从来不曾看见过恺撒,因此不认得他。

  “请你们不要作声!”这位未来的独裁者阻止他们说。“要不然的话,明天全罗马城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大祭司,黑夜里竟在苏布拉和埃斯克维林的小酒店里逛荡!”

  斯巴达克思诧异地瞧着这位不速之客。恺撒在当时虽然还没有干出大事业来,但他的威名已经传遍了罗马城和整个意大利。斯巴达克思仔细地观察着恺撒那刚毅的、具有过人精力的外形,不禁对他英俊的容貌、山鹰一般的锐利目光、线条极其和谐的体格、高贵而又镇静的态度以及强有力的外貌,感到非常惊异。色雷斯人对这位有名的朱理乌斯族的后裔默默地看了好一会,然后答道:

  “我将感到非常荣幸,朱理乌斯·恺撒,如果这对你有什么益处的话。”

  “你必须暂时离开你勇敢的同伴们,我要和你一起到城墙那边去散一会儿步。”

  惊诧的角斗士们互相使着眼色。斯巴达克思答道:

  “能够和罗马城最有名望、最高贵的贵族一起去散步,对一个穷困的无名的释放角斗士来说,那真是莫大的光荣。”

  “勇敢的人决不会永远穷困,”恺撒答道,他向门口走去,一面向自己的奴隶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在酒店里等他。

  “唉,”斯巴达克思叹了一口气以后,一面跟着恺撒走出来,一面说,“当狮子拴上铁链的时候,它还有什么威力呢!”

  这两位非常的人物穿过酒店的那个主要房间,走出了酒店,往巷子里走去,默默地向城墙边走去——刚刚走到四年前凯乌斯·维莱斯的那释放奴隶被角斗士们处死的地方。

  一轮明月在天空中照耀着,它把忧郁的银光倾泻到城墙外葱茏繁茂的果树园、菜园和葡萄园里,也倾泻到城外广阔的原野上。那片原野伸展得很远很远,一直伸展到好象许多黑糊糊的巨人一般、矗立在地平线上的杜斯古尔和拉丁的群山那儿。

  在深夜的静寂中,恺撒和斯巴达克思来到城中最后几所房屋和赛尔维乌斯·杜里乌斯城墙之间的野地上。苍白的月光照耀着他们,远远看去好象两个白色的幽灵。他们停了下来面对面地站着,默默地动也不动,好象在努力估计和打量对方。他们都明白:他们代表着两种敌对的思想,两面敌对的旗帜,两个敌对的世界:专制和自由。

  恺撒首先冲破这—沉寂的氛围,对斯巴达克恩说:

  “你几岁了?”

  “三十三,”色雷斯人仿佛要努力捉摸对方的意思似的,一面仔细地注视着恺撒,一面答道。

  “你是色雷斯人吗?”

  “是的。”

  “色雷斯人是勇敢的民族,这是我在战斗和危险中亲自体验到的。除此之外你还可以为你的礼貌和教养而自豪。”

  “你怎么知道的?”

  “从一个女人那儿。但现在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侯,因为你本人以及你所献身的事业,正遭受着极大的危险。”

  “你指的是什么危险?”斯巴达克思后退一步,惊恐地问。

  “我全都知道了,但是斯巴达克思。我到这儿来并不是想加害于你。恰恰相反,我想拯救你。有一个人坐在傅林娜圣林的一棵大树下面,无意之中听到了你们今晚的会议。”

  “啊,我诅咒所有的神!”斯巴达克思绝望地叫道,握紧了拳头,威吓天空。

  “但是他还没有去报告执政官:我竭力阻止他这样做,可是他一定会在今天夜里或是明天早晨去报告当局,那时候,你的整整四个军团还没有来得及聚集起来就要消灭了。”

  斯巴达克思陷入可怕的绝望的心境中,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接着,他象疯子一般,一动也不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那照耀着月光的树干,用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哽咽的声音发出一降低语,好象在跟自己说话一般;

  “五年来的信念、工作、希望和斗争,全都在一眨眼之间毁灭了!……一切都完了,被压迫的人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我们只有做奴隶,做奴隶一度过这卑贱的一生!……”

  在斯巴达克思激动的脸上,反映出强烈的内心痛苦,恺撒不但怀着怜悯、同情而且几乎怀着尊敬的心情,看着这个被极大的痛苦折磨着的、伟大而又坚强的人。恺撒是一个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天才而且对它怀着无比骄傲的统帅,他一向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值得他敬仰的人,但现在,这个角斗士却使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赞赏的心情。因为斯巴达克思从对自由的神圣的爱中吸取了力量,他想完成希腊、罗马的英雄们才能完成的伟大事业。由于他用顽强的精神、远大的目光、天主的卓越智慧和崇高的信念武装了自己,由于他充满了勇气和极其旺盛的精力,使他能够创造一支由两万名角斗士组成的正规军队。

  恺撒一想到那些军团,他的目光里就闪烁着贪婪的、野心勃勃的火光,他的头开始昏眩,他的全身顿时起了一阵战栗。他大大地张开了两眼,凝视着阿尔巴纳斯诸山的山顶,落入无比广阔的幻想世界中去了。啊,要是那四个军团——两万名战士——能由他来率领作战多好啊!不出几年他就会征服全世界,变成罗马的统治者。但他决不象苏拉那样变成一个人人畏惧和憎恨的家伙,而是一个受到大家爱戴的统治者。他将要成为平民阶级的偶像,但他将成为那些骄傲而徒然挣扎的贵族们的灾星!

  两个人都不作声:一个感到非常痛苦,另一个却陷入野心勃勃的幻想中。第一个打破这一沉寂局面的是斯巴达克思。他清醒了过来,可怕他蹙紧双眉,流露出一种严肃但是主气勃勃的神情坚决地说:

  “不,我对朱庇特的雷火起誓,决不许这样!”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恺撒好象波斯巴达克思的喊叫唤醒了,问道。

  斯巴达克思用他烈火一般的目光注视着恺撒那时己经变得平静清澈的眼睛,并且过了一分钟又问道:

  “可是你,恺撒,你是什么人——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

  “我很想做你们的朋友,但无论如何我决不是你们的敌人。”

  “你能为我们干任何事吗?”

  “怎么干法?”

  “把那个知道我们秘密的人交给我们!”

  “什么?你想叫我这个罗马人不管这次威胁罗马安全的奴隶暴动吗?叫我这个有可能防止这次暴动的人听任它爆发吗?”

  “你的话不错,我忘记你是一个罗马人了。”

  “而且我希望整个世界都属于罗马。”

  “唔,自然。你是奴役全世界备民族的罗马暴政的化身。你怀着比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还大的野心。当罗马之鹰用它的翅膀覆盖了全世界各民族,你就要把这些民族用铁链锁起来,把他们紧握在你的铁拳之中。罗马将变成一切民族的统治者,而你则变成罗马的统治者,是吗?”

  恺撒的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但他立刻回复平素的镇静态度,微笑着对斯巴达克思说:

  “我的理想是什么,谁也不会知道。也许,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为了从窠巢中飞出去找寻自己的幸福,还得积聚力量。你,斯巴达克思……你具有伟大统帅的惊人精力和智慧,你聚集了一支奴隶的队伍,创造了好几个精锐的军团,准备率领他们去作战。但是请你告诉我,斯巴达克思,你想的是什么?……你所希望的又是什么?”

  “我希望,”斯巴达克思说,他的心中燃烧着热烈的信念。“我希望毁灭你们这个腐化的罗马世界,希望在它的废墟上看到各民族独立的花朵。我希望消灭那种强迫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屈服的可耻法律,消灭那种叫同样由女人生下来、而且具有同样力量和智慧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汗流满面地劳动,耕种不属于他的田地,供养另一个对罪恶、懒惰和逸乐安之若素的人的法律。我希望用压迫者的血来偿付被压迫者的呻吟,我希望粉碎系在罗马胜利之车上的不幸的人的铁链。我希望把奴役的铁链改铸为短剑,使每一个民族能够用那短剑把你们驱逐出境,把你们逐到伟大的神赐给你们的意大利本土,不许你们越出原有的国界一步。我希望烧毁所有的斗技场,在斗技场上,你们这些人形的野兽把我们叫做野蛮人,而且使我们这些为了幸福、为了精神上的享受、为了爱而降生的不幸的人互相残杀,来娱乐你们这些世界的暴君。我对万能的朱庇特的雷火发誓,我希望看到自由的太阳辉煌地照耀,可耻的奴隶制度在地面上消灭!我一定要获得自由,我渴望自由,我要争取自由,我要为每一个人、每一个不论大小强弱的民族争取自由。和平、幸福、正义以及不朽的神踢给人们享受的一切崇高幸福,会伴随着这样的自由来到人间!”

  恺撒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倾听着,他的嘴唇上掠过怜惜的微笑。当斯巴达克思说完以后,他摇摇头并且问道:

  “接下去怎么样,高贵的幻想家,接下去又怎么样?”

  “接下去就是正义的政权压倒暴力,智慧的政权统治贪欲。”释放角斗士答道,在他的火热的脸上,流露出他心胸中熊熊燃烧的崇高感情。“接下去就是人与人之间一律平等,民族与民族之间互相亲善友爱,幸福在全世界的范围内获得凯旋和胜利!”

  “可怜的幻想家!你相信所有这些幻想能在你这一生中实现吗?”朱理乌斯·恺撒带着嘲弄和怜悯的口气。“可怜的幻想家!”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听我说,斯巴达克思,而且把我这番充满好意的话仔细地考虑一下。我对你的同情要大大地超过你想象的那种程度。你记好,我不是属于那种轻易向别人献出友谊、特别是轻易向别人表示尊敬的人。要实现你所幻想的一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纯然的幻想,不论就你所设想的目标或者就你现在所采取的手段来说,都是空中楼阁。”

  斯巴达克思正想反驳,但恺撒打断了他的话说。

  “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听着,你得明白,我到儿来跟你谈话是为了你的利益。自然。你自己并不认为你的两万名角斗士就会使罗马战栗。很显然,你决不会这样想。你认为,‘自由’这个字眼,会使广大的奴隶群众聚集到你的旗帜下来。让这些奴隶的数目达到十万或者十五万吧(虽然这永远不可能),让他们在你的教导下用铁的纪律团结起来,让他们为死里求生的勇气所鼓舞而英勇地战斗。让一切都是这样吧!但是你能相信他们能够打败曾经征服亚、非两洲一切帝王的四十万罗马大军!这些兵土都是自由公民,他们在意大利有他们自己的一片土地,有他们自己的家,难道你以为他们不会起来对你们这些什么产业也没有、万一获得胜利就会使他们破产的穷光蛋拚命吗?你们是为了死里求生而战斗,他们却是出于自卫的本能;你们是为了争取人权,他们却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私有财产。谁能够获得胜利,是不难想象的。在数量上他先占了你们优势,此外,在每一个城市或者自治市里有他们的同盟者,但对你们来说,却是敌人。为他们服务的有整个国库的全部财产,尤其重要的是,还有贵族们的巨大财产。他们那一边,还有罗马的威权,经验丰富的统帅的军事艺术,所有城市和所有罗马共和国公民的财富,更不用说共和国的船舶舰队,以及从世界各个角落里征集来的后备军了。那些顽固、粗鲁的蛮族和从各个国度来的奴隶,他们之间并没有可以使他们互相结合的高贵传统或者别的物质上的联系,他们甚至并不完全懂得你所努力奋斗的目标。你的勇气、毅力和超特的智慧足以使这样一些人纳入秩序和纪律吗?我曾经一度相信你能够做到,但仔细一想,不,这绝对不可能……你具有坚强的意志和智慧,而且完全有能力指挥军队——我承认这一点。但你最多只能使你的军队暂时隐藏这些缺点,犹如一个人把身上的痈疽遮掩起来一般。你能够动摇你故人的胜利信心,但你在完成这种理智和勇气的奇迹之后,你能最后战胜敌人吗?”

  “嘿,那有什么关系!”斯巴达克思用极其冷静的态度叫道。“我可以为正义的事业光荣牺牲,我们流的鲜血一定会使自由之树结出果实来,我们的鲜血将在压迫者前额盖上可耻的烙印,我们的鲜血会产生无数的复仇者。我们留下了可以被人模仿的榜样——这是我们能够留给后代的最宝贵的遗产!”

  “伟大的自我牺牲,但那却是毫无效果的无谓牺牲。我已经向你指出,你所采取的手段不足以达到你的目标,现在我还要向你指出,你的目标本身只是激动的想象的产物,只是外表诱人的幻想,犹如人类无力捕捉的幽灵:它在远处看来是活生生的,它诱惑着你,但是你愈是顽强地追上去,它就愈是远远地离开你。当你觉得你好象已经捉住它时,它却在你的眼前突然消失了。人类自从离开树林住在一起,自由就消失了,奴隶制就产生了;因为每一条为了全体利益而限制个人权利的法律,就侵害了个人的自由。从此以后,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是由最强横最狡猾的人统治群众,而且老是有普通的人民服从他们。甚至好些最优良、用最英明的制度建立起来的共和国,也逃避不了这一规律,因为它的根源就存在人的本性之中。底比斯、斯巴达和雅典的不光荣的结局就是证明。就在我们这一以人民具有最高权力的原则为基础的罗马共和国,你己经看到,一切政权都被那一小撮贵族所掌握,他们占有了一切财富,也因此掌握了一切力量,他们把共和国的政权变成了他们这一阶级世代相传的遗产。四十万个没有食物、住所和衣服抵御冬寒的罗马公民能算自由人吗?他们只不过是第一个遇到他们购买他们的选票的人的奴隶罢了,选举的权利就是这些贫苦的‘世界统治者’的唯一财产。因此在我们这儿‘自由’这个字眼早已失却了它的意义。虽然这调子永远能够在群众的心坎里引起反响,但有时候往往是一些暴君弹奏得最出色。斯巴达克思,我遭到这些极其骄横的贵族的压迫,我同情平民的悲哀和痛苦,我明白只有消灭贵族,平民才能得到幸福,为了打垮这些豪门贵族的统治,必须鼓起平民阶级的热情,但同时必须在他们的嘴里装上马勒子,用铁一般的坚毅意志断然地领导他们。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跟豺狼一般,因为人类一向分为豺狼和羔羊,老鹰和鸽子,一向分为吃人和被人吃的两种;我已经择定了我的道路,确立了我的目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解决这样困难的任务,但是我一定要夺取政权,从根本上改变双方的命运:我要使压迫变成被压迫者,使吃人的家伙变成被吃的食料。”

  “恺撒,那就是说,你有点儿同意我的观点了?”

  “是的,我可怜奴隶,我对他们永远采取宽容的态度,我同情角斗士,如果我要娱乐人民,我决不允许为了满足群众兽性的本能,使角斗士们野蛮地互相残杀。为了达到我给我自己确立的目标(但愿我有一天能达到这个目标),我必须尽量避免强暴的行动,多多地施展巧妙的手段,必须少用武力多多运用灵活的策略,必须胆大心细——这两者是一切危险但是伟大的事业所不可或缺的伴侣。我觉得我命中注定能够掌握最高政权。我应当获得它,我要获得它,我一定能获得它。我必须利用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碰到的一切力量,好象大河汇集一切溪流,最后变成一道汹涌奔腾的巨流注入海洋中去一般。现在,勇敢的斯巴达克思,我要对你这位命中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提出要求。告诉我,你是不是同意放弃你那不可能实现的暴动的毫无意义的幻想,做一个幸运的恺撒的助手和同伴呢?我有我的福星——维纳斯,她是我的始祖,她领我踏上了人生大道,预先显示了我的崇高使命。迟早我会去统治某个省份,率领某些军团,我将要凯旋回来,我将要被选为执政官,我将要掀翻皇座,征服各个民族,占领整个帝国……”

  恺撒那激动的话,那果决的脸,炯炯发光的眼睛,兴奋的声音,以及包含在他话中的把握和坚定信心——所有这一切,使他显出威严非凡的气概,刹那间竟把斯巴达克思迷住并慑服了。

  恺撒停了一会儿,于是斯巴达克思好象从谈话同伴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一般,用严峻坦诚恳的声音问:

  “那么接下去怎么样?”

  恺撒的眼睛里好象迸出了火焰。他激动得脸色惨白,用颤抖的声音坚决地说道:

  “接下去……我就统治全世界!”

  这位未来的独裁者全心全意地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暂时不作声了。恺撒从幼年时起就怀有这个野心,他的一切意图,他的每一句话,他的全部的超特智慧,他的足以征服一切的意志,就完全向着这个目标。

  “抛弃你的幻想,抛弃它吧,”恺撒重新采取了从容不迫的平静态度说。“抛弃它吧,你的事业一开始就要遭到覆灭的:梅特罗比乌斯会很快地向执政官告密。你去说服你的不幸的同伴们,叫他们忍受一下,叫他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武装暴动上而寄托在将来,叫他们用合法手段去取得权利吧。你做了我的朋友,你就可以跟我参加元老院委托我去完成的远征,你就可以率领勇敢的战士,充分施展大自然赐予你的卓越作战能力。”

  “不可能,决不可能!”斯巴达克思叫道。“凯乌斯·朱理乌斯,我真心诚意地感谢你对我表示的敬意和向我提出的令人羡慕的建议,但我必须走我的命运之神向我指出的道路。我不能也不愿抛弃我的被奴役的弟兄们。如果奥林比斯山上的不死之神关心人类的命运,如果地面上不复存在的正义在那儿还存在的话,我们的事业决不会破灭。但如果人和神统统反对我,我也决不屈服,我要象阿加克斯一样,怀着镇静的心情英勇战死。”

  恺撒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涌起了一阵赞叹,他紧握住斯巴达克思的手说:

  “就这样吧!既然你无所畏惧,就让我预祝你交好运吧——我知道,一颗无畏的心往在能帮助一个人避免灾难。不但如此,我更希望幸运之神随着你。因为我知道幸运能在一切事业中,特别在战争中起极大作用。今晚你认为你的事业就将覆亡,到了明天命运之神也许会出来干涉,使你的事业成功。我不能够而且也没有权力阻挡梅特罗比乌斯;他一定会到执政官那儿去揭露你们的密谋。你还是赶快赶到加普亚去,抢在元老院急使的头里。这样,幸运之神也许会站在你那一边……再会。”

  “愿神抵保佑你,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再会。”

  大祭司和释放角斗士再一次紧紧地握了手,接着,和来的时侯一样,默默地但是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从城墙旁下来,进了那条从城墙那儿逐渐下降通到酒店去的荒凉巷子。一会儿他们就进了维纳斯酒店。恺撒在女主人那儿付清了酒钱,带着奴隶向自己的家里走去。斯巴达克思立刻召集自己的同志,匆忙地向他们发出当前情况下最妥善的紧急指示:他命令克利克萨斯负责消灭罗马角斗土中间的一切密谋痕迹;又命令阿尔托

  利克斯疾驰到拉文那去通知葛拉尼克斯。然后,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两个从被压迫者同盟的财库中提出一笔五泰伦脱的巨款带在身边,以便在路上设法换上新的马匹,接着他们就骑上两匹强壮的骏马穿过加宾门没命地向加普亚飞跑。

  当恺撒回到家里来到三榻餐厅,知道梅特罗比乌斯在重新喝了法烈伦酒后,他心中又燃起了爱国热情。他对恺撒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感到非常不安,他害怕这位大祭司出了什么乱子,因此已经出发到执政官那儿拯救共和国去了。他曾经对恺撒家的看门人说:“我直接去见执政官了。”但是,据看门人说,他出门时的那副样子还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

  恺撒苦苦想了好久,接着进了卧室,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角斗士和元老院的急使要比赛快慢了。天知道哪一方面先赶到啊?!”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

  “有许多极重要的大事往往被极微细的因素所决定!现在就是如此,一切都得由马来决定了!”

《斯巴达克斯》:八、苏拉逝世的后果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苏拉逝世的消息闪电一般迅疾地传遍了整个意大利。用不着描写就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到处都引起了骚动,特别是罗马。

  起先,大家都惊呆了,只是默默地听取了苏拉死亡的消息。接着,就引起了谈论和一连串的疑问——这突然的死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情况怎么样。

  豪门派、贵族和富人是把苏拉的死当作整个民族的灾难来在哀悼的,他们认为那是无可补偿的损失。他们嚎啕大哭,要求对苏拉举行大元帅的荣誉葬礼,要求对他象对待共和国的救主或是半神半人的英雄那样来给他铸立铜像和建造庙宇。

  一万多个苏拉的释放奴隶响应了他们的提议。在苏拉派获得胜利以后,为了纪念他的荣誉和名字,这—万多人就构成了一整个考尔涅里乌斯族,苏拉曾经把迫害时期没收的牺牲者的财产,赐了一部分给他们。

  这—万多个全受过苏拉恩惠的人,是永远拥护他和他那派党人的主张的。他们起来响应苏拉派的主张,一方面是由于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苏拉生前慷慨地赐给他们的财产在他死后被别人夺回去。

  在意大利还有十二万多名军团中的兵士,都曾经在苏拉的麾下对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后来又在内战中跟着苏拉反对马略。这些军团中的兵士有好多人在支持马略的城市中居留下来,因为苏拉在和马略作战时已经消灭或者驱逐了这些城市的基本居民,并把他们的财产分发给各军团的兵士了。这十二万以上的兵士是把苏拉作为领袖和恩人来崇拜的,他们准备用武器来捍卫苏拉赐与他们的一切。

  就这样,由忠于苏拉的人所组成的,强大而极有力的一派,痛悼着他的死亡。但因此,几千个被他放逐的人,几千个他的残暴行为的牺牲者,以及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马略的拥护者,过去曾经公开地诅咒过这个杀害他们的亲友,没收他们全部财产的刽子手,现在自然都高兴极了。他们渴望着变革,开始在各处骚动起来,号召人们复仇而且自己也希望能复仇。平民阶级也跟这些人联合起来了,因为苏拉曾经剥夺了平民阶级好些普通的权利和重要的特权,他们想把这些权利夺回来。总之,苏拉的死亡在罗马引起了骚乱、议论和街道上的频繁活动,和这相似的情况已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了。

  在大议场一带,在贸易堂里,在拱廊下,在神庙中,在店铺里,在市场上——到处都聚满了年龄和身份各不相同、互相报告新闻和消息的人。一部分人大声哀悼这—灾祸,另一部分人则更大声地感谢终于使这个暴君死去,使共和国从被奴役的状态下解放出来的神。这两派人进行了争吵相互发出了威胁,在他们之间爆发了潜伏的被压抑的怨恨,燃起了怒火产生了种种矛盾的愿望,也产失了恐惧和希冀。

  骚动扩大了,而且也愈来愈严重了。尤其是因为两个执政官属于敌对的两派,他们之间早就在进行暗斗了。到了现在大家就更加热血沸腾,双方都在准备战斗。敌对的两派都有各自的领袖,他们的地位和威望是旗鼓相当的。这样一来,内战就迫近了,而且显得不可避免了。

  元老和做过执政官的贵族们利用他们在公民中的威望,竭力想使骚乱平息下去,他们允许进行种种改革,颁布新的法律,恢复平民阶级的古老的特权;但他们的话毫无效果,群众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许多元老、公民和考尔涅里乌斯族的释放奴隶们都不剃胡须表示哀悼。他们穿着黑色的宽袍,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城里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好些贵族妇女也穿着丧服,披着蓬乱的头发,从一个神庙跑到另一个神庙,祈求神的保佑——似平随着苏拉的死亡,罗马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灾难。

  但苏拉的敌人却对这些人大肆责骂和嘲笑,他们兴高采烈地在罗马的大议场和街道上游逛,庆幸独裁者的死亡。

  苏拉死后三天,在罗马城中心,那些大理石板和大法官告示牌——那上面写着各种法令,每逢三天的市日就挂出来给民众看——上出现了一首讽刺短诗:

  骄傲的独裁者苏拉,

  他想永远统治罗马。

  上苍终于对这无耻的奸贼,

  降下了可怕的惩罚。

  因为在他狂妄的幻想中,

  要使整个罗马都俯伏在他的脚下。

  为了使他受到不可思议的痛苦,

  就让虱子去吃掉他。

  在许多别的地方,可以读到这样的字句:“打倒奢侈的挥霍者的法律!”在这些法律中特别明显的,是大家痛恨的苏拉暴政的精神。在各处建筑物的墙壁上都写着这样的字句:“我们要求护民官有不可侵犯的特权!”——这种不可侵犯的特权就是鼓苏拉取消的。有时候还可看到这样的字句:“光荣归于马略!”

  所有这些事实及大胆的行为,都证明了大多数民众的心理有了急剧的转变。

  这就是苏拉在世时对独裁者已显示敌意的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现在的行动和言论变得更加露骨的原因;因为他明白,有马略派和人民做他的后盾。

  与他相反,另一个执政官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斩,一个以智慧和美德出名、与豪门派有密切关系的人,却想叫大家明白:不能采取狂妄的煽动和挑拨。因为卡杜鲁斯是坚决站在元老院和法律那一边的。

  在这一骚乱的局势中,自然罗,不能不有卡提林纳在内:他曾经与苏拉保持友善的关系,但是野心勃勃的企图、责任感和急切的欲望却推动他找寻某种新的变革——因为他可以在变乱中得到很多好处,而他自己却什么也不会失掉。因此,他和他批急性子的年青朋友,就开始奔走忙碌,煽动不满现状的人,火上加油地努力唤起人民对豪门贵族的憎恨。

  古里奥不回伦杜鲁斯·苏勒,采吉齐乌斯和迦比尼乌斯,维莱斯和卢齐乌斯·毕斯季亚,毕索和波尔齐乌斯·莱迦,都努力鼓动人民起来,燃起他们的怒火,允许替他们雪耻和报仇,恢复他们的权利,号召他们起来屠杀贵族。

  只有葛涅乌斯·庞培和玛尔古斯·克拉苏,仗着他们极大的威望和权力,用种种手段倡导和平与安宁,劝告公民们尊重法律,呼吁他们怜惜自己的故乡和共和国,因为新的内战只会带来一场浩劫。

  元老们在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中集会,开始讨论究竟给这位死去的凯旋者和战胜米特里达梯斯王的人,以何等程度的荣誉。

  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是杜鲁斯·荷斯季里鸟斯王大约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五百六十年以前建成的。它坐落在帕拉丁山的山脚下,大门正对着公民会场。元老们通常就在这儿开会,虽然它并不是神庙,罗马人却把它看作圣地。元老院的门前有一个拱廊,好象神庙的入口一般,元老院本身的建筑则是一个宽广的正方形大厅,每一面都装饰着一列圆柱,圆柱上面是回廊。逢到商议重要大事——我们现在提起的事情就属于这一性质——就允许公民们来到回廊上参加旁听。

  在下面,是排成半圆形的三排大理石凳,那就是元老们的座位,座位上面铺着丝绸的毯子或者兽皮上放着垫子。正对着大门是两张大理石桌子和两把给执政官坐的华丽的凯旋椅。在最高的一排半圆形的大理石座位的中间部分,是年长的元老们的专座;正对着执政官,背朝着大门,是护民官的座位,但那是在一百年前才争取到的,再以前,元老院开会时,护民官的座位是设在院门前拱廊下的。

  那天,因为元老们集会讨论应否给与逝世的苏拉以荣誉的问题,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的回廊上挤满了人。但公民会场上也挤满了人,那儿聚集了四、五干考尔涅里乌斯族的族人。他们留着胡子,穿着黑色的衣眼,闹嚷嚷地赞扬着苏拉。但是场上另外七、八千公民,大多数是没有财产的平民,却在咒骂着他。

  在元老席上显出一片极其热闹的景象。

  主持会议的元老,是以勇敢和智慧出名的“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过去的执政官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他宣布开会,他让执政官昆杜斯·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首先发言。卡杜鲁斯用审慎而又和善的、毫不触犯苏拉敌人的话,追忆了死者的光荣功绩。他提到苏拉曾在非洲俘虏了朱古达王,在凯朗尼河击毙了阿盖拉乌斯,在亚洲打败了米特里达梯斯王而且把他远远地赶走,他怎样占领雅典,又怎样扑灭了具有毁灭性的内战的大火。卡杜鲁斯请求元老院赐给苏拉以对得起他和罗马人民的极大荣誉,因为他是人民的领袖也是伟大的统帅。最后,卡杜鲁斯提议把苏拉的遗体用盛大的仪式从库玛接到罗马,把他安葬在马尔斯广场上。

  对卡杜鲁斯的简短演说,几乎绝大部分坐在元老席上的人都闹嚷嚷地表示赞同,而回廊上的人却发出暴风雨一般的反对声音。

  当喧哗声渐渐平静下去时,列庇杜斯就起来发言。

  “我觉得非常遗憾,”他说,“我觉得极其遗憾,诸位元老,我一向尊重我的赫赫有名的同事卡杜鲁斯,而且对他勇毅的精神和善良的心灵比谁都要重视。但在今天我却不得不提出跟他不同的意见。我认为,他只是从他漫无限制的善良心意出发,完全是因为没有顾到祖国的利益和荣誉,才会提出这样不仅不合时宜而且会损害和毁灭正义的建议。那只是由于他的慷慨心,才可能使他得出对死去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有利的结论:使高贵的到会的人同意把大元帅的荣誉给予死者的骨灰,而且在马尔斯广场上举行帝王一般的葬礼。由于我的同事的美意,他只对我们提起了苏拉的功绩和他的崇高事业,可是他忘记了——更可能是他故意忘记——这个独裁者对我们祖国所制造的一切灾难和祸患,忘记了他所促成的一切灾害和死亡,而且——让我们坦白地、用不到显出任何畏怯的虚伪的态度。也用不到惶惑地说出来——也忘记了玷污了他的声名的滔天大罪,这些罪恶和毒辣的行为,只要举出一桩就足以使我们对他的英勇事业和一切胜利的记忆统统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了。”

  这一次,元老们发出喧闹的埋怨声,而回廊上却传来了热烈的鼓掌声。

  “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瓦季埃向号手们做了一个手势,号手们就吹起喇叭,叫公民们安静下来。

  “是啊,让我们坦白地说,”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继续他的演说。“苏拉的名字对罗马来说是不吉祥的。他用数不清的罪恶砧污了他的名字,那些罪行只要提一下就足够了。大家都记得他蹂躏祖国的法律,践踏护民官的特权和执政官的尊严,用暴政替代行政制度的各种原则,横行不法地屠杀成千成万的无辜公民;可耻的、人人诅咒的迫害、抢劫、奸淫、掠夺以及种种危害祖国而且准备毁灭共和国的滔天大罪,都是由他下令或者用他的名义执行的。对这样一个他的名字在每一个正直的公民心里只能唤起灾难的回忆的人,对这样一个用他自己的怪癖和私欲来篡改法律的人,难道我们今天还要用无上的荣誉来酬报他,还要替他举行帝王的葬礼,命令全体人民对他举行国葬吗?

  “这还成什么体统?难道我们竟能够把卢齐乌斯·苏拉这个共和国的毁灭者葬到马尔斯广场上,葬到耸立着人人尊敬的共和国缔造者普勃里乌斯·范莱里乌斯·普勃里科拉的坟墓旁去吗?难道在这一元老院有特别法令规定,在专门给过去一切最高贵最卓越的公民安葬遗体的马尔斯广场上,能够允许这个把我们这代最高贵最卓越的公民大肆残杀和放逐的人下葬吗?难道我们今天有这个权利,反而用罪恶去污辱我们祖先所尊崇的人吗?究竟是为什么而且凭着什么,我们要做这么卑贱而且是有损我们尊严、违背我们良心的事情呢?

  “也许,那是由于害怕那些曾经为他的事业而战斗,而且现在也准备为他说话的二十七个军团吧?因为苏拉曾经把他们分散到意大利最美丽的地方去居住,而且正是在那些地方,他比在别处更厉害更横暴地发挥了他的残暴特性。也许,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害怕那一万多个下贱的被他释放的奴隶吧?苏拉由于他个人的任性和专制,不顾我们的风俗习惯和法律,竟把他们提升到最可敬的地位,让他们获得了最高贵的罗马公民的称号。我姑且承认,由于我们勇气消沉,或者是对苏拉的专横的恐怖统治的畏惧,在他生前没有人敢下决心,唤起人民和元老院来遵守我们祖国的法律,那么,可敬的元老们,我要代替罗马所有的保护神问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再来颠倒真理混淆黑白、把这万恶的奸贼当做一个灵魂纯洁的人来崇拜呢?难道你们竟要公然下令,把那些只有最伟大而且最有道德的人才能承受的荣誉赐给罗马人中最奸恶卑劣的人吗?

  “啊,可敬的元老们,请你们不要让我对我们祖国的命运失望,不要让我感到参加这—庄严会议的人已经丧失了一切勇气、美德、尊严和良心

  请你们向我证明,在罗马元若的灵魂中并不是卑贱的懦怯,而是崇高的自尊感!请你们避免这一将要象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新内战。请你们否决把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象一个伟大的公民和赫赫有名的大元帅那么光荣地安葬在马尔斯广场的建议,否决这个卑鄙可耻的提案吧!”

  听众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的发言。鼓掌赞成的人不仅是回廊上的平民而且还有不少元老。

  真的,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的话使参加会议的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引起了苏拉的拥护者所不曾预料到而且也不愿见到的大骚动。

  因此,当喧闹一经平息,“伟大的人”庞培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了。这是罗马最年青最受人爱戴和尊敬的政治家之一,而且也是元老中最有威望的人。他的演说并不很流利也不很优雅——他的口才并不好——但那些充满了感情的话,却是直接从心坎里发出来的。庞培赞扬了去世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但他并不过分颂扬他那辉煌的战功和崇高的事业,也不辩护和否认那些可耻的行为;但他并不指责苏拉本人,而是把一切推卸给一些客观原因:首先是已经变得分崩离析的共和国在当时所处的不正常情势,其次是在这一可估时期中以苏拉为首的政府施行独裁的必要性,再次是当时的任意破坏法律的习惯,最后是不论平民和贵族在社会活动中的邪恶欲望和道德的沦亡

  庞培那场简单明了的演说使所有的人,特别是元老们,产生了强烈而深刻的印象。在庞培说过话以后,其余人的演说就都是多余的了,其中伦杜鲁斯·苏勒反对昆杜斯·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的建议的演说相当出色,说得最糟糕的则是昆杜斯·古里奥。接着,开始对卡杜鲁斯的提案举行表决。支持他的人占到会元老五分之四,其中有:“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瓦季埃,葛涅乌斯·庞培,玛尔古斯·克拉苏,凯乌斯·斯克利波尼昂·古里奥。葛涅乌斯·考尔埃里乌斯·陀拉倍拉,玛尔古斯·阿马莱里乌斯·考达,凯乌斯·阿乌莱里乌斯·考达,玛尔古斯·杜里乌斯·狄古拉,“亚洲的征服者”考尔涅里乌斯·西庇阿,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阿庇乌斯·克劳齐乌斯·普里赫尔,卡西乌斯·瓦尔洛,卢齐乌斯·盖里乌斯·普勃里科拉,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以及许多别的以战功和品德著名的、拥有执政官头衔的人。

  在反对卡杜鲁斯建议的元老中间有:玛尔吉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伦杜鲁斯·苏勒,卢齐乌斯·卡西乌斯·龙金努斯,凯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采吉齐乌斯,普勃里乌斯·阿乌特朗尼乌斯·巴杜斯,卢齐乌斯·瓦尔贡狄乌斯,里维乌斯·阿尼乌斯,波尔齐乌斯·莱迦和昆杜斯·古里奥等人。在这儿提到姓名的这些人后来统统参加了卡提林纳的阴谋。

  由于某几个元老的提议,再度举行了秘密表决。表决的结果是:赞成卡杜鲁斯提案的是三百二十七票,反对的是九十三票。

  拥护苏拉的人获得了胜利。会议就结束了。所有的民众激动到了极点;到处引起了骚动,这一骚动从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传到公民会场上,然后转变为敌对两派狂暴的示威。一部分人对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瓦季埃,葛涅乌斯·庞培,玛尔古斯·克拉苏大声鼓掌,很明显他们个个都是苏拉的党徒。另一部分人却在更喧闹更热烈地欢迎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谢尔盖马斯·卡提林纳和伦杜鲁斯·苏勒,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曾经不屈不挠地反对卡杜鲁斯的提案。

  当庞培和列庇杜斯在热烈地谈论着刚才结束的那场争论,从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出来时,在那挤满在拱廊下的激动的人群中险些儿发生了冲突;如果冲突爆发了,那就可能毁灭共和国,因为它会发展成为内战,而且这—战争的结果是很难预料的。

  成千个声音热烈地欢迎执政官列底杜斯。但成千个别的公民,其中大都是考尔涅里乌斯族的族人,就对伟大的公民庆培鼓起掌来表示向对方抗议。双方开始互相威吓,传来了诅咒和辱骂。如果不是手挽手地穿过人群的庞培和列庇杜斯大声劝告自己的拥护者,这一切无疑将会发展到流血的境地。他们竭力劝告自己的拥护者遵守秩序,平静下来,而且请求他们好好地分散回家。

  这些劝告暂时抑制了正在迸发的火花,但无论如何不能阻止整个罗马城的骚动:在客栈和饭馆里,在最热闹的十字街头,在平常也很拥挤的大议场上,在贸易堂里和拱廊下,都发生了无情的争吵和流血的殴斗。那天晚上,有好多人家在痛哭自己的亲人——在街道的殴斗中打死和受重伤的人,一些最狂热的共和派分子还企图放火烧毁有名的苏拉派贵族的邸宅。

  当罗马城里在演这出话剧的时侯,库玛却发生了另一些对我们描述的事件来说也很重要的事情。

  在苏拉暴卒后几小时,正当这位以前的独裁者的别墅内乱成一片的时侯,从加普亚来了一个骑马的人。那个人就他的外表和服装来看,显然是一个角斗士。他一到那儿,立刻就问上哪儿才可以碰到斯巴达克思:显然,他急不及待地想和斯巴达克思会面。

  那个骑马来到的人身材非常魁梧,体格和赫克里斯一般壮健,无疑,他一定具有过人的力量,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他的相貌不但并不俊而且可以说是丑的:他的脸是黑黝黝的,布满了麻子,那粗野的线条显出一种阴沉的、使人望而生畏的神情。在他那对黑溜溜的眼睛里似乎蕴含着一种残忍的猛兽一般的表情,但同时也燃烧着刚毅的火花,再加上他那象浓密的鬃毛似的粟色头发和好久不赖的胡子,就使他给予人家的那种粗野印象更加完整了。

  但是,尽管他有这么一副不受欢迎的外貌,这位巨人却能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你会觉得他是一个粗莽、狂野但是真挚、无畏的人——他浑身充满了崇高的骄矜。那可以从他的每一个动作中看出来。

  当被派的奴隶跑到离别墅相当远的角斗学校去叫斯巴达克思的时候,那位加普亚的来客就在苏拉的别墅和角斗学校之间的林荫道上散着步,仔细观察着奇妙的雕像和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别墅。

  不到一刻钟,那个奴隶就回来了,在他的后面,斯巴达克思用几乎象奔跑一般的快步跟了上来。那个新来的人向他迎了上去两个角斗士就拥抱起来,互相吻了几次。斯巴达克思第一个开口:

  “呵,埃诺玛依,快把消息告诉我!”

  “都是老消息,”那个角斗士用愉快而洪亮的声音回答。“照我看来,凡是萎靡不振、没有行动、什么也不愿干的人,统统都是无用的懒虫。斯巴达克思,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可到了我们手执短剑高举起义大旗的时候了!”

  “不要作声,埃诺玛依!我对日耳曼人的保护神起誓,你要断送我们的事业吗!?”

  “刚巧相反,我要使它获得伟大的胜利……”

  “你这狂热的家伙!难道大喊大叫对我们的事业能有帮助吗?必须小心地、机智地行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成功。”

  “只有这样才能成功?那要到什么时候呢?——这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在我的生前亲眼看到它。”

  “在密谋成熟的时候,我们就要起义。”

  “成熟的时候?这么说,还得好久……到将来的某一个时候……你知道什么能促使密谋和起义计划的果子迅速成熟吗?勇敢、刚毅、大胆!我们已经延宕得够了!只要我们一起义,你就可以看到,跟着来的一切自然都会顺利的!”

  “听我说……你这‘必死的人’中间最急躁的家伙,你得忍耐。这三个月来,你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吸收了多少人了?”

  “一百三十个。”

  “一万个角斗士中间的一百三十个!……而你已经觉得我们几年来努力经营的密谋已经成熟了?或者至少是觉得种子已经发芽,发出了非常茁壮的芽,觉得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了?”

  “只要起义一爆发,所有的角斗士都会和我们联合起来的。这正如树上的樱桃一般:只要有一颗成熟,别的千万颗也就立刻跟着一起成熟了。”

  “但是,他们如果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标而努力,用什么手段来实现我们的计划,他们怎么会和我们联合在一起呢?只有我们的同志对我们的信心意坚强,胜利才愈有把握。”

  狂热的埃诺玛依什么也没有回答,他正在考虑这些话。于是斯巴达克思又说:

  “例如,你,埃诺玛依,——你原是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一万名角斗士中间最强壮最勇敢的一个,可是在这一时期内你做了些什么工作呢?你对这些培养你的勇气和力量的角斗士们,起了一些什么影响呢?你团结了多少人,并且已经吸收了几个到我们的同盟中了呢?真正能明了我们这一经过深思熟虑的事业的人多不多?难道没有一些对你不很相信、对你奔放不羁的性情和轻率的态度表示畏惧的人?知道克利克萨斯或者我的人多不多,他们是不是尊敬和重视我们?”

  “正因为我不象你那么有学问,也不能象你那么说得又好又有道理,你一定得到我们那边去。而且我已经设法——真的,那是毫不困难的——使我们的角斗士老板巴奇亚图斯聘请你到他的学校里去担任剑术教师。瞧,他的信。他请你上加普亚去呢。”埃诺玛依从腰带里抽出一卷羊皮纸来,把它交给斯巴达克思。

  斯巴达克思的两眼顿时炯炯发光,他抢过那卷纸,用激动得发抖的手撕掉了封口的印鉴,开始读信。角斗士老板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在那封信上告诉斯巴达克思,说是久仰他的角斗技术和英勇威名,这一次想特地请他到加普亚的角斗学校里去担任教师,他准备用出色的膳食和优厚的薪金报酬他。

  “你刚才一见到我为什么不把那封信立刻拿出来,没有头脑的埃诺玛依,却浪费了这么长久的时间来谈话?你得明白,我正盼望这一点,但是我不敢存多大的希望。那儿,就在那儿,就在一万个不幸的同伴中间,那就是我活动的地方!”释放角斗士满脸放光,热情奔放地叫道。“一到那儿我就可以慢慢地跟每一个人进行个别的谈话,也可以跟大家聚集在一起讨论,我要在他们心中燃起那已经在我胸中成熟了的信念的火焰,到了某一天,那儿就会按照约定的暗号出现一支拥有一万名战士的军队!一万个奴隶会粉碎自己的镣铐,把断裂的锁链掷到压迫者的脸上!一万个奴隶会用那可耻的锁链的铁,铸成锋利的百战百胜的短剑!……啊,终于,我终于钻进了大蛇的窝,我要磨快大蛇的牙齿,咬住那蛮横骄傲的罗马鹰的翅膀!”

  接着,欢喜到了极点的释放角斗士,把巴奇亚图斯那封信又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然后把它藏在怀里。他一会儿抱住了埃诺玛依,一会儿在林荫道上迅速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回到他的同志身边,好象疯了一般,唠叨了几句不相连贯的话。

  埃诺玛依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惊奇还是欢喜,当斯巴达克思略微平静下来,埃诺玛依就说:

  “你这样满意使我感到非常幸福。而且入盟的一百三十位同志也—定会非常高兴!他们正焦急地等待着你,而且希望你去创造伟大的事业和功绩!”

  “这不好,他们的期望过高了……”

  “那你就得赶快到我们那儿去,叫那些狂热的人冷静下来啊。”

  “这些人都是你最亲近的朋友,那就是说,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狂热的人……对,对,我明白了。真的,我到加普亚去是有利的,不然你们会把我们的事业整个儿断送掉的。我一定要把他们轻率急躁的情绪抑制下去。”

  “斯巴达克思,我对你起誓,我的整个灵魂都忠于你,我一定要听你的命令,做你各方面的忠实助手。”

  两个人都沉默了。

  埃诺玛依凝视着斯巴达克思,在他那向来是严厉的眼光里显现了温柔与爱。突然,他叫道:

  “你知道吗,斯巴达克思,我自从一月前在普梯奥勒的那次会上与你第一次碰面以来,你变得更漂亮了,而且似乎添上了一些女人气派……恕我,我不是说你……总之,你变得柔和了不少……‘女人气派’这话对你是不合适的……”

  埃诺玛依说到这儿突然不作声了,因为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变了脸色,而且变得苍白了,接着,他用手在前额上抹了一下,低声咕哝了几句,那几句话说得这么轻,巨人埃诺玛依是听不见的:

  “伟大的神啊!她怎么办呢?……”

  于是这位不幸的释放角斗士,刚才还被对自由和被压迫兄弟的爱,对复仇的渴望和对胜利的希冀激动得欣喜万分,现在却突然垂下了头,默默地站在那儿,整个儿沉浸在回忆中了。

  那阵沉默持续了很久。斯巴达克思陷在悲哀的沉思中,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的心中掀起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他的胸膛沉重地起伏着。埃诺玛依没有去打扰他的思绪,只是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儿,怜惜地看着释放角斗士的苦痛的脸。

  最后,埃诺玛依忍不住了,他竭力不去触犯同志的感情,温和而又诚挚地说:

  “那就是说,你要抛弃我们了,斯巴达克思?”

  “不,不,永远不会!永远不会!……”色雷斯人浑身打战,高声叫道,他用他那明澈的、满含着泪水的蓝眼睛注视着埃诺玛依。“我宁愿抛弃我的妹妹,抛弃我的……”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了,但接着他又说道:

  “我可以抛弃一切,一切……我永远也不抛弃被压迫的、被一切人唾弃的奴隶们的共同事业……永远不会!……永远不会!……”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埃诺玛依,你不用管我……跟我来吧。虽然今天在苏拉的别墅里是最悲惨的日子,厨房里还是能够找到东西让你吃的。只是你得小心些,关于我们同盟的事情一句话也不能提起,而且不能发一点儿脾气也不能咒骂一声!……”

  斯巴达克思嘱咐以后就领着埃诺玛依进了别墅。

  元老院颁布了一道命令:决定由国库出钱举行一次盛大的、帝王一般尊荣的葬礼,来安葬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那道命令颁布后第十三天,送葬的浩荡行列就伴随着苏拉的遗体从独裁者的别墅,向“七山之城”罗马出发了。

  对死者致敬的人从意大利各处赶到了。当灵车从库玛出发时,在车子的前后送殡的人,除了执政官卢泰齐马斯·卡杜鲁斯,两百多位元老,同样数目的罗马骑士之外,还有从库玛、加普亚、巴伊、赫鸠娄纳姆、那坡里、庞贝、普梯奥勒、里特尔伦以及康滂尼亚省别的城市和乡村来的贵族们。这儿还有意大利各自治市和城市的代表,二十四名仪仗官,掌执政官旗幡的人,在苏拉麾下作过战的各军团的鹰徽的执掌人,五千多名从各军团中来的兵士,他们全副武装自动起来,最后一次为他们的统帅服务。几千个从罗马来的考尔涅里乌斯族的释放奴隶,也穿着丧服跟在灵车的后面;接着来的是一队又一队的号手、笛手和琴师;再后面是几千个穿灰色长袍或是重丧服的贵妇人;最后是无穷无尽的从意大利各处来到库玛的送殡人群。

  六匹漆黑精壮好象用黑檀木雕成的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灵车。车上躺着独裁者涂过香油洒过香水的遗体,他穿着大元帅的绣金红袍。紧跟在车后的是苏拉前妻采齐丽雅·梅台拉生的子女法乌斯特和法芙斯达,接着是范莱丽雅、荷尔顿西乌斯以及苏拉的哥哥老赛尔维乌斯·苏拉的两个孩子普勃里乌斯·苏拉和小赛尔维里乌斯·苏拉;在他们的后面是穿黑色宽袍的近亲、释放奴隶,以及大队朋友和熟人,——所有这些人都竭力显示自己的悲痛和哀悼。

  送丧的行列慢慢地走了十天。他们到达每一个村子和每一个城市时,都有新的人赶来参加这—行列,使它变得更加声势浩大、哀荣盖世。

  约莫一万个罗马人从罗马城里出去,循着阿庇乌斯大道南下,去迎接护送苏拉遗体的出丧行列。

  当车马仪仗到了加宾门外的时侯,丧礼总监——那就是受国家委托按照元老院的命令组织苏拉葬礼的指挥者——就开始整顿秩序,使送殡行列更加盛大庄严。他花了两个钟头才整理好队伍。于是,行列开始进城。

  走在一切人前面的就是那位丧礼总监,他的身后紧跟着二十四个穿灰黑色宽袍的仪仗官。接着是一大队乐工,吹奏着送葬用的长长的竖笛。乐工后面是五百多名穿丧服的哭丧人;他们哭丧是按钟点付钱的。因此他们有的哭,有的嚎,不断撕着自己的头发,大声颂扬着死者生前的伟大功业和英勇战绩。

  由于丧礼总监预先叮嘱过这批哭丧人,说是国库对这次葬礼费用的支付一定十分慷慨,因此他们为苏拉而流的眼泪和为苏拉而发的哭声就显得分外“真挚”了,好似完全从心坎里发出来一般。如果去听信这些哭丧人的诉说,这位罗马过去的独裁者的德行就会变得十全十美,即使把卡米鲁斯和辛辛纳杜斯,法布利齐乌斯和法比乌斯·马克西麦斯,卡图和西庇阿诸人的德行统统加在一起,也一定比不上这位独裁者的。

  哭丧人的后面是许多乐工,他们使空间充满了悲惨的旋律。乐工后面是一长列由两千个兵士、公民和考尔涅里乌斯族人组成的队伍,他们高高地举着匆匆铸成的黄金花冠。这是那些曾经站在苏拉那一面进行过战斗的各个城市和军团的礼品,也包括这位独裁者的友人的礼品。

  接着来的是奉献人,他们将要在火葬的燎火堆旁把死者生前最心爱的牲畜杀死。奉献人后面是一队奴隶,他们捧着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祖先的蜡像,其中有苏拉的曾祖卢非纳斯·苏拉的像,在皮洛士入侵意大利的时期,卢菲纳斯·苏拉曾两次当选为执政官,据说他是一个正直而又勇敢的人,但后来却被元老们根据监察官的决定把他逐出了元老院,因为他曾经不顾当时法律的限制,拥有十斤以上的银器。除了上代的蜡像之外,苏拉的亲信仆人拿着他在希腊、亚细亚和意大利战争中获得的战利品:金银花冠、项圈以及他获得的种种酬谢他的战功的奖品。

  这些人后面是另一队乐工,乐工后面则是梅特罗比乌斯。梅特罗比乌斯穿戴着死者生前的服饰,尽可能化妆得和他死去的知心朋友相象。这个戏子受了委托装扮成一个和苏拉生前一摸一样的人。

  象活篱笆一般挤在大路两旁的人群,眼睁睁地注视着梅特罗比乌斯;但紧接着这个假扮的苏拉,是由最年青最强壮的元老们轮流抬着的一座灵轿。灵轿是用黄金铸成的,上面缀着种种宝石,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遗体已经从灵车上移过来,穿戴着华丽的大元帅服饰躺在轿中。灵轿后面跟着死者的妻子、儿女、侄儿以及别的近亲和友人,他们都穿着丧服,显出非常悲痛的悼亡神情。

  紧跟在死者亲友后面护送灵轿的还有一长串祭司:首先过来的是一队占卜祭司,每一个人都拿着一根弯曲的牧杖——那是占卜祭司的标帜,在他们的后面是一大队侍神祭司:走在所有传神祭司前面的是神王祭司——专门奉侍朱庇特的祭司,然后是战神祭司——奉侍马尔斯的祭司,奎林神祭司——奉侍罗缀拉斯的祭司,再后面则是侍奉佛萝拉女神和波蒙娜女神的祭司以及别的侍神家司,他们全穿着华丽的祭服,戴着象法冠一般的头饰:在一小束用丝带扎起来的纽带的顶端,缀着一截长春花的枝条。

  跟着传神祭司来的,是十二个出征祭司——侍奉出征的马尔斯战神的祭司。他们一律穿着绣花短衣,腰间系着一条作战时用的宽阔的青铜腰带,腰的左面挂着一柄短剑,外面披着一件华丽的紫色条袍,左手拿着一面盾牌,右手则拿着一根铁制的令杖;他们不时地举起令杖敲击由他们的侍役用长杆扛着的神圣的盾牌。

  在出征祭司的后面是:卜兽祭司——根据动物的内脏来占卜吉凶的祭司,和战祭司——宣战和媾和的祭司,耕种祭司——侍奉采莱斯女神的祭司,奉献祭司——用牲畜内脏祭神和占卜的祭司,他们拿着象牙制的刀,那是他们在家神时宰杀牲畜的动作的象征。接着来的是高贵的受人尊崇的一队——奉侍灶神维斯达的白璧无瑕的贞女。她们里面穿着麻布短衣,外面披着宽袍,从头顶到肩膀披着一顶镶紫边的白色风兜,额上系着一条把梳到脑后的头发束住的白带。

  泰侍灶神的贞女后面,是七个给十二位和平女神准备牺牲品和酒宴的侍宴祭司,他们的职务是在全民的节日或者在国家灾难深重的时日,安排丰盛的筵宴来款待这些女神。宴席上的精美菜肴,可以很容易猜想得到,都是彼这些祭司自己享用掉的,因为那十二位和平女神的大理石下颚是不可能咀嚼食物的。

  按着来的是十个保存《西比拉圣书》的圣书祭司和三十个大氏族的旅长——那是罗马三十个大氏族中选出来担任祭祀的长老。祭司们行列的最后一队是由大祭司长率领的十位大祭司。他们穿着炫目的华丽祭袍。接在祭司们后面的是:元老们、骑士们、贵妇们——最有名的贵族妇女和城市妇女——数也数不清的大群公民,再后面就是死者的奴隶和佣仆,他们拉着他的战马和他生前喜爱的好多只马和狗,那些畜生都是准备在焚化尸体时作为牺牲用的。

  在行列的最后面,好几个以前在苏拉麾下作战的军团正在列队行进——这些队伍极其威武雄壮,显出整齐的秩序和严明的纪律。这—景象,对拥挤地充塞在送殡行列经过的街道上的无数平民来说,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但同时也是可怕的;因为大多数平民的心中都充满着怨毒和憎恨。

  送殡的行列穿过了加宾门,在宽阔的加宾街上行进,然后拆入通“后退的阻止者”朱庇特的神庙的街道。接着,队伍循着神圣街前进,穿过纪念战胜阿洛勃罗基人的法比乌斯拱门,来到了大议场,在那儿的祠堂里,正对着战船坛的地方,安放着苏拉的石椁。

  元老们首先发出举哀的恸哭,然后是骑士们,接着是军团的兵士们,最后是民众。因为法乌斯特没有成年,还没有穿上成年男子的宽袍,按照习俗不能在灵柩前发表颂扬的演说,就由“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首先出来讲话,接着是执政宫卡杜鲁斯,最后则是“伟大的人”庞培。他们都提起了死者的勇敢和他崇高的功绩,说的也自然都是赞颂的话。演说是在—片哭泣和呻吟的伴奏下进行的,那些举哀的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在苏拉生前依附他本人或者是依附他手下的豪门派的;现在他们正在为他们这一担忧,因为这位独裁者的死亡能会使他们这—派很快失势。

  然后,他们按照先前的次序向马尔斯广场行进:他们穿过玛梅金纳监狱旁的巷子来到拉达曼萨斯街,接着又循着宽敞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拉丁街走去,在那条街上已经特地树立了好几座牌楼,上面缠绕着花,挂着柏树枝扎成的花环。最后行列来到了城外马尔斯广场的中心。苏拉的遗体就准备在那儿举行火葬。

  举行葬礼的一切早已准备好了。元老们把灵轿在火葬的柴堆旁边放了下来。范莱丽雅走了上去,合上了死者的眼皮,又按照当时的风俗,把一个铜币塞到死人的嘴里,以便他付给卡隆,充作渡过波浪汹涌的阿凯伦河的船钱。接着,这位寡妇在死者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按照风俗大声说:“再会了!按照老天安排的次序,我们会跟着你来的。”乐工开始演奏哀乐,那些奉献人就在乐声中把好些指定作为牺牲的动物牵过来杀死,把它们的鲜血与牛奶、蜜和葡萄酒掺和在一起,然后拿来洒在火葬的柴堆周围。

  这—切完毕以后,送葬的人就开始向柴堆上面浇香油,抛掷种种香料,堆上不计其数的桂冠和花圈,花圈多极了,不但盖满了整个柴堆而且在柴堆四周厚厚地叠了起来。

  那时候,苏拉角斗学校里的角斗士们就开始搏斗;只有阿尔托利克斯没有参加这场角斗,因为范莱丽雅已按照斯巴达克思的请求,命令阿尔托利克斯留在库玛,所有的角斗士很快地都倒毙了,因为在殉葬的角斗中,这些不幸的人是一个也不能饶命的。

  当这—切葬仪全部结束时,“伟大的人”庞培就从—个掘墓人的手中接过一把火炬,他为了对死者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愿意亲自点燃火葬的柴堆。苏拉的遗体现在已经躺在柴堆上面,遗体裹在入火不燃的石棉被子里。

  一阵轰雷一般的鼓掌声滚过马尔斯广场,回答这位年轻的凯旋者和征服阿非利加的元帅对死者所表示的敬意。一阵火焰突然迸发出来,随即迅速地蔓延开去。终于,整个柴堆发出无数婉蜒飘动的火舌,而且被一阵阵云雾一般的芳香的浓烟所笼罩了。

  过了半个钟头,这位多少年来使整个罗马和意大利为之战栗、威名传遍了全世界的大人物的身体,就只剩下一小堆白骨与尸灰了。那些哭丧人一面流下悲痛的眼泪,发出呼天抢地的哀号,一面小心地把骨头与尸灰收集起来,把它们盛到一只雕刻和镶嵌精美绝伦的骨铜尸灰瓮里去。

  那只尸灰瓮暂时安放在苏拉在几年前下令建筑的神庙里。神庙的地址恰好就在埃斯克维林门附近苏拉战胜凯乌斯·马略党人的地方,他是用这座大庙来奉祀“常胜神”赫克里斯的。尸灰瓮要保存在那儿,直到把它迁到按照元老院的命令,由国库出钱在马尔斯广场焚尸处建筑的宏伟陵墓中去为止。

  当哭丧人把尸灰和骸骨装到尸灰瓮里去时,那些奉献祭司已经收集了约莫二十篮的香料,但那只不过是送葬妇女们带到马尔斯广场上来焚烧的大批香料的残余。为了纪念这位以前的独裁者,祭司们用芳香的松脂和蜡塑成了两个人像:一个是苏拉,另一个是仪仗官。

  斯巴达克思因为是苏拉的角斗士的教师,也就必须穿上灰色的丧服和罩袍参加送丧的行列,而且在角斗进行时必须站在旁边照料。他好容易才抑住了怒火,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学生怎样互相击毙;他不仅使这批学生学会了剑术,而且还让他们参加了秘密的被压迫者同盟。当葬礼完毕以后,他轻松地吐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到他愿意去的地方去了。于是他运用他那赫克里斯一般的神力,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离开了马尔斯广场。这花费了他不少力气,因为参与葬礼和看热闹的人约莫有十万左右;他们好家海浪一般地发出喧哗和咆哮,直流到拉丁街上,向城里涌去。

  大阳下山了,苍茫的暮色已经降临,黑夜就将笼罩这座“永恒的城市”,但是地平线上还燃烧着好象是煨红了的云霞,它们仿佛是一场冲天的大火的反光,染红了罗马城周围那些小山的山顶。

  排列得比出征军团的密集队伍还要拥挤的成干成万的人群,慢慢地向前移动。夹在人群中间,可以听到种种极不相同的、关于这次盛大葬礼的反应以及对于这位被国家用这样的葬礼表彰的苏拉本人的评论。

  与别的人相比较,斯巴达克思可说是走得非常快的,他的每一步都要与新的人挤在一起,因此他老是听到被当天这件攫住所有人的心的大事所引起的、种种极其矛盾的见解。

  “你以为怎么样,他的那个尸灰瓮在‘常胜神’赫克里斯的庙里能够放多久呢?”

  “我希望,愤怒的人群为了罗马和我们人民的荣誉,会很快地把这个尸灰瓮敲得粉碎,把里面的尸灰在风里扬得无踪无影。”

  “我们的意见刚巧相反,为了罗马城的安宁,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马略派,不久就会在杜里乌斯监狱里绞死。”

  但在另一个地方,斯巴达克思却听到了下面的议论:

  “我对你说——罗马遭到了不幸,我们全是不幸的人!大祸就要临头了!若是苏拉在世,即使他不在罗马。也不会有一个人胆敢想到政变和改革。”

  “而现在……但愿朱庇特不要让它实现!……唉,这些不幸的法律啊!……”

  “法律?什么样的法律?……听啊,文杜杰乌斯,他们所说的法律,就是苏拉按照他个人的欲望来蹂躏所有人的权利,亵渎所有神的意志的工具!……”

  “法律?谁在谈论法律?你知道法律是什么东西吗?……这是蛛网!蚊蝇碰上它的一根丝就倒霉,但胡蜂却能撕破它。”

  “说得对,文杜杰乌斯!”

  “说得好,文杜杰乌斯!”

  “我对火神法尔卡纳斯的铁铺子起誓!我要问问你们:如果对—个自己的声名每天都蒙着耻辱和污迹的家伙,要用帝王的葬礼来表彰他,那么,若是‘伟大的人’庞培突然在明天去世——但愿朱庇特保佑我们,不让这—点实现!——那又该怎么样呢?”

  “听啊,这个铁匠在冒充逍遥学派的一份子呢!……”

  “这个信奉火神法尔卡纳斯的家伙是拥护马略的……”

  “喂,你知道万一庞培去世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他的尸体会从盖摩尼石阶上丢下去。”

  “这样做才不错哩!……“

  “如果这罪恶的化身生前能够获得财富和权力,而死后又奉为神明,那么道德和荣誉又有什么用呢?”

  “你说得对!把道德送到妓院里去吧,那儿对它最适合!”

  “还有正义也得从泰尔毕乌斯山岩上抛下去!”

  “让收烂货的小贩把这些劳什子统统收去吧!”

  “把一切尊严和威权投到深渊里去!”

  “苏拉万岁!”

  “自由,刽子手的姊妹,万岁!”

  “不可侵犯的十二铜表法万岁!它们现在已经变成跟狄俄哲尼斯的罩袍一模—样了:贵族们的剑把它们刺了这么多的窟窿,现在你可再也辨别不清钢表上的法律了!”

  “多好的法律!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了解和解释它们——这样就可以和任何法学家媲美啦!”

  讽刺和狠毒的嘲笑,好家密集的投枪一般,不断地落到豪门贵族的头上。斯巴达克思一路上老是听到这样的话,直到他来到还有送葬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拉杜曼门,原来当出表的行列走到马尔斯广场中去时,那些人本来是排在末尾的,但现在回到城里安时,他们却反而走在前面了。这些人大多数是平民,他们是被好奇心所驱使赶来看热闹的。他们都憎恨苏拉。

  斯巴达克思努力划动两肘,终于和第一批极少数的人一起到达城墙旁,接着他就穿过关卡的栅栏,进了城。罗马城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往常在这时候极其热闹的街道,突然变得没有什么行人而且荒凉得很了。斯巴达克思很快地来到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的角斗学校,他在早晨和克利克萨斯在加宾门外,有一次极短促的会晤,曾经互相约定事后在这几碰头。

  两位角斗士非常热烈地作了一次长久而倾心的谈话。克利克萨斯和斯巴达克思都被在火葬苏拉的柴堆旁那场对角斗士的屠杀激怒了。这时被迫到场的鱼雷斯人一直还没有能从他亲眼目睹的残杀惨象中清醒过来。

  克利克萨斯催促斯巴达克思接受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邀请,到加普亚的角斗学校里去,以便在极短的时期内尽可能团结大批忠于他们事业的人。

  “我们的计划能否成功,”高卢人最后用他那粗鲁但是热烈的话下了结论。“就全靠你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斯巴达克思;但如果你的灵魂中充满了男一种比解放奴隶的愿望更强烈的感情,那我们想看到我们的伟大事业获胜的一切希望就要永远消失了。”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句话顿时变得脸色惨白,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克利克萨斯,你听着,不论什么强烈的感情充满我的灵魂,世界上决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使我离开这—伟大的事业。决没有什么事物能使我离开我所选择的道路,决没有什么事物也决没有什么人能够逼迫我放弃我的理想!”

  他们又交谈了好一会儿。当一切都商量妥当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和克利克萨斯告别,离开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的角斗学校,快步穿过街道向苏拉的那些断承人的府邸走去。街道上又变得拥挤起来了。参观葬礼的人都回来了。

  斯巴达克思才跨过门槛,看门人就告诉他密尔查正在女主人密室旁边的那个房间里焦急地等着他。那时候,苏拉的寡妇正独自留在那间密室里,这样她就避免了那些不速之客的注视和讨厌的劝慰。

  斯巴达克思的心,由于某种好象要发生不幸灾祸的预感,开始剧烈地跳动。他向范莱丽雅住的那幢房子跑去,在那儿碰到了自己的妹妹。密尔查一看见他就叫道;

  “你终于来了!女主人已经等了你一个多钟头了!”

  她去报告了范莱丽雅,接着奉命领斯巴达克思进了密室。

  范莱丽雅的脸非常苍白,神情也很颓丧,但她穿上了黑色的长袍,戴上了灰色的面幂,显得分外美丽。

  “斯巴达克思!……我的斯巴达克思……”她从软榻上站起来,向他走近几步说。“你爱我吗?你爱我仍旧比爱世界上的一切更爱吗?”

  斯巴达克思正陷入痛苦的沉思中。那些思想在这几天来不但使他感到很惊恐:而且在他的心中掀起了种种相互矛盾的感情的剧烈斗争。这一出人意料的问题,竟使他不能立刻回答

  “范莱丽雅,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使你烦恼了?能不能请你把怀疑我对你的爱情、崇拜和真诚的理由说出来?你已经代替了我去世的母亲和我那做了奴隶以后惨死在监工皮鞭之下的不幸的妻子。你在我的心中要比世界上的一切更珍贵。你是我唯一的爱情的寄托者;在我的心里已经为你建立了神圣的祭坛。”

  “啊!”范莱丽雅高兴地叫道,她的两眼闪闪发光。“我一向就梦想着做一个这样被爱的人。但我过去那长久的梦想总是毫无结果。这是真的呜?斯巴达克思,你真的象你所说的那样爱我吗?你是不是能永远这样爱我?”

  “爱你,爱你,永远爱你!”斯巴达克思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叫道。接着;他跪下来,握住了范莱丽雅的手,热烈地吻着说:“我要永远崇拜你,我的女神,如果我竟……甚至当我……”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且哭起来了。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哭?……斯巴达克思……告诉我……告诉我,”范莱丽雅用吃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重复问道,她注视着这个释放角斗士的眼睛,吻着他的前额,把他紧压着自己的心窝。

  那时候,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一下

  “起来,”范莱丽雅对斯巴达克思耳语说;她竭力抑住自己激动的感情,用镇定的口气问道:“你有什么事,密尔查?”

  “荷尔顿西乌斯已经来了,他要进来看你,”密尔查在门外回答。

  “已经来了吗?”范莱丽雅叫了一声,立刻吩咐道。“让他等一会儿,你请他略微等一会儿……”

  “是的,女主人……”

  范莱丽雅倾听了一会儿,一待密尔查的脚步声消失,就匆匆说道:

  “他已经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这样惊恐地等待着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问你能不能为我牺牲一切……你得明白,他……荷尔顿西乌斯……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己经知道我们相爱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从哪儿得到消息?……”斯巴达克思激动地说。

  “声音放低一些!……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今天他只对我略略说了几句……他答应到晚上来看我……你躲起来吧……这儿……就躲在这个房间里,”范莱丽雅揭起一扇门的门帷,指着说。“谁也不会看见你,你却可以听见一切……那时候你会知道,你的范菜丽雅是多么爱你。”

  她把释放角斗士藏到了隔壁房间里去,便低声嘱咐道:

  “不论这儿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你响一声,也不许你动一动。听见了吗?千万不要暴露自已,直到我来叫你。”

  她放下了门帷,把两手按着心口,好象想把她那心脏的激烈的跳动压抑下去似的,接着,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她平常那种自然而又从容不迫的声音叫女奴隶道:

  “密尔查!”

  色雷斯姑娘在门槛旁出现了。

  “你出去转告荷尔顿西乌斯,”范莱丽雅对她说。“说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房间里。你会说吗?”

  “我把你吩咐的一切都转告他。”

  “很好,叫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这位带着一脸已有十五天没刮过胡子的有名演说家,穿着灰色的短衣和黑色的宽袍;皱着眉头,庄严地进了自已妹妹的密室。

  “你好亲爱的荷尔顿西乌斯哥哥,”范莱丽雅说。

  “你好,妹妹,”荷尔顿西乌斯显出非常不满的神色回答道。接着,他缩住了自己的话,垂头丧气默不作声地沉思了好久。

  “请坐,不要对我生气,亲爱的哥哥,你跟我真诚坦白地说好了。”

  “我觉得这是一场非常不幸的灾祸——我们亲爱的苏拉去世了,但看来,这还不够——另一件更难堪、而且是不应遭受的出人意料的灾祸又要临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偶然知道了我母亲的女儿,忘掉了自己的尊严,忘掉了梅萨拉族的尊严,也忘掉了苏拉的神圣的结婚卧榻;你使你自己蒙上了奇耻大辱,与那卑微的角斗士发生了暧昧关系。啊,范莱丽雅,我的妹妹呀!……你干下了什么样的事情啊!……”

  “你居然也来责备我,荷尔顿西乌斯哥哥,而且你的活非常使人生气但在我开始为自己辩护之前,我要问你,——因为我有权利知道这一点——你责备我的话有什么根据?”

  荷尔顿西乌斯抬起头来,用手擦了一下前额,激烈地回答:

  “根据有的是……大约在苏拉去世后六七天,赫利索根把这封信交给了我。”

  荷尔顿西乌斯把一张揉皱的纸交给了范莱丽雅。她立刻把它打开来念了一遍:

  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收:

   向大元帅,独裁者,幸福的人和维纳斯的情人致以友善的敬礼。

  现在你得在你的门上把通常写的“当心恶狗”的字样换做“当心

  毒蛇”,更确切些说,应当写上“当心一对毒蛇”!因为在你的府上不

  只一条蛇,而是有两条毒蛇在做窠,那就是:范莱丽雅和斯巴达克思。

    你切不可屈服在第一阵愤怒的冲动之下,你必须监视他们,在下

  半夜鸡啼第一遍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他们污辱了你的名字,亵渎了

  你的结婚卧榻,嘲弄了你这位握有世界上最大权力,而且使一切人恐

  惧战栗的伟大人物。

   愿人神保佑你长寿,并使你以后不再遭到同样的灾祸。

  范莱丽雅才念头上几行,全身的血就几乎都集中到脸上来了;当她念完了信的时侯,她的脸又变得和蜡一般白了。

  “赫利索根从哪儿得到这封信的?”她顿时咬着牙齿低声问。

  “可惜得很,他已记不清楚这信是谁交给他和是谁寄来的了。他只记得带信来的那个奴隶刚好在苏拉去世以后几分钟赶到库玛。当时赫利索根正非常激动而且难受,他只是机械地接受了那封信,直到六天以后,他才发觉他自己有这么一封信。他已绝对记不起是从谁的手里收到这封信的。”

  “我不准备说服你,”范莱丽雅沉默了一会就从容地说。“这样一封匿名的告密信是毫无根据的,而你,荷尔顿西乌斯,我的哥哥,却根据它来责备我范莱丽雅·梅萨拉,苏拉的寡妇……”

  “可是我还有别的证据:梅特罗比乌斯对他的朋友苏拉的逝世感到非常悲伤,因此他认为代替苏拉洗雪亵渎他名誉的耻辱是他的神圣责任。在苏拉去世后第十天或者是第十二天,他就到我那儿来把你和斯巴达克思的暖昧关系统统告诉了我。梅特罗比乌斯买通了一个女奴隶,她把他藏在库玛别墅中与你的密室相近的一个房间里。梅特罗比乌斯就在那儿亲眼看见了斯巴达克思在深夜走进你的密室。”

  “够了,够了!”范莱丽雅叫道,她一想到她的亲吻、情话和爱情的秘密,居然被梅特罗比乌斯这样一个卑贱小人和一个下贱的女奴隶所探悉,她的脸就顿时变了颜色。“够了,荷尔顿西乌斯!你刚才已经责备了我,现在就听我说吧。”

  她站了起来,把两手交叉地叠在胸前,骄傲地抬起头来,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她的哥哥说:

  “是的,我爱斯巴达克思,那又怎么样?是的,我爱他,热烈地爱他!……嘿,那又怎么样?”

  “啊,伟大的神啊!”张皇失措的荷尔顿西乌斯叫道,他跳了起来,在绝望之中抱住了自己的头。

  “让你的神安静些吧,他们不会听你的叫喊。最好还是听听我说的话。”

  “说吧……”

  “是的,我过去爱斯巴达克思,现在爱斯巴达克思,将来也爱斯巴达克思!”

  “范莱丽雅,闭嘴”荷尔顿西乌斯打断了她的话,怒冲冲地望着她。去保护侍奉灶神维斯达的贞女吧!那就活象叫狼生陪伴牧场上的羊群!但光是这样,对你们污秽的罗马还不够得很,你们还得在那位独裁者用大规模的屠杀亵渎了这一城市的地方,建造铜像和庙宇,自然也不能忘掉在他住过的地方立像建庙,因为他在十二铜表法的荫庇下,可以公然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卧室旁边日日夜夜进行荒淫无耻的酒宴。啊,我们祖国的法律啊!你们是多么的公正,对你们进行的解释的范围又是多么宽广啊!……但是你们已赐给了我极大的恩惠:你们使我有权利对这一切罪恶行为做一个平心静气的证人,甚至使我得到哭泣的权利,得到在寡妇卧榻的枕头上偷偷哭泣的权利,还可以使我获得在某一天被人抛弃的权利,只要一个理由就够了,那就是:我竟没有替自己的主子和统治者主下一个继承财产的儿子!”

  范莱丽雅的脸激动得燃烧起来了,她说话的态度也愈来愈愤激,最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子向着惊诧地睁着动也不动的两眼瞧着她的荷尔顿西乌斯。接着,她又说了下去:

  “是的,在这样的一些法律之前,当然,我违背了自己的职责……我明白……我也承认这—点……但是我不准备替自己辩护,也不要求人家饶恕:我觉得我的违背职责正是因为我还没有勇气和斯巴达克思一起离开苏拉的屋子。我决不认为自己爱上了这个人是犯罪,恰恰相反,我对我的爱情感到骄傲。他有一颗高贵而又宽厚的心和一个干大事业的头脑,如果他在鱼雷斯打败了罗马军队,他就会被大家摔得比苏拉和马略还高,大家对他就会比汉尼巴和米特里达梯斯还要害怕!……但是他被你们打败了,你们就强迫他做了一个角斗士,因为好几世纪来,你们惯于按照‘被征服者倒霉’的规律,象过去高卢人对待你们那样,去对待被你们征服的民族。林们认为,神是为了你们的欢乐创造人的。你们以为,由于你们使斯巴达克思做了角斗士,而且由于你们这样叫他,他就会改变他的天性。你们以为,只要凭着你们的命令就足以把刚毅和勇敢在入懦夫的灵魂、把智慧注入白痴的头脑,而对—个具有高贵灵魂和卓越智慧的人就能够把他变成一头蠢笨的山羊了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说,你不是在反叛我们祖国的法律,反对我们的风俗,摒弃我们的一切习惯和礼仪吗?”伟大的演说家惊诧而又悲哀地问道。

  “对,对,对……我要反叛,反叛……我要抛弃罗马女公民的称号,抛弃我的名字,抛弃我的姓……我不对任何人要求任何东西……我要离开这儿,住到孤零零的别墅里去,住到某一个遥远的省份中去,或者是住到包雷斯,住到罗多帕山上去,跟斯巴达克思在一起,而你们,所有我的亲戚,将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我只要做一个自由人,做一个我自己,能够自由安排自己的良心和自己自由处理爱情的人!”

  范莱丽雅用愤激的话语,把暴风雨一般的感情倾吐了出来,她由于极度的激动而变得精疲力竭了,突然,她脸色惨白,倒在卧榻上昏了过去。

  范莱丽雅有半个多小时都处在强烈的神经激动状态中,无疑,这妨碍她了解她所说的那些话的全部意义,也妨碍了她考虑这坦白承认的后果。也许,她没有权利采取象她这样的态度。她过去的生活并不是无可非议的,甚至在对斯巴达克思的恋爱过程中,她也是表现得非常轻率的。但无论如何,范莱丽雅已经用她虽然可能并不十分合乎逻辑的激烈的话,描出了罗马法律加在妇女身上的那种痛苦、那种压迫以及那种——让我们直截了当地说——使她们处在卑贱地位的情况。这样的情况有一部分得归罪于当时社会道德的败坏。罗马社会的腐化程度和毫无节制的淫靡风气的不可遏止的增长,变得愈来愈不可收拾了:那使做父亲和丈夫的人沉溺于淫佚的酒宴,而最主要的是,他们受到了那批财富和奢侈程度都可以和贵妇人媲美的无耻娼妓的披靡一切的影响。当时的纨拷子弟、贵族、骑士以及别的罗马公民,可以在切社交场所公开地、厚颜无耻地欣赏和赞美她们。

  在妇女们的悲惨状况中,在那些比她们还要糟糕的、受到家长无限制的威权压迫的青年子弟的痛苦生活中,在愈来愈流厅的独身主义的罪恶中,在家庭与家族的某础日趋瓦解的付程中,在愈来愈扩大的奴隶制度——根据这制度,各个领域的工作都由奴隶担任,虽然他们做得并不热心:但这使公民们过着懒散的生活,而这种懒散生活的后果却是贫困——中,隐伏着罗马衰亡的真正原因和那使粗野、好战、但是英勇的罗马共和国用同化和统一的力量所建立的巨大帝国瓦解的根源。作这样的探讨和思索;他同情地对他的妹妹望了好久,然后亲切地对她说:

  “亲爱的范莱丽雅,我看出你现在一定觉得自己很不舒服。”

  “我?”这位贵妇人很快地坐起来说。“不,不,我觉得很好,我……”

  “不,范莱丽雅,相信我,你的身体一定很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你刚才太激动了,太兴奋了。这使你失掉了谈论这样严重的大事所必需的清醒理智。”

  “可是我……”

  “把我们的谈话移到明天,后天或更适宜的时候吧。”

  “可是我得警告你,我决定了的事情是无可挽回的。”

  “好吧,好吧……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好了……在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谈好了……现在我要向神祈求,请他们继续保佑你,我要跟你告别了。祝你好,范莱丽雅,祝你好!”

  “祝你好,荷尔顿西乌斯!”

  演说家离开了密室。范莱丽雅独个儿留在房间里,陷入悲哀的沉思之中。斯巴达克思使她从悲哀的沉思中惊醒过来。他一进密室就扑在范莱丽雅的脚前,接着抱住了她,吻着她,用断断续续的话感谢她对他的爱和她所表达的感情。

  但突然,他哆嗦了一下,从范菜丽雅的拥抱中挣了出来,他顿时变得脸色惨白,接着警觉地好象集中了心灵中的全部力量倾听起来。

  “你怎么了?”范莱丽雅激动地问。

  “不要作声,不要作声,”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于是,在极度的静寂中两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一阵清越的年青人合唱的歌声,虽然传到范莱丽雅的密室中只是它的微弱而遥远的回音。唱歌的地方离这儿很远,那是在通向这座跟别的贵族房子同样僻处边的苏拉府的四条街道的某一条街道上,办唱的那支歌用的是半开化半野蛮的语言——希腊话和色雷斯话的混合物: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在你的孩子们的心中燃起火焰,

  去建立伟大的功勋,

  自由安神,自由女神,神圣的自由女神,

  快激起人民的愤怒

  让它在解放战争的烈火中飞腾!

  让奴隶们把镣铐和铁链,

  铸成锋利的短剑!

  神圣的责任在号召奴隶们,

  在斗争的烈火中懦夫也会变成勇敢的人。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你站在光荣的天空

  快撒下神圣的火种,

  大地上到处烈焰飞腾:

  我们在流血流汗

  痛苦地呻吟,

  暴君们却在宫殿中举杯痛饮!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你要在所有道路上鼓舞每一个战士的心!

  你得把勇气注入我们的血管,

  注入我们的心坎,

  扇起我们胸中的怒火,加强我们浑身的力量!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我们要唱着粗鲁的颂歌,

  跟着你冲向战场!

  斯巴达克思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着,他集中全副精力在倾听这支歌,好象他的生命就决定在这支歌上面。范莱丽雅只能听出某几个希腊字眼。她默不作声,在她那惨白得好象雪花石膏一般的脸上,反映出这位释放角斗士脸上的痛苦表情,虽然她并不懂得他的内心痛苦的原因。

  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角斗士的歌声一经消失,斯巴达克思就抓住范莱丽雅的手狂热地亲吻,同时用哽咽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我不能……我不能……我的范莱丽雅……原谅我……我不能把自己整个儿献给你……因为我并不属于我自己……”

  范莱丽雅觉得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里似乎包含着释放角斗士过去所经历的爱情,她跳了起来,激动地喊道:

  “斯巴达克思!……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女人能够从我这儿夺取你的心?”

  “不是女人……不是,”斯巴达克思悲哀地摇着头答道。“没有什么女人能阻止我变成一个幸福的人……一个一切人中间最最幸福的人……不是的!这……这……不,我不能够告诉你……我不能说…我被神圣的永矢不渝的誓言约束住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人了……这已经够了……因为,我再对你说一遍,我不能够而且也不应该说……你能知道的只是……”斯巴达克思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要远远地离开你……失去你的神圣的亲吻……我是多么不幸……多么不幸啊……”他用极悲痛的声调说:“我将是一切人中间最不幸的人!”

  “你怎么了?你发疯了?”范莱丽雅惊叫道,她用她那双纤小的手捧住了斯巴达克思的头,紧锁着双眉,用她黑艳艳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斯巴达克思的眼睛,好象要从这里面看出他是不是真的失却了理性。

  “你疯了?……你说什么?你对我说什么?谁禁止你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呢?说呀!快消除我的疑虑,减轻我的痛苦,告诉我——是谁呀?……谁禁止你属于我!……”

  “听我说,听我说,我的亲爱的、神圣的范莱丽雅呀,”斯巴达克思用颤抖的声音叫道,从他那扭歪了的脸上可以看出,那激荡的矛盾感情正在他的心胸中进行残酷的斗争。“听我说……可是我不敢说……我没有权利告诉你究竟是什么使我远远地离开你……我只能让你知道,没有任何别的女人……绝对没有别的女人能够使我忘掉你的魔力。你一定明白这一点。你在我的心目中比女神还要崇高伟大。你必须明自,在我的心灵里不可能对任何别的女人产生感情……这—点你必须相信。我对你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名誉起誓,也用你的生命和你的名誉起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对你起誓:不论我近在你的身边或者远隔千里,我都永远属于你,也只能属于你,你的音容笑貌和我对你的记忆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我又崇拜你一个人,我只把你一个人当作女神……”

  “可是你怎么了?你既然这样爱我,为什么不把你的痛苦告诉我呢?”可怜的女人问道,她好容易才不让自己哭出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不肯把秘密告诉我?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你的爱情和真诚吗?难道我给你的证据还少吗?你还需要别的证据吗?……说呀……说呀,……命令我好了……你要怎么样?”

  “多么痛苦啊!”斯巴达克思发疯一般地叫道。他在绝望之中扯着自己的头发,咬着自己的手。“我热爱、尊敬和崇拜这个最美丽的女人,她也爱我,我却要离开她……我竟没有权利告诉她……连告诉她一点儿也不行……因为……我不能……不能……”他绝望地叫道。“我是个多么不幸的人,我不能说!”

  范莱丽雅哭了,她抱住他,可是他却从她的搂抱中挣脱了。

  “可是我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当他们允许我解除我的誓言的约束的时侯……就在明天,就在后天,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范莱丽雅,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总有一天你会饶恕我的,而且那时侯你会更加爱我……如果你能够爱得更深挚,如果你具有比我们现有的感情更强烈的感情……再会吧,再会吧,我的神圣的范莱丽雅呀!”

  斯巴达克思用异乎寻常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挣脱了他心爱的女人的拥抱,她正哭泣着哀求他怜悯。接着,斯巴达克思象醉汉那样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密室;同时,接连受到极大刺激的范莱丽雅,便立刻倒在地板上昏过去了。

《斯巴达克斯》:七、死神怎样比狄摩菲尔和梅特罗比乌斯抢先了一步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所有从罗马的加宾门出来的骑者,都循着阿庇乌斯大道经过阿利齐亚、苏特利亚、苏爱萨·波梅季耶、泰拉钦纳和加太就可以到一达卡普亚。阿庇乌斯大道在卡普亚分成两条岔道,一条岔道向右通向贝纳文特,另一条岔道向左通到库玛。向库玛走的人,就会看到在他前面展开了一幅极其美丽的图画。

  旅行者可以望见附近的丘岗、橄榄树林、橘材林、葡萄园、果园、长满了金色谷物的肥沃田野,以及茂盛而又芳香的绿油油的草地——那是成群的绵羊和乳牛所特别喜爱的牧场,它们使附近的空间充满了咩咩的呼唤声和忧郁的哞哞声。这样奇妙的阳光灿烂的海岸,从里特尔恩起一直绵延到庞贝。

  在这些繁华富裕的海岸上,好象是施过什么魔法一般,涌现出好多相距不远的城市:里特尔恩,米增纳,库玛,巴伊,普梯奥勒,那坡里,赫鸠娄纳姆和庞贝。在这些城市周围是庄严的神庙,华丽的别墅和公共浴场,赏心悦目、阳光灿烂的花园,无数的树木,美丽的湖泊(阿赫露茨湖、阿薇尔恩湖、里柯尔湖、巴特里亚湖以及别的许多湖泊),房屋,以及农场。这海岸的一切,就象—座不可分的巨大城市一样。从那儿往外,可以看到平静的淡蓝色的海,它好似处在那夫切地保护着它的港湾两岸的怀抱里。再往外,就是环列的岛屿:伊斯希伊,普罗希特,涅西特和卡普里。那些岛屿上有公共浴场,宫殿和茂盛的植物。大自然的一切富裕和美,都集中到这个世界的小角落上来了。好象神和人在—起说妥了:他们蓄意要把世界上所有最美丽、最诱人的东西,统统放到这个被灿烂的阳光所倾注、被温柔的和风所亲切地吹拂的繁荣的小角落里来也似的。

  这—带的景色,的确象神话中的意境一般美丽!无怪乎当时有这样的传说:善人的灵魂就是站在这儿,等待渡快卡隆用他的小船把他们从尘世过渡到爱里赛极乐世界中去的。

  旅客到了库玛以后,可以看见一个宏伟、富丽、人口稠密的城市。城市的一部分分布在陡峭而险峻的山上,另一部分分布在山坡和沿海的平原上。洗澡的季节一到,罗马的贵族就纷纷来到这儿。某些在库玛近郊没有别墅的贵族,也同样地要在这儿度过春秋两季。

  凡是富豪和贵族当时在罗马所能享受到的奢华而又舒适的一切建筑和设备,如:拱廊、贸易堂、议场、斗技场以及规模宏大的角斗场(它的遗迹一直保存到现在)库玛全有。在阿克洛波尔山上,矗立着瑰奇的阿波罗神庙,那是当时意大利境内最富丽堂皇的神庙之一。

  库玛建城很早。大家都知道,在罗马建城之前五十年,库玛已经非常繁荣、富强了,从这一城市中移居出去的人,又在西西里建立了查恩克尔城,这个城市后来叫做墨萨拿。稍后,他们又建立了另一个殖民城市巴列奥波里斯,那就是现在的那坡里。

  在第二次普匿战争时,库玛是一个独立城市,它不是向罗马进贡的附庸城市而是友善的同盟者。虽然在当时康滂尼亚的好些城市都投向迦大基人,库玛却还是忠于罗马。因此汉尼巴集中了强大的兵力向它进攻。但是罗马执政官塞姆普朗尼乌斯·格拉古斯率领大军前来救援,打败了汉尼巴,歼灭了大量迦太基人。

  从此以后,罗马的贵族对库玛就另眼相看,虽然在我们所叙述的这一个时期内,贵族们已经开始向巴伊迁移,而库玛就因为这一个缘故开始逐渐衰落。

  离库玛不远,在一座美丽的、可以俯瞰海岸和港湾的奇妙景色的丘岗上,矗立着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富丽堂皇的别墅。凡是那虐荣、狂热同时富有天才的想象力的苏拉能够想到的华丽奢侈的建筑和享受方面的种种设备,统统在这所别墅中体现出来了。他的花园一直伸展到海边。独裁者为了养他规定要仔细照料的鱼,下令在园中开辟了好几个特别的小湖。

  苏拉别墅里的各种设备,并不比罗马城里的贵族府邸差。那儿有全部用大理石建造的浴堂,里面有五十多间蒸汽浴、温水浴和冷水浴的浴室。苏拉对建造浴堂是毫不吝惜钱财的。别墅旁有满是各种奇花异卉的暖房,极大的养鸟房以及一大片禁猎区。在禁猎区的树林里和原野上遨游着鹿、狐狸和各种野禽。

  握有无上权力的独裁者,已经单独在这景色迷人的角落里住了整整两月。在这儿空气特别清新,这对一个人的健康是非常有益的。

  苏拉曾经命令自己的大群奴隶筑了一条大路。那条路从阿庇乌斯大道向库玛拐弯处不远的地方开始,一直通到别墅前面。

  苏拉在这儿,对他的《回忆录》进行构思和写作。他准备把这—部著作奉献给闻名天下的大富豪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后来,也的确奉献给他了。卢古鲁斯在当时正进行着节节胜利的战争,而且在三年之后当选为执政官。他在阿尔明尼亚和美索帕达米亚打败了米特里达梯斯王。终于他变成了罗马的著名人物,他的声名一直流传到后代,不过他借以出名的除了勇敢、刚毅的精神和打胜仗之外,主要的还在于他那穷奢极修的生活和数也数不清的财富。

  苏拉在库玛近郊的别墅里,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沉溺在喧闹而又淫秽的酒宴之中,太阳也不止一次地照见了他醉醺醺地昏睡在餐厅中。那时候,他的周围还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比他喝得更醉的戏子、小丑和艺人,他们是他的酒宴的经常参加者。

  他常常到库玛城里去玩,有时甚至也到巴伊和普梯奥勒去玩,虽然到那边去的次数很少。他每到一处,不论哪一个等级的公民都要向他表示尊敬,那不仅是因为他的伟大功绩,主要还是因为被他的威名吓得心惊胆战的缘故。

  在我们上一章末尾所说的事情发生前三天,苏拉乘了马车从普梯奥勒回到别墅里,他解决了普梯奥勒的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争执;为了那件事,在十天之前他去过一次,但那一天他以和事老的身份使双方在和解书上签了字。

  他回来时已经黄昏了,他立刻下令在大理石宫殿内的三榻餐厅中最宏伟、最华丽的一所餐厅中布置酒宴。那所餐厅的名字叫做“台尔菲的阿波罗。”

  在好多枝分布于餐厅每个角落里的明晃晃的火炬照耀下,在象金字塔一般叠在四周墙边的大堆鲜花的芳香中,在半裸的舞女淫荡微笑魅惑下,在笛子、竖琴和八弦琴的欢乐声的陶醉下,这一宴会很快就变成了毫无节制的狂欢。

  在宽敞的大厅中,九张餐榻围住了三张桌子。餐榻上面斜躺着苏拉和他的二十五位客人。其中有一个位置空在那儿,那是苏拉心爱的嬖人梅特罗比乌斯的座位。

  这位退职的独裁者,穿着雪白的餐袍,戴着一顶玫瑰花冠,斜躺在正中那张桌子后边的第二张餐榻上。他的身边是他心爱的朋友昆杜斯·罗斯齐乌斯,这位有名的演员是这次酒宴的主要客人。

  根据苏拉大声说笑和频频举杯畅饮的情形看来,这位退职的独裁者显得非常快乐,似乎他的心中丝毫没有什么拆磨人的痛苦和焦虑。

  但是仔细的观察者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在这四个月中老了不少,也瘦了不少,而且变得更加丑陋可怕了。他的脸显得非常消瘦,遍布在他脸上的流血脓疱也比以前多了,一年之前还是斑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白了。他的整个容貌打上了疲乏、衰弱和痛苦的烙痕——那是失眠的结果,他那可怕的病疾每天晚上都在折磨他。

  但是,在他锐利的灰蓝色的眼睛里,甚至比以前更辉煌地燃烧着生命、力量、精力以及征服一切的意志。他常常运用意志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让那难以忍受的痛苦表现出来,而且很成功地达到了这—点;尤其是在举行酒宴的时候,往往连他自己也忘掉了自己的病。

  “唔,说吧,说吧,庞齐恩,”苏拉转过脸来对一个躺在邻桌餐榻上的库玛贵族说,“我想知道葛拉尼马斯说的话。”

  “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庞齐思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他感到非常不安,一刹那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你是知道的,庞齐思,我的听觉很不错呢,”苏拉平静地说,但同时却可怕地皱起了他的眉毛。“我已经听到了你刚才对艾里乌斯·鲁毕尔加说的话。”

  “没有说什么……”窘迫的贵族抵赖道。“相信我……幸福的、万能的……独裁者……”

  “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当苏拉强迫库玛现在那位市政官葛拉尼乌斯缴一笔罚金到国库中去时,葛拉尼乌斯没有去缴纳,他说……’你一说到这儿望了我一眼,发觉我在听你的故事,你就突然不作声了。我希望你把葛拉尼乌斯说过的话,照样一字不漏地重说一遍。”

  “啊,苏拉,罗马人最伟大的领袖,请你开恩……”

  “我并不需要你的赞美,”苏拉用愤怒得嘶哑的声音喊道,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从餐榻上抬起身子,一拳打在桌子上叫道。“你这下贱的阿谀小人!一切对我的赞颂是我自己用伟大的功业和战绩争取来的,它们全记载在每年的执政单上,我可不要你再来重复,你这饶舌的喜鹊!我要听的是葛拉尼乌斯的话,我要知道他说的话,你必须把这些话给我重复一下。要不然的话,我对我神圣的保护神阿波罗的竖琴起誓——是的,阿波罗,卢齐乌斯·苏拉对你起誓了——你这喜鹊不用想活着从这儿出去,而且你的尸体将要用来做我菜园里的肥料!”

  当独裁者叫到这个好多年前他特别选定的保护神的名字时,他就用右手碰一碰那个老是用雕工精细的金链子挂在脖子上的阿波罗小金像,原来那个金像还是他从台尔菲神庙中抢来的呢。

  所有的客人一听到他的话和誓言,一看到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就顿时变得惨白,而且惊恐地面面相觑不作声了。音乐声消失了,跳舞也停止了。快乐的喧哗被坟墓般的死寂所代替。

  倒霉的庞齐恩吓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葛拉尼乌斯说:‘我现在不去付款:苏拉很快就会死掉,那时候,我就可以根本不付了。’……”

  “啊!”苏拉叫道,他那涨红了的睑突然由于愤怒而变成惨白。“啊!……葛拉尼乌斯正在那儿不耐烦地等我死吗?……好,葛拉尼乌斯原来他已经算定了。”苏拉气得浑身索索发抖,努力压抑着他眼中迸射的疯狂怒火。“他把一切都已经算好了!……多有远见的人啊!……原来他什么都能预见到!……”

  苏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很响地拧弹了一下,叫道:

  “赫利索根!”接着他可怕地说。“让我们瞧吧!但愿他不要算错自己的帐!”

  苏拉的心腹,释放奴隶赫利索根,走近了这位过去的独裁者。这时,苏拉已经渐渐地回复了理性,平静地向他下达命令。赫利索根低着头听完了他主人的话,然后向门口走去。

  苏拉在他后面叫道:

  “明天!”

  接着,苏拉向客人们转过身子,高高地举起那杯法烈伦葡萄酒,愉快地叫道:

  “喂,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了?你们怎么全都变成哑巴和呆子了!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懦怯的绵羊,你们似乎正在想,你们现在就是在参与追悼我的宴会吧?”

  “但愿神不叫你再有这样的怪念头!”

  “但愿朱庇特赐福给你,阿波罗保佑你!”

  “愿伟大的苏拉长命百岁!”好多客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纷纷举起盛满了泛着泡沫的法烈伦酒的杯子。

  “让我们一起为幸福的苏拉的健康和荣誉干杯!”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举起酒杯用他清越响亮的声音叫道。

  所有的人都纷纷举杯祝贺,一口气喝完了酒。于是表面上似乎又显得很快乐的苏拉,抱住了罗斯齐乌斯吻了一下,向这位名演员道了谢,然后对那些琴师和江湖戏子叫道:

  “喂,你们这些呆子在做什么?该死的懒汉,你们只会喝我的法烈伦酒,吃我的白食吗?但愿你们马上全都倒下去做那永世不醒的好梦!”

  苏拉那鄙俗的咒骂——他一向是以粗鲁的话语和庸俗的戏谑著名的——刚停,乐师们就重新奏起乐来。他们和伴唱的小丑和舞女一起,开始跳那滑稽而又狠亵的林神萨杜尔的舞蹈。舞蹈快结束的时候,在苏拉和罗斯齐乌斯前面的桌子上,出现了一道奇妙的热菜:那是一只羽毛齐全的老鹰,好象活的一般。它的嘴里衔着一个月桂树枝织成的桂冠,桂冠上系着一条紫色的丝带,带上用金色的拉丁字母写着“Sullae Felici,Epafrodito”,它的意思就是:“献给幸福的苏拉,维纳斯的情人”。这—“维纳斯的情人”的外号特别使苏拉满意。

  在客人的掌声中罗斯齐乌斯从鹰喙里拿下桂冠,把它交给阿蒂丽雅·朱雯金娜。美丽的阿蒂丽雅是苏拉的一个释放女奴隶,现在她正坐在苏拉身边。她是和别的好几个贵妇人被苏拉从库玛邀请到这儿来参加酒宴的。她们和男客们并肩斜躺在餐榻上,她们也就是吸引客人来参加这次宴会的主要钓饵之一。

  阿蒂丽雅·朱雯金挪把那顶桂冠放在苏拉头上的玫瑰花冠上。用亲热的声音说:

  “神的宠儿,战无不胜的大元帅,我把这项聚集了全世界欢乐的桂冠奉献给你!”

  苏拉吻了阿蒂丽雅几次,在座的客人一齐鼓起掌来,接着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从自己餐榻上站了起来,用一个伟大的演员才有的、充满了感情的奇妙声音和手势朗诵道:

  ……有人看见他站在第伯尔河旁,

  象皇帝那样拿着他过去的令杖,

  他把令杖在地上插得多深;

  瞧,技顶抽出来的新芽儿多嫩,

  嫩芽儿转眼间又变成了枝叶茂盛的浓荫,

  它遮住了整片地面,遮住了查林神所有的子孙。

  巧妙地蕴含在这首即兴诗中的暗示,说明了罗斯齐乌斯不仅是一个卓越的演员,而且是一个才思敏捷的诗人。于是三榻餐厅中又发出一阵阵比刚才更热烈的鼓掌声。

  那时候,苏拉拿起一把餐刀,对准这只肚子里塞满了东西的老鹰,在缝皮的地方一副,就立刻有许多个蛋落到盆子里。原来在每一个蛋里装包着用鲜美的调味品烹煮的鹬鸟肉。大家一面尝着精美的食品,一面就称赞着苏拉慷慨好客的精神和他那厨子的烹调本领。同时,十二个美丽的希腊女奴隶穿着非常短的淡蓝色衣服,绕着桌子跑来跑去,把醇厚的法烈伦酒斟在客人的杯子里。

  过了一会儿,又上了一道新奇的菜。那是一个很大的蜜馅饼。在饼的表皮上面,以惊人的逼真形状用面塑成一座神庙的圆形柱廊。而且当那个饼切开来的时候,里面竟飞出来一群麻雀——它们的只数和客人的人数相同。每一只麻雀的脖子上,都用丝带系着一件指定给某一位客人的小礼物,因为那上面写着各人的名字。

  大家就用新的鼓掌声和赞叹声,来迎接苏拉的那手段高妙的厨子的惊人杰作。接着,大家开始追逐这些徒然想飞出这间门窗紧闭的大厅的小鸟儿,他们捕捉了好久,最后苏拉停止了这一狩猎。他从朱雯金娜的狂吻中挣出来,大声叫道:

  “呵,今天晚上我的兴致很好,因此我想请你们看一场酒宴中稀有的表演……听我说,我的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要不要在这个大厅中欣赏角斗士的角斗?”

  “我们要!我们要!”从四面八方发出约莫五十来个声音,因为这样的表演不汉苏拉的客人非常喜爱,连那些弹竖琴的乐师和舞女,都忘记了苏拉的话并不是对他们讲的,也一齐兴高采烈地回答:“我们要!我们要!”

  “对,对,角斗士的角斗!角斗士的角斗!苏拉万岁,慷慨的苏拉万岁!”

  他们立刻派了几个奴隶到设在别墅附近的角斗学校里去,命令斯巴达克思带五对角斗士上三榻餐厅来。同时,许多奴隶开始在大厅里腾出一块可以进行角斗的空处来,他们把乐师和舞女们领到靠近餐桌的另一边去。

  赫利索根把十个角斗士领进了大厅,五个穿着色雷斯人的服装,五个是沙姆尼特人的打扮。

  “斯巴达克思在哪儿?”苏拉问赫利索根道。

  “他不在学校里,大概在他妹妹那儿。”

  那时候,气喘吁吁的斯巴达克思进了三榻餐厅。他把手往嘴唇上按,然后向苏拉和客人们问候。

  “斯巴达克思,”苏拉对这个释放角斗士说。“我想鉴赏一下你那教练剑术的本领。我们立刻可以看到,你的角斗士学会了一些什么,他们能表演些什么。”

  “他们统共只不过学了两个月剑术,从我手里学到的本领还很少很少。”

  “让我们看一看,让我们看一看把。苏拉说,接着回过头去对客人们说。“在酒宴中安徘角斗,这并不能算是我在我们的风习中标新立异。我只不过是复活了两世纪前康滂尼亚居民的老习惯,哈,库玛的子孙,这是你们尊贵的祖先,本省的第一代居民的老习惯啊。”

  斯巴达克思把角斗士们排列好。接着,他苍白的脸上显得非常激动,他呐呐地说着话,显然,他不知道怎么办怎么说才好。

  这—极度野蛮的行为,这一事先计划好了的残酷屠杀,这一可恶而又荒唐的残暴行为,竟这么公然地而且带着这样兽性的平心静气的态度显露出来,这一切使斯巴达克思的心里腾起了猛烈的怒火。尤其使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当他想到这不是由于群众的邪恶意愿,也不是由于一个疯狂的暴徒的兽性的本能,而是由于一个醉人和三十条阿谀奉承的寄生虫的荒谬决定;他们竟要使十个不幸的角斗士送命,使这十个纯洁、高尚、康健、强壮的无怨无忧的小伙子互相角斗,而且在大自然赋予的年限之前很早地天拆,可耻地死去。

  除去这些原因,还有一件事情使斯巴达克思更加感到愤怒,那就是:他的好朋友阿尔托利克斯将要在他的眼前遭受到死亡的威胁。阿尔托利克斯是一个二十四岁的高卢人。他有高贵的外貌,灵敏的躯体,白皙的脸,卷曲而光亮的头发。斯巴达克思非常爱他,认为他是阿克齐思角斗学校里最优秀的角斗士。阿尔托利克斯也非常爱斯巴达克思。因此,当斯巴达克思一接到上苏拉的角斗学校里去担任教练的建议,他就要求苏拉把阿尔托利克斯买过来,他说他需要这个高卢人来做他管理角斗学校的助手。

  斯巴达克思一面把角斗士们一对对面对面地安排着,一面非常激动地低声问年轻的高卢人: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不久前,”阿尔托利克斯回答。“为了决定谁留下来最后去迎接死神,我们掷过骰子。我刚好是一个掷输了骰子的人:命运之神要我参加到苏拉要的十个第一批角斗士中间来,互相进行残杀。”

  斯巴达克思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过了一分钟,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走近苏拉说:

  “宽宏大量的苏拉,请你允许我派人到角斗学校里去另外叫一个角斗土来,代替这一个,”他指着阿尔托利克斯,“他……”

  “为什么他不能参加角斗呢?”这位退职的独裁者问。

  “他的力气比其余的人大,因此他参加角斗的鱼雷斯人那一队,就会比沙姆尼特人的那一队强得多。”

  “为了这一点你还要叫我们再等下去吗?不,就让他也参加角斗吧,我们再不愿意等下去了,就让沙姆尼特人更加倒霉吧!”

  苏拉看到客人的眼光中,都有很显明的不耐烦的神情,就亲自发出角斗开始的信号。

  这一场角斗,你可以想象得出,是不会怎么长久的:只过了几分钟,一个色雷斯人和两个沙姆尼特人已经打死了。另外两个不幸的沙姆尼特人受了重伤,躺在地板上哀求苏拉饶命,苏拉答应了他们。

  最后一个沙姆尼特人死命地抵挡着四个色雷斯人的进攻。但是很快,浑身负伤的他,在镶木地板上的一摊鲜血上滑了一交;他的朋友阿尔托利克斯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不忍让这快要死去的人遭受更大的痛苦,便一剑刺死了他。

  挤满了人的三榻餐厅,顿时发出一阵整齐的鼓掌声。

  但是苏拉打断了他们,用嘶哑的烂醉的声音对斯巴达克思喊道:

  “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是最厉害的角斗士,现在就从死去的人身上拿起一个盾牌,再拿起这个色雷斯人的短剑,显显你的勇气和力量吧:由你独个儿来对付这活下来的四个。”

  苏拉的建议博得了热烈的赞许,可怜的释放角斗士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象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却了理性,只听见耳朵里轰隆轰隆地响。他呆住了,一对眼睛瞪着苏拉,嘴唇不断地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阿尔托利克斯看到了斯巴达克思可怕的情形,就低声对他说:

  “勇敢些!”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句话哆嗦了一下,他向四面看了几次,又呆呆地盯住了苏拉的眼睛,最后,他竭力克制了自己,说:

  “但是……光荣而又幸福的独裁者……我要大胆地请你注意,我已经不再是一个角斗士,我是释放角斗士,是自由人,我在你这儿只有训练你的角斗士的义务。”

  “哦——哦!”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带着醉醺醺的讽刺的笑叫道。“这是谁说的?原来是你。勇敢的斯巴达克思吗?你也怕起死来了?这本是角斗士的下贱的天性!不,等一等!我对战无不胜的赫克里斯的大头棒起誓,你一定得角斗!一定……”苏拉用命令的口气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叫道。“是谁把生命和自由赐给你的?难道不是苏拉吗?现在就是苏拉命令你角斗!听见没有,你这懦怯的野蛮人?我命令你——你就必须角斗!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你一定要角斗!”

  在这一刹那间。斯巴达克思的思绪和感情全给惊惶和恐惧所攫住了,这是极其可怕的,就象下雷雨时的干万道电闪在天空中一闪一灭,一阵紧接一阵或者互相交织一般;他心中奔腾着的暴风雨就这样反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脸色一会儿变得象白蜡,一会儿转为阴沉的黑色,一会儿又变得通红。他脸皮下面的一条条隆起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

  斯巴达克思的脑子里已经不止一次地闪过这样的念头:用死去的角斗士的短剑,闪电那么快,老虎那么猛地向苏拉扑去,不待在座的客人起身就把他剁成几块。但是一种奇异的力量使他克制了自己。苏拉喊叫出来的各式各样的新的侮辱话,引起了斯巴达克思的怒火,但他却不得不运用意志的力量,把那几乎不可阻遏的、把独裁者剁成肉酱的愿望压抑下去。

  最后,斯巴达克思被长久的不可忍受的心灵痛苦磨折得精疲力竭了,但他又摆脱了麻木不仁的状态;接着,他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那阵呻吟好象一只猛兽的怒吼——他机械地,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地从地板上拾起了一个盾牌,攫住了一把短剑,用愤怒得发抖的洪亮声音高叫道:

  “我不是儒夫,也不是野蛮人!……啊,卢齐乌斯,苏拉,为了满足你的欲望,我可以参加角斗,但是我对你们所有的神起誓,如果我竟不幸刺伤了阿尔托利克斯……”

  突然,一阵刺人肺腑的女人的惨叫,出人意料而且是再适时也没有地打听了斯巴达克思那阵疯狂的话。所有的人都向发声的地方回过头去。

  在大厅最最里面的后墙上,在苏拉和好些客人的背后,有一道门,门上挂着一幅绿色的门帷,那是和餐厅中另外几道通备处房间的门上挂着的门帷是一样的。但现在,脸色惨白的范莱丽雅正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道门的门槛上,好象一座雕像一般。”

  当奴隶奉着苏拉的命令去找斯巴达克思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刚巧在范莱丽雅那儿。他对苏拉在这样的时候找他感到惊异而又惶惑,那也使范莱丽雅大起恐慌。她明白,斯巴达克思将要遭到一次比以前所遭到的更大的危险。范莱丽雅在她对鱼雷斯人的爱情的驱使之下,决定摒弃一切礼仪而且不顾什么小心谨慎的原则采取了行动。她命令女奴隶给她披上一件缀满玫瑰花的雪白的麻布长袍,从她寝室里循着长廊一直走到正在举行夜宴的三榻餐厅的那道门旁边。

  自然,范莱丽雅本来是蓄意想装出一副上宴会找寻快乐的高高兴兴的样子进去的,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唯恐把她惨白的脸伸进去以后,就会让人家看出她的惊慌、焦虑和恐惧。

  她躲在门帷后面,怀着憎恶和愤怒的心情注视着角斗士们的惨烈角斗。自然,她特别注意地观察着在斯巴达克思与苏拉之间所进行的那场话剧。他们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都能使她索索发抖和战栗。她觉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但她还是呆在那儿不走,抱着一种结果也许可能顺利的希望。但当她看到苏拉强迫斯巴达克思同阿尔托利克斯角斗——她知道阿尔托利克斯是斯巴达克思非常心爱的人——当她看到这位释放角斗士由于愤怒和绝望疯狂地准备进行角斗,当她听到斯巴达克思那番激动的话,尤其是那番话将要用对苏拉的诅咒和威胁来结束时,她明白:如果她不立即加以干涉的话,斯巴达克思就一定要送命了!

  她发出那阵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惨叫以后,就推开门帷出现在门槛上,并且立刻把苏拉和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范莱丽雅!……”苏拉诧异地叫了一声,竭力想从餐榻上爬起来,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好象被大量美味的食物和法烈伦酒牢牢地粘在餐塌上起不来了。“范莱丽雅!……你干吗到这儿来?……这样的时侯?……”

  大家都站起来了,正确些说,应该是大家竭力想站起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平衡而且站得起来的。结果,大家总算显出或多或少的敬意,默默地向苏拉夫人表示欢迎。

  释放女奴隶失到金娜的脸起先红得发紫,跟镶在她竟袍上面的紫边差不多,接着又可怕地转成惨白;她不但没有从餐榻上站起来,反而尽可能使自己的身体编成一团,编得愈小愈好。接着,她偷偷地溜到桌子下面,躲到桌布的褶襞里面去了。

  “你们大家都好,”过了一会儿范莱丽雅说,她迅速地向宽广的大厅瞥了一眼,竭力显出镇静的态度。“但愿众神保佑战无不胜的苏拉和他的朋友们!”

  同时,她和斯巴达克思交换了一个互相会意的眼色。这位释放角斗士还没有开始角斗,他象中了魔法一般,呆呆地盯住范莱丽雅:他觉得她在这样紧急的时候出现简直是奇迹。

  苏拉和朱雯金娜躺在一起以及他这位女伙伴的突然消失,都没有能够逃过他夫人的眼睛。范莱丽雅看到这情形不禁气得涨红了脸,不过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慢慢地走近了桌子。那时侯,苏拉终于爬起来了,可是身子晃来晃去,好容易才站在地上;显然,他是不可能长久使他的身体保持垂直状态的。

  苏拉对范莱丽雅在这样的时侯到餐厅中来还是感到非常诧异,因此他的眼睛看起东西来虽然己经模模糊糊,他还是显出探询的神情向他的妻子看了好几次。但范莱丽雅却微笑着说:

  “苏拉,你曾经好几次邀请我参加你在餐厅中举行的宴会,……今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而且远远地传来你们在这儿热闹的声音——因此我决定披上餐袍上这儿来,跟大家喝上一杯友好的酒,然后为了你的健康劝你回到寝室里去。但是,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却只见剑光闪闪,尸首遍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苏拉夫人怀着无限愤怒的感情叫道。“在斗技场和国剧场里为你们牺牲的人已经数也数不清了!为了你们异想天开的享受,你们竟复活了这一被禁已久而且早已被大家忘掉了的野蛮风习。你们竟在酒宴中欣赏角斗士们临死的痛苦,用你们由于喝酒过多变得麻木不仁的嘴唇,来重复那些快要死去的人的嘴唇的抖动,来模仿他们由于绝望和剧烈痛苦而扭歪了的脸相……”

  所有的人都不作声了,他们都下了头。只有苏拉竭力想说上几句,但他在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阵以后,也不作声了,好象被控告的罪人面对面地站在他的原告面前一般。

  只有那些角斗士,特别是斯巴达克思和阿尔托利克斯,用充满了敬爱和感激的眼光望着这位贵妇人。

  苏拉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命令奴隶们说:

  “赶快把这些尸体收拾掉,把它们好好埋葬。把这儿的地板洗刷干净,洒上香水,然后在苏拉的萤石杯里斟上法烈伦酒,把它传给众位客人。请大家为了友谊干上一杯。”

  当奴隶们纷纷去执行女主人的命令时,角斗士们就离开了三榻餐厅。在极度的静寂中,友谊之杯巡遍了所有参加酒宴的人,但其中只有很少的几位客人从玫瑰花冠上摘下几片花瓣来投到酒杯中去。喝完了酒以后,大家都在桌旁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三榻餐厅。一部分客人被领到散处在这座宏伟别墅中的客房中去睡觉,另一部分就开始回到离这儿并不远的库玛城中,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苏拉默默地躺在餐榻上,似乎,他正在那儿默默地想;但事实上,他已完全被酒醉得头昏脑胀,就象那些烂醉的人所常有的情形一模一样。范莱丽雅不断地摇撼着他的肩膀,说:

  “喂,怎么样!一夜决要过去,天也快要亮了。你还不准备回到卧室里去睡吗?”

  苏拉听到了这几句话,这才揉着眼睛,慢慢地庄严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妻子,困难地转动着舌头说:

  “你……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在三榻餐厅里……你剥夺了我……我的享受……我对不许兵士后退的朱庇特起誓,这行为是不可容忍的!你蓄意要贬抑我的威望……贬抑幸运的苏拉……维纳斯的情人……独裁者……我对众位大神起誓!我统治了整个罗马和整个世界,我决不愿意任何人来对我发号施令……决不愿意!…”

  他那象玻璃一般透明的瞳孔放大了: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话、自己的感情和自己那已经醉得失去了作用的智力。但是,他的头又沉重地垂到了胸前。

  范莱丽雅默默地望着他,她的感情中夹杂着怜悯和蔑视。

  苏拉忽然又拾起头来,说:

  “梅特罗比乌斯呀!……你在哪儿?我亲爱的梅特罗比乌斯呀!快来,快来帮我……我要把这个……就是这个女人赶出去……跟她离婚……让她带着她肚子里的孽种滚出去……我不承认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范莱丽雅的黑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愤怒的火花,她显出可怕的脸色向餐榻走近一步。接着,她怀着说不出的憎恶心情叫道:

  “赫利索根,叫几个奴隶来,把你的主人扶到卧室里去。他醉得跟一个下贱的掘墓人一模一样了!”

  当赫利索根在两个奴隶的协助之下,扶着——还不如说拖着更确切些——这位一面粗鲁地咒骂、一面荒谬地唠叨着的主人到卧室里去的时候,范莱丽雅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制力。她凝视着朱雯金娜到现在还躲在里面的那张桌布,接着,做了一个轻蔑的鬼脸,转过身子,走出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苏拉被奴隶们放到床上以后,就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但是范莱而雅呢,那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却一夜没有合过眼睛。

  将近中午的时候。苏拉起了床。最近几天来他那浑身奇痒难熬的病使他感到特别痛苦。他穿着衬衣披上了一件很大的宽袍,在专门服侍他的一群奴隶簇拥下,扶着他的心腹赫利索根的肩膀向浴堂走去。浴堂和正屋相通,只要经过宽敞的用宏丽的多利安式圆柱装饰穿堂就行了。

  苏拉进了浴堂,穿过待浴厅,向更衣厅走去。更衣厅是一间精美的大厅,四面的墙壁都是大理石,地板是名贵的木头嵌镶的。那儿有三道门,通向淋浴室、温水浴室和蒸汽浴室。、

  苏拉在铺着紫毯和放满了松软垫子的大理石躺椅上坐了下来。他在奴隶们的帮助之下脱光了衣服,然后进了蒸汽浴室。

  蒸汽浴室完全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在房间底下烧着一个锅炉,它使蒸汽经过地板下面的好几根管子从开在地板中间的孔里喷发到房间里来。房门的右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大理石壁龛,壁龛的对面是一只不大的贮满了热水的浴池。

  苏拉一进蒸汽浴室,就立刻走进了壁龛,从许多大小不同的铁哑铃中选出两只最小的,开始向上推举。铁哑铃的用处就在于让沐浴的人用来做体操使自己出汗。接着苏拉逐渐换上更大更重的铁哑铃来做体操,不久他觉得自己已经浑身大汗,就跳进了那只贮满了热水的浴池。

  他坐在浴池的大理石阶上,感到非常舒适——热水减轻了他的痛苦,这一点可以根据他满脸的幸福表情看出来。

  “啊,多好啊!我等了好几个钟头才享受到这样的清福呐……快些,快些,狄奥多尔!……”他对一个一向替他按摩的奴隶说。“快把蓖子拿来,在我发痒的地方篦一阵子。我实在痒得不能忍受了!”

  狄奥多尔拿起了青铜的篦子,那篦子通常是在独裁者洗浴以后用香油摩擦身子之前用的。狄奥多尔就用它在苏拉身上痛痒难熬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篦起来。

  那时候,苏拉回过头来对赫利索根说:

  “我前天口述完毕交给你的第二十二卷《回忆录》,你有没有替我用紫色的羊皮装订好?”

  “装订好了,主人,不仅你的那份样本,就是奴隶书手们抄写的那十份抄本也统统装订好了。”

  “好汉子,赫利索根!……这么说,你对我很关心,为我另外添了十份抄本?”苏拉显然感到非常满意地问。

  “是的,当然罗。而且不仅是这最后一卷有了抄本,连以前各卷也统统有了十份抄本。我想把一份留在你这儿的图书馆里。一份存放到罗马家里的书房里去,另一份放到我的图书室里去。除此之外,卢古鲁斯大人和荷尔顿西乌斯大人得各送一份。就这样,我想把您的《回忆录》分散到各个地方,让它们保存得好好的,万一遇上火灾或者任何别的灾祸也不用害怕,直到您决定印行它或者直到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但愿神保佑你长命百岁!——按照您遗嘱上的记载,把这—印行的权利托付给卢古鲁斯大人。”

  “是的,在我的遗嘱里……在我的遗嘱里,我对你们也都是很关心的……我对所有在困难和危急的时期中永远是我的忠心朋友的人……”

  “啊,不要这样说,我求求您!”惶惑的考尔涅里乌斯·赫利索根叫道。“等一下,我听见更衣厅里有什么人的声音……”

  于是这个释放奴隶出去了。

  苏拉的脸——很可能是由于一夜来的狂宴——变得又老又苍白,他抱怨痛苦的疾病,在浴室里耽了一会以后他觉得情形更加恶化了。他觉得胸中有一种非常难受的东西压抑着。因此,狄奥多尔在按摩结束之后,就立刻出去叫罗多斯人西尔米昂去了。西尔米昂是苏拉的释放奴隶,也是他的永远不能离开的医生。

  那时候,苏拉打起瞌睡来了。他的头伏在浴池的边沿上。似乎睡着了。在浴室里侍候他的奴隶们就不声不响地退到壁龛旁的角落里,恐惧地观察着这个只要眉毛一动就会使他们吓得发抖的人。

  过了一会儿赫利索根回来了。苏拉哆嗦了一下,向他那面回过头去。

  “您怎么了?”释放奴隶惊恐地跑近了浴池问。

  “没有什么……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去年过世的我那心爱的妻子采齐丽雅·梅台拉;她叫我上她那儿去。”

  “不要理睬这种梦。这是迷信。”

  “迷信?你怎么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梦,赫利索报!我一向相信梦,而且老是按照神在梦中指示我的去做。可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

  “那是因为你的智慧和勇气永远帮助你获得成功,并不是由于什么梦中的启示。”

  “可是赫利索根,命运之神对我的帮助比智慧和勇气更大。她永远宠爱着我,我也永远只仰赖着她。相信我,我那最光辉的事业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都是在无意间完成的。”

  虽然苏拉在他的一主之中做过很多坏事,他究竟也立下了不少真在崇高而且光荣的战绩,这位退职的独裁者一想到这些功绩,他的灵魂就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也许渐渐显出了得意的光彩。那时候,赫利索根认为可以向苏拉报告事情了:原来苏拉在前一天晚上举行宴会时下令去叫来的葛拉尼乌斯已经从库玛来到,他正听候着苏拉的发落。

  苏拉的脸顿时由于狂怒涨得通红而且扭歪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家一头狂野的猛兽的眼睛,他用沙哑的声音恶狠狠地叫道:

  “叫他进来……到这儿……赶快……到我这儿……这厚颜无耻的畜生!……他是唯一敢蔑视我命的人!……他渴望我死!”

  于是苏拉用瘦骨棱棱的双手,痉挛地抓住了浴池的边缘。

  “您不能等出了浴池再叫他吗?”

  “不,不……立刻……到这儿!……我要……他马上在我的面前……”

  赫利索根赶忙跑了山去,又立刻带着市政官葛拉尼乌斯一齐进了浴室。

  葛拉尼乌斯是一个四十岁光景、躯体结实的中年人,在他那平庸粗俗的脸上不时流露出狡猾、奸诈的神情。但是他一进苏拉的浴室,脸色就顿时变得惨白,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手举到嘴唇上,然后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说:

  “神保佑你,幸福而又慷慨的苏拉!”

  “可是三天前你说的是什么话,下贱的混蛋!你竟敢嘲弄我那公正的、叫你付罚款给国库的判决!你曾经高声地宣扬说是不付罚款;你认为今天或是明天我就会死去,你就可以永远不付这笔罚金了!”

  “不,不,决没有这回事!……不要相信那种毁谤的话!”葛拉尼马斯恐怖地叫道。

  “懦夫!现在你发抖了吗?但你在当时,在侮辱所有人中间最有威望最幸福的人时,就应该发抖了!……贱胚!”

  苏拉瞪着充血的两眼,气得浑身索索发抖。他向葛拉尼乌斯打了一拳。这位不幸的市政官就一下子伏在浴池旁的地板上,一面哭一面哀求饶命。

  “饶恕我吧!开恩吧!……我求求你,饶了我的命吧!……”他叫道。

  “饶恕?”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的苏拉尖叫道。“饶恕一个侮辱我的流氓……在我受尽了最可怕的病症磨拆的时候饶恕你?不,你一定得死,你这贱胚,就死在这儿,死在我的眼前!……我渴望着欣赏你最后的痉挛,倾听你临死时嘶哑的喘息……”

  苏拉一面象—个中魔的疯子一般痉挛着,一面用两手在自己痛痒难忍的身体上乱抓,并且用由于狂怒而喀哑的声音叫奴隶们道:

  “喂,你们这些懒汉!……为什么尽看着他不动?抓住他,揍他!……就在这儿当着我的面揍死他!……扼死他……揍死他!……”

  显然因为奴隶们还是犹豫不决,苏拉就鼓起最后的一点力量,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扼死他,要不然的话,我对地狱中复仇女神的火炬和毒蛇起誓,我要下令把你们统统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

  奴隶们马上向不幸的市政官扑了上去,把他按倒在地板上面,用拳头揍他,用脚踏他。苏拉就象一头嗅到血的猛兽那样,在浴池里窜来窜去,发疯一般地怒叫道:

  “对,对!揍啊,踏啊!劲儿更大些!掐死这个流氓!掐死他,掐啊!为了地狱里的神,掐死他!”

  四个比葛拉尼乌斯更强壮给实的奴隶,被保全自己的动物的本能所驱使,执行着苏拉的命令。他们用力殴打这位市政官。噶拉尼乌斯努力保卫着自己,挥舞着有力的拳头向他们打去。奴隶们起先打他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劲,他们只是害怕拗违主人的命令,但渐渐地被还击的拳头引起的疼痛所激怒,再加上受到苏拉疯狂的责骂和叫喊的逼迫,施出了可怕的力量,压倒了离拉尼乌斯,使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一下。接着,一个奴隶用两手掐住他的喉咙,施出全身力量用膝盖抵住他的胸脯,不到几秒钟就掐死了这位市政官。

  苏拉怀着残忍的兽性的渴血欲望,欣赏着这幕殴打的话剧。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窝里跳出来,嘴唇边喷着白沫,他用衰微到极点的声音叫道:

  “对……对……更用劲些!……掐死他!……掐啊!”

  正当葛拉尼乌斯死去的时侯,被狂呼、高叫和暴怒累得精疲力竭的苏拉突然把头向后一仰,用极其低微、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叫道:

  “救命!……我要死了!救命啊!……”

  赫利索根连忙跑了过去,其余的奴隶也紧跟着围了上去。他们拉起了苏拉,把他放到地上,让他的肩膀靠着浴池的边缘。但这位退职的独裁者的脸已经毫无生气:他的眼睑已经合上了,咬紧了的牙齿露了出来,嘴唇也扭歪了,他的整个身体在索索发拌。

  赫利索根和奴隶们围着他七手八脚地忙碌着,竭力想使他恢复知觉;但突然,一阵痉挛掠过苏拉的身子,他开始发出一阵最剧烈的咳嗽。接着,他的嘴里喷射出一股鲜血,发出几声低微的呻吟,就闭上眼睛死了。

  就这样,这个相当伟大同时又非常残忍的人,在他六十岁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那卓越的智慧和精神力量,都是在他的暴行和淫欲之下消耗完了的。他立下了伟大的功绩,但也给他的祖国带来不少的灾难。因此,虽然他是一个杰出的统帅,留在历史上的记忆却是一个最坏的公民。综观他一生所完成的事业,叫人很难断定,他的身上究竟是哪一种特性占优势——英勇的精神和充沛的精力,还是狡猾和伪善。但马略的拥护者,执政官葛涅乌斯·巴比利乌斯·卡尔波,在英勇地长期跟苏拉作战以后曾经说,当他与盘踞在苏拉灵魂中做狮子和狐狸进行斗争的时候,他觉得最大的困难还是跟狐狸作斗争。

  苏拉死了,他已经享尽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一切荣华富贵,也满意地获得了一个人所能想望的一切:他不愧为一个“幸福的人”,如果幸福的意义只在于你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话。

  苏拉刚断气,奴隶狄奥多尔就领着医生西尔米昂进了浴室,狄奥多尔还在门旁就喊:

  “罗马来了一位急使,带来了非常重要的信,从……”

  但是他的声音突然在喉咙里哽住了:他看到了周围的人由于苏拉的死所引起的慌乱情形。

  西尔米昂连忙跑进了浴室,他命令奴隶们把苏拉的尸体从浴池旁扛起来,放到准备在一旁的放满了垫子的长榻上。他开始检查苏拉的尸体,给他诊脉,察听他的心脏,终于悲哀地摇摇头,说:

  “全完了……他死了!”

  爱芙姬琵达派来送信的奴隶狄摩菲尔,跟着次奥多尔进了浴室,他被这突发的事情惊呆了。他在房角上站了好久,观察着一切。然后,狄摩菲尔认定赫利索根是屋子里最重要的人物,就走近了他,把信交给他说:

  “我的美丽的女主人爱芙姬琵达命令我把这封信交到苏拉本人手里,但是神惩罚我,他们只许我在这儿碰到这个已经死去的最伟大的人。现在这封指定交给他本人的书信,我只能交给你了,因为从你眼睛里的泪水看来,你一定是一位他最亲信的人。”

  悲痛非常的赫利索根机械地接过那封信,他看也不看就把它塞到衬衣和外衣之间的怀里去了。他开始重新为他的主人兼恩公奔走忙碌,那时候奴隶们已经在用香油摩擦苏拉的尸体了。

  苏拉的噩耗已经很快地传播开去。整个别墅里的人都惊动了。奴隶们从四面八方跑来聚集到浴室里去。悲哀的呻吟和大声的号哭从那儿传了出来。那时候,从罗马来的老戏子梅特罗比乌斯也赶到了,他由于不停的疾驰还在喘息着;他身上的衣服是乱七八糟的,他那惨白的脸上流着泪水。

  “不,不,这不可能!……不,不,这决不是真的!……”他叫道。

  他一见苏拉僵硬的尸体就放声大哭,接着,他扑倒在那具断了气的尸体旁边的地板上,一面在死人的脸上乱吻,一面叫道:

  “你竟不等我赶到就死了,我的举世无双的亲爱的朋友啊!……我竟不能听到你临终的话……接受你最后的亲吻……啊,苏拉,我的亲爱的知心的苏拉啊!……”

《斯巴达克斯》:六、威胁、阴谋和危险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在神圣街雅诺斯神庙附近的一幢住宅里,美丽的希腊妓女爱芙姬琵达,正料靠在她家客厅长榻上的松软的紫色垫子上。

  “那末,”她说,“你已经知道一些端倪了?你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跟这位名妓谈话的人约莫五十岁光景。他那没有胡子的脸已经布满了皱纹,连敷在上面的一层厚厚的白粉和胭脂也没有能够把它们遮盖掉。按照那位客人的装束,立刻可以知道他是一个走江湖的戏子。爱芙姬琵达波有等到他回答就补充说:

  “梅特罗比乌斯,你要不要我把我对你的看法告诉你?我是一向不大重视你的,但现在我看出你并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

  “我对我的保护神摩穆斯起誓!”那戏子用那种吱吱喳喳的声音说。“爱芙姬琵达,如果你不是比狄爱娜更美丽,比维纳斯更迷人,跟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做了刚巧三十年知己朋友随梅特罗比乌斯,是一定要对你发火的!若是别的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对百战百胜的赫克里斯起誓,我会立刻转身离开,而且希望这位鲁莽的人上地狱里斯季克斯河的河岸上去作一次愉快的旅行!”

  “但是你在这一段时期内究竟在干些什么呢?关于他们的计划你探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

  “我马上要告诉你……可以说探听到了不少,又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探听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耐心一些,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想你对这一点大概不会怀疑:我,梅特罗比乌斯,一个在罗马人民的节日里扮演了三十年女角的老戏子,拍马的本领是很有一套的;至于对付那些野蛮人出身的粗鲁奴录,对付那些角斗士,他们无疑地也都是野蛮人,那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我一定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何况我还有一样达到这个目的所必需的法宝——黄金。”

  “就因为如此,我才把这个差使委托给你呀,我对你的机灵圆滑的手段是毫不怀疑的,但是你……”

  “但是你得明白,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妮琵达,如果我的机灵手段可以揭露角斗士阴谋的话。那你就必须用别的办法或者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试验它。因为角斗士的阴谋是不可能揭露的——更简单地说,它已根本不存在了。”

  “是这样的吗?你确信这一点吗?”

  “我确实相信,完全相信,啊,天下最美丽的姑娘呀。”

  “但在两月之前……是的,决不会超过两月,我曾经得到消息,在角斗士中间存在着阴谋: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秘密会社,他们有自己的切口,自己的暗号和自己的颂歌,而且,他们似乎想跟西西里的奴隶一样,发动一次暴动。”

  “你真的相信角斗士可能发动暴动吗?”

  “为什么不相信?……难道他们不会起来战斗,不会战斗到死吗?”

  “怕是死在斗技场上吧……”

  “正是这样。如果他们能够为别人的娱乐互相角斗而死,那么为了获得自己的自由,他们怎么还会不起来暴动,即使不能活也宁可战死呢?”

  “那有什么关系,如果你已经确定你在两月前就知道这消息,那就是说,这消息是真的了……而且事实上他们确实有过阴谋……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现在他们已经什么阴谋也没有了。”

  “唉,”美丽的希腊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由于某些原因,我大概知道一些他们的情况,我伯我能够猜到他们的企图!”

  “那就更好了!但我却不了解他们,而且一点儿也不想去探听他们这种人的消息!”

  “角斗士们已经彼此说妥了,如果对现行法律和当今的元老院不满的罗马贵族能够领导他们斗争而且肯指挥他们作战,他们就可似起来暴动!”

  “但是,由于罗马的贵族,不论他们怎么卑鄙,终归是不肯去充任角斗士的首领,做无耻的小人……”

  “但从前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也罢,且不去说这个梅特罗比乌斯,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吧……”

  “但首先得请你满足我的好奇,”戏子说。“你是从什么人口中知道角斗士阴谋的呢?”

  “从某一个角斗士那儿……我的一个希腊同胞……”

  “爱芙姬琵达,你在人世间的威力真比天上的朱庇特还要大。你一只脚踏在贵族住的奥林比斯山上,另一只脚却踏在卑贱小人生活的泥沼里……”

  “那有什么关系,我要做我能够做的事情,而且要尽力达到……”

  “达到什么目的?”

  “权力,夺取权力!”爱芙姬琵达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喊道。她跳了起来,她的脸由于愤怒而扭歪了,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恶狠狠的光辉,蕴含着象她这样妩媚而又娇弱的姑娘所不应有的嫉妒、刚毅和果决的神情“我要夺取权力,变成一个有财有势、人人都嫉妒的人……”接着她用充满了热情和力量的声音轻轻说道:“使我可以复仇!……”

  梅特罗比乌斯虽然看惯了舞台上各式各样装腔作势的表演,但此刻也感到吃惊了。他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扭歪了脸地爱芙姬琵达。希腊姑娘一看到他的表情,便醒悟了过来,突然迸发出一阵大笑。

  “如果让我扮演美秋娅,一定会扮演得很不错的吧。也许不会象哈莱丽雅·爱姆波拉丽雅那样成功,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你已经惊愕得变成一段木头了。虽然你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戏子,一个老是扮演女人和男孩子的戏子……”

  爱芙姬琵达说着又大笑起来,使梅特罗比乌斯觉得非常狼狈。

  “你问我要达到什么目的吗?”过了一会儿这位名妓问道。“没有头脑的老木柱,你不是问我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吗?”

  她一面笑一面在梅特罗比乌斯的鼻子上弹了一下说:

  “我要成为象苏拉的情妇妮柯波拉,或者年老的妓女佛萝拉那样的富人。佛萝拉深深地爱上了葛涅乌斯·庞培,当庞培抛弃她时,她甚至生了一场大病。但是我对海沫中诞生的维纳斯起誓,我决不会生这样的病!我要变成一个很富、很富的女人!老傻瓜,你明白吗?这样,我可以尽情地享受种种乐趣,享受人生的种种欢乐,因为当生命结束的时候,正如非凡的哲人伊壁鸠鲁斯教导我们的,一切就都完了,都不存在了。你明白吗,我施展大自然赋予我的一切谄媚艺术和本领是为了什么?我一只脚踏在奥林比斯山上,而另一只脚踏在泥沼里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那儿的泥浆不是会把你弄脏吗?”

  “泥浆总是可以洗净的。难道罗马的澡堂子和喷水的蓬蓬头还少吗?难道在我的住宅里没有浴室吗?可是伟大的神啊!只要想一想,胆敢对我宣读道德论文的是什么人!竟是一个毕生钻在最无耻、最卑鄙龌龊的泥沼和最污秽的泥浆里的家伙!”

  “唉,不要说了!为什么要用这样鲜明的颜色来给我画肖像呢。你把我的肖像画得这样维妙维肖,那会使人家一看到它就赶快逃走的。我刚才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我早已把我的道德踏在我的脚跟下了,道德对我有什么用处啊?”

  梅特罗比乌斯走近了爱芙姬琵达,吻了吻她的手,继续说:

  “神圣的人儿呀,什么时候我才能得到你的报酬呢?什么时候啊?”

  “报酬?为什么要给你报酬,老色鬼?”爱芙姬琵达把手抽了回来,在梅特罗比乌斯的鼻子上面弹了一下,说:“你知道那些角斗士有什么计划吗?”

  “但是,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姬琵,”老头子一面跟着这位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的名妓走,一面可怜地抱怨道:“难道我能发现什么根本不存在的阴谋吗?这叫我怎么能呢,我心爱的人儿,这叫我怎么能呢?”

  “那么,好吧,”这位名妓转过身来,浮起温柔的微笑向梅特罗比乌斯亲热地看了一眼,接着说。“如果你想得到我的报酬,如果你想让我对你表示感激……”

  “你下命令吧,下命令吧,神圣的人儿啊……”

  “那你就得继续监视他们。我不相信角斗士们会这么轻易放弃暴动的念头。”

  “我可以到库玛去,乘车子到加普亚去……”

  “如果你想探听到一些什么消息,最好是钉住斯巴达克思!”

  爱芙姬琵达一说出这个名字,她的脸顿时红了。

  “啊,就是这个斯巴达克思,我己经紧紧地跟了他一个月,——不仅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说得更确切些,是为了苏拉。”

  “什么?为什么?你说什么?”爱芜姬琵达好奇地追问,一面走近了梅特罗比乌斯。

  梅特罗比乌斯向四周看了一下,好象害怕被人家听见似的,拿起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面一放,接着对爱芙姬琵达低声说:

  “这是我的怀疑……也是我的秘密。因为也许我可能弄错,而且事情牵涉到苏拉……我在证实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之前,不准备对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说起这—点。”

  爱芙姬琵达的脸上掠过一阵恐惧的阴影,那是梅特罗比乌斯所无法理解的,但当这个名妓听到这个老戏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对她吐露自己的秘密时,她的心中就燃起了想把一切都探听明白的好奇欲望。也许,除了推动她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的神秘的特殊动机之外,还得加上使她浑身难熬的女人的好奇心以及美女所特有的一种强烈愿望:她想测验一下她自己迷人的魔力究竟有多大,即使对这个年老的淫棍也不例外。

  “也许,斯巴达克思想暗杀苏拉吧?”

  “你怎么了?竟想出这种念头来!”

  “那末是什么事情呢?”

  “我不能告诉你……等到以后某一个时候……”

  “难道你竟对我也不肯说吗,我亲爱的、漂亮的梅特罗比乌斯?”爱芙妮琵达拉着老戏子的手,用她自己柔软的手掌抚摸着他那衰老的脸颊。“难道你对我也要怀疑吗?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这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认真的性格吗?……你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可以算是希腊的第八个贤人。我对着你向我的保护神台尔菲的阿波罗起誓,永远不把你告诉我的一切让别人知道!嗨,说吧,我的好心肠的梅特罗比乌斯,说给你的爱芙姬琵达听吧。那会使我对你感激不尽的。”

  她卖弄着风骚,抚摩着他,向他献出温柔的微笑,飞去迷人的媚眼,不到一会儿,她终于使他屈服在她的魅力之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看来,不让你达到目的是决不能摆脱你的,”梅特罗比乌斯说。“那么,就让你知道吧!我怀疑——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斯巴达克思爱上了范莱丽雅,而且范莱丽雅也爱上了他。”

  “啊,我对复仇女神的火炬起誓!”年轻的爱芙姬琵达顿时变得脸色惨白,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叫道。“这可能吗?”

  “我完全相信这—点,虽然我还没有证据……但是,你记住,切不可对任何人走漏风声!……”

  “啊,”爱芙姬琵达喊了一声,突然变得非常阴郁,好似自己在跟自己说话。“啊……正是这个原因。对的,决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只有女人……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她愤怒地叫道。“这么说……她一定长得比我好看……唉,我这不幸的疯女人啊!……这么说,的确有另外一个女人……是她夺取了他的心!……”

  于是,这位名妓用双手掩住脸大哭起来。

  不难想象,爱芙姬琵达的眼泪以及她无意间泄露出来的心事,会使梅特罗比乌斯感到多么惊异。

  爱芙姬琵达,绝世的美人儿爱芙姬琵达,多少罗马最有权势、最豪富的贵族为了她而叹息的爱芙姬琵达,从来不爱任何人的爱芙姬琵达竟会狂热地自行爱上了一个勇敢的角斗士;这位一向蔑视那些为数众多的追求她的罗马贵族的女人,她的爱情竟会遭到一个普通的释放角斗士的拒绝!

  必须替梅特罗比乌斯说句公道话,他从心底里怜惜着这位可怜的妓女。他走近了她,竭力想劝解她。他一面抚慰着她,一面说:

  “可是……也许这是不确实的……我可能弄错……也许,这不过是我觉得如此罢了……”

  “不,不,你没有弄错!并不是你觉得如此……这是真的,真的!我知道,我感觉到这—点,”爱芙姬琵达用她那长袍的袍角,擦着痛苦的泪水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用阴沉但是坚决的声调说:

  “好,我明白了……你给我揭露了这—点很好。”

  “是的,可是我求求你……你可不能出卖我……”

  “不要怕,梅特罗比乌斯,不要怕,恰巧相反,我要尽力酬谢你;如果你能帮助我把我所考虑的计划进行到底,你会在事实上看到我爱芙姬琵达怎样报答你的。”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听着,你得骑马上库玛……只是得赶快出发,今天就出发,立刻就出发……你要监视他的每一步,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得到证据,我们就可以为,苏拉的名誉复仇,为了我女性的骄傲复仇!”

  爱芙姬琵达激动得浑身发抖,接着走出房间,奔到门口,对惊诧万状的梅特罗比乌斯说: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她真的很快就回来了,她带来了一个紧鼓鼓沉甸甸的皮袋,把它交给梅特罗比乌斯说:

  “喂,拿去吧。这儿是一千个埃乌里。你可以拿去贿赂那面的女奴隶,但一定要把证据带回来,听见吗?如果你需要更多的钱……”

  “我有……”

  “很好,你丝毫不要吝惜钱,我会补偿你的……走吧……今天就走……切不可在路上耽搁……一弄到证据……就立刻赶回来……愈快愈好!”

  爱芙姬琵达一面说一面把可怜的老戏子推出房间,催促他出发。她陪着他循着走廊出去,经过客厅,经过供奉本宅灶神的祭坛,然后经过内院中盛雨水的石池,领他穿过前厅和外院,来到大门旁。她吩咐看门的奴隶说:

  “海尔摩根,看见这位老爷没有?……不论他什么时候来……不论白天或是黑夜,立刻领他进来见我。”

  她又跟梅特罗比乌斯说了一声再会,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她在房中来回地踱了很久,一会儿放慢了脚步,一会儿又加快了脚步。在她狂热的头脑中聚集和奔驰着千万种思虑、愿望和计划,她的神志一会儿变得昏昏迷迷,一会儿又突然为邪恶的念头所照耀:那反映在她眼光中的感情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性的成份,有的只是残忍的兽性的暴怒。

  最后她扑到床上,一面呜呜咽咽地哭,一面用雪白的牙齿咬着自己的手低声叫道:

  “啊,复仇女神啊!帮助我复仇吧……我要为你们建造宏丽的神坛!……复仇,我渴望复仇!……复仇!……”

  为了明白美人爱芙姬琵达疯狂的愤怒,我们不得不回到前面去。我要简短地告诉读者,自从范莱丽雅被爱恋斯巴达克思的热情所征服并向他献身的那一天起,这两个月中间曾经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斯巴达克思具有威武的气概,极其健美的体格,以及读者还记得的,非凡的、动人的容貌。他那张脸在没有为愤怒所扭歪的时候,老是露着可爱的微笑,给人以仁慈温柔的感觉。他那对蓝色的大眼睛,老是蕴含着热烈的爱之魅力。毫不奇怪,正因为如此,他在范莱丽雅的心中燃起了那样深挚强烈的爱火,正如那紧紧搜住他的心灵的、他对范莱丽雅的爱情一般。很快,这位有名的贵妇人在她的心爱的人身上发现了愈来愈多的新品质,新价值,她完全被它们征服了,因此她不仅真心诚意地爱他,而且还尊敬他,崇拜他——正如几个月以前她尊敬和崇拜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一般,虽然她并不真正爱这个独裁者。

  斯巴达克思自己是不是觉得幸福或者是不是真的幸福——那是不用描写就会明白的。在他第一次领略了使人狂喜的爱情以后,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幸福的感觉,而且就跟一切热恋的人一般,完全沉浸在幸福中,而且变成一个利己主义者了:他忘掉了不久前还锁住他的铁链,忘掉了他想望了这么长久而且誓死进行到底的神圣的自由事业。是的,他忘掉了一切,因为只要是人,热烈的爱情就会把他其他的感情一下子淹没的,正如它使庞培、克拉苏和西塞禄也变得昏昏沉沉一般。

  就在那一个时期,当斯巴达克思没头没脑地沉浸在爱河中,当他认为自己被人爱上了,而且事实上也被人爱上了的时候,爱芙姬琵达曾经以跟他商量有关角斗士密谋的重大问题为借口,坚执地再三邀请他到她家里去。终于,斯巴达克思接受了她的要求,来到这位名妓的家里。

  名妓爱芙姬琵达,我们上面已经说过,还不到二十四岁。在我们所描述的事情前八年,亦即罗马纪元六百六十八年,在苏拉经过长期围困攻陷雅典以后,出生在雅典近郊的爱芙姬琵这便做了罗马人的俘虏。她落到一个荒淫的贵族普勃里乌斯·斯达齐乌斯·阿普罗尼奥的手中,他就把这个秉性邪恶、嫉妒、奸诈而又爱慕虚荣的年轻女奴隶引到堕落的道路上。由于爱芙姬琵达和罗马那些好色的老头子发生了肉体关系,她很快就获得了自由。接着,她就做了妓女,渐渐地获得了财富、名望和势力。除了稀世的美貌外,大自然还赋予她非凡的智慧,她就变成了各色各样阴谋诡计的唆使人。当她探悉了一切罪恶的秘密,体验了种种人生乐趣而且饱尝了种种情欲的滋味以后,她对她自己的可耻生涯就开始憎恶起来了。刚好在这个时候,她碰上了斯巴达克思。他那赫克里斯一般的神力和非常英俊的容貌深深地打动了她。在爱芙姬琵达的灵魂深处,燃起了奇特的欲望,而且她毫不怀疑,认为这个角斗士对她的要求—定会有热烈的反应。

  当她用欺骗手段把斯巴达克思请到家里,她就把她的看家本领、把她那迷人的荡态和那邪恶的习性给她的全部妖媚力量都施展出来了。但是,她极其惊奇地看到,这位释放角斗士对待她所有迷人的媚功,竟表示非常的冷淡;她不得不相信,当所有的人都贪婪地想获得她的欢心的时候,还是有这么一个能够拒绝她抚爱的人;尤其是,这个轻视她的人,偏偏是她所钟爱的独一无二的人。但经过这一次变故以后,这位名妓原先的奇特欲望却渐渐地出人意料地转化为真正的热烈的爱情;这一强烈的爱情是可怕的,而且是危险的,因为那是在罪恶的灵魂中燃烧起来的。

  斯巴达克思担任了苏拉的角斗学校校长以后,很快就到库玛去了。独裁者苏拉在库玛的郊外有一座华丽的别墅,他和他的家眷、侍从和佣仆常常住在那儿。

  由于角斗士对爱芙姬琵达的爱情没有丝毫反应,希腊姑娘的自尊心就大大受到了损伤,于是她猜测他那么忽视她的原因,无疑,一定是碰上了一个竟争者,另一个攫取了斯巴达克思全部爱情的女人。这位名妓本能地感觉到:只有另一个女人的爱,只有另一个女人的形象,才能够使斯巴达克思控制自己,才能使他拒绝她的拥抱。于是她竭力想用种种办法忘掉斯巴达克思,想把一切关于他的回忆统统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但结果还是毫无用处。人类的心理往往就是这样,而且似乎永远是这样:愈是得不到手的东西,就愈是想得到它,而且在实现这—愿望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愈大,奋斗的意志就愈是坚强。

  在这以前,爱芙姬琵这是幸福的、无忧无虑的,但是现在,她却变成一个最可怜的神的创造物,一个在财富、欢乐和别人的追求崇拜中勉强度日的卑微生物。

  读者已经看到,当爱芙姬琵达抓住了这—可以对她所憎恨也是她所热爱的人以及那个幸运的竞争者进行报复的机会时,她是多么高兴啊。

  当爱芙姬琵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种种邪恶的念头在她罪恶的灵魂中驰骋,而梅特罗比乌斯骑上骏马向库玛飞也似地赶路的时候,在维纳斯酒店中发生了一件同样重大的变故;这一变故,对斯巴达克思和他决心

  角斗士们的餐桌安排在酒店里的那个小房间里。他们在这儿觉得自己非常自由、舒适,并且可以毫无顾忌地进行坦率的谈话,尤其是因为当时外面那个大房间里的客人已经很少,而且那几个客人也是匆匆喝上—杯杜斯古尔酒马上就走的。

  克利克萨斯和同伴们在桌旁坐下来以后,看到房间角落里的那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盆剩余的食物,——显然不久以前有一位客人在那张桌子上吃过晚饭。

  “告诉我,鲁泰茜雅·齐蓓拉,众神的娘……”克利克萨斯对那位正在桌旁忙碌地安放食物和张罗一切的老板娘说。

  “我是娘,但不是神的娘,正是所有象你们这样卑贱的角斗士骗子的娘!”鲁泰茜雅打断他说。

  “可是你们罗马人的神难道不是角斗士吗,他们比我们好在哪儿呢?”

  “啊,但愿伟大的朱庇特饶恕我!我听到了什么样渎神的胡说啊!”鲁泰茜雅忿忿地叫道。

  “我对战神海苏斯起誓,我既没有扯谎,也没有渎神!我不用提到马尔斯和他的事业,就拿酒神巴珂斯和英雄赫克里斯来说吧,如果他们两位不是最出色最勇敢的角斗士,他们干出来的那些业绩不值得放到圆剧场和斗技场上去表演,那就让朱庇特用雷火马上把我们漂亮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就地打死!”

  桌旁的客人迸发出一阵不约而同的大笑,从四面飞来这样的话:

  “说什么‘如果’……说什么‘如果’!……只要老天爷愿意就可以打死他!”

  当喧闹平息后克利克萨斯问道:

  “告诉我,鲁泰茜雅,在这张小桌子上吃晚饭的客人是谁?”

  鲁泰茜雅转过身子,诧异地叫道:

  “他躲到哪儿去了?……唉,唉!”她向周围看了一下又说。“啊,朱诺·卢齐娜呀!帮助我吧!……”

  “在你生你的小猫时帮助你!”一个角斗士咕哝着说。

  “他走掉了!没有付过钱就走了!”鲁泰茜雅吃惊地说,一面向那张空无一人的小桌子扑了过去。

  “他?这个无名的人是谁?这个用‘他’做名字的人躲到哪儿去了?”克利克萨斯问。

  “哈!”“独眼”鲁泰茜雅喊了一声,立刻就安静下来了。“我刚才说他,的坏话是多余的。我原来就知道他是好人嘛。瞧,他在桌上给我留下了八个塞斯太尔司……除了付帐之外甚至还有多。我还得找给他四个半阿司呢。”

  “但愿你立刻炸开来!你究竟告诉我吗?”

  “唉,可怜的人!”鲁泰茜雅离开桌子时继续说。“他竟把记着帐的蜡板和尖笔也忘记在这儿了。”

  “让普罗赛尔宾娜今天晚上把你的舌头蘸上酸溜溜的甜酱吃掉,你这老梅该拉!你究竟说不说你那个客人的名字?”克利克萨斯大声叫道,他被喋喋不休的鲁泰茜雅惹得大发脾气。

  “我说,我说,你们这些傻瓜!你们比普天下的女人还要好奇!”鲁泰茜雅怒冲冲地答道。“在那张桌子上吃晚饭的客人是一位从萨宾纳来的谷物商人。他有事情到罗马来,几乎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来这儿吃饭,这样已经有好几天了。”

  “那末拿来给我看,”克利克萨斯说。他从鲁泰茜雅手中接过被忘记在桌上的那块涂蜡的小木板和骨制的尖笔,开始读那个商人记在上面的一切。

  蜡板上面确实记载着一批批买进的谷物、双方议定的价格和一些出卖谷物的人的姓名,看来,他们已收过那个商人预付的定钱,因为在他们的名字下面注着一笔笔的数字。

  “只有一点我可无论如何也不明白,”“独眼”鲁泰茜雅说,“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走掉的呢?我可以发誓,当你们进门的时候,他还坐在这儿呢!……啊——啊,我明白了!大概他叫过我,而当时我正忙着替你们准备灌肠和猪肉;他叫了又叫,见我不答应,因此就走了——大概他自己也很忙——但他还是把钱留在桌上。多正直的的客人啊!”

  接着鲁泰茜雅就从克利克萨斯手中拿过小蜡板和尖笔走开去,一面自言自语地嘟嘟哝哝说:

  “明天他还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饿慌了的角斗士们不断地吃着东西,大家几乎不说句话,过了一会儿,有一个角斗士问道:

  “究竟怎么样?这么说,太阳还没有消息?”

  “太阳躲到乌云后面去啦,”克利克萨斯答道。

  “可是这真奇怪,”有一个角斗士说。

  “简直叫人不明白,”另一个低声说。

  “听到蚂蚁的什么消息吗?”

  “蚂蚁繁殖得愈来愈多,他们都在努力找寻食物,等待夏天降临呢。”

  “让夏天赶快到来吧,让太阳发出万丈光芒,叫辛勤的蜜蜂见了高头,叫懒雄蜂的翅膀给太阳光烧掉。”

  “告诉我,克利克萨斯,在你一眼望得到的地方有几颗星星啊?”

  “昨晚共有两千两百六十颗。”

  “还有新的星星出现吗?”

  “它们要不断地出现,直到整个太空布满几十万亿颗星星,变成一片光辉灿烂才止!”

  “看好桨”,”一个角斗士看见那个埃塞俄比亚女奴隶阿苏儿走进房间时赶忙提醒大家。

  当阿苏儿出去以后,一个高卢的角斗士就用拙劣的拉丁话对大家说:

  “我们在这儿没有一个外人,我想我们可以自由说话,不必用切口词不达意地交谈。我入盟不久,还没有学会用切口流利地谈话。现在我就用普通话问你们:我们盟员的数目增加了多少?我们的人数是不是每天都在增长?最后,我们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可似起义,才开始真正的战斗究竟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用事实教训这些骄横愚蠢的统治者,使他们明白我们也是勇敢的人,而且可能比他们还要勇敢?……”

  “你太没有耐性了,勃烈卓维尔,”克利克萨斯微笑着回答。“你不应当这么匆忙、急躁!我们盟员的人数每一天都在上升;神圣事业的保卫者每小时每分钟都在增加……例如今天晚上,在苏勃里齐乌斯桥的那一边,阿文丁山和雅尼古尔山之间女神傅林娜的圣林中将有一次集会:在这—次会议中,我们要按照我们规定的仪式吸收十一个忠心耿耿、经过考验的角斗士加入我们的同盟。”

  “在傅林娜女神的圣林里!”急性子的勃烈卓维尔说。“在那儿几百年以上的橡树的枝叶间,凯乌斯·格拉古没有报过仇的怨魂还在那儿呻吟呢,可恶的贵族用他那高贵的血液渗透了这片神圣的禁地!对啊,被压迫的人正应当在这座树林里聚集起来,团结在一起,然后一致奋起争取自由!”

  “但是我却要这么说,”一个沙姆尼特的角斗士说。“即使我等不到起义的爆发,我还是要等待下去,这并不是因为我相信起义的结果一定会胜利,而是因为我早就渴望着和罗马人战斗,替那些在内战中牺牲的沙姆尼特人和马尔西人复仇。”

  “不,如果我不相信我们正义的事业一定会得到胜利,那我就不会参加被压迫者同盟了。”

  “我反正是注定要死的,但与其死在斗技场里,我宁可死到战场上。这就是我所以要加入同盟的缘故。”

  这时,一个角斗士的短剑连同佩剑的皮带都掉到地上去了——那把短剑原先是挂在身上的,但当他进了酒店后就解下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那个角斗士坐在一条凳子上面,那凳子正对着他的同伴们斜躺着的两张餐榻。于是他弯下身子去拾短剑。突然,他叫道:

  “餐榻下有人!”

  真的,在餐榻下面伸出一只脚来,从膝盖直到脚踝都扎着宽阔的白布条制成的裹脚布(在当时很多人扎那种裹脚布,拉丁话叫做“克鲁拉里斯”),而且还看得见绿色宽袍的袍角。

  吃惊而又激动的角斗士们都纷纷从自己座位上跳了起来。

  克利克萨斯命令道:

  “看好桨!勃烈卓维尔和托尔克瓦多去赶走虫子,让我们来煎鱼。”

  两个角斗士立刻执行命令,跑到门旁。他们倚着门框,开始无忧无虑地大声交谈,而其余的人在一眨眼之间掀翻了餐榻,把躲在下面的一个三十岁模样的汉子拖了出来。当那汉子被四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时,立刻就哀求饶命。

  “不许响,”克利克萨斯严厉地对他低声说。“不许动弹,不然就在这儿叫你送命!”

  十几把短剑的尖刃闪闪发光,警告这个落网的暗探,如果他敢哼一声,就会马上叫他的灵魂飞到阴间。

  “啊,那么从萨宾纳来的那位商人就是你了?在这—带收购谷物而且放一把塞斯太尔司在桌子上的人也是你了?”克利克萨斯问道,他那充血的两眼闪烁着阴沉而憎恨的光芒。

  “相信我,勇敢的人们……”那个暗探呐呐地说道,他的脸由于骇怕变成了青色。

  “闭嘴,混蛋!”一个角斗士喊道,用力在暗探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奥玛克尔!”克利克萨斯责备地说。“等一下……让他说,是谁派他到这儿来的。”

  于是,他转身对着那个可疑的收购谷物的商人叫道:

  “你决不是靠买卖谷物营生的,而是靠做奸细和告密过日子的……”

  “看神的份上……我求求你们!”那个暗探发出断断续续的颤抖的声音说。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到这儿来的?……”

  “饶了我的命吧……我把什么都说出来……只要你们发发慈悲心,可怜可怜我,饶了我的命!”

  “这个且待我们以后再作决定……现在你先说!”

  “我叫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维莱斯……我是希腊人……以前是个奴隶,……现在是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

  “哦,原来你是奉了他的命令到这儿来的?……”

  “是的,是他命令我来的。”

  “可是我们几时冒犯过这位凯乌斯·维莱斯?为什么他要派暗探来探听我们的消息告密呢?如果他想知道我们秘密开会的目的,那他就是准备向元老院告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索索发抖地说。

  “不要狡赖……不要装傻。既然维莱斯把这样精细而又危险的工作付托给你,那就是说.他认为你这家伙非常机灵、能干,能够胜任愉快地把这个任务彻底完成。快把一切和盘托出,如果你还想狡赖——对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知道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他知道死亡就要临头了,因此,他象落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样,决定把一切全都说个明白,尽最大的可能竭力保全自己的生命。于是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供了出来。

  凯乌斯·维莱斯在卡提林纳家的酒宴上知道了角斗士中间存在着准备用暴动推翻现行法律和当前政权的某种秘密同盟。维莱斯深信这些不怕死的勇士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密谋的——因为他们再没有什么可以丧失,而得到的却可能是一切;因此,当斯巴达克思那天晚上在卡提林纳的三榻餐厅里,显出痛苦而又绝望的表情,宣布放弃一切有关暴动的念头时,维莱斯是一点儿也不相信的。相反,他完全相信,密谋仍旧存在,角斗士的同盟正在继续发展壮大,到了某一个好日子,他们就可以用不着罗马贵族的同情和参加,举起暴动的旗帜。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维莱斯为了对付这一密谋,曾经考虑了很久。他是非常贪财的,他认为只要对他有利,不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好:因此他决定派人跟踪角斗士们的行动,探听他们的一切计划,掌握阴谋的所有线索,然后向元老院告密。他希望元老院会因此给他一大笔赏金或者派他到某—个省份里去做官,这样,他就可以合法地向当地的居民进行掠夺,大发其财,象绝大多数的财务官、监察官和总督一样。谁都知道,这—不仅本身腐化同时也腐化了所有官吏的元老院,是不会理睬被压迫居民的控诉的。

  维莱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在一个月之前就把这个任务付托给他的一释放奴隶兼忠仆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他命令他紧紧跟踪角斗士们,注意他们的每一行动,探听他们所有的秘密集会。

  这样,一个月来,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就很有耐心地访问了数也数不清的下等赌窟、妓院、酒馆、饭店和客栈。那些场所大都处在罗马最贫穷、最偏僻的区域,也是角斗士们常常聚集和会晤的地方。

  经过他不断的偷听、观察和监视,他已经获得了好些证据,而且得出了某些推论。他明白,除了斯巴达克思之外,在角斗土中间最受大家尊敬也最有威望的人就是克利克萨斯。而且,如果角斗士们有密谋存在的话,那么它的主要线索就是掌握在克利克萨斯的手里。因此,他就开始跟踪克利克萨斯。同时,因为这位高卢角斗士是维纳斯酒店的老主顾,西里维乌斯就接连六、七天每天都上那儿去,有时候,甚至—天去上两次。他探听明白那天晚上同盟的小组长要在维纳斯酒店里集会,而且克利克萨斯本人也来参加,他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以后就决定采取狡猾的办法:角斗士们刚一到,他就趁“独眼”鲁泰茜雅忙着招呼的当儿钻到餐榻下面去,因此谁也没有注意他的突然失踪。

  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叙述—切经过的时候,开始是用颤抖而且断续的声音、急促而且不相连贯地说出来的,但说到末了,他就说得愈来愈生动而且非常有声有色了。克利克萨斯仔细地观察着他,接着,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慢慢地非常沉着地说道:

  “你真是一个稀有的坏蛋!”

  “你把我估计得过高了,高贵的克利克萨斯,我,事实上……”

  “不,不,你比我们第一眼看到的还要危险得多!在外表上看来,你似乎是一只笨山羊而且胆怯得象只兔子——可是现在瞧吧,你是多么聪明而且多么狡猾啊!”

  “可是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你们不利的坏事……我只是执行我主人的命令……请看在我老实坦白的份上饶了我吧……而且,我可以对所有奥林比斯山上和地狱中的神起誓,关于你们的事情我对谁……对谁……甚至对维莱斯都没有说过一句。我想你们一定可以饶恕我的性命,不论放我到什么地方去都行。”

  “不要忙,我的善良的西里维乌斯,这—点我们以后再谈吧,”克利克萨斯用嘲弄的口吻回答,接着他把七、八个角斗士喊到身边,对他们说。“让我们出去一下。”

  他首先走出房门,接着又回过头来对其余的角斗士说:

  “看住他……但是不要伤害他。”

  克利克萨斯和被他喊来的角斗士们一起穿过酒店的那个大房间,走到巷子里。

  “我们怎么样对付这个坏蛋呢?”当角斗士们围住了克利克萨斯的时候,他问。

  “还用得着问吗?”勃烈卓维尔回答。“象对付疯狗一般干掉他!”

  “要是放走他那简直就等于我们自己出卖自己。”另一个角斗士说。

  “让他活命或者把他作为人质关到什么地方去也是非常危险的,”第三个角斗士说。

  “而且我们能把他藏到哪儿去啊?”第四个角斗士问。

  “这么说,就只好干掉他?”克利克萨斯一面向同伴们投去探询的眼光,一面说。

  “街上很荒凉。”

  “我们可以把他带到街那一头的小山顶上……”

  “Mors sua,vita mostrs,”勃烈卓维尔用教训的口吻,无情而又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四个拉丁字眼。

  “是的,这是必要的,”克利克萨斯肯定道,他向酒店门口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问。“谁去杀死他?”

  大家沉默了好久,最后,一个角斗士说:

  “干掉一个手无寸铁、不能自卫的人……”

  “如果他有短剑……”另一个角斗士也踌躇地说。

  “如果他能够而且愿意保卫自己,我倒愿意担任这个工作,”勃烈卓维尔说。

  “可是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沙姆尼特人托尔克瓦多犹豫地说。

  “你们都是勇敢而又崇高的人,”克利克萨斯激动地说。“都是应当获得自由的人!但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总得有一个人克制自己的憎恶心情,执行这一由我代表大家提出来的、被压迫者同盟的法庭的判决。”

  大家都默默地不作声了,并且低下头来表示同意和服从。

  “再说,”克利克萨斯接着说。“难道他是用相等的武器跟我们公开战斗的吗?难道他不是一个暗探吗?如果不是我们发觉他躲在餐榻下,难道再过两个钟头他还不把一切都告诉他的主人吗?到了明天,我们就会全被人家关进玛梅金纳斯牢狱,而且再过两天,就会活活钉死在塞斯太尔司广场的十字架上了。”

  “对啊,真的,真的,”好几个角斗士低声说。

  “那末,我以被压迫者同盟的名义,命令勃烈卓维尔和托尔克瓦多去干掉这个罪犯。”

  克利克萨斯叫到名字的那两个角斗士,低下了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跟着克利克萨斯一起回到了酒店。

  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维莱斯正恐惧地等待着对他命运的判决,那几分钟对他来说不但好象几个钟头,甚至象好几个世纪。当他的眼光落到走进酒店来的克利克萨斯和他的伙伴们身上时,他的脸顿时变得象纸一般白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光芒——他在他们的脸上看出事情的严重性来了。

  “告诉我,你们已经饶我的命了吧?”他问,在他的声音中含着哽咽。“你们决定保全我的生命了吧?……是吧?……我跪下来求你们,我要恳求你们看在你们父亲、母亲以及所有亲人的份上……我哀求你们!……”

  “我们的父亲和母亲早已被人家夺去了,”勃烈卓维尔冷冷地回答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

  “我们所有的亲人都被永远隔绝了!”另一个角斗士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和复仇的光芒。

  “起来,坏蛋!”托尔克瓦多命令道。

  “不要作声!”克利克萨斯对托尔克瓦多喊道,然后转过脸来对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说。“你和我们一起出去。到了巷口我们再商议一下,怎样决定你的命运。”

  克利克萨斯做了一个手势,叫角斗士们把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拉起来带出去,但为了使这个暗深不致满街狂叫,克利克萨斯故意留给他最后一线希望。接着,他夹在一大群拖着那个吓得半死的释放奴隶的角斗士们中间走了出去,可是西里维乌斯并没有抗拒,也没有哼上一声。

  一个角斗士为了付“独眼”鲁泰茜雅的酒菜帐,留了下来。老板娘并没有注意到,在出去的二十个角斗士中间,还夹杂着那个收购谷物的商人。角斗士们出了酒店就向右拐弯,循着一条曲曲折折的污秽小巷一直往城墙旁走去。城墙外面就是一片旷野。

  角斗士们在这儿停了下来。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噗的跪了下来,一面哭一面哀求饶命。

  “卑鄙的胆小鬼,你要不要用同样的武器,跟我们中间任何一个搏斗呢?”勃烈卓维尔向那个拚命哀求他们的释放奴隶问道。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可怜可怜我的孩子们,我求求你们!”

  “我们没有孩子!”一个角斗士说。

  “我们被注定永远没有家庭!”另一个角斗士又说。

  “你只会躲起来做奸细吗?”勃烈卓维尔说。“你不能光明正大地跟人角斗吗?”

  “饶了我吧!……生生慈悲心吧!……我求求你们!……”

  “那末上地狱去吧,胆小鬼!”勃烈卓维尔叫道,他一剑利进了暗探的胸膛。

  “让所有既不要脸又没有勇气的小人都跟你一起完蛋吧!”托尔克瓦多说,一面用短剑向倒在地上的暗探又刺了一下。

  角斗士们围住了快要死去的人,默默地看着他最后的几阵痉挛。他们的脸是忧郁的,阴沉的。勃烈卓维尔和托尔克瓦多为了把短剑上的血迹擦干净,趁着鲜血还没有凝结的时候,把短剑插进泥地好几次,接着就把它们插到鞘里去。

  然后,二十个严肃而又沉默的角斗士走出了荒僻的巷子,来到了罗马的热闹街道上。

  在这件事情发生了一星期以后,大约在晚上第一支火炬燃着的时候,从阿庇乌斯大道那一边来了一个骑马的人,穿过加宾门进了罗马城。他紧裹着大氅,想借此略微抵挡一下滂沱大雨。那雨已经接连下了好几个钟头,淹没了罗马的街道。加宾门附近永远是非常拥挤的,因为这几道门通向阿庇乌斯大道。阿庇乌斯大道是罗马所有道路之王,因为它又分出好些枝枝丫丫的道路,通向赛季亚、加普亚、库玛、萨莱伦、倍涅文特、布隆的西和沙姆尼。加宾门的卫兵已经看惯了那种人来车往昼夜不息的情景。这儿有各种出身的人,他们穿着形形色色的衣服,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坐轿,有的乘车,也有坐在套在两头骡子上面的凉轿上面的。但卫兵们望着那个骑马的人和他的骏马却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人和马由于长速奔驰都已累得精疲力竭,不但浑身大汗而且溅满了泥浆。

  那个骑士穿过了加宾门就用马刺踢马,那匹马就奋身疾驰而去。卫兵只听见一阵响亮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终于在远处的街道上消失了。

  一会儿那匹骏马已经跑到神圣街,在爱芙姬琵达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那个骑马的人跳下马,拿起挂在门旁的青铜小锤,在门上重重地敲了几下。回答他的是一阵狗的吠叫声——罗马城里每一家人家都有守门的狗。

  那位抖动着透湿的大氅的骑者,不久就听到看门人的脚步声——他正穿过院子走来,一面大声叱着狗,免得它再吠下去。

  “神灵保佑你,好心的海尔摩根!……我是梅特罗比乌斯;刚从库玛回来……”

  “一路上好!”

  “我浑身淋得透湿,简直象一条鱼……管雨的朱庇特在开玩笑,他要给我看看他储蓄在空中的丰富雨水呢,……替我喊一个爱芙姬琵达的奴隶出来吧。叫他把我那匹可怜的马拉到附近骡马店的马房里去,让他们把它安顿到一个马棚里去,多喂它一些燕麦。”

  看门人拉住了马勒子,用手指很响地拧弹了几下,——这是叫奴隶出来的暗号——然后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进来吧,进来吧,梅特罗比乌斯!这儿房子的安排您老人家是挺熟悉的。您可以在回廊那儿找到服侍女主人的女奴隶阿斯巴茜雅,她会进去禀告的。您老人家的马我会替您照顾的,一切照您刚才吩咐的办理。”

  梅特罗比乌斯开始小心翼翼地走下前院的台阶,竭力不让自己摔交,因为摔交是不吉祥的预兆。他进了穿堂,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青铜挂灯的光辉,映出了按照当时风尚嵌在镶木地板上的大字Salve(欢迎);接着,当客人只向前走了几步,这个字又被壁上笼子里的一只鹦哥反复地大声叫了出来。

  梅特罗比乌斯经过穿堂和前厅,又进了回廊。他在那儿看到了阿斯巴茜雅,就吩咐她把他已经来到的消息去报告爱芙姬琵达。

  女奴隶起先是犹豫不决、摇摆不定的,但是梅特罗比乌斯坚持要她进去。阿斯巴茜雅正在害怕:如果她不把梅特罗比乌斯到来的消息报告女主人,她会叱骂她,甚至打她,但另一方面,这个可怜的女奴隶又怕在这时候进去打扰女主人会使她发怒。最后,她还是决定把梅特罗比乌斯到来的消息去报告女主人。

  但那时侯,这位名妓正舒适地坐在她那冬季密室中柔软而华丽的躺椅上,一心一意地倾听着坐在她脚旁的一个青年的爱情独白。她的房间里摆着极其精美的家具。那儿由于熊熊燃烧的炉火非常温暖,到处散发着一阵阵奇妙的香气。爱范姬琵达那大胆的手正抚摸着他那柔软而又浓密的黑色鬈发,而他呢,正用充满了热情的眼光注视着她,一面用热烈的富有诗意的话语,向她倾吐着自己的柔情和爱意。

  那个青年生就中等身材,身体显得很文弱。一对极其灵活的黑眼睛在他端正、俊秀的白脸上显得非常突出。他穿着一件极薄的镶紫边的白绸上衣,那证明他是一个非常高贵的上流人。这就是卢齐乌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他打年轻时就精通了伊壁鸠鲁的哲学,在他天才的头脑中已经打下了那部不朽的长诗的基础。他在生活中也遵守他的导师的信条,他并不企求认真的、深挚的爱,而是追求那种刹那间的爱情冒险,因为他害怕:

  因为心上的创痕,

  除非结上了痂,

  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使人苦痛……

  ……

  ……为了去除旧的爱神之箭

  去追寻新的,……

  那犹如用尖楔去敲出尖楔,

  短促的欢娱会飞快地消逝,

  犹如摘下……甜蜜的果实。

  但是,这并没有能阻止他在四十四岁的壮年时期就用自杀来结束他的生命,而且正如一般人所推想的,那正是由于一种已经绝望同时又难以舍弃的爱情所促成的。

  卢克列梯乌斯是一个漂亮的、天才横溢的青年,也是一个令人愉快而且机智的谈话伙伴。他很富有,而且为了满足自己的奇特欲望毫不吝惜金钱。他常常到爱芙姬琵达这儿来,在她的房间里耽上好几个钟头。这位名妓对他也是另眼相看,而且常常热情地加以接待,甚至比对那些较之卢克列梯乌斯更富有、更慷慨的嫖客还要殷勤。

  “你爱我吗?”这位名妓风骚地问年青的卢克列梯乌斯,一面抚弄着他的一绺绺的鬈发。

  “我没有使你讨厌吗?”

  “不,我比以前更爱你了,因为:

  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我们彼此的占有愈完满,

  我们心胸中的奇异爱火

  就烧燃得更加猛烈。”

  正在那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谁啊?”爱芙姬琵达问。

  阿斯巴茜雅胆怯地回答:

  “梅特罗比乌斯老爷已经从库玛回来了……”

  “啊!”爱芙姬琵达顿时涨红了脸快乐地叫了一声,从躺椅上跳了下来。“来了吗?……快领他到书房里会……我立刻就来……”接着她急忙转过身子,对带着不高兴的样子跟着站起来的卢克列梯乌斯用急促但是亲热的声音说:“等我一会儿……难道你没有听见外面的暴风雨多厉害吗?……我立刻就会回来……而且,如果那人带来的消息——我已渴望了整整一星期啦——是很好的好消息,如果我在今天晚上能够获得我所渴望的一切,使我以后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消除我心头的憎恨,那我一定要和你一起享受我那欢欣的心情。”

  爱芙姬琵达极其激动地走出了密室,让卢克列梯乌斯独个儿又惊诧又不满,同时又茫然不知所措地留在那儿。他摇摇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暴风雨正在外面疯狂地咆哮。迅疾的闪电用突然迸发的惨白光芒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个房间,滚动的可怕的雷声把屋基都要震坍了。在雷声的轰响中,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冰雹落地的哒哒声和骤雨的喧哗声。猛烈的北风发出了尖啸,向所有的门窗和缝隙吹来。

  “万神之王朱庇特正在天上作乐呢,他想给大家看看他那排山倒海的威力,”年轻的卢克列梯乌斯浮起嘲弄的微笑低声说。

  他又踱了几分钟,然后坐在躺椅上。他坐了很久,在那儿默默地想着,似乎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被大自然的激烈斗争所引起的感觉中了。接着,他突然从那架精美绝伦的小衣柜上,拿起一块涂蜡的小木板和一枝银杆铁尖的小笔,俯下灵感横溢的狂热的脸,开始纵笔疾书。

  爱芙姬琵达走进了梅特罗比乌斯正在那儿等待她的书房。他已经脱下那件大氅,正在极其不快地打量它。它的确已经被雨和泥浆弄得不成样子了。爱芙姬琵达喊住了正准备出去的女奴隶,说:

  “把壁炉里的火通得旺些。把衣服拿来,让我们的梅特罗比乌斯换上衣服。然后在三榻餐厅里摆上一席丰盛的晚餐。”

  接着她拉起梅特罗比乌斯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它们,问道:

  “怎么样?我的出色的梅特罗比乌斯,你一定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吧?”

  “从库玛带来的消息倒很好,可是一路上的情形却坏透了。”

  “看见了,看见了,我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坐得靠近炉火一些吧。”爱芙姬琵达把凳子挪近了壁炉。“赶快告诉我,你弄到了我所要的证据没有?”

  “美丽的爱芙姬琵达,你也明白,金雨能够给朱庇特打开达娜伊的高塔的青铜大门……”

  “嘿,不要再饶舌吧……难道刚才洗过的澡还没有使你清醒一些,你不能说得简短些吗?……”

  “我用钱买通了一个女奴隶,在一个小小的门洞里好几次看到斯巴达克思在下半夜三点到四点之间走进范莱丽雅的房间。”

  “啊,地狱里的神啊,帮助我!”爱芙姬琵达发出痛快的欢呼。她把她扭歪了的脸转向梅特罗比乌斯,她那睁大了瞳孔的愤怒的两眼,向上鼓起的鼻翼,颤抖的嘴唇,就好象一只渴血的雌老虎那样。她喘着气问道:“这么说,每一天……这两个混蛋都在玷辱……玷辱苏拉的光荣威名?”

  “我想他们在恋奸情热的时候是不顾一切的,连神圣的禁日也不会顾到的。”

  “啊,他们的禁日就要到了,因为我要把他们可恶的头颅奉献给地狱里的神!”爱芙姬琵达得意洋洋地叫道。

  她转过身子,准备出去,但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你换好衣服就上三榻餐厅,我在那边等你。”

  “我可不愿意牵连到这种不体面的事情中去,”老戏子一面向指定给客人换衣服的房间走,一面想。“这昏头昏脑的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真害伯,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勾当来啊!”

  梅特罗比乌斯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向三榻餐厅走去,那儿正摆着一席丰盛的晚餐,等待着他去享用。美味的食物和醇厚的法烈伦酒,使这位“勇敢”的男人忘记了倒霉的旅行,而且把他刚才所想的灾难快要降临的不幸预感,驱除得干干净净。

  他还没有吃完晚餐,那脸色惨白但是神态非常镇静的爱芙姬琵达已经来到了三榻餐厅。她手里拿着一封用涂黑了的羊皮纸包起来的信。信外面用麻线扎得很紧,线结那儿还打上了封口的蜡印。蜡印上面是一个从浪花中诞生的维纳斯女神像。

  梅特罗比乌斯一看到那封信就有些不自在,他问:

  “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姬琵达……我很愿意……我很想知道……你这封信是寄给哪一位的?”

  “你怎么还要问我?……自然是寄给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罗……”

  “啊,我对摩穆斯神的假面具发誓,我的孩子,我们不能这么着急,最好是把我们的决定仔细考虑一下。”

  “我们的决定?……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但是,伟大的、最最仁慈的朱庇特帮助我!……如果苏拉对别人干涉他的私事感到不满,那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不去对付自己的妻子反而对我们告密的人大发雷霆,那又怎么办?……甚至,比这更糟——而且很可能是这样——他会不会迁怒到所有的人身上呢?……”

  “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关系?”

  “唔,但是……这么说……可是我的孩子,谨慎小心总不会错。苏拉的发怒,对你来说也许毫无关系……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可是谁稀罕你这样的人呢?”

  “我,我自己!我的美丽的、神和人都觉得可爱的爱芙姬琵达呀!”梅特罗比乌斯愤激地说。“我!我非常爱自己呢!”

  “可是在信上我并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但是我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我跟苏拉亲近了三十年呀……”

  “我知道,我知道……甚至比你光荣的名誉所必需的还要亲近呢!”

  “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很知道这头野兽…那就是……就是这个人……不论我们之间有多少年的交情,他还是会把我的脑袋象杀鸡那样一下子揪下来的,事后他会下令用隆重的葬礼来尊敬我的尸骸,并且叫五十对角斗士在焚毁我尸骸的火堆旁进行角斗。可是,不幸得很,我已经不能亲自来欣赏我的哀荣和殉葬的角斗表演了!”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爱芙姬琵达说,“你决不会碰到什么祸事的。”

  “但愿我一向尊崇的神都来保佑我!”

  “可是现在你还是颂扬酒神巴珂斯,喝干一大杯五十年的法烈伦陈酒来庆贺他吧。我亲自来给你敬酒。”

  于是她拿起酒壶把法烈伦酒斟到这个老戏子的杯子里去。

  那时候,一个穿上旅行装束的奴隶进了三榻餐厅。

  “记住我的话,狄摩菲尔。从这儿直到库玛,不许在任何地方耽搁!”

  那奴隶从爱芙姬琵达的手中接过信来,把它揣在衬衣和上衣之间的怀里,系紧了腰间的带子。接着,他跟女主人道了别,转过身子裹起大氅,走了出去。

  法烈伦酒使老戏子松开了舌头,他又开始竭力诉说自己的恐惧。但是爱芙姬琵达终于使梅特罗比乌斯安静了下来。她跟他约定下一天再见面,就出了三榻餐厅回到密室里去。卢克列梯乌斯正在那儿拿着那块蜡板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才写的诗。

  “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可是,我看你并没有浪费时间。把你的诗念给我听吧。我知道你能够做诗,而且能够做极好的好诗。”

  “你和今晚在外面逞威的暴风雨,使我获得了灵感……你说得对,我应当把这些诗首先念给你听。然后,当我回到家里去时,对着暴风雨去念。”

  卢克列梯乌斯站了起来,用非常文雅的态度朗诵道:

  暴风猛烈地鞭打海浪,

  毁灭巨大的船舶,驱散天空的乌云,

  急疾地卷旋着驰过原野,

  吹倒大树,刮上峻峭的山顶,

  猛烈地震撼森林:

  暴风,发疯也似地猛烈吹刮,呼啸着,发出可怕的隆隆声。

  所以,风虽是物体,但只凭我们的眼睛却看不见;

  它能卷起尘土和海水,

  狂暴地卷旋和拖曳天空中的乌云。

  它们在空中流动无坚不摧,

  犹如性质柔软的水。

  浩荡的大河由于暴雨连绵而猛涨,

  瀑布又从高山绝顶往下倾泻,

  它会冲垮森林,带走断株残干。

  甚至坚牢的桥梁也抵挡不住水流的猛烈冲击:

  当山上的溪涧被暴雨所充溢,

  就会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往下疾泻,冲垮桥墩和木桩。

  急流发出怒吼毁灭一切,

  它能冲走水底的大石,用巨浪扫除一切障碍。

  一阵阵猛刮的狂风恰如强大的急流,

  当它们向任何方向逸出常轨,就会一阵又一阵向前猛吹,

  把进路上的一切加以驱逐和摧毁,

  或者就是掀起猛烈旋转的飓风,

  把一切迅疾地攫住和卷走。

  我们已经说过,爱芙姬琵达是一个希腊女人,而且又是一个受过很好一教育的希腊女人。因此她不能不感觉到,也不能不赞赏这首诗的力量、美以及谐和的艺术价值,尤其是在当时拉丁文还发展得不够完善,除了爱尼乌斯、普劳杜斯、卢齐里乌斯和台伦齐乌斯之外就没有别的享有盛誉的诗人了。

  爱芙姬琵达用充满了真挚感情的话对待人大加赞赏,因而他在跟她告别的时候微笑地说:

  “你得为了你的欢乐把这块蜡板给我作为酬报:我把它带走了。”

  “可是你得在把诗抄到纸上以后,马上亲自把它送还给我。”

  卢克列梯乌斯在答应了爱芙姬琵达很快就上她这儿来以后,就走了。他的心灵里萦绕着他刚刚完成的诗,这是他观察大自然的结果,因此使这首诗充满了强烈磅礴的气势和充沛的感情。

  爱芙姬琵这似乎非常满意。她由阿斯巴茜雅陪伴着向自己的寝室走去,她决定在临睡之前痛痛快决地想象和咀嚼一下那具有说不出的快乐的复仇滋味。但是,结果使她大为惊奇,原来这一快乐的滋味,并不象她想象中那么完满美妙,她只感到极其贫乏的一点儿满足。尤其是当她上床睡觉以后,脑子里反而突然充满了她所完全意料不到的种种念头。她命令阿斯巴茜推出去,让灯仍旧点燃下去,只是把灯光弄得略微幽暗些。

  她把她所干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地加以回想,而且想象着她那封信可能引起的种种后果。很可能,苏拉会把自己的怒火一直抑制到深夜,在他发现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侯,把他们两个人统统杀死……

  当爱芙姬琵达一想到她很快就可以听到范莱丽雅的死亡和她可耻行为的消息,她的心灵中就充满了狂喜,这把到现在还在磨折她的痛苦的嫉妒心也冲淡了;那个目空一切的骄傲的范莱丽雅,不把她爱芙姬琵达看在眼里的贵妇人,原来竟是一个邪恶、下贱而且伪善的女人;她的罪恶和过错,比她爱芙姬琵这还要大上千万倍呢。但是,当这位名妓一想到斯巴达克思,她的感情就完全起了变化。爱芙姬琵达在自己的想象中竭力为他的行为辩护,她在仔细地考虑以后甚至断定:比起范莱丽雅来,色雷斯人的罪行要小得多。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怜的释放角斗士,而苏拉夫人,即使长得并不好看,在他的眼中也会变成天仙美女。这个下贱女人一定用种种媚功把他整个儿迷住了,她使他无力抵挡她的进攻……事情一定是这样,不会有别的可能。难道一个角斗上敢自动觊觎苏拉夫人吗?而可怜的斯巴达克思在获得她的爱情以后,自然就完全落到她的手掌中了,他一已经不能而且连一刹那也不敢去想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了。现在斯巴达克思的死,爱芙姬琵达已经不认为是应得的报应了——不,这已是她不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能替自己辩护的了。

  爱芙姬琵达躺了好久都没能睡着,她从这边到那边翻来覆去地转动着身子。她的脑子里充满了种种悲惨的念头,心中怀着极其矛盾的感情,她痛苦地叹着气,被可伯的想象吓得索索发抖。她常常被疲乏所征服而睡着,但接着又猛地惊醒,重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动。直到最后才算勉强睡着了,却又做起可怕的梦来。房间里静寂了一会儿,只听见她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突然,爱芙姬琵达跳了起来,她恐怖地用哽咽的声音喊道:

  “不,斯巴达克思!……不,杀死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你不能死!”

  不幸的妓女充满了一脑袋不相连贯的、在睡梦中化为种种幻象的念头。临睡时使她想得头昏脑胀的种种思想,结果竟幻化为斯巴达克思的形象,他对她发出临死时的哀求。

  脸色惨白的爱芙姬琵这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歪了。她披上了宽大的白袍,叫来了阿斯巴茜雅,命令她立刻去叫醒梅特罗比乌斯。

  她好容易才说服了梅特罗比乌斯,叫他立刻出发,追上狄摩菲尔,把她在三个钟头以前写的那封信拿回来,因为她现在已不愿意让这封信落到苏拉手里去了。

  一路上感到极度劳顿的梅特罗比乌斯,由于喝葡萄酒而糊涂了,他赖在又舒服又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因此爱芙姬琵达就不得不施出她所有的手段和媚功,才使他决定在两个钟头以后出发。

  暴风雨已经停息了,整个天空中闪烁着千万颗星星,只有那清新的但是冷得刺骨的风,使我们的旅人感到害伯。

  “狄摩菲尔比你早走了五个钟头,”爱芙姬琵达对梅特罗比乌斯说。“因此你不能只是骑着你的马跑,而是应当使它飞去。”

  “唔,如果它是毕迦斯,我一定能使它飞起来的。”

  “归根结底,这样做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过了几分钟,传来了一阵马儿用全力奔驰时所发出的急骤的马蹄声。马蹄声惊醒了奎林神的子孙;他们仔细地倾听了一会,然后又紧紧地裹起被子,在温暖的床上伸直了身子。当他们听到马蹄声和外面怒吼着的寒风,想起在这时侯还有许多不幸的人在露天的野地里赶路,在寒风中挨冻,他们对自己温暖的被窝就更加感到满意了。

《斯巴达克斯》:五、卡提林纳的三榻餐厅和范莱丽雅的密室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坐落在帕拉了山南坡的卡提林纳的宅邸,在罗马城里并不能算是最高大阔气的房子,半世纪以后,那幢房子与演说家荷尔顿西乌斯的样子,一起变成了奥古斯都的财产的一部分。但是,就它的内部构造和陈设来说,却比得上当时不论哪一个最有名的贵族的房子;尤其是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在第一支火炬燃着时躺在那儿举行酒宴的三榻餐厅,那豪华的构造和陈设是全罗马闻名的。

  六根提伏里大理石的圆柱,把一个长方形的宽阔大厅分隔成两部分。柱子上缠绕着常春藤与野玫瑰,它们在这—艺术为耽溺于淫欲与饕餮的人服务的地方,发出一阵阵田野里才有的清香。

  沿着同样地悬挂和点缀着芬芳花环的墙壁,矗立着一座座精致的雕像,焕发出裸体美的光彩。地板是用珍贵的木料镶嵌的,那上面有艺术家用极精美的技艺描绘的森林女神、半人半羊的牧神和小精灵们聚集在一起跳巴阿斯舞的情景;这位艺术家用他的幻想使跳轮舞的女神们毫不掩饰地显出最诱人的姿态。

  在大厅的内部,那六根大理石柱的后面,放着一张用最稀罕珍贵的大理石制成的圆桌。桌子周围放着三张又高又大的青铜脚的长榻。长榻上铺着名贵的紫毡,毡子上放着好几个松软的垫子。天花板上吊着一架用金银制成的精雕细刻的烛台。它用辉煌的烛光照亮了大厅,同时发出阵阵醉人的芳香,但是这种甜蜜的香气,会使人感觉麻痹,神志昏迷。

  墙壁旁边放着三架雕工精细的青铜食器橱,上面尽是花环和叶子的花纹。在这些橱里放着各种形状和大小不同的纯银食器。在食器橱旁边放着好几条铺紫毡的青铜长凳和十二座埃塞俄比亚黑人的青铜雕像。每一座用珍贵的项圈和宝石装饰起来的雕像,都擎着一个纯银的烛台,把这间本来已很光亮的大厅照耀得更加灿烂辉煌。

  卡提林纳和他的客人们,正用肘弯靠着松软的紫色垫子斜躺在长榻上。这儿有:古里奥,卢齐乌斯·毕斯季亚——一个热情的青年,后来做了护民官;凯乌斯·安东尼——一个年青的贵族,也是一个冷漠、颓唐、负债累累的人,他本来是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的卡提林纳阴谋的同情者,但由于他在那年和西塞禄一同做了执政官,反而变成了西塞禄的帮手。就在那一年,他在西塞禄有力的帮助下,消灭了他过去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卡提林纳的变乱。这儿还有卢齐乌斯·卡里普尔尼马斯·毕索·采索尼乌斯——一个荒淫无耻的贵族,同时也是一个负债累累无力自拨的人,虽然他在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没有能够拯救卡提林纳的命,但命运之神却使他在罗马纪元六百九十六年为他的朋友复仇;那一年毕索做了执政官,因此他竭尽所有的力量放逐了西塞禄。毕索是一个粗野、无礼、放荡不羁、性好渔色而且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人。和毕索一起躺在第二张放在大厅正中而且被认为是荣誉席的长榻上的,是一个二十岁光景的青年;他那女人也似的俊秀面庞是搽过胭脂的,他的头发是卷过而且洒过香水的,眼睛下面还涂过黑晕;但他脸颊上的皮已经松弛了,他的声音也由于饮酒过度变得嘶哑不堪了。这就是阿乌鲁斯·迦比尼乌斯·尼坡特,卡提林纳的知心朋友。他在罗马纪元六百九十六年和毕索一起努力合作,终于放逐了西塞禄。主人请迦比尼马斯躺到荣誉榻的“执政官座位”上:他躺在靠近三榻餐厅大门右面的那一头,所以他被认为是这次宴会的主客。

  在迦比尼乌斯的旁边,在第三张长榻上,躺着一位纵欲与挥霍的本领不亚于别人的年青贵族。他叫做伦杜鲁斯·考尔涅里乌斯·苏勒,是一个勇武有力的人。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他在狱中被当时的执政官西塞禄下令绞死。这件事发生于卡提林纳阴谋发动政变之前,因为伦杜鲁斯·考尔涅里乌斯·苏勒在这密谋中进行了最积极的活动。

  躺在伦杜鲁斯·苏勒身边的是凯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采吉齐乌斯,他是一位急躁、大胆的青年。他也梦想着参与政变攫取罗马的国家政权,施行新的改革。凯乌斯·维莱斯是躺在这张长榻上的最后一个人。他是一个残暴、贪婪而具野心勃勃的贵族,他不久前在卡尔波手下做了大法官,接着升任高卢总督,最后升任为西西里督。他在西西里总督任内,是以掠夺居民财富的贪婪行为著名的。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三榻餐厅的座位上已躺满了客人,而且聚集在这儿的这批人,绝对不是罗马最高贵的公民,也完全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功绩和事业来到这儿的。

  所有被邀请来的客人,都穿着用极薄的白麻布制成的餐袍,头上戴着用长春藤、月桂或者玫槐花编成的花冠。卡提林纳用来款待客人的丰盛晚餐快要吃完了。在这九位贵族之间充满了愉快的气氛。戏谑、调笑、碰杯的声音和自然的谈吐,充分地证明了卡提林纳的厨子的高超手艺,尤其是他的敬酒奴隶的殷切的服侍功夫。

  在餐桌旁侍侯的奴隶们,一律穿着淡蓝色的短衣,站在荣誉榻的对面,准备不论哪一个客人一示意,就立刻去满足他的需要。

  在餐厅的角落上坐着一批吹奋人、戏子和舞女。他们穿着很短的短衣,身上装饰着花朵,他们在音乐声中不时地跳着淫荡的舞,使这一快乐的宴会更加热闹。

  “给我斟一杯法烈伦酒,”元老古里奥用他那由于饮酒过度变得嘶哑的声音喊道,一面把手中的银杯伸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敬酒奴隶。“斟一杯法烈沦酒。我要赞扬卡提林纳的慷慨豪爽的精神……上克拉苏这可恶的守财奴和他的全部财产统统滚到泰尔泰尔去吧。”

  “现在你就要看到古里奥这酒鬼结结巴巴地引证宾达的诗句了。这可不是一件使人愉快的玩意儿,卢齐乌斯·毕斯季亚告诉他旁边的卡提林纳说。

  “如果他的记性不错,那倒还好。也许他已经把他的记性在一小时之前浸到酒杯里去了,”卡提林纳答道。

  “克拉苏,克拉苏!……”这就是我的梦魇,他是一个我永远想到的人,也是一个我做梦也会看到的人!……”凯乌斯·维莱斯叹了口气说。

  “可怜的维莱斯!克拉苏那数不清的财产竟叫你睡不着觉了,”阿乌鲁斯·迦比危乌斯凝视着他身旁的人,恶毒地说,接着伸出雪白的手,理了理他那洒过香水的鬈曲鬓发。

  “难道人人平等的日子还没有到来吗?”维莱斯喊道。

  “我不明白,当格拉古兄弟这两个白痴和德鲁苏斯这傻瓜准备把土地分给平民,在城里引起暴动的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凯乌斯·安东尼说。“无论如何,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贫穷的贵族。可是还有谁,还有谁比我们更穷呢?这些贪得无餍的放债鬼,吞光了我们从土地上得来的收入。他们在征收债款利息的借口之下,还债的日期还没有到,就把我们的收入统统扣下了……”

  “真的,还有谁比我们更穷!由于这被铁面无私的元老和万能的法律所造成的、闻所未闻的吝啬世界,我们美好的青春不得不在贫穷中消磨挣尽,我们只好永远处在强烈的愿望不能实现的痛苦之中。”卢齐乌斯·毕斯季亚痉挛地握紧了那个喝干了的酒杯,咬牙切齿地说。

  “还有谁比我们更穷?我们生为贵族只是给人家取笑罢了!说我们有什么威权那只是加在我们身上的嘲弄,说我们能获得平民的尊敬那风是对我们取笑罢了,”伦杜鲁斯·苏勒悲愤地说。

  “披宽袍的穷汉——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穿紫衣的乞丐!”

  “我们是不幸的穷光蛋……在罗马丰富的节宴中是没有我们的席位的!”

  “杀死那批放债鬼和钱庄老板!”

  “让十二铜表法滚蛋吧!……”

  “还有那些大法官的法令!……”

  “让元老政权滚到艾列勃斯去吧!……”

  “让神王朱庇特把他那万能的雷火放出来,把元老院烧为灰烬吧!”

  “只是得借你们事先警告我一下,免得我在那时候上元老院去,”喝醉了的古里奥瞪着眼睛,显出一副疾呆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说。

  这—出人意料但又意味深长的醉汉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卡提林纳和客人们那令人厌倦的、对不幸的诉说和诅咒,就这么结束了。

  这时候,一个奴隶进了三榻餐厅。他走近主人的身边,附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

  “啊,我对地狱中所有的神起誓!”卡提林纳高兴地大声喊道。“终于来了!快领他进来,让他的朋友和他起到这儿来。”

  那个奴隶鞠了一躬,他正准备出去时卡提林纳叫住他说:

  “你们要好好款待他们。给他们洗脚,擦上香油,给他们穿上餐袍,戴上花冠。”

  奴隶又鞠了一躬,走了出去。于是,卡提林纳对他的管家说:

  “艾帕福尔,马上给我吩咐下去,叫人把餐桌上剩下来的东西拿掉,放两条凳子在‘执政官榻位’的对面,我等候着两位客人。叫这些戏子、乐师和所有的奴隶统统离开大厅,把一切重新布置一下,以便我们长谈,并且再举行一次欢乐而又痛决的酒宴。”

  当管家艾帕福尔把主人的命令传达下去,那些戏子、乐师和奴隶们离开大厅时,客人们一方面喝着银杯中泛着泡沫的五十年前的法烈伦陈酒,一方面却怀着明显的好奇心,焦急地等待着主人所说的那两位客人。一会儿,仆人就把他们引进了大厅,他们穿着白色的餐袍,头上戴着玫瑰花冠。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

  “愿神保佑这一家的主人和他的高贵客人,”斯巴达克思说。

  “我向你们致敬,”克利克萨斯说。

  “最勇敢的斯巴达克思,光荣和荣誉归于你和你的朋友!”卡提林纳站起来欢迎角斗士,并且回答道。

  他拉着斯巴达克思的手,把他拉到他躺过的那张长榻上去。他叫克利克萨斯坐在荣誉榻对面的凳子上,自己则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斯巴达克思,今天晚上你干吗不到我家来,跟我这些高贵而又可敬的青年一起吃晚饭呢?”卡提林纳指着自己的那批客人对斯巴达克思说。

  “哪是不愿意?是不能来呀,卡提林纳。我不是预先通知过你……我相信你的门房一声会把我托他转达给你的话传达到的。”

  “是的,你叫他转达的不能上我这儿来吃晚饭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但是你却不知道我不能来的原因,这是因为我对他是否审慎没有把握,所以我不能把这—点也托你的门房转达……我必须到一家角斗士们常常在那儿聚集的小酒店里去,跟某些人碰头。我碰到的那些人,在不幸的角斗士中间都是威望很高的。”

  “原来如此。”那时候,卢齐乌斯·毕斯季亚插嘴说,在他的口气里含有嘲弄的成份。“我们也是角斗士,我们正在考虑自己的解放,谈论着自己的权利,而且准备拿起短剑来保卫这些权利呢!……”

  斯巴达克思的脸突然涨红了,他用拳头在桌子上敲,同时骤然站起来喊道:

  “是的,当然,我对朱庇特所有的雷火起誓!……但愿……”但他突然停止自己的叫喊,改变了口气,也改变了语句和神态,接着说:“但那只有在伟大的神的意志和你们强大的贵族的同意之下,我们这些被压迫的人才能为了自由拿起武器。”

  “这个角斗士的声音可真不小!真象公牛叫!”昏昏欲睡的古里奥,一会儿把他的完头歪到右肩,一会儿又歪到左肩,嘟嘟哝哝地说。

  “这副高傲的样子恐伯只有幸福的独裁者卢齐乌斯·考尔涅里马斯·苏拉才有,”凯乌斯·安东尼接着说。

  卡提林纳知道这些嘲讽的攻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就命令奴隶重给客人们斟上法烈伦酒,接着站起来说:

  “高贵的罗马贵族们,具有伟大的灵魂,理应尽量享受自由、权力、时富和种种幸福,但却被无情的命运之神剥夺了的贵族们,道德和勇气为我所深知的贵族们,我的忠实而又正直的朋友们,现在我要把一个刚毅而又勇敢的人介绍给你们,那就是释放角斗士斯巴达克思。他的体力和坚毅精神,简直不应当属于色雷斯人,而是应当属于罗马的公民和贵族的。他在我们的军团中作战时表现了非凡的勇毅,由于这—点,他获得了公民桂冠而且被提升为十夫长……”

  “但这并不妨碍他,只要有方便的机会就从我们的军队中逃出去,”卢齐乌斯·毕斯季亚打断了卡提林纳的话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卡提林纳更加神采焕发地大声说。“当我们的军队去攻打他的祖国,他为了去保卫自己的故乡,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灶神而离开了我们,难道你们可以把这样的罪名加在他身上吗?如果你们做了米特里达梯斯兰的俘虏被编入他的军队,当罗马的鹰一出现,你们中间还有谁不认为,抛弃可憎的野蛮人的战旗回到祖国同胞的战旗下来,是应尽的义务呢?”

  卡提林纳的话引起了一阵赞叹的哄响。他在他的听众所表示的同情的激励下继续说:

  “我,你们,以及罗马全城的人,看到这个刚毅无畏的角斗士都曾对他赞扬不止,他在斗技场上所表现的功绩岂止是一个角斗士的,那简直是一个果敢、刚毅的勇士才有的。而且这位品质高于他的地位和厄运的男士,——他和我们一样是奴隶,也与我们一样是被压迫者——己经全心全意地干了好几年既困难又危险的崇高事业:他在角斗士中间进行秘密活动,用神圣的誓言把他们团结起来,他打算在某一天发动他们起义,反对这一为了娱乐观众而驱使他们在角斗场上可耻地死亡的暴虐政府。他是结奴隶们自由,使他们回到祖国。”

  卡提林纳沉默了,但过了一会儿接着说:

  “难道你们各位和我所想望的不正是这一点,而且不是早就在那么想了吗?角斗士们需要什么?只是自由!我们需要什么?还不是同样地反对这寡头政治,同样地打算起义吗?自从共和国彼这批胡作妄为的少数人统治以来,世界上所有的国王、总督、民族和国家的贡税,都付给了他们,而且只付给他们;共和国其余的高贵而又正直的公民们——不论是贵族和平民——却都变成了败类中的败类,变成了不幸的的、被压迫的、卑微而又下贱的人了。”

  年青的贵族们都感到一阵阵激动的战栗。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憎恨、愤怒和渴望复仇的火花。

  卡提林纳继续说:

  “我们的家庭是贫困的,我们负了一身份,我们目前的情况是悲惨的,但是我们的将来还要糟糕。除了可怜的苟且偷安的生活之外,我们还会剩下什么呢?难道现在还不是我们觉醒的时侯吗?”

  “让我们醒醒吧!”古里奥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他在昏迷中听着卡提林纳的活,却不清楚它真正的意思,就努力揉着眼睛想听懂它。

  虽然这批参与密谋的人被卡提林纳的话吸住了,但一听到古里奥这句愚蠢的昏话,谁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滚到米诺斯王那儿去,让他去审查一下你的功绩吧。你这讨厌的稻草人,酒鬼!”卡提林纳握紧了拳头,对这个不幸的醉汉大声诅咒道。

  “闭嘴,睡吧,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毕斯季亚叫道,他把古里奥狠狠地推了一下,这酒鬼就在榻上直挺挺地躺下来了。

  卡提林纳慢慢地喝了几口法烈伦酒,稍稍停了一会儿,接着说:

  “那么,英勇有为的青年们,我今天请你们到这儿来就是希望大家在一起商量一下;为了我们事业的利益,是不是需要跟斯巴达克思和他的角斗士们联合起来。如果我们决定向那些把最高政权、国库和强大的军队掌握在手中的贵族和元老们进攻,那靠我们自已的力量是决不能获得胜利的。我们必须从那些能够坚决要求自己的权利、能够实现这些要求、而且能够为自己的耻辱复仇的人们那儿找到帮助。穷人反对富人、奴隶反对奴隶主以及被压迫者反对压迫者的战争,必须成为我们的事业。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角斗士们吸引到我们这边来,使他们接受我们的领导控制,而且使他们变成我们手下的许多罗马军团的兵士呢?不然,你们如果能用相反的理由说服我,我们可以把我们的起义计划延迟到有利的时机。”

  乱纷纷的抱怨声伴随着卡提林纳的演说发了出来——很显然,大部分贵族对他的主张觉得很不满意。斯巴达克思激动地听完了卡提林纳的话,并且仔细地观察了这批青年贵族的反应。然后用极其平静的声调说道,虽然他的脸色已经苍白了:

  “啊,卡提林纳,我所尊重而且崇敬的高贵的人啊。我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才上这儿来的,但是我根本不指望你能说服这几位高贵的贵族。虽然你真诚地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是在你心灵的深处,对这—点连你自己也是完全没有信心的。请你和你高贵的客人们允许我坦白地吐露真情,我要把我心坎里的话统统告诉你们。由于豪门贵族的统治,你们这些自由的、出身高贵的公民被人家从管理国家大事的机构中排斥了出来,而且被剥夺了财富和权力。这一家门贵族阶级,对人民是敌视的,对勇敢的、想进行新的改革的人也是敌视的;他们的政权,使近百年来的罗马充满了悲惨的内战和变乱,而现在,他们比以往任何时期更交集中地掌握了全部政权,他们可以任意地统治和支配你们。但是对你们来说,用武力举行政变的目的就是推翻目前的元老院,用别的对人民更公平也是更有远见地把财富和权利加以平均分配的法律来代替现行的法律,用另一批从你们中间或者你们的朋友中间选出来的人组成新的元老院。对你们来说,对目前当政的人们来说也一样,住在阿尔卑斯山以北或者住在海外的人民永远是野蛮人;你们还是希望他们跟过去一样,仍旧处在你们的统治之下,仍旧成为你们的附庸;为了显出你们贵族的身份,你们希望你们的宅邸里充满奴隶,在斗技场上,和目前一样,不断地举行你们最心爱的表演——角斗士们的流血角斗。当你们在明天获得了胜利而且掌握政权以后,角斗士们的角斗就将成为调剂你们繁重政务的娱乐和休息。你们只希望这—点,对你们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由你们自己来代替目前的执政者。

  “但是我们这些不幸的角斗士们所关心的却完全是另—回事。我们这些被一切人轻视的‘贱人’被剥夺了自由、被剥夺了祖国、为了娱乐别人而被迫互相杀戮的人一定要获得完全的、充分的自由。我们要夺回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因此,我们起义的自标不仅要反对目前的执政者,而且要反对代替他们的人,不管他们叫做苏拉或者卡提林纳,采吉齐乌斯或者庞培,伦杜鲁斯或者克拉苏。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这些角斗士是不是有希望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单独发动武装起义来推翻强大的罗马的统治呢?……不,获胜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我们所计划的事业是毫无希望的。我曾经一度怀有这样的希望,那就是你,卡提林纳,以及你的朋友们将会成为我们可靠的领袖,我以为你们这些拥有执政官称号的人和贵族,会成为我们角斗士军团的司令官,而且会给这些军团放上你们的名字和你们的头衔,我曾经成功地用我自己这些希望所引起的热情鼓励过我不幸的同伴。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啊,卡提林纳,经过你我之间的好几次长谈,我明白你们的教养所形成的种种偏见,使你们不可能成为我们的领袖,我深深地相信那长久地萦绕在我心坎深处连做梦也想到的希望已经破灭了……从现在起,我不得不怀着无限痛苦的心情彻底放弃这些希望,犹如放弃不可想象的荒唐念头一般。除了荒唐两字之外,我们的起义难道还能有别的意义吗?即使我们能够聚集五千甚至一万个角斗士那又有什么结果呢?不论是我或者和我相同的人,能够有什么样的威望呢?不论是我甚至比我更强的人能起什么影响呢?要不了十来天,我们的军团就会被消灭得干干净净的。二十年前,也是这么几千个角斗士,他们在勇敢的罗马骑士米诺梯乌斯,或者维梯乌斯的领导之下,在加普亚起义的结果就是如此。虽然有出身高贵、具有勇敢刚毅品质的人领导他们,最后还是被将军卢古鲁斯的军队打垮了……”

  斯巴达克思的这—席话,在这批一向把他看作卑鄙的野蛮人的贵客中所产主的印象,是难以形容的。某一些人为色雷斯人的雄辩所震惊,另一些人被他高贵的心灵所感动,第三部分人则被他那深远的政治见解所折服,但同时所有的人对斯巴达克思尊敬罗马的态度感到满意。这位释放角斗士巧妙地迎合了这批贵族的自尊心,因此他们都纷纷赞扬勇敢的色雷斯人;所有的人——特别是卢齐乌斯·毕斯季亚——都向他表示,愿意做他的保护人和朋友。

  他们提出来的问题讨论了很久,这说明了他们中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结果他们决定把计划中的政变延搁一下;他们准备等待时间之神对他们提出有利的转机,福尔金娜幸运女神赐给他们这一勇敢的事业以良好的机会。

  斯巴达克思向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们表示,他自己以及相信和尊敬他的为数不多的角斗士们都愿意为贵族们效劳——色雷斯人好象是无意之中说出来似的,老是暗暗强调着“为数不多”这几个字。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饮干了在全体客人之间巡回的友谊之杯以后,就和别的客人一样,从自己的花冠上面采下几片玫瑰花瓣丢到杯子里去。接着,两个角斗士就站起来向府邸的主人及他的客人们告辞。他们不管这些贵族怎么殷勤邀请他们去参加那准备在另一个大厅中的酒宴,他们还是断然拒绝了。这一对角斗士终于离开了贵族的宅邸。

  斯巴达克思到了街上就和克利克萨斯一齐向苏拉的府邸走去。他们还没有走上四步,克利克萨斯便开口问道:

  “我希望你给我解释一下……”

  “为了赫克里斯你给我闭嘴吧!”斯巴达克思低声打断了他的问话。“这一切以后你自会知道的。”

  他们默默地走了三百多步。于是斯巴达克思打破了沉寂的局面,转向高卢人低声说:

  “那面的人太多了,而且这些青年贵族并不是全都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也不是都具有理性的,我们不能信任他们。你听着:对他们来说,我们的密谋从此以后再也不存在了,它已经象—场荒唐的梦也似的消散了。你现在到阿克齐思的角斗学校里去,改变我们接头的切口和握手时的暗号。现在我们的切口已经不是‘光明和自由’而是‘坚持和胜利’;我们的暗号也不再是三下短促的握手,而是用右手的食指在对方右手的掌心里轻轻点三下。”

  于是斯巴达克思就握着克利克萨斯的右手,用食指在他的掌心里轻轻点了三下,说:

  “就这样,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克利克萨斯回答。

  “那么你现在就走,不要浪费时间。让每一个小组长警告自己手下的五个角斗士,说我们的密谋险些儿被人家揭露了。对每二个向我们用旧的切口和暗号联络的人,应当这样回答他,说起义已经毫无希望,进行荒唐的冒险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明天一早我们在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的角斗学校里碰头。”

  斯巴达克思跟克利克萨斯握过手,就迅速地向苏拉的府邸走去。他很快地到达那儿,敲了门。门丁给他开了门,把他领到一个分配给密尔查住的小房间里,那是范莱丽雅那幢住宅中许多房间中的一间。

  密尔查已经博得了她的女主人的宠爱,她已经担任了她跟前一个重要的职务——范莱丽雅的梳妆侍女。密尔查为她的哥哥非常担优。斯巴一达克思刚进房间,姑娘就向他扑了过来,她用两手匀住她哥哥的脖子,跟他乱吻。

  当这阵暴风雨似的友爱的感情平息以后,容光焕发的密尔查非常高兴地告诉斯巴达克思:如果不是她主人的命令,她决不敢在这样晚的时候叫他到儿来。范莱丽雅常常跟密尔查长久地谈论斯巴达克思,不断地问她关于斯巴达克思的种种事情,而且对他的命运,表示了一般贵夫人对释放角斗士和角斗士所不常有的特别温暖的同情。范莱丽雅知道了斯巴达克思还没有获得工作的职位,就命令密尔查在当天晚上叫他到这儿来,准备叫他管理那所苏拉不久前在库玛的别墅中建立的角斗学校。

  斯巴达克思由于欢喜和激动,神情起了很大的变化;他听着密尔查说话,他的脸一会儿变得惨白,一会儿变得鲜红。毫无疑问。他头脑中正汹涌着一种奇怪的念头。接着,他用力摇一摇头,好家要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可是,我如果答应管理那所小小的角斗学校,范莱丽雅是不是会要求我重新卖身为奴隶还是仍旧让我做一个自由人呢?”最后,他询问他的妹妹。

  “关于这一点,她对我什么也没有说,”密尔查回答。“可是她是这么欢喜你,毫无疑问她会让你继续做一个自由人。”

  “这么说,范莱丽雅是位非常善良的夫人?”

  “是啊,是啊,她不但十分善良而且非常美丽……”

  “啊,这么说她是个非常仁慈的好人了!”

  “她的确非常喜欢你,不是吗?”

  “喜欢我?……非常?……可是我对她只有尊敬和崇拜的感情。对这样的一位贵夫人,任何人处在我的地位只能怀有这样的感情。”

  “那么……就索性让你知道吧……只是我要求你别对任何人说……她不许我把这一点告诉你……听着,不朽的神无疑地也应当使你产生这样的一种感情!这就是你必须对范莱丽雅感恩——你得明白,你的自由正是她在斗技场上说服了苏拉赐给你的!”

  “什么,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斯巴达克思问道,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千真万确!只是我要再一次告诉你,你切不可露出你知道这事情的神色来。”

  斯巴达克思好似在想什么心事。过了一会儿密尔查对他说:

  “现在我必须进去报告范莱丽雅,说是你来了。在她允许以后,我再来领你到她那儿去。”

  象蝴蝶一般轻盈的密尔查,溜进一道小门不见了。斯巴达克思陷在沉思之中,没有注意到妹妹的离开。

  这位释放角斗士第一次看见范莱丽雅,是在一个半月之前;当他到苏拉的宅邸来探望妹妹时,曾经在拱廊下碰到过出来乘轿子的范莱丽雅。

  她那雪白的脸庞、又黑又大的眼睛以及漆黑的头发,使斯巴达克思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印象。他觉得她身上有—股奇异的、难以理解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当时他心中立刻腾起了一种火热的欲望:对于这位跟密妮尔瓦一般优雅、跟朱诺—般高贵和跟维纳斯一般具有诱惑力的女人,他幻想着即使能吻一吻她那长袍的袍角也好。

  而范莱丽雅呢,虽然那崇高的、苏拉夫人的尊贵身份使她不得不对斯巴达克思那样卑贱的人采取—种矜持的态度,但无论如何,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当她一看到斯巴达克思,就立刻产生了和斯巴达克思初次看到她时所产主的,同样的震撼心灵的感情。

  在开始时,可怜的色雷斯人努力想把这种对他说来是新的感情,从自己的心坎中驱除出去;理智暗暗告诉他,爱范莱丽雅是绝顶荒唐的念头,因为在他们中间横着不可克眼的重重障碍。但是对于这个女人的想念,却一次又—次、坚执而又顽固地在他脑中涌现,不断从种种挂虑和事情中间钻出来攫住他的心灵;它每一分钟都要回到他的头脑中来,使他激动不安,到后来,这种想念变得愈来愈强烈,终于攫住了他的全部身心。有时候,甚至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会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所吸引,来到苏拉府邸的拱廊的柱子后面,在那儿等待范莱丽雅的出现。他曾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看过她好几次,他每一次都发觉她比上一次更美,他对她的想念也一天比天更强烈了。他崇拜她,热烈地爱她,把她奉为他心目中的女神。这种感情,他对任何人甚至对他自己也是不能解释的。

  范莱丽雅只看见过斯巴达克思一次。一刹那间,色雷斯人似乎觉得她亲切而又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他甚至觉得她的眼睛里发出了爱恋的光芒。但他立刻抛弃了这种想法。他认为这是疯子的念头,这是由狂热的幻想所产生的纪象和错觉。因为他明白:这一类的想法将会使他发狂。

  这就是这位可怜的角斗士心里所想的一切,因此不难明白,密尔查的话会使他产生什么样的印象。

  “我在这儿,在苏拉的府邸里,”可怜的人想。“我跟这个女人之间相隔只不过几步路……不,这不是女人,是女神,为了她,我准备奉献我的生命、名誉和鲜血。我在这儿,但很快地我就要靠近她,也许可以单独跟她在一起。我将听到她的声音,很切近地看到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微笑……”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范莱丽雅的微笑,但是他觉得她的微笑是奇妙的,好象春天的天空—般,反映着她那尊严而又高贵的女神一般的品性。只要再等上一会儿,他所不敢想象甚至在梦中也见不到的无限的幸福就要降临了……他怎么了?也许,他已经成了那变幻无常的白日梦或者是热恋者的狂想的俘虏了吧?也许,他已经发疯了吧?还是,已经不幸地失却自己的理性了呢?

  他想到这儿不禁哆嗦了一下,恐惧地向四面看了一会儿,睁大了眼睛,开始惊惶失措地找寻自己的妹妹……俱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用手按着额角,好象要住太阳穴上血管的急剧跳动,驱散那好似笼住了他整个头脑的迷雾似的,他用好容易才听得出的声音喃喃地说:

  “啊,伟大的神啊,把我从疯狂中救出来吧!”

  他又向四面看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地恢复了神志,明白自己处在什么地方。

  这是他妹妹的小房间。房角里放着一张狭窄的床,靠壁放着两条金漆本凳。再过去些是一架青铜镶嵌的木柜,上面放着一盏蜥蝎状的、涂绿釉的陶土油灯,而点着的灯草就象是从这只绿蜥蜴的嘴里伸出来的一条火舌。抖动的火焰驱散了房中的黑暗。

  但是,几乎陷入昏迷状态的斯巴达克思还是转着同样的念头,他以为这—切仍旧是梦境,而且自己已经发了疯。于是他走近那个木柜,伸出左手把食指放到油灯的火焰中去,直到被灼痛才真正清醒过来,而且竭力用理智逐渐克制了自己的激动。

  当密尔查进来叫他,准备把他领到范莱丽雅的密室中去时,他在外表上已经显得相当平静而且非常高兴,虽然他觉得他的心正在那儿猛烈地跳动。密尔查发觉他的脸色苍白,就关切地问道:

  “斯巴达克思哥哥,你怎么了?你感到不舒服吗?”

  “不,不,恰巧相反,我从来没有感到象今天这么好!”释放角斗士一面跟着他的妹妹走,一面说。

  他们走下—道小楼梯(在罗马人的住宅里,奴隶通常是住在楼上的),接着就向范莱丽雅在等候他的密室走去。

  所谓罗马贵妇人的密室,就是指她们单独读书或者接待亲密的女友进行知心谈话的房间。按照现在的说法,我们可以把它叫做机密的房间,自然罗,这样的房间是和女主人的住室连在—起的。

  范莱丽雅的密室在她的冬宅里(在罗马贵族的府邸中,通常按照四季分成四宅)。这是一个小巧舒适的房间。好多铁皮制成的管子,巧妙地隐藏在东方工匠织的华丽帷幕的皱襞后面,散发出令人愉快的温暖。外面的天气愈冷,里面就愈使人感到舒服。四壁挂着四幅美丽的天蓝色绸幕,它们那瑰奇的皱襞和锯齿形的边缘,几乎从天花板上一直垂到地上。绸幕上罩了一层好象云雾一般的白纱,那上面缀着无数新鲜的玫瑰花,它们芬芳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一个有三个灯头的纯金雕成的吊灯,从天花板上挂下来,它的形状象一朵巨大的带有叶子的玫瑰花——那是一位希腊名师的惊人杰作。那盏吊灯发出一阵阵混杂着灯油味的阿拉伯香料的气味,而且射出淡蓝色的柔和的光辉,但灯光只驱散了密室中的一部分黑暗。

  在这个一切按照东方风尚陈设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单背的长榻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大型家具。榻上放着好几个柔软的鸭绒枕头,外面套着镶有淡蓝色花边的白绫枕套。榻旁放着两只套着同样的白绫套子的小凳和一个还不到四掌高的纯银小衣柜。在衣柜的四格抽屉上面,极其精巧地雕出了苏拉的四次大胜利的战争情景。

  在银柜子上面放着一只水晶缸,缸上有凸出的,鲜艳的紫色花纹。这是有名的阿莱季纳工匠的杰作。缸里盛着煮热了的甜美的果汁,其中的一部分已经斟在旁边的一只瓷林里了。这只杯子是苏拉送给范莱丽雅的结婚礼物,它本身就相当于一整个宝库,它的价值在三千万或者四千万塞斯太尔司以上。这样的坏子在当时是一件罕有的宝物,是大家极其推崇的。

  在这个幽静、舒适、芳香的角落里,到了晚上,身披极薄的白绫无袖长袍,腰系淡蓝色丝带的美女范莱丽雅,就在这儿的长榻上睡觉。在幽暗的灯光下,她那比得上奥林比斯山女神的双肩,宛若象牙雕成的丰满臂膀,以及被她漫不经心地披散下来的波浪般的黑发掩映着的、半裸的、洁白的胸脯,显得优美极了。她用肘弯支着枕头,她那纤小得象孩子一般的雪白的手托着她的头。

  她半闭着眼睛,脸色显得极其宁静,好似已经睡着了;但事上,她却正沉浸在自己的想念中,而且这些想念显然非常甜蜜;她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连那被密尔查领进密室,出现在她眼前的斯巴达克思也没有注意到。当密尔查轻轻地开门进来又立刻走出房间,并且在外面关上门的时候,范菜丽雅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斯巴达克思的脸变得比巴罗斯岛的大理石还要白。他那烈火一般燃烧着的眼光盯住了这位美女。他果果地站在那儿,怀着崇敬的心情欣赏着她。他的心中激起了一阵阵难以描述的、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猛烈骚动。

  几秒钟的时间过去了。如果范莱丽雅不是处在忘记周围一切的恍惚状态中,她一定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位释放角斗士的暴风雨一般急骤的呼吸。突然,她惊醒过来,好象有人在叫唤她而且低声告诉她:斯巴达克思已经来了。她微微坐起,把她那一下子布满了红晕的美丽的脸转向色雷斯人,接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亲切的声音问道:

  “啊……你来了吗?”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声音,他所有的血似乎都涌到脸上了。他向范莱丽雅跨了一步,就好象准备说什么话似地张开了嘴巴,但结果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但愿神灵保佑你,勇敢的斯巴达克思!”范莱丽雅首先使自己安定下来,露出殷切的笑容说。“那……那么……坐下吧,”接着她又指着凳子添上一句。

  这—次斯巴达克思才略微镇定下来,但是他还是用微弱的、颤抖的声音回答她道:

  “神对我的保佑,已大大地超过我所应得的了,神圣的范莱丽雅。他们赐给我凡人所能得到的最大恩惠:他们把你的庇护赐给了我。”

  “你不仅勇敢,”范莱丽雅回答,她的两眼闪耀着喜悦的光辉。“而且受过很好的教育。”

  于是,她突然用希腊话问道:

  “在你被俘之前,据说你是你祖国人民的领袖之一,那是真的吗!”

  “是的,”斯巴达克思也用希腊话回答,他说的话即使不象雅典人那么优美,至少也跟亚历山大里亚人说的一般文雅,“我是罗多帕山色雷斯人中最强大部族的一个族长。我有过许多房子,成群的羊和中以及肥沃的牧场。那时候,我很富裕,很有权力而且非常幸福。请相信我,神圣的范莱丽雅,我热爱人民,我很公正。虔诚而且仁慈……”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极其激动的颤抖的声音说:

  “那时候,我并不是‘野蛮人’,也不是受人蔑视的不幸的角斗士!”

  范莱丽雅不禁怜惜斯巴达克思起来,她的心里腾起了一种善良的感情,于是,她抬起闪闪放光的两眼,怀着压抑不住的柔情说:

  “你的可爱的密尔查常常跟我谈起你的一切,我早已知道你具有非凡的勇毅精神。现在我跟你谈了话就更加明白了:你绝对不是一个永远被人蔑视的人,就你的智慧,你的教养以及你的凤度来说,不但根本不象一个野蛮人,却象一个希腊人。”

  斯巴达克思对这些温柔的话所产生的印象简直是难以形容的。他的眼睛顿时润湿了,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答道:

  “啊,愿你幸福……谢谢你同情我的好意,一切女人中最最仁慈的女人啊!……愿伟大的神……在所有人中间特别宠爱你……象你这样的人是应该得到这样宠爱的……愿他们使你成为世界上一切凡人中间最最幸福的人!”

  范莱丽雅已经不能克制自己的激动了,她那含情脉脉的两眼以及使她那雪白的胸脯起伏不停的急促而又剧烈的呼吸,都证明了这一点。

  斯巴达克思自己也把持不住了;他觉得他已经被魔法迷住了,他已经落到他脑中所产生的幻象的陷阱中了,但同时他又全心全意地甘愿向这美妙的梦景和幸福的幻象降服。他用充满了温驯和崇敬之感的狂喜眼光注视着范莱丽雅:他贪婪地倾听着她那悦耳的声音,好象倾听从太阳神阿波罗的竖琴上发出来的和谐的音乐一般。他用狂热的、激情的、显然充满了说不出的爱之喜悦的眼光注视着她,但是他却不能也不敢相信范莱丽雅眼光中反映的一切;他觉得那只是幻觉,只是他自己狂热的想象的产物。但无论如何。他自己那充满了爱情的、象火山熔岩—般炽烈、象太阳光一般闪耀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范莱丽雅那对奇妙的眼睛;现在这对眼睛,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他生活的全部意义,他的全部感情、全部思想已经统统属于她一个人了。

  在斯巴达克思的话说完了以后,紧接着来的就是一阵寂静,可以听见的只是斯巴达克思和范莱丽雅的呼吸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和同样的感情,那使他们的灵魂感到战栗,他们两个都觉得昏乱到了极点。

  范莱丽雅首先突破了这一危险的沉默,她对斯巴达克思说:

  “现在你已完全自由了。你是不是愿意去管理一个包括六十个奴隶的角斗学校?苏拉准备把他们训练成为角斗士,他已经决定把那个学校设立在库玛的别墅里。”

  “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因为我是你的奴隶,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斯巴达克思用无限温柔而且忠诚的眼光望着范莱丽雅说。

  范荣丽雅默默地对他注视了好久,然后站了起来。她好象被恐惧的心理折磨着,在房间里来来去去地踱了好几次。接着,她突然在这位释放角斗士面前停下来,仍旧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斯巴达克思,请你老实告诉我:我几天以前,你躲在我房子前面拱廊的圆柱后干什么呀?”

  斯巴达克思的秘密已经不再成为他独自的秘密了。大概,范莱丽雅正在她的心底深处嘲笑这个胆大包天的角斗士,他竟敢偷看罗马最美丽最高贵的女人。

  斯巴达克思苍白的脸顿时变得好象火烧一般,他低下头,什么也没有回答。虽然他努力想抬起眼睛望着范莱丽雅而且跟她说话,结果还是被羞耻的感觉压倒了。

  这时侯,他对自已不应得的可耻地位感到伤心;他从心底里诅咒可憎而又强大的罗马及其侵略战争;他咬紧了牙齿,他由于屈辱、悲哀和愤怒颤抖了一下。

  范莱丽雅不知道斯巴达克思为什么默不作声,就向他走近一步,用好容易才听得出而且比以前更温柔的声音问道:

  “告诉我……你在那儿干什么?”

  斯巴达克思连头也不抬,一下子跪在范莱丽雅的面前,低声说:

  “饶恕我,饶恕我吧!命令你的奴隶监督用皮鞭抽我好了……把我送到塞斯太尔司广场的十字架上去吧。这是我应得的刑罚!”

  “你怎么了?起来!……”范莱丽雅握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想把他拉起来。

  “我对你起誓!我崇拜你,好象崇拜维纳斯和朱诺一般!”

  “啊!”范莱丽雅高兴地叫道。“原来你是为了看我才来的吗?”

  “为了向你致敬来的。饶恕我,饶恕我吧!……”

  “起来,斯巴达克思,我的高贵的心啊!”范莱丽雅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说,同时紧紧地握住了色雷斯人的手。

  “不,不,你的脚下。这就是我的地方,圣洁的范菜丽雅呀!”

  接着,斯巴达克思拉住她的袍角,热烈地纵情地吻着。

  “起来,起来,这儿不是你的地方,”范莱丽雅浑身颤抖着说。

  斯巴达克思一面热烈地吻着范莱丽雅的手,一面站了起来,接着,他用充满了爱情的眼光注视着她,好象梦呓一般,用极轻的、好容易才听得出来的声音不断地重复道:

  “啊,美妙的……美妙的……美妙的范莱丽雅呀!……”

《斯巴达克斯》:四、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后的活动

《斯巴达克斯》是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拉法埃洛·乔万尼奥里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讲述发生在古罗马时代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角斗士起义。以斯巴达克斯为首的角斗士们为争取自由和尊严,奋起反抗罗马人的暴政,他们英勇顽强地与强大的敌人进行斗争,一次又一次地出奇制胜,重创罗马军队。角斗士军队最终被强大的敌军包围并消灭,斯巴达克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两千年前那场被压迫者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塑造了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不朽形象。

前一章所描写的事情发生以后,已过去了两个月。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六年一月半前一天(一月十二日)的早晨,狂暴的北风在罗马城的街道上怒吼,被风吹集在一起的灰暗云块,使天空显出一片惨淡景象。细小的雪花缓慢地飘落在潮湿而又污秽的石头铺的街道上。

  那些有事上大议场一带来的公民们,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着。但是这—天站在露天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好几千个罗马人,有的站在大议场的拱廊下,有的则站在好些大建筑物的拱廊下,那儿有: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葛列科斯塔西斯迎宾馆,波尔齐乌斯贸易堂,傅里维乌斯贸易堂,艾米里乌斯贸易堂,薛帕朗尼乌斯贸易堂,维斯达神庙,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神庙,萨杜尔纳斯神庙及由傅利乌斯·卡米鲁斯在他最后一次独裁时期,为了纪念贵族与平民达成和平协议,在罗马纪元三百八十八年建造的和平女神庙。他们也在罗马那些保护神的庙宇的拱廊下闲逛。目前,伟大而又宽广的大议场被许多出色的建筑物环绕着,它的范围,从特拉扬诺斯广场起一直伸展到蒙泰纳尔广场,又从君士坦丁拱门伸展到邦丹拱门;但在从前,它却占据了卡庇托尔山、巴拉丁山、埃斯克维林山和维米纳尔山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因此,现代罗马的大议场和古代的盛况比较起来就显得非常可怜了。有许多人聚集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里。那所贸易堂是一座宏丽的建筑物,由一座宽阔的拱廊组成,两边是成排的瑰丽的圆柱,从那座主要的拱廊那儿又分出两座侧翼拱廊。在这儿,贵族和平民,辩护土和公务人员,城里人与商人,都混杂在一起;他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站着,商议着各自的事情。人群不断地来来去去,发出一阵阵喧闹的话声。

  在那座主要的拱廊深处,正对着进口的大门,但远离大门的地方,有一长排高高的栏杆,把拱廊的一部分与贸易堂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使它变成一个单独的地方。那就是诉讼的场所,因为外面的闹声不易传到里面来,那些辩护士就可以在法官前面发表他们的演说。在环绕整个贸易堂的成列的柱子顶部,是一道回廊。从那儿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下面所发主的一切。

  那一天,有许多石匠、雕刻师和铁匠在回廊的栏杆上工作。他们用青铜的盾牌装饰栏杆,盾牌上面用精巧的技艺画着马略打败森布里人的战绩。

  艾米里乌斯贸易堂是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的祖先建筑的。列庇杜斯与昆杜斯·鲁泰齐乌斯·卡都鲁斯一同被选为本年的执政官,他们已经在一月一日就职了。

  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是属于马略派的人。他担任执政宫以后,第一桩事情就是下令在他祖先于罗马纪元五百七十三年建成的贸易堂里,用上面所说的盾牌装饰栏杆。他用这样的行动来表示自已对平民派的忠诚和对苏拉的抗议,因为苏拉已经把所有纪念他那勇敢的政敌的拱门和纪念碑都毁掉了。

  斯巴达克思正站在回廊里,夹杂在那些观看下面来来往往人群的人中间。他把时弯搁在大理石栏杆上,用两手支着头,冷漠而又心不在焉地看着所有这些忙碌而又急切的人群。

  他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短衣,外面是一件樱桃色的短短的罩袍,用一个雕工精美的盾状银扣子扣在右肩上。

  离他不远,有三位罗马公民正在起劲地谈话,其中的两位我们的读者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大力士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和骄傲的艾米里乌斯瓦林。第三位呢,是每天靠贵族的布施过活,不计其数的无业游民中的一个。这些游民常常宣布自己是某个贵族的“门客”,他们陪着这个贵族上大议场,参加公民大会,按照他的意思和命令选举他,赞扬他,拍他的马屁,而且不断地向他提出使他觉得讨厌的种种要求。

  那时恰巧是罗马在亚细亚和阿非利加获得一连串军事胜利以后,罗马社会沉溺在非常奢侈的风气和东方的懒散习气中,因此被罗马用武力征服的希腊,反过来用文弱、淫佚和奢侈的风气征服了罗马。那时候,数也数不清的、愈来愈多的奴隶,代替做了以前勤劳的自由公民所进行的一切工作。所有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就毁灭了劳动——但劳动却是产生一切力量、一切道德和一切幸福的威力无比的源泉。在当时,这从外表看来还戴着伟大、富裕和强盛的假面具的罗马,已经感到那在她的内部孕育着的、快要降临的衰亡恶运的不祥萌芽了。特别是门客制,那是共和末期的可伯毒瘤。它急剧地促进了社会的腐化,而且引起了毁灭性的后果,这表现在格拉古兄弟、萨杜尔宁纳斯和德鲁苏斯的新法律中,也表现在马路与苏拉自相残杀的内战中。这在以后,就更糟了:罗马经常发生冲突,产生了卡提林纳、克洛提乌斯和米洛的叛乱,而这—切终于发展到恺撒、庞培和克拉苏的三头同盟。任何贵族、任何执政官、任何富有的野心家,都可以收容五六百个门客,有些贵族的门客甚至达到一千左右。当时有些公民是完全有能力可以劳动的,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门客的职业,犹如他们的先人选择鞋匠、木匠、铁匠,或者石匠为职业一般。所谓门客,其实是一批用骄傲的罗马公民的宽袍打扮起来的衣衫褴楼的乞丐。他们善于犯罪而且可以被任何一派收买为忠心的走狗。他们靠着人家的施舍、靠着阿谀奉承、毁谤和阴谋过日子。

  那个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的回廊上和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及艾米里乌斯·瓦林闲谈的人,恰好就是上面所说的这批堕落的罗马人之一。他叫做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因为他的祖上是从社台尔迁移到罗马来的。他是玛尔古斯·克拉苏的一个门客。

  这三个人站在离斯巴达克思不远的地方,正在谈论当时社会上的种种新闻。但斯巴达克思因为陷于难堪的、悲哀的沉思之中,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自从斯巴达克思发现他的妹妹处在极其可耻的境况中以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和最迫切关心的事情,就是想把密尔查从凌辱她和强迫她堕落的那个恶棍手中拯救出来。天性慷慨的卡提林纳,虽然在他的内心中不无别的用意,但他把他那天从陀拉倍拉处京来的其余八千个塞斯太尔司也全部交给这位释放角斗上去处理了:他想帮助斯巴达克思把密尔查赎出来。

  斯巴达克思怀着感激的心情收下了这笔钱,并声明以后一定归还,虽然卡提林纳曾表示不要他还。接着,这位色雷斯人就出发到他妹妹的老板那里去,准备把她赎出来。

  自然,密尔查的老板一看到斯巴达克思那副替他妹妹的命运担心害怕和急于使她获得自由的焦急神情,就格外抬高了价钱。他说密尔查使他花费了两万三干塞斯太尔司(他只扯了一半谎),又指出她年青、漂亮、温和,而且,在总计了他的费用以后声明:这位姑娘本身就是一笔至少值五万塞斯太尔司的资本。他对着财神梅尔库利斯和海沫中诞生的美神维纳斯发誓,说是决不肯再减少一个塞斯太尔司了。

  不难想象,可怜的斯巴达克思是如何的沮丧啊。他向这个可憎的、以出卖女人的肉体为职业的人不断地恳求甚至哀求。但是这个恶棍却深信自己的权利,知道有法律做他的后盾,认为自己处在极有利的地位,就丝毫也不肯让步。

  那时候,气得发狂的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就扼住了这个恶棍的咽喉,而且很可能把这个坏蛋活活掐死,如果不是有一个念头突然阻止了他,——这对于这个妓院老板真是运气,要不然的话,他在色雷斯人的手指的可怕压榨下早就灵魂出窍了——原来斯巴达克思不但想到了密尔查,想到了自己的祖国,而且想到了他们的秘密事业。对色雷斯人来说,这是—件神圣的事业,他明白,如果他去偿了命,这事业缺少他就一定会遭到失败。

  斯巴达克思醒悟了过来,就放开了密尔查的老板。但是这位妓院老板的眼珠差一点儿就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他的脸和脖子已变成了青色;他被搞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斯巴达克思考虑了几分钟以后,这才比较平静地问妓院老板,虽然问的时侯由于愤怒和痛苦的激动还是浑身发抖:

  “你究竟要多少钱?……五万吗?”

  “我……什……什么……也不……不要了……你滚……滚蛋!……你滚……滚到魔鬼那儿去吧!……要不然……的话,……我……我就把……所有的……奴……奴隶……叫……叫出来了!……”密尔查的老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对不起,请你原谅!……刚才我发了火。这都该怪我穷……请你原谅,我爱我的妹妹……听我说,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跟你这样的人商量吗?你会一下子扑过来扼死我的!”妓院老板表示反对。虽然他已经略微乎静了些,还是不断地摸着脖子说。“滚吧,滚出去!”

  斯巴达克思竭力使这个恶棍平静了下来,而且跟他商量好了这样,个办法;斯巴达克思马上付他两千塞斯太尔司,交换条件是:在他屋里拨一个单独的房间给密尔查,斯巴达克思可以跟妹妹住在一起。但是,如果在一个月以后,斯巴达克思还不能把他的妹妹赎出去,她就仍旧做女奴隶。

  耀眼的金币非常诱人,条件又极端有利:密尔查的老板可以获得一大笔净利,他不要冒任何风险,至少可以稳稳到手两千塞斯太尔司,因此他同意了。

  斯巴达克思在确实看到为密尔查在屋子柱廊后面安置了一个小房间。

  以后,就与妹妹分别,到苏布拉区特莱庞尼的家里去了。

  他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特莱庞尼,征求他的意见并请他予以帮助。

  特莱庞尼竭力安慰斯巴达克思。他答应他从旁协助和帮忙,说他一定尽快想办法解除斯巴达克思的忧虑。特莱庞尼答应色雷斯人:万一不可能使他妹妹完全获得自由,至少也要做到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凌辱和欺侮她。

  斯巴达克思得到了特莱庞尼许诺的保证,就怀着感谢的心情出发到卡提作纳家里去,把八千塞斯太尔司的借款还给了卡提林纳,因为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笔款子了。这位叛逆的贵族跟斯巴达克思在自己的书室里谈了很久。从卡提林纳小心地把他的客人接待到不受外人干扰的地方去密谈的情形看来,他们谈的事情显然是非常秘密而且极其重要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是从那一天起,斯巴达克思就常常到这位贵族的家里去了,现在他们之间已建立了一种友谊,而且彼此怀着互相尊敬的感情。

  自从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的那一夭起,他以前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就寸步不离地到处跟着他。这位角斗士老板不断地缠绕着他,对他描绘他现在的地位是如何的不稳定,说他必须建立一种稳妥可靠的生活来保障自己。角斗士老板谈到最后,就直接提出请斯巴达克思去管理他的角斗学校,或者叫这位自由人重新卖身为角斗士。他说他可以付给他一笔巨款,即使是购买一个自由人生的混血奴隶,他也不会付这么多钱的。

  所谓自由人生的混血奴,就是指那批自由的公民或者释放奴隶所生的人——自由的男人与女奴隶或者男奴隶与自由的女公民所生的人。而且不应忘记,除了在战争中被俘沦为奴隶,而后被人出卖为角斗土以及有时候由于犯罪被罚为角斗土的人之外,当时还有一种叫做志愿角斗士的人。通常这些人总是一些游民、浪荡子或者是流氓。他们都是一些负债累累而且没有钱满足他们不良嗜好和欲望的家伙,或者是一些对生命毫不爱惜的恶徒。他们卖身为角斗士,对人起誓——誓言的那套形式一直流传到现在——他们甘愿在圆剧场或者斗技场的角斗场地上结束他们的一生。

  自然,斯巴达克思坚决地拒绝了他从前的主人所有的建议,而且请求这位角斗士老板以后再不要对他这样关切。但是阿克齐恩还是不断地钉着他,就象一个恶鬼或者是一个灾祸报信人那样地缠绕着他。

  和这同时,特莱庞尼已经开始热心地为密尔查的命运奔走忙碌。特莱庞尼欢喜斯巴达克思,但也许他对他的未来怀着某种期望。特莱庞尼是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的朋友,也是这位天才的雄辩家的热烈的崇拜者,因此他有可能向荷尔顿西乌斯的妹妹范莱丽雅推荐密尔查,叫她收买这个女奴隶。因为密尔查是一个受过教育而且很有教养的姑娘,她能够说希腊话,能够用香油和香水按摩身体,懂得贵妇人应用的各种化妆品的好坏,而且能够特别细心地眼侍女主人。

  范莱丽雅并不反对买一个新的女奴隶,只要这个女奴隶能够称她的心意。她表示愿意去看看密尔查,接着,就跟密尔查谈了一次。因为她很欢喜密尔查,立刻就用四万五千塞斯太尔司把她买下来了。范莱丽雅把密尔查和自己的另外几个女奴隶一起带到苏拉的宅邸里,因为她早已在去年十二月十五日与苏拉结了婚。

  虽然这与斯巴达克思原来希望他妹妹获得自由的计划不相符合,但无论如何,就密尔查本人的情形来说,这究竟不失为一个较好的出路:至少她可以暂时而且也很可能是永远地从耻辱与不名誉的地狱中解脱出来。

  斯巴达克思在自己已处在几乎可以不必为密尔查的命运担心的情况中以后,就开始为一件非常重大而且显然是极其秘密的事业辛勤奔走。这可以从他常常与卡提林纳进行密谈而且继续不断地每天与这位贵族碰头的情形看出来。除此之外,鱼雷斯人还热心地访问所有的角斗学校。而且,每逢在罗马进行角斗表演的时侯,他就常常到苏市拉区和埃斯克维林区所有的小酒店和小客栈里去,不断地在那儿跟好些角斗土和奴隶碰头。

  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干的是什么工作,他念念不忘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呢?

  关于这一点,读者很快就会明白的。

  因此,斯巴达克思一方面站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的上层回廊里,另一方面却陷入沉思之中。他对周围人的谈话一点儿也没有听见,而且对凯乌斯·泰乌利维斯、艾米里乌斯·瓦林和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高声谈话的方向连头都不回一下,他甚至丝毫也没有听见他们的高叫和粗鲁的笑谑。

  “很好,好极了,”凯乌斯·泰乌利维斯继续对他的朋友谈话。“唉,这位普天下最可爱的苏拉呀!……他不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马略那光荣的纪念碑消灭干净吗?唉!这位幸福的独裁者以为把宾齐山马略的纪念像和卡庇托尔区纪念战胜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拱门毁掉就足够了——人们就会不再记得马略了!真的,真的,他居然认为这样就可以把纪念这位阿尔宾纳姆人不朽功绩的种种痕迹和人民对他的怀念完全消灭干净了。这可怜的疯子!……由于他的残暴和可伯的威权,我们的城市大概会落得没有一个后民,整个意大利大概会变成一堆废墟的,但无论如何,征服朱古达王的并不是他,而是马略!而且在赛克斯特河与维尔采拉获得大胜的也是马略不是别人!”

  “可怜的蠢货!”艾米里乌斯·瓦林尖声叫道。“现在执政官列庇杜斯用美妙的青铜盾牌装饰了贸易堂,盾牌上面刻的马略战胜森布里人的功绩将永垂不朽!”

  “我曾经说过,这位列庇杜斯是幸福的独裁者眼睛里的白障!”

  “快不要说了!……列庇杜斯——他算是什么东西!”那个克拉苏的门客一个大肚子的胖子,用极其轻蔑的声调说。“他凭什么能使苏拉感到不快?那还比不上蚊子叮大象呢。”

  “难道你还不知道,列庇杜斯不仅是执政官,而且还是—个大富翁,比你的保护人玛尔古斯·克拉苏还要富呢。”

  “我知道列庇杜斯很富,但是说他比克拉苏还富我可不信。”

  “列庇杜斯家的拱廊你看见过吗?那不仅是巴拉丁区最漂亮最堂皇的一座拱廊,也是全罗马最漂亮的一座拱廊!”

  “原来仅仅因为他家里有一座全罗马最漂亮的拱廊,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你得明白,这所房子在罗马城里是独一无二的,它的拱廊是用努米底亚的大理石建成的!”

  “这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他能用他的房子吓倒苏拉吗?”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尤其是因为民众都爱戴他,他就变得很有力量了。”

  “平民是爱戴他的。但难道他们对他那无意义的穷奢极侈和毫无节制的挥霍,还责骂得不够厉害吗?”

  “责骂他的并不是平民,是那批不能与他竟争因此嫉妒他的贵族。”

  “记住我的话,”瓦林打断他们的话说。“今年一定要发生一件惊人的灾祸。”

  “为什么?”

  “因为阿利明纳发生了一桩怪事。”

  “那儿发生了什么怪事?”

  “范莱丽雅的别墅里有一只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哦,如果这是真的,这倒的确是惊人的预兆呢。”

  “如果这是真的?罗马城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怪事呢。那是从阿利明纳回来的范莱丽雅和她的家人们亲口说的。连他们的奴仆也证明这是事实。”

  “真的是件不寻常的怪事,”阿普莱乌斯·杜合尔季纳斯喃喃地说。他是一个脑子里装满了宗教迷信的虔诚人。他对这事情感到非常震恐,因此竭力想探索蕴含在这—怪现象中的隐秘意义,因为他深信这是神的警告。

  “卜鸟祭司们已经集合在一起,准备解释隐伏在这件怪事中的隐秘意义。”艾米里乌斯·瓦林用他那刺耳的声音说,然后向大力士眨了一眨眼,接下去说:“我虽然不是卜鸟祭司,这件怪事的意义我却完全明白。”

  “啊!”阿普莱乌斯惊叫道。

  “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啊!哦?”但这一次玛尔古斯·克拉苏的门客却用嘲笑的口气叫了出来。“那么你给我们解释一下,难道你对隐藏在这件怪事里面的意义,真的比那些卜鸟祭司还要清楚吗?”

  “这是灶神维斯达的警告,因为供奉她的贞女中有一个亵渎了她。”

  “哦,哦!……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是真的……你的想法真不错……除此这外决不会有别的原因!”凯乌斯·泰乌利维斯笑着说。

  “你们真有福气,话还只说了半句就彼此明白了。可是我的脑子,我得承认,却没有这么灵通,我什么也不明白。”

  “你还装什么呆啊?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事情呢?”

  “我不明白,真的,我对着十二位和平女神发誓,我真的不明白……”

  “瓦林的意思,正是指你的保护人和侍奉灶神的贞女丽齐妮雅所发生的暧昧关系啊!”

  “恶毒的毁谤!”这位忠心耿耿的门客愤愤地喊道。“这是弥天大谎!这不但不能说,连想也不能想!”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瓦林显出嘲弄的微笑,用揶揄的口气说。

  “但这是完全确实的,你有勇气就用你刚才的话去规劝一下好心的奎林的子孙吧!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坚决地证实这—点,而且会批评你的保护人,责备他不该把亵渎神圣的爱情献给这位美丽的贞女。”

  “我要再次声明:这是毁谤!”

  “我明白,最可爱的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啊,你是应当这样说的。这很好而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可瞒骗不了我们,不,我对梅尔库利斯的令杖起誓!爱情是遮盖不住的。如果克拉苏不爱丽齐妮雅,他就不会在备种集会的地方和她并坐在一起,不会对她特别关切,也不会这样多情地注视她了……好吧,我们互相心照不宣吧!就让你说‘没有’,我们说‘有’吧。为了感谢克拉苏送你的财物,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向莫尔西亚的维纳斯祷告和恳求吧,叫她不要让你的保护人落到监察官的爪子里去。”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到斯巴达克思身边。那人生就一副中等身材,但是肩膀宽阔、胸脯肌肉发达、臂膀和腿也很强壮有力。他脸上显出一副精力充沛的神气,流露出果决的英勇气概。他的头发是漆黑的,胡子是漆黑的,眼睛也是漆黑的。他在斯巴达克思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色雷斯人就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你这样想心事,连周围的人和东西都看不见了。”

  “克利克萨斯!”斯巴达克思喊了一声,用手在前额上一抹,好象要把盘踞在他脑子里的念头统统赶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可是当我和我们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在下面走过的时候,你却眼睁睁地望着我呢。”

  “滚阿克齐思的蛋!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快告诉我!”斯巴达克思想了一想问道。

  “我已经和从外面回来的阿尔托利克斯磁过头。”

  “他去过加普亚吗?”

  “去过。”

  “他跟什么人碰过头?”

  “他跟一个叫做埃诺玛依的日耳曼人碰了头;那个日耳曼人在那边的角斗士中间,不论就精神和身体两方面来说,要算他最强了。”

  “好,好!”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由于欣喜而激动的光辉。“那么怎么样呢?”

  “埃诺玛依满怀着希望,而且也具有我和你一样的理想;因此他接受了我们的计划,而且对阿尔托利克斯发了誓。他答应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最勇敢的一批角斗士中间传播我们这—神圣和正义的思想。请原谅我,我居然说是‘我们的计划’其实应当说是‘你的计划’。”

  “啊,如果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能够保护不幸的人和被压迫的人,我相信奴隶制度在人世间消灭的那一天就不会很远了!”非常激动的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但是阿尔托利克斯告诉我,”克利克萨斯说。“这位埃诺玛依虽然是个勇敢的人,可是却太轻信,不大审慎。”

  “这就糟了,而且非常糟糕,我对赫克里斯起誓!”

  “我也这样想。”

  两个角斗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说话的是克利克萨斯,他问斯巴达克思:

  “那么卡提林纳呢?”

  “我愈来愈确信,”鱼雷斯人答道。“他是永远不会跟我们合到一块儿来的。”

  “这么说,他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还有人家称颂他有伟大的灵魂也是胡扯了?”

  “不,他的确具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并且是绝顶的聪明,可是由于他所受的教养,纯粹的拉丁式的教养,使他有了种种偏见。我认为,他想利用我们的理想来变更现存的统治秩序,但他并不想变到更那罗马用来使自己成为全世界暴君的法律。”

  过了几分钟,斯巴达克思又说:

  “今天晚上我要上他家去,跟他的那批朋友碰头,我得努力跟他们把共同进攻的事情谈清楚。但是我担心这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们的秘密吗?”

  “就是他们知道,我们也不会遭到什么危险:即使我们和他们的意见不能一致,他们也不会出卖我们。罗马人并不怎么害怕奴隶,而对于我们这些角斗士,他们更不认为对他们的政权能有什么重大的威胁。”

  “是啊,的确是这样,他们一向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待的。罗马人对十八年前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们,也看得要比我们高一些;因为他们曾经在叙利亚人攸纳斯的领导下跟罗马人进行了无情的斗争。”

  “是啊,罗马人几乎要把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当人看待了。”

  “但他们却把我们看作是某种卑贱的蛮族。”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克利帕萨斯低声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如果你能够不屈不挠地克服种种障碍,把你为它献身的艰巨事业进行到底,我要用比你在斗技场上救了我的命更为感激的心情来感激你。你赶快把我们这些人统统团结起来吧,使我们能够拔出短剑和这些罗马强盗在战场上较量一下,叫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卑贱的蛮族,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啊,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一定要用坚定不移的顽强意志、无限的精力以及我灵魂中所有的一切力量,把斗争进行下去,直到献出我的生命!我要不屈不挠地为自由而进行斗争,直到胜利——否则就为这—事业象勇士一般地战死!”

  在斯巴达克思的话语中,可以感到一种坚强、深切的把握和信心。他握住了克利克萨斯的手,克利克萨斯把手举到心口那儿,非常激动地说:

  “斯巴达克思,我的救命恩人,伟大的事业正等待着你!象你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建立伟大的功绩和崇高的事业。你一定会从普通人变成英雄……”

  “或者是烈士!……”斯巴达克思低声说,他的脸上显出凄惨的神色,他把头垂到胸前去了。

  那时侯,传来了艾米里乌斯·瓦林尖利的声音:

  “凯乌斯,阿普莱乌斯,我们上纷争女神庙里去吧,去打听一下元老们有些什么决议!”

  “难道今天元老会议不是在和平女神庙里召开的吗了?”杜台尔季纳斯问。

  “不错,”瓦林回答。

  “在新店还是在老庙里?”

  “你真是个大傻瓜!如果元老会议在傅利乌斯·卡米鲁斯供奉真正的和平女神的神庙里开会,那我就会对你说,我们到和平女神庙里去吧。但是我刚才对你说的是纷争女神庙,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指的是那个不信神的卢齐马斯·奥庇米乌斯在无耻而又卑鄙地杀死格拉古兄弟以后,在被压迫人民的白骨上建立起来的神庙吗?”

  “瓦林说的对,”准备走开去的凯乌斯·泰乌利维说。“这所和平女神庙的确应该叫做纷争女神庙才对。”

  于是三个饶舌的家伙向那架通到下面艾米里乌斯贸易堂拱廊在的楼梯走去,接着两个角斗士也跟着他们走了下去。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刚刚走到拱廊里,忽然有一个人跑近色雷斯人说:

  “喂,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决定在什么时侯回到我的学校里来呢?”

  这个人就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思。

  “但愿斯季克斯河的河水把你活活地淹死!”由于愤怒而发抖的斯巴达克思喊道,“你究竟还要用这讨厌的话缠扰我多少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肯让我太太平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其实我是为你担心,”阿克齐恩用甜蜜的讨好声调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才这么关切你的前途,我……”

  “听我说,阿克齐恩,牢牢记住我的话。我不是一个小孩子,用不着监护人,而且即使需要,也永远不会选中你。记住我的话,老头子,你再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现,要不然,我对我祖先的神罗多帕山的朱庇特起誓,我要用拳头狠狠地打你这个秃头,把你一直送到地狱里去,然后不论你愿意做什么都好!”

  斯巴达克思停了一会又说:

  “我的拳头的分量你是知道的。那一天你那十来个教角斗的科西嘉奴隶拿着木剑向我扑来,结果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这事情你大概还记得吧?”

  角斗士老板连连向他道歉而且叫他相信他们原来的交情。但是斯巴达克思答道:

  “走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再也不要来缠我!”

  两个角斗士把困惑而又狼狈的阿克齐思留在拱廊里,就穿过大议场,向巴拉丁区拐了过去——卡提林纳曾经跟斯巴达克思约定,在那边的卡杜鲁斯拱廊下碰头。

  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二年,也就是我们所叙述的事情前二十四年,与马略一同做过执政官的卡杜鲁斯的府邸,“大家公认是罗马城里最漂亮而且最豪华的府邸之一。在房子前面是一座壮丽的拱廊,里面陈设着好些从森布里人那儿夺来的战利品,以及他们发誓时用的青铜公牛。这拱廊变成了一批年青的罗马女人晤面聚首的场所。她们常常在这儿游逛而且举行体育活动。可想而知,罗马的一批年青的纨拷子弟——贵族和骑士的子弟——也会赶到这儿来欣赏奎林神的美丽的女儿们。

  当两个角斗士走近卡杜鲁斯拱廊的时候,他们看见拱廊周围聚集着成群的贵族。那些人都是来欣赏女人的。那一天女人们在这儿聚集得比平常更多,因为天气很不好,外面正下着夹雪片的雨。

  好象奥林比斯山女神一般的粉妆玉琢的手以及几乎是裸露着的迷人的胸脯和肩膀,华丽的装束,黄金、珍珠、碧玉和红宝石的闪光,各种时髦服装的绚烂多彩的颜色,组成了一幅迷人的图画。在这里可以看到最优雅的雅典娜式的宽袍,用极薄的丝绸以及别的奇妙的质料制成的长袍、罩袍和无袖女衣。

  聚集在拱廊里的都是惊人的美女。这儿有卡提林纳的情人阿芙莱丽雅·奥莱斯季拉;年青、美丽而又端庄的赛姆普罗妮雅,她那高贵的灵魂和超特的智慧使后人把她称做伟大的女性:她后来用—个勇敢的战士一模一样,和卡提林纳肩并肩地在庇斯托里亚战死;这儿有恺撒的母亲阿芙莱丽雅;苏拉的妻子范莱丽雅;贞女丽齐妮雅;早就与苏拉离婚的、苏拉的前妻采齐丽雅;小卡图的母亲丽微雅;这儿有祖上在莱基里湖畔打败过拉丁人的波斯杜米亚·莱基里雅。这儿有一对有名的法比乌斯·阿姆布斯杜斯大族出身的美丽姑娘。这儿还有:两年前的执政官米尼乌斯·诺尔本的妻子克拉芙绮雅·普里赫拉;极其美貌的陀米齐雅,她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勒斯(尼罗的曾祖)的女儿;艾米里乌斯·斯卡乌鲁斯的美貌女儿艾米里雅;年青但是放浪的傅里薇雅;以特出的自皮肤驰名的贞女薇古丽雅,以及别的几百个属于罗马最有名的大族的贵妇人和姑娘。

  在宽阔的拱廊的内部,年青的贵族姑娘正在做体操,或者拍球——拍球是罗马人不论男女老少最喜爱的一种游戏。

  在这一寒冷的冬日,聚集在儿的大部分女人为了使身体暖和起来,都来来往往地逛荡着。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走近了卡杜鲁斯拱廊,就按照当时下等人应有的规矩,在离开那批贵族和骑士的人群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他们的眼光却在搜寻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卡提林纳正站在柱子旁边和昆杜斯·古里奥谈话。古里奥是一个耽溺于酒宴和荒淫生活的贵族,后来卡提林纳的阴谋就是被他举发的。在他们身边站着年青的卢齐乌斯·卡里普尔尼乌斯·毕斯季亚。他是卡提林纳阴谋政变那一年的平民阶级的护民官。

  两个角斗士悄悄地走近了卡提林纳,竭力使聚集在那儿的一批贵人不注意他们。那时候,卡提林纳正用嘲讽的口物对他的朋友们说。

  “我想在这几天之内去结识一下胖子玛尔古斯·克拉苏热爱的贞女丽齐妮雅,把克拉苏跟爱笑姬琵达厮混的情形告诉她。”

  “对,对,”卢齐乌斯·毕斯季亚叫道。“把克拉苏送给爱芙姬琵达二十万塞斯太尔司的事情也告诉她。”

  “玛尔古斯·克拉苏竟送了二十万塞斯太尔司给一个女人?……”卡提林纳诧异地说。“这真是比阿利明纳的怪事还要惊人的大怪事。据说在阿利明纳那边,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的确,对贪婪而又悭吝的玛尔古斯·克拉苏来说,这是非常奇特的。”昆杜斯·古里奥说。“归根结蒂说,二十万塞斯太尔司对他是算不了一回事的,那跟他全部财产相比,只是光亮的第伯尔河沙滩上的一粒沙子罢了。”

  “你说得对,”卢齐乌斯·毕斯季亚说,他的眼睛里闪露着贪婪的光芒,“真的,对玛尔古斯·克拉苏来说,这是渺不足道的小数。他的财产在七千泰伦脱以上呢!……”

  “是啊,那就是说,他有十五亿以上塞斯太尔司呢!”

  “多富啊!如果不是真有这样一笔财产,那数字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这些灵魂卑劣的家伙、笨伯和唐人,在我们这个幸福的共和国里生活得多舒服啊。走向光荣和名誉的大道,完全为他们开放。我感到自己有使任何一次远征获得胜利的才能,但是我永远也不能获得将军的职位;因为我穷,我是个负债的人。如果克拉苏在明天由于虚荣心想得还眼光亮,实际上它已经到处开裂,就要崩溃了。

  “瞧,瞧,演说家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多么高兴啊。”古里奥说,似乎他想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去。“大概,他对西塞禄的离开感到非常高兴。现在他在大议场召开的种种会议上就没有敌手了。

  “西塞禄真是一个懦夫!”卡提林纳叫道。“他一发觉苏拉对他青年时代崇拜马略的情形表示不满,就连忙逃亡到希腊去了!”

  “他离开罗马快有两个月了。”

  “但愿我能有他的辩才!”卡提林纳紧握着他的大拳说。“那我就能在两年之内变成罗马的统治者!”

  “你固然没有他的辩才,可是他也没有你的威力啊。”

  “但是,”卡提林纳显出优虑而且认真的神情说。“如果我们不能把他吸引到我们这边来……但是把西塞禄拉过来是很困难的,因为他浑身浸一透了逍遥学派的哲学思想,而柏拉图的道德观念又腐蚀了他的灵魂,这就使他变成了一个没有骨气的小人——但如果我们不能把他拉过来,有朝一日落到我们敌人的掌握中去,那他就会变成一件反对我们的可怕武器!”

  三位贵族都沉默了。

  这时候,围住拱廊的人群微微让开了一条路,苏拉的夫人范莱丽雅,在一群贵族陪伴下出现了。其中有透胖的杰齐乌斯·采季齐乌斯,瘦瘦的艾里维乌斯·梅杜里,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以及其他的人。范莱丽雅向自己那顶前面用紫色的绣金丝帘遮住的软轿走去。软桥就停在卡杜鲁斯拱廊的大门口,轿夫是四个强壮的卡帕陀西亚奴隶。

  范莱丽雅一出拱廊,就裹上了一件天蓝色的东方厚呢制的宽大披风,那就把她刚才还在拱廊中尽量展览过的、大自然慷慨地赐予她的全部美貌,跟那批狂热的仰慕者的贪婪目光隔绝了。

  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她那对睁开的又黑又大的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那寂寞的神情,对一个出嫁才一个多月的女人来说,似乎显得非常奇特。

  她用轻微的点头和迷人的微笑回答在拱廓两边向她鞠躬的那批贵族,她那可爱的微笑淹没了因为疲乏而引起的呵欠。接着她就握住了艾米里乌斯·梅杜里乌斯和杰齐乌斯·采季齐乌斯这两个纨挎子弟的手。这是两个紧随不舍永远粘住范莱丽雅的影子,当然,他们两个是谁也不肯放弃扶范莱丽雅上软轿的光荣权利的。范莱丽雅坐进去以后就拉下了轿帘,向奴隶们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那些卡帕陀西亚奴隶拾起软轿向前走去,一个开路的奴隶在轿子前面走,另外六个奴隶组成的一支光荣的卫队,跟在轿子后面。

  那些仰慕她的人落到后面去了,范莱丽雅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她揭起了面纱,开始向两边眺望。她那忧郁的眼光一会儿投向湿漉漉的街道,一会儿望着细雨蒙蒙的灰色天空。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站在那批贵族的后面,斯巴达克思一看到那位上轿的美人立刻认出了那是他妹妹的女主人,他感到某种说不出的激动。他用肘弯碰了一下伙伴,在他的耳畔低声说:

  “瞧,这不是苏拉的妻子范莱丽雅么!”

  “她多漂亮啊!我对阿莱拉达的圣林发誓,就是维纳斯女神本人也不见得比她更美啊!”

  这时侯,退职独裁者夫人的软轿拾到了他们的身边;范莱丽雅的眼睛从轿门中漫不经心地望出来,但她的眼光一落到斯巴达克思身上就停住了。

  她感到一阵突然的冲动,好象身上通了电流一般,使她立刻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她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那对美丽的、光闪闪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斯巴达克思。当软轿已经从两个卑微的角斗士身边抬过去的时候,范莱丽雅却突然掀开了轿帘,探出头来,又向色雷斯人望了一眼。

  “你走运了!”克利克萨斯一看到那位美人对自己幸运的伙伴投来那绝对是表示好感的多情注视时,不禁叫道。“亲爱的斯巴达克思,这位永远是任性而又刚愎的福尔金娜女神抓住了你的额发啦,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你抓住了这一变幻无常的女神的辫子了!……抓住它,紧紧地抓住它,即使是把它留在你手里一忽儿也好,要不然,她会改变念头逃走的。”克利克萨斯转身对斯巴达克思说出上面这番话时,他看到色雷斯人的脸色已经变了,而且正显得非常激动。

  但是斯巴达克思很快地克制了自己,带着自然的微笑答道:

  “闭嘴,疯子!你干吗要提福尔金娜女神和什么额发?我对赫克里斯的大头棍起誓,你的眼光不会比任何—个蒙面角斗士看得更远些!”

  于是,斯巴达克思为了摆脱使他非常窘迫的谈话,就走近了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轻声问道:

  “卡提林纳,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我到你的府上去?”

  卡提林纳转过身来对他说:

  “当然要去。但是你不应该说‘今天晚上’——因为夭已经黑了;你应该说‘我们等会儿再见’。”

  斯巴达克思对这位贵族鞠了一躬,然后在走开去之前说:

  “我们等会儿再见。”

  他走到克利克萨斯身边,开始非常兴奋地对他低声说话,克利克萨斯肯定地把头点了几下,接着他们就默默地向那条通大议场和神圣街的大路走去。

  “我对地狱里的国王普鲁顿起誓!我终于失掉了一向领着我在你心灵的迷宫中闯荡的线索,”毕斯季亚惊异地看着非常轻率地与一个角斗士进行谈话的卡提林纳说。

  “发生了什么变故呀?”卡提林纳天真地问。

  “一位罗马的贵族,竟和下残的、出身低微的角斗士交起朋友来了!”

  “多可耻啊!”卡提林纳嘲弄地微笑道。简直可怕,是不是?”接着,他不等对方回答,立刻改换了口气显出很认真的态度说:“等会儿我在家里等你们:我们一起吃晚饭,快活一下子……然后谈一件重要的事情。”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年青女人。一个年老的女奴隶陪着她,她们的后面是几个跟班。那个姑娘是从两个月斗士走过去的那个方向过来的。

  那个姑娘长得非常美。不但她那火红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脸显得很美,一对跟海水一般蓝的大眼睛更是非常动人。克利克萨斯吃了一惊,他停了下来注视着她说:

  于是神态抑郁、心绪烦乱的斯巴达克思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向那个姑娘瞥了一眼。但那个姑娘没有去理睬兴高采烈的克利克萨斯,却注视着色雷斯人,并且用希腊话对他说:

  “但愿天神保佑你,斯巴达克思!”

  “我衷心地感激你,”略微感到困窘的斯巴达克思答道。“谢谢你,姑娘,但愿克尼特的维纳斯赐福给你!”

  那个姑娘走近了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光明和自由’,勇敢的斯巴达克思!”

  色雷斯人一听到这几个字眼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诧异地望着那个姑娘,接着皱起眉头,用一种明显的不信任的态度答道:

  “美人儿,我不明白你对我开的玩笑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开玩笑,你也不用假装不知道。这是被压迫者的切口。我是妓女爱芙姬琵达,从前我是一个希腊女奴隶。——你得明白我也是属于被压迫的……”接着她露出魅人的微笑,伸出她柔软纤小的手来,亲热地拉起斯巴达克思的大手握了一下。

  色雷斯人不禁又哆嗦了一下,喃喃地说:

  “她不但说出了我们的切口,她还知道我们秘密的握手暗号……”

  他默默地向那个姑娘注视了一会儿;那个姑娘呢,却对他微笑着,显出一副得意扬扬的神情。

  “那么,但愿神灵保佑你!”他说。

  “我住在神圣街雅诺斯神庙附近。到我的家里来吧,也许,我对你着手进行的事业能有一点微小的帮助。”

  斯巴达克思站着考虑了一会。可是她固执地重复道:

  “一定要来!……”

  “我一定来,”斯巴达克思回答道。

  “向你致敬!”那位有名的妓女用拉丁话说,一面挥手向他表示敬意。

  “向你致敬!”斯巴达克思回答。

  “我也向你致敬,美丽的女神!”克利克萨斯说。他在斯巴达克思跟爱芙姬琵达说话时,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对这位美貌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

  克利克萨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姑娘。他这样呆呆地站着,真不知道会站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斯巴达克思拉了拉他的肩膀,说:

  “喂,怎么了,克利克萨斯,你不准备离开这儿了吗?”

  于是高卢人醒悟了过来。他和斯巴达克思并肩走去,但还是常常回过头来。大约走了三百步光景,他停下来说:

  “刚才你还不愿意我把你叫做幸运女神的宠儿呢!唉,你这忘恩负义的人!……你应当替这位任位的女神建造一座神庙才是,她的翅膀已经覆到你的头上来了啊!”

  “这不幸的姑娘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话呢?”

  “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维纳斯女神——如果真有维纳斯女神的话——也不能比她更美!”

  但这时侯,一个护送范莱丽雅的奴隶跟班追上了这两个角斗士,向他们问道:

  “请问你们两位哪一位是斯巴达克思?”

  “我就是,”色雷斯人回答。

  “你的妹妹密尔查今天半夜里在苏拉夫人范莱丽雅的府邸里等你,她有要事跟你商谈。”

  “我一定在指定的时间以前赶到。”

  那个跟班走了。两个角斗士继续前进,一会儿就隐没在帕拉丁山后面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