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演义》:第八回 说人情忠奸辩驳 演武艺英杰纵横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八回 说人情忠奸辩驳 演武艺英杰纵横

话说众人喜得打杀了胡伦公子,除去本地大患。却说狄青被包公赶逐,出了衙门,不解其意。一路思量:包大人将吾开释了,难道我父亲做官时与他是故交?但我幼年时,父亲升到本籍山西省做总兵,包爷初在朝内做官。今虽将我罪名出脱,还不知两位弟兄怎么样了?狄青正在思想,只见衙役等押出二人,连忙上前道:“二位贤弟出来了么?愚兄在此守候多时了。”二人说:“哥哥,你且回店中,等我二人作甚?”狄青道:“候你二人一同回去。”二位微笑道:“小弟回去不成了。”狄青道:“不知包大人如何断你二人?”张忠道:“包大人没有怎么审断,只传谕下来,将我二人收禁候审。”狄青道:“你二人监牢内去,如此我也同去。”二人道:“大哥你却痴了。你是无罪之人,如何进得狱中?”狄青道:“贤弟说那里话来!打死胡伦,原是我为凶手,包大人偏偏不究,教我如何得安?岂忍你二人羁于缧绁之中!我三人不离死生,方见桃园弟兄之义呢。”张忠笑道:“哥哥,你今日就欠聪明了。吾二人是包大人之命,不得不然,你是局外之人。况且这个所在,不是无罪之人可进得的。吾还有一说……”便附耳细言道:“这件事情,包公却有开释之意,小弟决无抵偿之罪,哥哥可放心回去,对周成店主说知,拿一百两银子来使用便是了。”狄青闻言叹道:“屡闻包大人铁面无私的清官,若得他开脱你二人,我心方定呢。”谈谈说说,不觉到了牢中,狄青无奈,只得别去。回归店中,将近情达知周成店主,吓得他一惊不小,就将货物银子,兑了一百两,交付狄青。次日到狱中探望二人,分发使费。少停回转行中,心头烦闷,日望包公释放二人。按下不表。

再说胡坤府内之事,家丁被打回来,向家主禀道:“包爷审理此事,将一个正犯狄青释放,小人驳说得一声,登时拿下打了二十板,痛苦难堪。”胡坤听了,怒道:“可恨包拯,竟将正犯放走了,又毒打家人,如此可恶!包黑贼真不近人情了。”吩咐打道出衙,一路往孙兵部府中而来。原来孙秀因庞洪人相,进女入宫为贵妃,他是国丈女婿,故由通政司升为大司马,成为名声赫赫的大权奸。这胡坤是庞国丈的门生,故孙、胡二人十分交厚,宛然莫逆弟兄。胡坤不去见包公,名正言顺,说秉公之论,反鬼头鬼脑来见孙秀,显见他不是光明正大之人了。当日孙兵部闻报,吩咐大开中门,衣冠整整的迎接。携手进至内堂,分宾主坐下、孙爷问道:“不知胡老哥到来,有失远迎,望祈恕罪。”胡坤道:“老贤弟,休得客气。愚兄此来,非为别故。”当将此事一长一短说知,又道:“孙贤弟,吾平日本与包拯不投机的,今又打吾家丁,欺我太甚,故特来与人相商。但狄青是个凶身正犯,他已放脱了,有烦老贤弟去见这包拯,要他拿回狄青,与张、李一同审作凶身,一同定罪,万事于休。如若放走了狄青,势不两立,立要奏明圣上,究问他一个坏法贪赃之罪,管教头上乌纱帽子除下!”孙兵部听了大怒道:“可恼,可恼!包黑贼欺人太甚,胡兄不必心焦,愚弟亦与包拯不合,为此事且代你走一遭,凭他性子倔强固执,吾往说话,谅包拯不得不依。”胡坤道:“如此足感贤弟,有劳了。”孙秀当日吩咐在书房备酒,二人饮酒,谈至红日西沉,胡坤方才作别回衙。

次日,孙秀一直来至开封府,令人通报。包公一想:孙秀从不来探望我的,此来甚是可疑。只得接进衙内,两下见礼坐下。包公道:“不知孙大人光降,有何见教?”孙秀冷笑道:“包大人,难道你不晓得下官来意么?”包公道:“不晓得。”孙秀道:“只为胡公子被人打死,理当知县审究,却被包大人把人犯带回衙来。”包公道:“孙大人,这件案情知县办得,难道下官管不得么?”孙秀道:“管是管得的,但不应该将个凶身正犯放脱,不知是何道理?”包公道:“怎见小小少年狄青是凶身正犯?”孙秀道:“这是狄青自己招认的。”包公道:“是孙大人亲眼目睹么?”孙秀道:“虽非目睹,难道那胡府家人算不得目睹么?”包公道:“如此只算得传来之言,不足为信。倘国家大事,大人可以到来相商,如今不过是一件误伤人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要私说情面,休得多言。”孙秀道:“包大人,你说的都是蛮话。”包爷冷笑道:“下官原是蛮话,只要蛮得有理就是!”但这胡伦是自己跌扑楼下而死,据你的主见,要三人偿他一命。你岂不晓得家无二犯,罪不重科?比方前日有许多人在那里饮酒,难道俱要偿他的命么?为民父母,好善乐生,应当矜恤民命。况且此案下官未曾发落,少不得还要复审,再行定夺。”孙秀道:“包大人,你一向正直无私,是以圣上十分看重,满朝文武人人敬你。岂知今日此桩人命重案,偏存了私心,放了正犯,胡坤岂肯干休?倘被他奏闻圣上,你头上乌纱帽可戴得牢稳么?”包爷听罢,冷笑道:“孙大人,下官这乌纱时刻拼着不戴的,只有存着一点报国之心,并不计较机关利害。”孙秀道:“包大人,据你的主见,这狄青不是个凶犯,应得释放的么?”包公道:“不是凶犯,自然应放脱的,少不得也要奏知圣上。这胡坤不奏明圣上,下官也要上本的。”孙秀道:“你奏他什么来?”包公道:“只奏他纵子行凶,欺压贫民,人人受害的款头。”孙秀道:“这有什么为据?”包公冷笑道:“你言没有凭据么?这胡伦害民,恶款过多,我已查得的确,即现在万花楼之地,亦是赶逐居民强占的。况且张忠、李义、狄青三人乃异乡孤客,这显见是胡伦恃着官家势力,欺他们寡不敌众,弱不敌强,那人不晓。岂有人少的,反把人多的打死,实难准信。倘若奏知圣上,这胡坤先有治家不严之罪,纵子殃民,实乃知法犯法,比庶民罪加一等。即大人来私说情面,也有欺公之罪。”这几句话说得孙秀无言可答,带怒说:“包大人,你好斗气,拿别人的款头,捉别人的破绽。我想同殿之臣,何苦结尽冤家,劝你把世情看破些吧!”包公言道:“孙大人,这是别人来惹下官淘气的,非我去觅人结怨。奏知圣上,亦是公断,是是非非,总凭公议。倘若我错了,纵然罢职除官,我包拯并不介怀的。”

当时包公几句侃侃铁言,说得孙秀也觉惊心。想来这包黑子的骨硬性直,动不动拿人踪迹,捉人破绽,倘或果然被他奏知圣上,这胡坤实乃有罪的,悔恨此来反是失言了。此时倒觉收场不得,只得唉声:“包大人,下官不过问得传言,说你将凶手放脱了;又想大人乃秉正无私的,如何肯抹私瞒公,甚是难明,故特来问个详细,大人何必动怒?如此下官告辞了。”当下孙兵部含怒作别,一直来到胡府,将情告复。又将包拯硬强之言,反要上朝劾奏胡兄的话述了一遍。胡坤听罢这番言语,深恨包公,是晚只得备酒相待孙秀。讲起狄青,言他乃一介小民,且差人慢慢缉访查明下落,暗暗拿回处决他,有何难处。不表二奸叙话,再言铁面清官包公,见孙秀去后,冷笑道:“孙秀啊,你这奸贼,虽则借着丈人势力,只好去压制别人。若在我包拯跟前弄些乖巧,你也休想,真个刮得他来时热热,去时淡淡的。”又想:胡伦身死,到底因张忠、李义而起,于律不能无罪,故我将二人权禁于囹圄中,这胡坤又奈不得我何。

不说包公想论,再说狄青自别张忠、李义之后,独自一人在店中,寂寞不过,心中烦闷。只因弟兄二人坐于狱中,不知包爷定他之罪轻重,一日盼望一日。当有周成笑呼:“狄公子,有段美事与你商量。”狄青道:“周兄有何见教?”周成道:“小弟有一故交好友,姓林名贵,前一向当兵,今升武职,为官两载。日中闲暇,到来谈叙,方才无意中谈起你的武艺精通。林老爷言,既是年少英雄,武艺精熟,应该图个进身方是。我说只为无人提拔,故而埋没了英雄。林爷又说,待他看看你人品武艺如何。依吾主见,公子有此全身武艺,如何不图出身?强如在此天天无事,若得林老爷看待你,就有好处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狄青想道:“这句话却是说得有理。但想这林贵不过是个千总官儿,有什么希罕,有什么提拔得出来?又因周成一片好意,不好拒却他,即时应诺,整顿衣巾,一路与周成同来拜见林贵。

当日林老爷一见狄青,身材不甚魁伟,生得面如傅粉,目秀神奇,虽非落薄低微之相,谅他没有什么力气,决然没有武艺的。看他只好作文官,武职休得想望了,便问狄青:“你年多少?”狄青道:“小人年已十六了。”林贵道:“你是年少文人,那得深通武艺?”狄青道:“老爷,小人得师指教,略知一二。”周成道:“林兄长,不要将他小觑,果然武艺高强,气力很大。”林贵那里肯信,便向狄青道:“既有武艺,须要面试,可随吾来。”狄青应允。林贵即刻别过周成,带了狄青回到署中,问狄青:“你善用什么器械?”狄青道:“不瞒老爷,小人不拘刀枪剑戟,弓矢拳棍,皆颇精熟。”林贵想:你小小年纪,这般夸口,且试演你一回,便知分晓了。即同到后院,已有军械齐备,就命狄青演武。狄青暗想:可笑林贵全无眼力,轻视于我,且将师父所传武艺演来,只恐吓杀你这官儿。当时免不得上前叫声:“老爷,小人放肆了。”林贵道:“你且试演来。”小英雄提起枪,精神抖擞,舞来犹如蛟龙翦尾,狮子滚球,真乃枪法希奇,世所罕有。随营士卒,见了心惊,林贵更觉慌张,深服方才周成之言非谬。枪法已完,又取大刀舞弄,只见霞光闪闪,刀花飞转,不见人形。一时人人喝彩,个个称扬。林贵登时大悦。舞完大刀,剑戟弓矢,般般试演,实是无人可及。林贵不胜赞叹,暗道:肉眼无能,错觑英雄!便问:“狄青,你的武艺那人传授你的?”狄青道:“家传世习的。”林爷道:“既是家传,你父是何官职?”狄青道:“父亲曾为总兵武职。”林贵道:“原来将门之种,怪不得武艺迥异寻常,吾今收用你在营效用,倘得奇遇,何难显达?恨我官卑职小,不然还借你有光了,今且屈你在此效力。”狄青道:“多谢老爷提携!”狄青思算,欲托足于此,以图机会,不然即做了千总官儿,亦不希罕的。周成店主得知此事,心中喜悦,以为狄公子得进身之地了。是浅人之见如此,但他一片好心,故狄公子也不忍却他之意,权在林贵营中羁身。

不知如何图得机会进身,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第七回 打死凶顽除众害 开脱豪杰顺民情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七回 打死凶顽除众害 开脱豪杰顺民情

当时李义看见两人打来,他圆睁环眼,喝声:“慢来!”飞起连环脚,二人一齐跌倒。胡昌、胡顺、胡荣、胡贵四人一齐拥上,向三人奔来。狄青毫不介怀,将身一低,伸开双手,在四人腿上一擦,四人喊声不好,立即扑地跌下。八人同时爬起,又要抢上,岂知身躯未近,人已先跌,只得爬起身来,逃下楼去。狄青看见,冷笑道:“这八个奴才,不消三拳二脚,打得奔下楼去。二位贤弟,我想胡伦未必肯干休,料他必来寻事,我们三人一同下楼,方为上策。虽然不是怕他,恐他多差奴才来,就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张忠道:“哥哥所算不差,我们下楼去吧。”狄青在前,张忠、李义在后,正要下楼,岂料胡化公子已经雄赳赳气昂昂抢上楼来,高声大喝:“谁敢无礼,我胡大爷来也!”狄青问道:“你就是胡伦么?”用手在他肩上一拍,胡伦已立脚不稳,全身跌下,八个家丁上前扶起,已跌得头晕眼花了。即唤家丁们,快拿住三个贼奴才。狄青喝道:“胡伦!你还敢来么?”胡伦被跌扑得疼痛,心中忿怒,喝声:“何方野畜,擅敢放肆,我公子就来,你便怎的!”直枪上前,八个家人随后,只有胡兴见势头不好,先回家中禀报去了。

胡伦抢奔至狄青跟前,狄青伸手夹胸抓住,提起脊背向天,如拎鸡一般。七个家人只管呐喊,又见张忠、李义怒目睁圆,不敢上前,大骂:“这还了得!三个死因如此胆大凶狠,还不放下公子!胡大人一怒,只怕你三条狗命不保!”狄青乃少年英雄,酒已半酣,一闻家丁之言,怒气冲冲,喝声:“狗奴才!要吾放他么,也不难,且还你吧!”说着,将胡伦一抛,高高掷起,头向地,脚顶天,已跌于楼下。三人哈哈冷笑,重回楼中饮酒,已忘记了方才下楼之言。当下七名家丁见抛了公子下楼,急急跑走下楼来,只见公子跌破天灵盖,血流满地,已是死了,吓得面如土色,大呼:“反了,反了!清平世界,有此凶恶之徒,将公子打死,真乃目无王法了!”店家早已跌得半死,街上闲观之人渐多,是时胡府家丁又添上百十余人,将万花楼重重围了。

这三人在楼中饮酒,还不晓得胡伦跌死,正在饮得高兴,你一杯,我一盏,见有二三十人一拥上楼来,要捉拿凶手。这三人一见大恼,立起来仍复拳打脚踢,都已打退下去。酒家看来不好,只得硬着胆子,登楼来跪下,叩头不已,称言:“三位英雄,祈勿动手,救救小人狗命才好。”三位道:“我们又不是打你,何用这样慌忙?”酒家道:“三位啊,你今跌扑胡公子死了,他的势大凶狠,你不知么?方才小人已曾告禀过了。”狄青道:“胡伦死了么?”酒保道:“天灵盖已打得粉碎,鲜血满地,还是活的么?但今胡大人必来拿问我了,岂不是小人一命,丧于你三位之手!”狄青道:“店主休得着忙,我们一身做事一身当,决不来于连你的。”酒家道:“你虽然如此说,只是你三位乃异省人氏,一时逃脱,岂不连累了小人?”张忠道:“我三人乃顶天立地英雄,决不逃走的,你且再去拿美酒上来,我弟兄饮得爽快就是。如不送来,我们就逃走了。”酒家听了,诺诺应允道:“要酒也容易。”因急忙跑下楼去,取一坛美酒送上楼来,只恐三人脱身而去,是以不论美酒佳肴,多送上楼。三弟兄大悦,尽量畅饮不休。

是日胡坤闻报,大惊大怒,即刻传祥符知县前往拿捉凶身。差役等人数十名,到了酒肆门前,县主于此排堂,验明尸伤,系扑跌殒命的。只因知县要奉承上司胡大人,少不得要格外苛求,当唤酒家问其姓名,酒家禀道:“大老爷在上,小人名唤张高。”县主又讯三人姓名,怎样将公子打死的,须从实说来。酒家道:“启老爷,他三人名姓,小人倒也不晓,只是一个红脸的,一个黑脸的,一个白面的,同来饮酒,要上对面楼中。当时小人再三不肯,再四推辞,岂知他们十分凶狠,伸出大拳头,将小人揪住要打。小人力怯无奈,只得容他登楼。后来公子到了,即时登楼厮闹,若问如何殴打,小人倒也不知。只为小人在楼下,殴斗在楼上,所以不知其由。老爷若问公子死法,只要讯三个客人,就得明白。”县主听罢点头,当下衙役唤过三人,县主问道:“你等什么名姓?”张忠道:“吾姓张名忠,山西榆次县人氏。”李义禀道:“吾是北直顺天府人,名唤李义。”狄青道:“吾乃山西西河人,姓狄名青。”县主道:“你三人既为异省人氏,在外为商,该当事事隐忍才是。在此饮酒,缘何便将胡公子打死?你们且从实招来,以免动刑。”张忠道:“大老爷明见,吾三人在楼中饮酒,与这胡伦两无交涉。岂料他领了七八个家丁打上楼来,不许我们饮酒,这先是胡伦的错。”县主听了,喝声:“胡说!你还说与胡公子两无交涉么?你既坐了他楼,理须相让,用些婉辞,赔话解劝,何到相殴?况他是个贵公子,你三人是平民,即同辈中借用了东西,还要婉辞求让,如今你三个凶徒,欺他弱质斯文,行凶将他打死了,还说此蛮话,好生可恶!”狄青道:“老爷若论理来,胡伦亦有错处,他一到店中,即差家人打上楼来,不由理论。后至胡伦厮闹进楼,小人并不曾将他殴打,他已怒气冲冲,失足扑于楼下,他是失足跌死,怎好冤屈小人打死他?望乞大老爷明见详察!”县主大怒,喝声:“利口凶徒!你将公子打死,还要花言强辩,皇城法地,岂容如此凶恶强徒,若不动刑,怎肯招认!”吩咐先将这红脸贼狠狠夹起来。当时差役正要动手脱张忠靴子,岂知这时来了一位铁面阎罗。此人姓包名拯,一路巡查到此。若论包爷身为开封府尹,此时不是圣上差他做个日巡官,乃是包公因目下奸党甚多,恐防作弊陷民。是日不打道,不鸣锣,只静悄悄带了张龙。赵虎、董超、薛霸四个亲军,各处巡察。才近酒肆坊中,只见喧哗人拥,包爷住轿,唤张龙、赵虎去查问何事。两人领命而去,回来禀道:“大老爷,有三位外省人氏张忠、李义、狄青,将胡制台的公子打死于酒肆中,县主老爷在此相验问供,是以喧闹。”包爷一想,这老胡奸贼,纵子不法,横行无忌,几次要捉他破绽,无奈他机巧多端,无从下手。这小畜生有了今日,正死得好,地方除一大虫了。想未了,有知县到来迎接,曲背拱腰,称言:“卑职样符县接见包大人。”包爷就问:“贵县,这三个凶身那一个招认的?”知县道:“上禀大人。这三个凶身都不招认,卑职正要用刑,却值大人到此,理当恭迎。”包爷道:“贵县,这件案情重大,谅你办不来,待本府带转回衙,细细究问,不由他不招认。”县主道:“包大人,卑职是地方官,待卑职审究,不敢重劳大人费心。”包爷冷笑道:“你是地方官,难道本府是个客官么?张龙、赵虎,可将三名凶犯带转回衙。”二人应诺,一同带住三人。包公转店,再验尸首,井非拳刀所伤,只是破了大灵脑盖。当下心中明白,登轿回衙,只有祥符知县心中不悦,恨着包公多管闲事,必要带去开脱凶身,岂不教胡大人将吾见怪,只恐这官儿作不成了。便吩咐衙役,录了张酒家口供,将公干尸首送来胡府。

却说胡坤一闻儿子身亡,忿怒不已,夫人哀哀啼哭,痛恨儿子丧于无辜。忽报祥符县到来,胡坤命后堂相见。知县进来叩见毕,低头禀道:“大人,方才卑职验明公子被害,正要严究凶身,不想包大人到来,将三名凶犯拉去,为此卑职特送公子尸身到府,禀明大人定夺。”胡坤说:“包拯如此无礼么?”知县道:“是。”胡坤道:“包拯啊,这是人命重大事情,谅你不敢将凶身开脱的。暂请贵县回行吧。”知县打拱道:“如此卑职告退了。”

知县去后,胡坤回进后堂,一见尸首,放声悲哭。又见夫人伤心,家丁丫头也是悲哀,胡坤长叹一声道:“只为爹娘年老,单养成你一人,爱如掌上明珠,儿呵!指望你承嗣香烟,今被凶徒打死,后嗣倚靠何人?贼啊,我与你何仇,竟将吾儿打死,斩绝我胡氏香烟,恨不能将你这贼子干刀万剐。”闲话休提,是日免不得备棺成殓。

却说包公带转犯人升堂坐下,命先带张忠,吩咐抬起头来。张忠深知包公乃是一位正直无私清官,故一心钦敬,呼声:“包大老爷,小民张忠叩见。”包公举目一观,见他豹头虎额,双目如电,紫红面庞,看他是一个英雄之辈,如挑他做个武职,不难为国家出力,即言道:“张忠,你既非本省人,做什么生理,因何将胡伦打死?且从实禀来!”张忠想道:这胡伦乃是狄哥哥撩下楼去跌死的,方才在知县跟前,岂肯轻轻招认。但今包公案下,料想瞒不过的,况且结义时立誓义同生死,罢了!待我一人认了罪,以免二人受累便了。定下主意,呼声:“大老爷,小民乃山西人氏,贩些缎匹到京发卖,与李、狄二人,在万花楼酒肆叙谈。不料胡伦到来,不许我们坐于楼中,领着家人七八个,如虎如狼,打上楼来。只为小人有些管力,打退众人下去,后来胡伦跑走上楼,与小人交手,一交跌于楼下,撞破脑盖而亡。虽是小人不是,实是误伤的。”包爷想道:本官见你是个英雄汉子,与民除害,倒有开脱之意,怎么一刑未动,竟是认了?若竟开脱,未免枉法,罢了,且带下去,再问这二个吧。

主意已定,喝声:“带下去,传李义上来。”当下李义跪下,包公一看,李义铁面生光,环眼有神,燕颔虎额,凛凛威仪。包爷道:“你是李义么?那里人氏?这胡伦与你们相殴,据张忠说,他跌坠下楼身死,可是真的么?”原来李义亦是莽夫,那里听得出包公开释他们之意,只想张二哥因何认作凶手,待我禀上大老爷,代替他吧。想罢说道:“启禀大老爷,小民乃北直顺天府人,三人到来贩卖缎匹,在万花楼饮酒,与胡伦吵闹,小的性烈,将他打下楼,堕扑身亡。”包爷喝道:“张忠说是他与胡伦相争,失足坠楼而死,你又说是你打死的,难道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李义道:“小的情愿偿命,只恳大老爷赦脱张忠的罪,便沾大恩了。”包爷听了冷笑道:“张忠说是他失手伤的,李义又说是他失手伤的。一个胡伦,难道要二人抵命?此中定有蹊跷,且待我带狄青上来讯问。”吩咐李义也退下,再唤狄青上堂。

包爷细看小英雄十分英俊,不由心中爱惜。原来包公乃文曲星,狄青乃武曲星,今生虽未会过,前世已相会,故当时包公满腹怀疑,此人好生面善,但一时记认不起,呼道:“你是狄青么,那省人氏?”狄青禀道:“小民乃山西省太原府西河人,只为到此访亲不遇,后逢张、李,结拜投机。是日于楼中饮酒,不知胡伦何故,引了多人跑上楼,要打吾三人。小民等颇精武艺,反将众人打退下楼,吾将胡他丢抛下楼坠死。罪归小民,张、李并非凶手,大老爷明见万里,开脱二人之罪。”包爷暗忖道:这又奇了!别人巴不得推诿,他三人倒把打死人认在自己身上,必有缘故。想来三人是义使之徒,同场做事,不肯置身事外,所谓甘苦患难,死生共之。但三人抵一命,决无此情理。想张忠、李义,像是凶手,狄青如此怯弱,决不致打死人。大约他因义气相投,甘代二人死的,本部且将他开脱,再问张、李二人吧。于是把惊堂木一拍,大喝道:“你小小年纪,说话糊涂,看你身躯怯弱,岂像打斗之人,况且胡伦验明被跌身死,如何这等胡供,岂不知打死人要偿命的!你莫不是疯痴的么?”喝命撵他出去!早有差人将狄青推出去了。旁边胡府家人看见,急上前禀道:“大老爷,这狄青既是凶身正犯,因何将他赶出?”包爷道:“他乃年轻弱质,不是打架之人。”家丁启上:“大老爷,他自己招认作凶身的。”包公道:“他乃冒认,欲脱张、李二人之罪,本部欲将张、李二人再讯,狄青并非凶犯,留他怎的?况且一人抵一命,公子之命,现有张、李二人在此,何得累及无辜?”家丁说:“求恳大老爷,切勿放走凶手,只恐家老爷动恼了。”包公怒道:“你这狗才,将主人来压制本府么?”扯签撒下,大喝:“打二十板!”打得家丁痛哭哀求,登时逐出。包公本欲将张、李一齐开脱了,乃无此法律,不免暂禁狱中再处。即时退堂。有众民见包公审三人,将狄青赶出,打了胡府家人,好不称快。只为胡伦平日欺侮众民,被害过多,今日见三人乃外省人氏,打死他儿子,犹如街道除去猛虎,十分感激三人,实欲包公一齐放脱了他们。你言我语,不约同心,想来好善憎恶,个个皆然。

不知张、李如何出狱,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第六回 较技英雄分上下 闲游酒肆惹灾殃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六回 较技英雄分上下 闲游酒肆惹灾殃

当时李义笑道:“张二哥,今日既为手足,何分彼此,好鸟尚且同巢,何况我们义气之交?狄哥哥遭了水难,亲人已稀,此地访寻,又不知果否得遇亲人,莫若三人同居,岂不胜于各分两地。”张忠听罢,说道:“贤弟之言有理。”狄青听了二人之言,不觉咨嗟一声,说道:“二位贤弟,提起我离乡别井,不觉触动吾满腹愁烦。”张、李道:“不知哥哥有何不安?”狄青道:“吾单身漂泊,好比水面浮萍,倘不相逢二位贤弟,如此义气相投,寻亲不遇,必然流荡无依了。”张、李齐呼道:“哥哥,你既为大丈夫英雄汉,何必为此担忧。古言:‘钱财如粪千金义’,我三人须效管、鲍分金,勿似孙、庞结怨。”狄青听了道:“难得二位如此重义,吾见疏识浅,有负高怀,抱愧良多。”谈论之际,不觉日落西山,一宵晚景休提。

次日,李义取了几匹缎子与狄青做了几套衣裳更换。张忠又对行主周成说:“狄哥哥要用银子多少,只管与他,即在我货物账扣回可也。”周成应允。从此三人日日往外边玩耍,或是饥渴,即进酒肆茶坊歇叙,玩水游山,好生有兴。当时张忠对李义私议道:“吾们且待货物销完,收起银子,与狄大哥回山受用,岂不妙哉!今且不与他说明。”

不表二人之言,原来狄青又是别样心思,要试看二人力量武艺如何。有一天,玩耍到一座关公庙宇,庭中两旁有石狮一对,高约三尺,长约四尺。狄青道:“二位贤弟,当日楚项王举鼎百钧,能服八千英雄,此石狮贤弟可提得动否?”张忠道:“看此物有六百斤上下,且试试提举吧。”当下张忠将袍袖一摆,身躯一低,右手挽住狮腿,一提拿得半高,只得加上左手,方才高高擎起。只走了七八步,觉得沉重,轻轻放下,头一摇,说声:“来不得了,只因此物重得很。”李义道:“待吾来。”只见他低躯一坐,一手提起,亦拿不高,双手高持,在殿前走了一圈,力已尽了,只得放将下来笑道:“大哥,小弟力量不济,休得见笑。”狄青道:“二位贤弟力气很强,真是英雄!”李义道:“大哥你也提与小弟一观。”狄青道:“只恐吾一些也拿不动。”张忠道:“哥哥且清一试。”狄青微笑,走上前,身躯一低,脚分八字,伸出猿臂,一手插在狮腿上,早已高高擎起,向周围走了三四转。张忠、李义见了,吐舌摇头道:“不想哥哥如此弱怯之躯,力量如此强狠,我们真不能及。”当下狄青提着狮子连转几回,面不改色,气不速喘,将狮子一高一低连举数次,然后轻轻放下,安于原处。张忠笑道:“哥哥,你果然勇力无双,安邦定国,意中事耳,功名富贵何难唾手而得。”狄青道:“二位贤弟休得过誉,愚兄的力量武艺有甚希罕。”又见庙左侧有青龙惬月刀一把,拿来演舞,上镌着重二百四十斤。张忠、李义虽然舞动,仍及不得狄青演得如龙取水,燕子穿梭一般。张、李实在深服。

玩耍一番,三人一同出了庙门,向热闹街道而去。李义道:“二位哥哥,如今天色尚早,玩得有些饿了,须寻片酒肆坐坐才好。”张忠、狄青皆言有理。一路言谈,不觉来到十字街头。只见一座高楼,十分幽雅,三人步进内楼,呼唤拿进上好美酒佳馔来。酒保一见三人,吓了一惊,说:“不好了!蜀中刘、关、张三人出现了,走吧!”张忠道:“酒保不须害怕,我三人生就面庞凶恶,心中却是善良的。”酒保道:“原来客官不是本省人声音,休得见怪,且清少坐片时,即有佳酒馔送来。”只见阁子上有几桌人饮酒。那楼中不甚宽大,可望到里厢,对面有座高楼,雕画工巧,花气芳香,远远喷出外厢,阵阵扑鼻。张忠呼酒保,要换个好座头。酒保道:“客官,此位便是好了。”张忠道:“这个所在,我们不坐,须要对面这座高楼。”酒保说:“三位客官要坐这高楼,断难从命。”张忠道:“这是何故?”酒保说:“休要多问,你且在此饮酒。”张忠听了,问道:“到底为什么登不得此楼?快些说来!如果实在坐不得的,我们就不坐了,你也何妨直言。”酒保说:“三位客官,不是吾本省人,怪不得你们不知。隔楼有个大势力的官家,本省胡坤胡大人,官居制台之职。有位凶蛮公子,强占此地,赶去一坊居民,将吾阁子后厢,起建此间画楼。多栽奇花异草,古玩名画,无一不备,改号此楼为万花楼。”张忠道:“他既是官家公子,如何这样凶蛮呢?”酒保道:“客官不知其故,只因孙兵部就是庞太师女婿,胡制台是孙兵部契交党羽,倚势作恶,人人害怕。这公子名叫胡伦,日日带领十余个家丁,倘愚民有些小关犯,他即时拿回府中打死,谁人敢去讨命。如今公子建造此楼,时常到来赏花游花,饮酒开心,并禁止一众军民人等,不许到他楼上闲玩。如有违命者,立刻拿回重处,故吾劝客官休问此楼,又恐惹出灾祸,不是玩的。”当时不独张忠、李义听了大怒,即狄青也觉气忿不平。张忠早已大喝一声道:“休得多说!我三人今日必要登楼饮酒,岂怕胡伦这小畜中!”说罢,三人正要跑上楼去,吓得酒保大惊,额汗交流,跪下磕头恳求道:“客官千祈匆上楼去,饶我性命吧!”狄公子道:“酒保,吾三人上楼饮酒,倘若胡伦到来放肆,自有我们与他理论,与你什么相干,弄得如此光景。”酒保道:“客官有所不知,胡公子谕条上面写着:‘本店若纵放闲人上楼者,捆打一百。’客官呵,我岂经得起打一百么?岂非一命无辜,送在你三人手里!恳祈三位客官,不要登楼,只算是买物放生,存些阴骘吧。”张忠冷笑道:“二位兄弟,胡伦这狗才如此凶狠,恃着数十个蠢汉,横行无忌,顺者生,逆者死,不知陷害过多少良民呢!”狄青道:“我们不上楼去,显然怕惧这狗乌龟了,不是好汉!”李义也答道:“有理。”当下三人执意不允,吓得酒保心头突突乱跳,叩头犹如捣蒜一般。张忠一手拉起,呼道:“酒保且起来,吾有个主张了。如今赏你十两银子,我三人且上楼暂坐片时就下来,难道那胡伦有此凑巧就到么?”李义又接言道:“酒保,你真呆了,一刻间得了十两银子,还不好么!”酒保见了十两银子,转念想道:“这紫脸客官的话,倒也不差,难道胡公子真有此凑巧,此时就来不成?罢了,且大着胆子,受用了银子吧。”即呼道:“三位呵,既然欲登楼,一刻就要下来的。”三人说道:“这个自然,决不累着你淘气的,且拿进上上品好酒肴送上楼来,还有重赏。”酒保应诺。三人登楼,但见前后纱窗多已闭着,先推开前面纱窗一看,街衢上多少人来往,铺户居民,屋宇重重。又推开后面窗扇,果见一座芳园,芳草名花,珍禽异兽,不可名状,亭台院阁,犹如画图一般。三人同声称妙,说道:“真真别有一天,怪不得胡公子要赶逐居民,只图一己快乐,不顾他人性命了。”

谈论间,酒肴送到,排开案桌,弟兄放开大量畅饮。又闻阵阵花香喷鼻,更觉称心。原来这三位少年英雄,包大胆量,况且张忠、李义乃是天盖山的强盗,放火伤人,不知见过多少,那里畏惧什么胡制台的儿子。他不登楼则已,到了此楼,总要吃个爽快的。酒保送酒不迭,未及下楼,又高声喧闹,几次催取好酒。酒保一闻喊声,即忙跑到楼上说道:“客官,小店里实在没酒了,且请往别处去用吧。”张忠喊道:“狗囊!你言没了酒,欺着我们么!”一把将酒保揪住,圆睁环眼,擎起左拳,吓得酒保变色发抖,蹲做一堆求饶。李义在旁道:“酒保,到底有酒没有酒?”狄青言道:“酒是有的,无非厌烦我们在此,只恐胡伦到来,连累于他罢了。——酒保,如若胡伦到来,你只言我们强抢上楼的,决然不干累于你。”酒保道:“既如此,请这位红脸客官放手,吾拿酒来吧。”当下张忠放手,酒保下楼来,吐舌伸唇道:“不好了!这三人吃了两缸酒,还要添起来。这也罢了!只怕公子到来,就不妥当的。”酒保正在心头着急,恰巧胡伦到了。

却说胡伦年方二十开外,生得面貌丑陋,他并非胡坤亲生,乃是继养义子。只贪游荡,不喜攻书,胡坤并不拘束,听其所为,把胡伦放纵得品行不端,平素凌虐良善,百姓一间他到,便远远躲避,所以送他一个混名胡狼虎。这一天,乘了一匹白马,带了八个家丁,各处去玩耍而回。本来不是要到酒肆中,只因狄青三人未登楼之先,已有一个无赖汉混名徐二在里面饮酒,后来看见酒保得了张忠十两银子,私放三人在万花楼饮酒。徐二暗言道:我前日吃他的酒肴,未有钱钞,仰恳他记挂数日账,他却偏偏不肯,要我身上衣衫抵折了。如今破绽落我眼内,我不免报禀与公子得知,搬弄些唇舌,料想恶公子必不肯干休,将这狗囊混闹一场,方出我的怨气。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罢,完了酒钞,出门而去。事有凑巧,胡公子正在那路回府,徐二急赶上跪下道:“小人迎接胡大爷。”胡伦道:“你是何人,有甚事情?”徐二道:“无事不敢惊动大爷,只因方才酒保故违大爷之命,贪得财帛,擅敢容放三人在万花楼饮酒,特来禀知大爷。”胡伦听了,问道:“如今还在么?”徐二道:“如今还在楼中。”胡伦道:“你且去吧,明天到来领赏。”徐二道谢而去,暗喜道:搬弄口舌,还有赏领,这场买卖真算得好。

不谈徐二喜悦,却说胡伦怒气冲冲,带了家丁,如狼似虎,一直来至酒肆中,喝问酒保,何人登楼饮酒?当时店中阁内的饮酒人,一见公子到来,一哄都走散了。酒家吓得魄散魂飞,连忙跪下叩头不止。八个家丁跑进楼台,大喝道:“这里什么所在,你们胆敢在此吃酒么?”弟兄三人听了大怒,立起言道:“酒楼是留客之所,人人可进,你莫非就是胡家几个狗奴,来阻挠吾们吃酒,好生大胆!”八人齐喝道:“我家胡府大爷要登楼来,你们快些走下还好,只算不知者不罪。”三人喝道:“放屁!胡伦有甚大来头,不许吾们在此么?快教他来认认我桃园三弟兄,立着侍酒,方恕他简慢之罪!”家丁大怒,喝道:“大胆奴才,好生无礼!”早有胡兴、胡霸抢上,挥起双拳就打,被张忠一手格住一人,乘势一撂,二人东西跌去丈远,又有胡福、胡祥飞步抢来。

不知如何争持,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第五回 小英雄受困求签 两好汉怜贫结义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五回 小英雄受困求签 两好汉怜贫结义

当下狄公子道:“金钱呵,我一路而来,天天亏得你以作用度。为什么你今天产不出百十个来?倘你化不出来,就没了盘费,教我那里去觅食。”当时公子自言自语的踌躇,取出金钱,反反复复的摸弄,不觉失手落到桥栏上,咕碌碌滚将下去。公子说声:“不好。”两手抢抓不及,跌于桥下波澜中。公子心中大恼,眼睁睁只看着桥下水似箭流,对着波澜说出痴话来,叫声:“水呵,你好作孽!此子母钱,乃师父赠我度日的,你因何夺去!真好狠心也!如今失去金钱,将何物觅食,又无亲戚可依,如何是好?”心中气闷,长叹一声道:“罢了!我狄青真是苦命之人,该受困乏的,奉师之命到此,只望得会亲人,岂知到此失去子母钱,弄得我难以度日。想我是顶天立地之汉,断不能在街头求乞的,不如身投水府,以了此生,岂不是干于净净!”当时放下衣裳,在桥边低头下拜,叹声:“水呵,我九岁时便遭大难,因命未该终,得师拯救。今朝没了子母钱,难以度日。又不愿沿途求乞,累辱我亲,不如仍人波涛之内。”

说罢,正在倒身下拜,有些来往之人,立着观看,多说他痴呆,交头接耳,纷纷谈论。忽然来了一位年老公公,扯着小公子问道:“你这小小年纪,是何方来此,缘何在此望空叩拜?且说与老汉得知。”公子抬头一看,说道:“老公公,你有所不知,吾不是你贵省人,我乃山西省来的,只为遭了水难,得仙师救上仙山收录为徒,习武七年。”老公公说:“你既上仙山,为何又来此处?”公子道:“只因奉师父之命,到此访亲,得师赠我金钱度日,方才堕下水中,没有盘费,又不愿乞食偷生,特地拜谢师父之德,父母之恩,愿溺于波涛之中。”老公公听了,微笑道:“你这小官人好痴呆,万物皆惜生,为人岂不惜命!你为失此金钱小事,就寻此短见么?”公子道:“老公公,非我看得生死轻微,只因没了金钱,乏了盘费,乞食道中,岂不羞煞先人?不如速死为愈。”老人听罢,说:“小汉子,你是远方外省人,不晓得我们本省事。待老汉指点你一个所在,离此地不远,有一座相国寺,当日周朝郑国贤大夫子产,为官爱民清正,死后人感其德,立庙祀之,十分灵感。人若虔诚祈祷,十有九验。你不如去求问神圣,倘若神圣许你得会亲人,自然会相见。如神圣说你难会亲人,那时候再死,亦不为晚。”在旁观看之人,也来相劝。狄公子听罢,只得依从,说道:“既蒙老公公和众位指教,我前往求祷神明便了。”老人又呼小汉子道:“还有一言,你可晓得?古语云:‘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师命你下山,必有用意,言语之间,须要敛迹些。在老汉跟前,言既出口便罢,倘别人询你真情,断断不可透露。”公子应允,当时拿回包囊,踩开大步而去。

列位须知这子母钱,虽是狄青失落水中,实是老祖手下童子收去。老祖因他到得汴京,自然另有机会,故收去此钱。正是助他尽快得会亲人。即方才老公公对他说的那些话,亦是老祖化身来点化他的。

却说当下狄青一路上逢人便问相国寺的去处。一到寺前,果见来往参神之人,十分拥闹。公子等候一回,俟人少些,即忙进内,放下衣囊。只见有僧人在此,便呼道:“和尚,吾要参神,求问灵签。”僧人听了应诺,即引公子到了中殿,炷上名香,跪于蒲团之上,稽首默祷,诉明来意。告罢起来,到神案上签筒里,伸手拾起竹签一枝。公子一看,其签上有绝句诗道:

古木连年花未开,到今长出嫩枝来。

月缺月圆周复始,原人何必费疑猜。

狄公子看罢,持签对僧人道:“和尚,吾请问你,我要寻访一人,未知可得会晤否?”和尚接着签诗看罢,问道:“你寻访之人,未知是亲戚还是朋友?”公子道:“是亲戚。”和尚道:“据贫僧看来,此位亲人分离日久的了。”公子道:“何以见是久不会的?”和尚道:“首言古木连年,岂不是日久不会之意。”公子说:“不差。”和尚又道:“至今长出这句,是与你至亲至切,同脉而来,他是尊辈,你是幼辈之意。其人必然得以相会,日期不远。”公子想来一脉亲人,必然吾母亲无疑了。又问:“应于何时相会?”和尚道:“月缺月圆,即在此一二天可以相会了。但今日虽是月圆之夜,据贫僧推详起来,即此七月还未得相会。”公子道:“缘何还有一月间隔?”和尚道:“周复始三字,还要过了此月,待至下月中旬中秋节,定得亲人叙会无疑了。”公子听罢,复又倒身下跪,叩谢神祗,又拱手再谢过僧人。正要走出,僧人上前与公子讨签资,公子微笑道:“和尚,小子是个初到汴京贫客,实无钱钞,今动劳于你,实不该当,待改日多送双倍香资便了。”岂知出家人最是势利,钱财上岂肯放得分文?听了狄青之言,即上前扯牢,怒道:“万般闲物,可以赊脱得,惟有神明的求神问卜之资,难以拖欠。你这人真是可恶,动劳贫增一番,分文不与的么?你真不拿出钱钞来,休想拿出此包囊。”说未了,将包囊抢下。当时公子大怒,喝声:“休走!”抢上拉住僧人一手按住。这僧人十分疼痛,挣扭不脱,高声嚷救。不意当时外边来了两个人,一人是淡红脸,宛如太祖赵匡胤一般,一人生得黑漆脸,好像唐朝尉迟敬德模样。若问两汉来由,乃是天盖山的绿林英雄,结义弟兄。当日扮为贩卖绸缎客商,实是在山打劫得来的绸缎,来到河南开封府城贩卖。进城将锻子放在行家销售。因尚未销完,是以也来相国寺中参神。参神甫毕,早闻公子僧人争论之言,并见狄公子一表人才,必非等闲之辈,便带笑言道:“你这和尚行为太差,你既为出家之人,原要方便为主。既然他是外省的人,未曾带得钱钞也罢了,不该强抢他包囊。”又呼公子道:“此位仁兄,且看我弟兄面上,不必和他争论!放手饶了他吧。”当下公子抬头一看,便道:“僧人势利,何足为怪,多蒙二位排解,小弟感谢不尽!”

僧人见状,虽是心中气闷,只好进内拿出杯茶相奉。三人叙礼坐下,红脸汉道:“请问仁兄尊姓高名,贵省仙乡,乞道其详。”狄公子道:“小弟姓狄,贱名青,乃山西太原府西河人氏。二位尊姓高名,还要请教。”红脸汉微笑道:“原来狄兄与弟有同乡之谊。”公子道:“足下也是西河人么?”他道:“非也,乃同府各县,吾乃榆次县人,姓张名忠。”公子道:“久仰英名,此位是令昆玉么?”张忠道:“不是,他是北直顺天府人,姓李名义。吾二人是结义弟兄。但不知狄兄远居山西,来到汴京何干?”狄青道:“小弟只因贫寒困乏,特到京中寻访亲人下落。二位仁兄到此,未知作何贵干?”二人道:“吾二人只因学些武艺,无人推荐,不得效力之处,在家置办些缎子布匹来京销售。如今货物尚未销完,偶然来此闲游,不意得逢足下,实是三生有幸。”公子道:“原来二位也是英雄,欲与国家效力,实与弟同心相应。”张忠道:“敢问狄兄,小弟闻西河县有位总戎狄老爷,是位清官,勤政爱民,除凶暴,保善良,为远近人民称感,不知可是狄兄贵族否?”公子道:“是先严也。”二人闻言,笑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多多有罪,乞恕冒昧不恭。原来狄兄是一位贵公子,果然品格非比寻常。”公子道:“二位言重,弟岂敢当。但吾一贫如洗,涸辙之鱼,言之惭愧。”二人笑道:“公子休得太谦,既不鄙我弟兄卑贱,且到吾们寓中叙首盘桓,不知尊意如何?”公子道:“既承推爱,受赐多矣。”于是李义又呼唤和尚,且拿去一小锭银子,只作狄公子的香资。这僧人见了五两多一锭银子,好生欢喜,连连称谢,还要留住再款斋茶,三人说不消了,于是一同出庙。

三人一路谈谈说说,进了行店中,店主人姓周名成,当时与狄公子通问了姓名,方知狄青乃官家之子,格外恭敬。当晚周成备了一桌上品酒筵,四人分宾主坐下,一同畅叙,传杯把盏,话得投机,直到更深方始各自睡去。次日,张忠、李义对狄青言道:“足下乃一位官家贵公子,吾二人出身微贱,原不敢亲近。但我弟兄最敬重英豪,今见公子英雄义气,实欲仰攀,意欲为异姓手足之交,不知尊意肯容纳否?”公子听罢,笑道:“我狄青虽然秃叨先人之余光,今已落魄,是个贫寒下汉,二位仁兄是富豪英雄,弟为执鞭尚虞不足,今辱承过爱,敢不如命!”二人听了大悦,张忠又道:“若论年纪,公子最小,应该排在第三,但他英武异常,必成大器,若称之为弟,到底心上不安,莫若结个少兄长弟之意。”李义笑道:“如此甚好!”公子闻言道:“二位仁兄说的话未免于理不合,既为兄弟,原要挨次序才是。年长即为兄,年少即为弟,方合于理。”李义又道:“吾二人主意已定,公子休得异议,即在店中当空叩告神祗便了。”当下又烦店主周成备办香烛之类,焚香毕,一同祷告。三人祝毕,起来复坐,自此之后,张忠、李义不称狄公子,呼为狄哥哥。

是日,狄青想道:我自别恩师,来到汴梁,岂料亲人不见,反得邂逅异姓弟兄,算来也是奇遇。他二人一红脸,一黑脸,气概轩昂,定是英雄不凡。他说在家天天操习武艺,未知那个精通,且待空闲之日,与他比个高低。一日,张忠呼声:“狄大哥,你初到汴京,未曾要过各地头风俗,且耽搁几天,与你顽耍。待销完货物,再与你一同访亲,未知意下如何?”狄公子未及开言,李义笑着先说。

不知李义有何言语,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第四回 遭洪水狄青遇救 犯中原西夏兴兵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四回 遭洪水狄青遇救 犯中原西夏兴兵

当下狄公子言道:“仙师,弟子如此苦命,自幼年失估,与母苦度安贫。不意洪水为灾,母亲谅来已死于波涛之内。今弟子虽蒙仙师救起,但想母亲已亡,又是举目无亲,一身孤苦,实不愿偷活人间,伏望仙师仍将弟子送回波涛之内,以毕此生,免受风尘苦楚,实感恩德。”道人听了微笑道:“公子不用心烦,吾非别人,道号王禅老祖,此地是峨嵋山,贫道在此山修道有年,久脱尘凡,颇明天意。目今你虽然困苦多灾,日后实乃国家的栋梁,即你母亲虽然被水漂流,尚还未死,已经得救了,日后母子还有重逢之日。你且坚心在吾山中守候几年,待贫道传授你兵机武艺,灾退之后,再归故土,自有一番惊天动地扬名后世之举,方合吾救你上山一番遇合之缘。”公子听了,即连连叩首不已,愿拜仙长为师。自此狄公子在洞中,安心习学武艺,王样又授他六韬三略奇门,以待天时。公子虽听仙师劝勉,但思亲之念未尝或忘,又时时想到姊丈夫妻生死未卜,心中甚为愁闷。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南清宫八王爷自从陈琳救得小太子回宫,只因圣上起兵征讨未回,故未奏明奸后奸监陷害太子情由,只将太子认作亲生,由狄妃抚育。至次年狄妃产下一子,八王爷大喜,一同抚养。又过了数年,圣上仍未回朝,时真宗亲征已有九载,太子已有九岁,狄妃子已八岁。其年八王爷年五十八。一日,王爷得病不起,亮于庚申四月,圣上未回,满朝文武百官开丧挂孝。只因八王爷乃太祖匡胤嫡裔,其威名素著外夷,萧后也闻其贤,即当今皇帝亦敬重他,故其薨逝,不异帝崩,大小文武挂孝,禁止音乐。

闲言休絮,却说真宗天子一连进征十一载,方解了澶州之围,败逐契丹,遣使讲和,每岁纳币二十万,天子准旨,命寇丞相、高元帅即日班师。涉水登山,非止一日,大兵一路唱奏凯歌。王者之师,秋毫无犯,百姓安宁。一日回至汴梁,各文武大臣齐集,远远出城接驾。天子只因得胜还朝,文武大臣各各加升,随征文武,论功升赏,不能尽述。

帝回朝后,方知八王去世,不甚伤感,赐谥为忠孝王。其子长的原是太子,真宗那里得知,八王去世,狄妃又不敢奏明,故圣上只痛恨火毁碧云宫,李后母子遭难而已。只言不幸,不得太子接嗣江山,自思年将花甲,精力已衰,即有孕嗣,恐己不久于世,冲子亦难接嗣位,不如册立八王长子,以嗣江山便了。主意已定,次早降旨,册立受益为王太子,改名曰桢,是年十四岁。又敕旨加封狄妃为王后,八王次子封潞花王,年方十三,袭父职。于是群臣朝贺,大赦天下。

次年壬戌乾兴元年春二月,真宗疾渐重,御医诊治无效,不一月崩于延庆殿,享年五十五,在位二十五载,谥曰文明武定,葬于永定陵。是时百官举哀,遍颁天下,不用多述。太子核即位,是为仁宗。刘、狄二太后并尊为皇太后,其时未有太子,故未册立,癸亥天圣元年,立正宫郭氏为皇后,美人张氏为贵妃。后来听吕夷简唆言,郭后被废,再立曹彬孙女曹氏为皇后,后话不提。

到秋闰九月,故相寇准卒于雷州。自真宗得胜回朝,王钦若、丁谓。钱惟演、冯拯、陈尧叟、内侍雷允恭等一班奸贼,谗毁寇准。丁谓内结刘太后,假传圣旨,降贬寇准为雷州司户。帝尚年幼,人畏太后、丁谓,无人敢奏明此事,终至卒于雷州,归葬西京。丧到荆州公安县,民感其德,皆设祭于路,因立庙祠之,号竹林寇公词。公三居相位,忘身报国,守正嫉邪,终被奸臣陷害,深为可叹。后追赠为中书令,敕封莱国公,谥曰忠憋,从优赐恤不表。

更考大宋真宗之世,常有契丹入寇之患,至仁宗即位之后,增岁币为四十万,契丹侵扰之患方息。然当日虽无契丹北扰,而西夏日见强盛,屡思夺占宋室江山,幸亏杨延昭拒敌,屡次兴师,未见得利。延昭既没,子杨宗保镇守三关,屡挫其锋,多年不见侵扰。不意西夏自被杨宗保败回之后,日事训练,养精蓄锐,以图报复,是年秋间,竟发动大兵四十万,战将数十员,赞天王为领兵主帅,子牙猜为副元帅,大孟洋、小孟洋为左右先锋,伍须丰为中军,五员猛将,乃西戎头等英雄。奉了西夏主命,径往巩昌府进发。巩昌府在陕西边界,一连凤翔、平凉、延安几府,俱被攻陷,直抵绥德府与山西省偏头关交界。守三关口主将杨宗保几次开兵,未分胜负,只得差官驰驿上本告急。当时差官不分昼夜,赶程来京。是日正在设朝,众文武趋跄朝贺毕,有值殿官传旨:“有事出班启奏,无事退朝。”旨意宣罢,只见武班中有兵部尚书孙秀出班奏道:“雄关杨元帅有本上奏。”当有殿前侍接本,展开在御案上,仁宗看时,上写着:

雄关总领,兼理军兵粮务事、军国大臣杨宗保奏:臣奉守三关

二十余年,向借圣朝威德,陛下深仁,宁谧多年,兵无锋镝之忧,将

无甲胄之苦。不意西夏国赵元吴贼心不改,称帝于西羌,于七月某

日,兴兵四十万,水陆并进,寇陷陕西。全省震动,数府沦陷,直抵

绥德,将近三关,臣几次开兵,未得其利。臣年逾花甲,精力已衰,

恐难胜任,恳乞陛下速简良将,统锐师,以解旦暮之危;缓则兵力单

薄,雄州之地,恐非吾有矣。并虑隆隆冬天气,军士苦寒,伏望陛下

早赐军衣三十万,得以均沾兵挟扩,不至兴嗟无衣,以致军士离心,

兵民幸甚!天下幸甚!臣冒死谨陈,不胜迫切待命之到!

当下仁宗看毕,开言问道:“既然元吴作叛,寇陷陕西,众卿有何良策?”一言未了,只见文班中吏部天官文彦博执笏步至金阶奏道:“臣思偏头关与绥德府交界,三关重地,若非杨元帅镇守,不独陕西失守,即邻省山西亦危矣。今他飞章告急,军情之危,不言可知,遣师往援,固有不可终日之势。但北有契丹,朝中谋臣良将,如曹伟、韩琦、种世衡等,皆分守要镇,此外更无可遣之将,可调之师。惟有一面出榜求贤,或令内外大臣各举贤能,如有武艺超群,才略出众,堪膺将帅之任者,不次超擢即令彼统兵往援。一面招兵募勇,挑选健卒,练成劲旅,听候统兵大臣调拨,并赶办征衣,即令解送,未知陛下以为何如?”仁宗点头道:“依卿所奏。”即降旨着内外大臣,各举所知贤能之士,听候录用。并降旨命孙兵部招集兵勇,往御教场操演十万军马,以备登程。是日孙秀领旨,天子退朝,文武各散回衙不表。

却说当日仁宗即位之后,选了庞洪之女为西宫昭仪,因命庞洪人相。庞洪之婿孙秀,因由通政司进为兵部尚书。二人权势,显耀中外,更兼西夏用兵,丈人参军机,女婿掌兵符,愈加威赫。按西夏姓拓跋,自赤眉归唐,太宗赐姓李氏,后又讨黄巢有功,虽未称国而已称王。历五代至宋太祖,加封彝兴太尉,赐德明姓赵,臣事宋室,到子元吴始僭称帝,兴兵寇宋。用兵几二十年,被狄青降服,乃以父事宋,凡传二百五十八年,后为蒙古所灭不提。

却说狄青公子自遭水难之后,母子分离,幸得王禅仙师救上峨嵋山,收纳为徒,传授诸般武艺。屈指光阴迅速,已有七载,一日独自思量道:我生不辰,父亲身居武职,祖父亦是名将,不料父亲亡后,与母藉些薄产,苦挨清贫,命途多舛,九岁时洪水为灾,室庐淹没,母亲被水漂去,存亡未卜。吾虽蒙王禅老祖救到山上,收纳为徒,但母子分离,举目无亲,孤苦伶什,实是伤心。日前师父说吾母命不该终,定有人拯救,自得重逢。但师父虽如此说,此刻心中如何安放得下。几次要拜辞师父下山,寻访母亲,无奈师父不允,我亦不明其意。今在山中七载,蒙师父传授韬略,俱已娴熟,他日果能安邦定国,建功立业,恢复先人之结,方遂我愿。想我年已十六,正是少年英雄,应该与国家出力,师父教我待时而动,下山扶助宋君,但不知待到何时。

正在胡思乱想,只见童子呼道:“师兄,师父有话等你。”狄青闻唤,即同童子前来拜见师父。说道:“蒙师尊呼唤,不知有何嘱咐?”老祖道:“贤徒,我推算阴阳,喜得你灾难已满。今日命你往汴京去,一则你到汴京,该有亲人相会;二则你不该在山修道,理应扶佐宋室。现在西夏猖獗,须你平定。趁此机会,作速下山吧!”公子闻言,不觉垂泪道:“师父,既然弟子灾难已满,可以离山,但蒙师父拯救教育七年,一日分离,实觉不忍;二者弟子思亲念切,意欲先回山西故土,找着母亲,然后到汴梁,未知可否?”老祖听了微笑道:“贤徒,我许你到汴梁,自有亲人相会,岂有误你的,何必定转故乡?至于不忍分离,虽是师徒至情,但国事要紧,断不能久留。”公子思想道:师父命我速回汴梁,许有亲人相见,想必是我母亲了。只得诺诺应允,但盘费毫无,那里走得?不免要求师父指示。老祖却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盘费小事何须挂虑。我今与你子母钱一个,须当谨谨收藏,便是盘费日用了。只要到汴河桥地面,就没了这金钱也无妨碍了。”公子听了大喜,双手接了金钱,拜谢师尊,收入囊中,微笑道:“上启师尊,再有什么神通法术传些与弟子,以作防身之用。”老祖道:“贤徒,你的随身武艺尽可护身,何必再求仙术?趁此天气晴明,下山去吧!”公子称:“是,弟子就此拜别了。”说完,肩负行囊,迈开大步而去。老祖微笑道:“好个少年英雄也。实乃国家栋梁之臣,西羌虽有猛将雄师,有何虑哉?但狄青此去,尚有微灾,但趁赶机会应该如此,虽然先历些苦楚,后来自然显贵非常。”因唤童子道:“你可于七月十五日在河南开封府汴河桥,将狄青子母金钱收取回来,不得有误。”童子奉命去了不提。

却说狄公子出洞下山,独自行走,忽然耳边呼呼响亮,开不得双目,身不由主,起在空中。不久腾腾而下,双眼睁开来一看,不是仙山,乃平街大道,日已归西,一见旅店,即进内安身,但思量不知此处是何地名,正值店主拿到酒饭,便问他此地何名。店主言河南省近开封府。狄青闻言大悦道:“不料师父一阵风送我到汴京,不用跋涉程途,妙呵!”不觉放开大量饮嚼。只因在山上素食七年,如今见了三牲鱼肉,觉得甘美异常,吃个不休。这狄青生来堂堂一表,身躯不长不短,肥瘦合宜,面如傅粉,唇似丹朱,口方界直,目秀眉清,看来不甚像个有勇力有武艺之辈。岂知他乃一员虎将,食量自然广大,店主所送酒馔,一概吃个净尽,反吓得店主惊讶不已。老夫妻两口儿说:“不料这人生来如此清秀,又不是猛汉粗豪,吃酒馔却如此大量,真是奇哉!”

且不提店主两夫妻言语,却说小英雄吃酒半酣半饱之际,偶然想起没有盘费给店主酒馔钱,心中筹思,说声:“罢了,且将囊内金钱与店主婉商,暂做抵押,且另寻机会便了。”用饭已毕,即向囊袋中一摸,不觉大喜,说道:“奇了!吾别师父动身之时,只得一个金钱,为何此时有了许多!”摸将出来数了一数,却有一百个铜钱,再摸没有了。原来老祖的子母金钱,乃是仙家宝物,产出一百个铜钱,待他作一天用途,多也不得,少也不得。狄青深感师父大恩,一铜钱反化出一百个来。但愿天天如此,路中盘费可不用顾虑了。当日歇宿一宵,次日通告了早膳,店主算账:用了酒饭铜钱九十三文。公子交付完毕,又问明开封府城路途,据云:还有四五天,方得进城。问毕,别了店主,一路而去。这子母钱日日产出一百个来。

公子一连走了数天,夜宿晓行,单身遗征,不觉到了皇城。但见六街三市,人烟稠密,到了一处,名曰对河桥。公子就住足于桥栏上,想道:“师父有言吩咐,倘我进了汴京城,自得亲人相会。我今已进了皇城,未知亲人在何方?教我那里找寻?况且我年交九岁就上了仙山,到今七载,纵使亲人在目前,日久生疏,也难识认。料想必非别的亲人,想必是我生身母亲,但不知究竟在于何方?”一路感叹,腹中饿了,伸手向袋中一摸,不觉大惊说:“不好了,因何子母钱今天只得一个,连余剩的一文也没了。”不信又摸一回,果然只剩下金钱一个,此时小英雄心中烦恼,紧敛双眉。

不知狄青此后如何度日寻亲,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第三回 寇公驾幸澶州 刘后阴谋换太子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三回 寇公驾幸澶州 刘后阴谋换太子

却说狄广夫妻商议已定,是夜狄爷于灯下写了一道辞官殡母本章,次日打道来至节度使衙中,恳求代为转呈,节度使只得顺情收了。狄爷辞别回府,登时打点行装,天天等候圣旨慢表。

先说孙钦差颁给完了回朝。彼乃奸贪之辈,所有各府司道送来财礼,一概收领,并不推辞。是日文武官员纷纷送别,刻日登程,月余方到汴京城中。次日上朝缴旨,后到南清宫复命,对八王爷道:“狄总兵出外巡边,未曾讨得回书,且臣难以久候,今日还朝,特来复命。”当下八王爷信以为确,倒厚赏了孙秀数色礼物,孙秀拜谢回府。所有私克秀女银两及各官送礼,共得银三万余两,他即派作三股,与冯拯、庞洪共分,两个奸臣大悦。次日上朝,冯太尉、庞枢密启奏圣上,言孙秀奉旨往山西,一路风霜,未得赏劳,且力荐他才可大用,请圣上升他为通政司,专理各路本章。孙秀不胜喜悦,感激冯、庞二人,侍奉甚恭,三人十分相得。

闲话休提。忽一日,山西节度使有本回朝奏圣,并附着狄广辞官告假本章一道,一同投达通政司。孙秀见了此本,犹恐八王爷得知,泄露机关,就不妙了,竟将狄广本章私下隐没,止将节度使本章呈达,又阴与冯、庞二相酌量,假行圣旨,准了狄广辞官归林,此事果然被三奸隐瞒了。

狄爷接得旨意,欣然大喜,与孟夫人连日收拾细软物件,打点起程。是日带领家眷人口车辆驾着老太太灵柩,一直回到西河县小杨村故居宅子。住了数天,选择良辰吉日,将老太太灵柩安葬已毕,狄爷又在坟前起造一间茅屋,守墓三年,方回故居,这也是狄爷天性纯孝,不忍离亲之意。

且说狄青原是武曲星君降世,为大宋撑持社稷之臣。狄门三代忠良,卫民保国,是以武曲降生其家,先苦后甘,以磨砺其志。另有江南省庐州府内包门,三代行孝,初时玉帝,原命武曲星下界,降生包门。文曲星得知,亦向玉帝求请下凡,先到包氏家降生了,故玉旨敕命武曲往狄府临凡。还有许多凶星私自下凡。原因大宋讼狱兵戈不少,文武二星应运下凡,除寇攘奸。故在仁宗之世,文包武狄都能安邦定国。

按下闲言少表,且说景德甲辰元年,皇太后李氏崩,文武百官挂孝,旨下遍告四方,不用多述。至仲秋八月,毕士安、寇准二位忠贤,并进相位。至闺九月,契丹主忽兴兵五十万,杀奔至北直保定府,逢州夺州,遇县劫县,四面攻击,兵势甚锐。定州老将王超拒守唐河,契丹几次攻打,王将军百般保守,城上准备弓箭火炮,亲冒矢石,日夜巡查,契丹攻打不利,只得驻师于阳城。王老将军即日告急于朝,又有保定府四路边书告警,一夕五至冲外震骇,文官武将,个个惊惶。真宗天子心头烦闷,惶惶无主,问计于左相寇准。寇准道:“契丹虽然深入内境,无足惧也!向所失败,皆由他众我寡,人心不定,以至失去数城,倘我主奋起,御驾亲征,虏寇何难却逐!”时天子心疑略定,适值内宫报道:“刘皇后、李宸妃两宫娘娘,同时产下太子。”当日帝心门乱,忧喜交半,闻奏正欲退内宫,有寇公谏道:“今日澶州有泰山压卵之危,人心未定,若陛下疑难不决,不往进征,则北直势难保守。北直既陷,大名府亦危,况大名府与汴梁交界,若此则中外仿惶,大事去矣!恳乞陛下深思,请勿回宫,俯如微臣所请,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当时华士安丞相亦劝帝听寇准之言。真宗于是准奏,中止回宫,酌议进征之策。传旨两宫皇后,好生保护二位太子。

是日,真宗召集群臣,问以征伐方略,有资政学士王钦若,乃南京临江人,深恐圣上亲征,累及自己要随驾同往征伐,暗思契丹兵精将勇,抵敌不过就难逃遁了。故奏请圣上驾幸金陵,以避契丹锋锐,然后调各路勤三师征剿,无有不克。又有陈尧叟附和,奏请帝走成都,因他是四川保宁府人。二人都是各怀私见,便于家乡之意。其时天子尚未准奏,即以二臣奏请出幸之言,问于寇公,寇公心中明白二人奸谋,乃大言道:“谁为陛下设画此谋者,其罪可诛也!此人劝驾出幸,不过为一身一家之计,岂以陛下之江山为重乎?况今陛下英明神武,君臣协和,文武共济,倘御驾亲征,敌当远适,不难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师,兵法所谓以逸待劳,以主待客,无往而不胜者,天上今日之谓也。奈何陛下弃杜稷而远幸楚蜀乎?万一人心散溃,敌人乘势深入,岂不危哉!”于是帝意乃决,准于即日兴师,将陈尧叟罚俸。寇公又惧王钦若诡谋多端,阻误军国大事,奏他出镇大名府。却有冯拯太尉,见圣上依寇准之谋,御驾亲征,又罚去陈尧叟俸,贬出王钦若,心中忿恨不平,即奏道:“寇准之言,未可深恃,望陛下详察,切勿轻举。谚云:‘凤不离窠,龙不离窝。’今陛下离廊庙而履疆场险地,岂不危乎!不苦命将出师,以伐契丹,何必定请圣上亲征,伏乞我主勿用寇准之言,则社稷幸甚!”圣上未及开言,寇公怒道:“谗言误国,妒妇乱家,自古如斯!冯拯不过以文章耀世,军国大事,非你所知也。如再沮疑君心,所误非浅,不念君恩,不顾生民,只图身家计者,岂是作人臣的道理?”冯拯亦怒,正要开言,恼了一位世袭老元勋,官居太尉,姓高,他乃高怀德之子高琼,即出班大声奏道:“寇丞相之谋深远,真安社稷良谋,奈何沮惑于奸臣之论。今日澶州危在旦夕,百姓彷徨,将士离心,目击值州全境将陷,陛下再迟疑不往亲征,则北直失守,中州四面受敌,社稷非吾有矣。陛下不免为失国之君!”冯拯在旁大喝道:“辱骂圣上,罪当斩首,还敢多言么!”高太尉厉声喝道:“老匹夫!无非仗着区区笔墨,以文字位至两府,不思报答君恩,只图私己以病天下生民,人面兽心,还敢多言沮惑!如众文武中有忠义同心者,当共斩你头,以谢天下,然后请圣上兴兵;况你既以文章得贵,今日大敌当前,你何不赋一诗以退寇虏乎?”冯拯被他骂得羞惭满面,不敢复言。当时天子决意亲征,不许再多议论。即日点精兵三十万,偏将百余员,命高千岁挂帅,寇丞相为参谋,大小三军,皆听高寇二人调度。即日祭旗兴师,旌幡招展,一直出了汴京。水陆并进,非止一日。自是一连相持十余年,契丹方得平服。按下不提。

却说宫中刘皇后当日闻知李妃产下太子,至晚自己产下了公主,心头不悦,却命内监奏报,也说是生的太子。但刘后思量,今日圣上虽然出征,不知何日回朝,倘班师回来,吾生下公主,谎报太子,因一时之忿,岂不惹下欺君之罪,怎生是好?忽想,内监郭槐是吾得用之人,且喜他智谋百出,不免召他来商议有何良策便了。想罢,即命宫女寇承御召郭槐到来。郭槐叩见刘娘娘,问道:“呼唤奴婢,有何吩咐?”当下刘娘娘将一时心急差见,报产太子之事说了一遍。犹恐圣上回朝洁责,既防见罪,又恼着碧云官李宸妃产下太子,将来圣上倍宠于他,故今日特召你来商量,怎生了结。郭槐听了,想了一计,呼道:“娘娘勿忧,只须如此如此,包管谋陷得太子了。”刘后听了大悦,说:“好妙计!”即要依计而行。

忽一日,李氏娘娘正在宫中闲坐,思量圣上为国辛劳,不见亲生太子一面,刻日兴兵去了。但愿早早得胜回朝。如今太子生下数月,且喜精神焕发,相貌翘秀,倒可放怀。李娘娘正在思量间,忽见宫女报说刘娘娘进宫。李娘娘听了,出宫相迎,二后一同见礼坐下,细细谈论。刘后装成和颜悦色,故意说为了公主乏乳,要太子的乳娘喂乳,当时李娘娘接抱了公主,刘娘娘包着太子,耍弄一番。刘后十分喜悦,说:“今日圣上亲征北夷,闲坐宫中,甚是寂寥,贤妹不若到吾宫中一游,以尽姊妹之乐,不知贤妹意下如何?”李后不知是计,不好过却,只说:“蒙贤姐娘娘美意,但吾往游,只恐太子无人照管,怎生是好?”刘后说:“不妨,这内侍郭槐,为人甚是谨慎小心,太子交他怀抱,一同进宫去,便可放心了。”李后欣然应允。是日只带领了八个官娥,将公主交回刘后,刘后将太子交郭槐怀抱,一路进到昭阳宫。二后分坐定,刘娘娘传命摆宴。不一刻摆上盛筵,二位皇后东西并席,两行宫娥奏乐,欢叙畅饮,刘后殷勤相劝,交酢多时,已至日落西山,方才止宴。李后问及太子时,刘后言太子睡熟,恐惊了他,故命郭槐早送回贤妹宫中去了。此时李后信以为真,安心在此交谈一番,已是点灯时候,李后谢别,刘后相送回宫去了。

却说刘后回至宫中,唤来郭槐,问及太子放于何所。郭槐道:“禀上娘娘,已用此物顶冒,并将太子藏过了。但奴婢想来,此事瞒不得众人,况娘娘生的是公主,人人尽知,倘圣上回朝被他查明,便祸兴不测,不特奴婢罪该万死,即娘娘亦危矣。”刘后听了大惊,说:“此事弄坏了,怎生是好?”郭槐一想,说:“娘娘,如今事已到此,一不做,二不休,只须用如此如此计谋,方免后患。”刘后说:“事不宜迟,即晚可为。”时交三鼓,二人定下计谋,刘娘娘命寇宫娥将太子抱往金水池抛下去。寇宫娥大惊,只得领命,抱着太子到得金水池。是时已将天亮,寇宫娥珠泪汪汪,不忍将太子抛溺,但无计可出得宫去,救得太子,只深恨郭槐奸谋,刘后听从毒计,此事秘密,只有我一人得知,如何是好?

不表寇承御之言,却说碧云宫李后回至宫来,问及众宫娥太子在那里。宫娥言:“郭槐方才将太子抱回,放下龙床,又用绫罗袱盖了,说太子睡熟,不可惊醒他,故我们不敢少动,特候娘娘回宫。”李后说:“如此,你们去睡吧。”众宫娥退出,其时李后卸去宫妆,正要安睡,将罗帐揭开,绫袱揭去,要抱起儿子。一见吓得魂魄俱无,一跌倒仆于尘埃,顷刻悠悠复苏,慢慢挨起,说:“不好了!中了刘后、郭槐毒计,将我儿子换去,拿一只死狸猫在此,如何是好?”不觉纷纷下泪,“况且圣上不在朝,何人代我做主,刘后凶狠,外与奸臣交通,党羽强盛,泄出来圣上未得详明,反为不美。不若且待圣上班师回朝,密密奏明,方为妥当。”

不表李后怨忿,却说寇宫娥抱持太子在金水池边,下泪暗哭。时天色已亮,有陈琳奉了八王爷之命,到御花园来采摘鲜花,一见寇宫娥抱持一位小小王子在金水池边落泪,大惊,即问其缘由,寇宫娥即将刘后与郭槐计害李后母子缘故,一一说明。陈琳惊怕说:“事急矣!且不采花了,你将太子交吾藏于花盒之内,脱离了此地才好。”当时寇宫娥将太子交与陈琳,叮嘱他:“须要小心,露出风声,奴命休矣!”陈琳应允,急忙忙将太子藏于盒中,幸喜太子在盒中,不独不哭泣,而且沉沉睡熟,故陈琳捧着花盒,一路出宫,并无一人知觉。寇宫娥回宫复禀刘后不提。

且说是晚刘后与郭槐定计,又要了结李娘娘。至三更时候,待众宫娥睡去,然后下手。有寇宫娥早知其谋,急忙奔至碧云宫,报知李娘娘,李后闻言大惊。寇宫娥说:“娘娘不可迟缓了。倘若多延一刻,脱逃不及了!幸太子得陈公公救去,脱离虎口,今奴婢偷盗得金牌一面,娘娘可速扮为内监,但往南清宫狄娘娘处权避一时,待圣上回朝以后,再伸奏冤情。”当下李后十分感激,说:“吾李氏受你大恩,既救了吾儿,又来通知奸人焚宫,今日无可报答,且受吾全礼,待来生衔环结草,以酬大恩。但今一别,未卜死生,你如此高情侠义,令我难忍分离。”言罢倒身下拜。寇宫娥慌忙跪下道:“娘娘不要折杀奴婢,且请起,作速改妆,逃离此难,待圣上还朝,自有会期。但须保重玉体,不可日久愁烦。”说完,李后急忙忙改妆,黑夜中逃出内宫,一时不知去向,后文自有交待。是晚火焚碧云宫,半夜中宫娥太监,三宫六院,惊慌无措,及至天明,方才救灭。众人只言可惜李娘娘遭这火难,那里知是奸人计谋。

却说有宫人报知刘后:寇宫娥投水死于金水池中。刘后与郭槐闻知大惊,说:“不好了!此事必定是他通知李后逃出去。他既通知李后,太子必不曾溺死。”但此时又无踪迹可追,只得罢了,命人掩埋了寇宫娥。

却说狄广自从埋葬了母亲,守墓三年,不觉又过几载,狄爷年已四十八,狄青公子年方七岁,小姐金鸾年已十六。此时狄爷对夫人言道:“女儿年已长成,前时已许字张参将之子,吾年将五十,来日无多,意欲送女儿完了婚,也了却心头大事。”孟夫人说:“老爷之言不差。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一定不移之理。所恨者前时姑娘年长,尚未许字,可怜他青年惨死。现在我的女儿,不可再误。”于是具柬通知张家。这张参将名张虎,原做本省官,为人正直,与人寡合。数年前夫妇前后逝世,遗下一子张文,他自父母弃世,得荫袭守备武职官,年方二十岁。这日接得狄爷书信,他思量父母去世,又无弟兄叔伯,不免承命完娶了,好代内助,维持家业,是以一诺允承,择了良辰吉日,娶了狄小姐,忙乱数天,不用烦言。他二人年少夫妻,小姐又贤慧和顺,夫妻自是恩爱。这张文家与狄府同县,时常来探望岳家,时狄公子年已八岁,郎舅相得,言谈极尽其欢。张文见小舅虽然年少,生得堂堂一表,气概与众不同,必不在于人下,甚是喜欢。

话休烦絮。一天狄爷早起,打个寒噤,觉得身子欠安,染了一病。母子惊慌,延医调治,皆云不治。这日,张文夫妇同到狄府,看见狄爷奄奄一息,料想此病不起,母子四人暗暗垂泪,不敢高声哭泣。小姐暗对秋公子含泪道:“兄弟呵,你今年幼,倘爹爹有甚差池,倚靠何人?”公子含泪道:“姐姐,这是小弟命该吃苦。”姐弟相对谈论,愈加悲切。

不表姐弟伤心,忽一天狄爷命人与他穿着冠带朝服,众家人不知其故,孟夫人早会其意。又见狄爷两目一睁,也知辞世之苦,泪丝一滚,呼道:“贤妻子女,就此永别了。”说完,瞑目而逝。孟夫人母子哀恸悲切,一家大小哭声凄惨,张文含泪劝解岳母道:“不必过哀,且料理丧事要紧。”当日公子年幼,未懂事情,丧事均由张文代为料理,忙了数天,方才殡葬了狄爷。这狄爷在日,身为武职,并非文员有财帛的。况他为人正直,私毫不苟,焉有重资遗后,无非借些旧日田园度日。是以身后,一贫如洗,小公子只得倚靠园中蔬菜之类与母苦度。亏得张文时常来往照管,公子年幼,真是伶仃孤苦。

转眼又是一阳复始,家家户户庆贺新年,独有那公子母子寂寥过岁。忽一日天正中午,狂风大作,呼呼响振,乌云满天,又闻平空水浪汹涌之声,一乡中人高声喧叫:“不好了!如何有此大水滔滔涌进,想必地陷天崩了!”母子听了大惊,正要赶出街中,不想水势奔腾,已涌进内堂,平地忽高三尺,一阵狂风白浪滔天,母子漂流,各分一处。原来此地向有洪水之患,这次竟将西河一县变成汪洋,不分大小屋宇,登时冲成白地,数十万生灵,俱葬鱼腹。当日公子年方九岁,母子在波浪中分离。

按下孟夫人不表,单言公子被浪一冲,早已吓得昏迷不醒,那里顾得娘亲,耳边忽闻狂风一卷,早已吹起空中;又开不得双目,只听得风声中呼呼作响,不久身已定了。慌忙定睛四面一看,只见山岩寂静,左边青松古树,右边鹤鹿仙禽,茅屋内石台石椅,幽雅无尘,看来乃仙家之地。心中不明其故,见此光景,心下只自惊疑,发觉洞里有一位老道人,生得童颜鹤发,三绺长须,身穿道衣,方巾草履,浩然仙气不凡。公子一见慌忙拜跪,口称:“仙长,想来搭救弟子危途也。”老道人听了,呵呵笑道:“公子,若非贫道救你,早已丧身水府了。你今水难虽离,但休想回转故乡了。”

不知公子有何话说,何日回归故土,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第二回 八王爷蒙恩获美 狄千金慰母修书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二回 八王爷蒙恩获美 狄千金慰母修书

当时狄爷兄妹正在悲离之际,老太太流泪,在袖中取鸳鸯一对,呼唤女儿:“此对玉鸳鸯,乃是当初你爹爹奉旨征辽,回朝加爵,圣上恩赐此宝。善能辟邪镇怪,刀斧不能砍下。此乃传家之宝,父亲去世遗下,为娘敬谨收藏数十秋,今日与一只给你带去,留下一只与你哥哥,以作日后遗念便了。”小姐伸手接过,正要说话,有陈公公几次催促,小姐只得含泪上了香车,同着众女子进京。当日也有父母姑嫂一班相送,何止三五百人。哭泣的哭泣,嘱咐的嘱咐,一一实难尽述。陈公公吩咐起程,文武官纷纷送别。

单说岳氏太太见女儿香车一起,泪如雨下,心似刀割,哭声凄楚,扑跌于地。狄爷连忙扶起,解慰一番,太太只得带泪上轿,狄爷辞别众官,乘马回衙,进内安慰太太。孟氏夫人已知姑娘别去,夫妻谈论,不胜伤感。按下狄府慢提。

却说陈琳催车出了城外,一路直向汴京而来。水陆并进,过了月余,已到河南地面,又是数天方达帝都,于午朝门外候旨。此日适值真宗天子方才朝罢,与南清宫八王爷在长乐殿内下棋,有内侍奏知挑择秀女回朝一事。天子闻奏,龙颜大悦。传旨先宣陈琳,一一奏明;然后又命宣进美人于殿内。陈琳领旨,即跑出外殿,到午朝门外,吩咐众美人下了香车,即要入朝见圣。当下陈琳带领八十位美人,引进长乐殿中,在丹墀下齐齐倒身下跪。陈琳捧册献上,有内侍展于龙案上,天子举目一观,只见头一名美女姓狄名千金,下边注着宦门二字。天子看罢,却传旨宣首名狄千金上殿。陈琳领旨下阶,奉宣千金见驾。言毕,只见中央一位美裙钗,金莲慢步,上了丹墀,正身跪下俯伏,燕语莺声,口称万岁。天子见着这位美人,不啻蕊宫仙女,宛如月殿嫦娥,龙颜倍喜,说:“此女果然美丽不凡。”八王爷也赞叹道:“不独姿色美丽,而且礼数雍容,出身必非贫贱之辈,但不知是怎样官职人家?”天子说:“待朕细问。”便朗呼道:“狄千金,你既是山西大原人氏,生长宦门,父居何职?且细细奏与朕知。”狄千金说:“臣妾领旨。”即有七言绝句奏上,诗曰:

原籍山西府太原,父为总制狄名元。

总兵狄广亲兄长,深沐皇恩世代沾。

真宗天子听奏,喜色扬扬。八王爷道:“不意此美人才貌双全。”天子说:“王兄果然眼力不差,且他是世代勋臣之女。朕选此美女,原有个主意在先,想来王嫂去岁登仙,王兄目今尚缺中馈之人,朕今将此女赐与王兄,送到南清宫内,以为内助便了。”当时八王爷一闻天子之言,慌忙高位,欠身打拱,口称:“陛下虽有此美意,但臣该有罪欺天了。狄千金乃奉旨挑选,以充圣上宫中使唤,微臣焉敢领旨作配?伏望我主龙意洋察。”天子说:“王兄不必推辞,朕已有旨在先,如不合于理,陷王兄于不义,朕岂为之哉?”即传旨着陈琳将狄美人送至南清宫,再赠宫娥十六名,陪伴美人,又赐脂粉银十万两。八王爷只得谢恩而出。此时陈琳领旨,送狄小姐往南清宫去了。天子又看名册上第二名美人,乃是寇承御。天子说声:“好个承御的美名也!”就将他改作头名。当时天子又命宫娥领了七十九名美人,带引至东宫娘娘处交代,分发在三宫六院,暂且不表。

次日天子命发出库银一万六千两,发往山西应选各家父母,以为保养之资。

是日,狄小姐早有宫娥与他梳洗,换过官衣服式。八王爷望北阙先拜谢君恩,后坐于正殿当中,早有宫娥扶出贵人,两边音乐齐鸣,铿锵盈耳。来至正殿中,朝见千岁,行了君臣大礼,然后参拜天地。拜毕,有宫女一班扶了美人还宫。当晚王府内排设筵宴,众文武俱来叩贺,在正殿上饮燕庆闹,直到日落西山,众大人才拜辞千岁爷回府而去。陈琳复又进宫,回复圣上不表。

单言是夜王爷回进宫中与贵妃合卺,传情交杯,酒至数巡,方命散去余席。次日梳洗已毕,清晨进朝谢了君恩。退朝还归王府,有狄妃迎接王驾坐下。王爷开言说:“贤妃,你匹配孤家,实乃圣上龙恩美意。但有一言,前日陈琳奉旨往选时,将你名姓报入皇册内,充作宫娥以供使唤,今日身作王妃贵人,你的令堂令兄远隔数千里外,未必知之。明日圣上差官往山西赏赐银两与众秀女父母,以补养育之资,你何不修书一封,待孤家命差官付你母兄,以免他切望之心,不知你意如何?”狄妃闻命,高位下拜谢恩。八王爷命左右宫娥扶起。即取过文房四宝放于桌上,宫女浓研龙煤,轻拂玉笺,狄妃提起笔来一挥而就。书中大意不过请安问候,不用多述。八王爷见狄妃下笔敏捷,将书笺一看,吉言锦绣,字字珠玑,心中暗喜,赞道:“贤妃真乃才貌两兼!”此刻妃子将家书封固,八王爷接转,即起位离后宫,到正殿上坐下。命掌府官宣往山西的钦差来见。掌府官领旨,去不多时,将钦差宣到王府,一见王爷,登时俯伏朝见。八王爷即命平身。原来这钦差乃一个奸臣,由知府贿赂上司,拜大奸臣冯拯太尉为门下。庞太师是他岳丈,数进财帛于众权奸,是以由知府升任巡道,以至知谏院。此人姓孙名秀。当日躬身立着,八王爷唤道:“孙钦差,你今奉旨往山西给赏,孤家狄妃有家书一封,劳你顺便带去,投于狄总戎府中,回朝之日,孤家自有重赏。”孙秀听了,诺诺连声,双手接过书来,叩谢出了王府,扶鞍上马,数名家丁随后,心下暗想:“这狄总兵名狄广,乃是狄元之子。想当初狄元为两粤总制时,吾父在他麾下奉命解粮,只因违误了限期,被他按军法枭首,死得好不惨伤。我与狄门有不共戴天之恨,如今八王选这狄妃,此女是他亲生,此书不过是报喜的吉信,不若我将此书埋没不与,再与他报个凶信,暂解心头之忿,岂不快哉!”主意已定,即将原书藏过。

次晨,孙秀领了王库中一万八千两白金,押着车辆,离却汴京城,一路登程,水陆并进,已至山西。城中大小官员,早知钦差到来,远远恭迎,见礼之间不能尽述。当日孙钦差将银子交付布政使司暂存,即命县主传示选女的父母,报名领赏,每一名赏白金二百两,实得一百二十两。此缘孙秀是奸贪之辈,每二百两减克了八十两,赚出六千四百两,饱充私囊,众人那里得知?

当日狄总爷闻圣上有银两恩赐,故钦差一到,他正要打听妹子信息。次日早晨,具备名帖,邀请孙秀。孙秀吩咐即日打道,向总戎狄府而来。狄爷闻报孙钦差来拜会,又称言有机密事相商,必要到后堂才好相见,连忙出府迎接。两下见礼毕,携手进后堂,再复叙礼坐下,家丁敬递过香茗,狄爷道:“无事不敢邀驾,钦差大人奉旨到来,给赏众秀女父母,内有位狄千金之名,进京之后,不知如何下落?谅大人在朝,必然细悉,故小将特请孙大人到来,求达消息。”孙秀听了,反问:“老总戎,你何以知有狄千金之名,又是同姓,莫非此女是总戎令爱么?”狄爷道:“非也,不瞒大人,此女乃小将舍妹。”孙秀道:“原来乃总戎大人令妹,真是可惜!”狄爷听了,连忙问道:“孙大人为何说起可惜二字,莫非有甚差池么?”孙秀故意左右一瞧,呼声:“总戎大人,凡人侍家丁,可是内堂家人,还是外班散役?”狄爷回言,都是内堂服役。孙秀道:“下官言来,不要传扬出外方妙,倘走漏风声,恐有不测之祸,连下官也有累及了。初时令妹进到王宫,略闻他思念家乡,怀忆父母,日夜悲啼,天天怒吵,三宫六院个个憎嫌不悦。岂知令妹性急,抑或忧忿过多,竟是悬梁而死。圣上闻知大怒,说污渎了宫闱,罪不容诛,已将尸首抛弃荒郊之外。下官奉旨之日,圣旨命我密访他父母问罪,幸得陈公公一力为大人遮瞒,不说是大人嫡妹。在下官想来,大人还是趁早寻条出路,以免罗网之灾,下官但据事直言,只恐冲读,休得见怪。”狄爷听了,神色惨变,只得满口称谢。孙秀登时告别,狄爷当时亦无心款留。

待钦差去了,回到内堂,早有岳氏太太在堂后听得明白,一见狄爷进来,他便一把扯住问道:“我儿,方才钦差之言,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为娘性命断难留于人世了。”狄爷听了,忙道:“母亲何用惊慌?早间钦差不过谈论国家事情,未有什么言辞,母亲为甚如此着忙?”太太呼道:“我的儿呵!方才钦差与你说的一番话,我已听得明白,你还要瞒我么?”狄爷听了,不觉垂泪,说:“母亲,这是祸福无常,如今亦不必追究真假,母亲既然听得钦差之言,便是如此了。”老太太说:“你的妹子到底怎生光景,须速速说来。”狄爷道:“母亲呵,今日圣上旨调孙钦差到来,恩赏众秀女父母,不论官民,一概俱有给赏,惟我家无名,想起来妹子定然吉少凶多了,这钦差之言,岂不是真的么?”岳氏老太太听了,早已吓得三魂失去,七魄飞腾,大呼一声道:“我的女儿呵,你死得好惨伤也!”往后一交,跌倒地中,气息顿时绝了。

狄爷夫妇齐步赶上,慌忙扶起,哭呼母亲、婆婆。众丫环使女齐集,看见老太太面如金纸,一息俱无,已是死了。狄爷含泪道:“手足已冰冷了。”夫妇对看,放声大哭,狄爷道:“今日妹死母亡,如此惨伤,何天之不祥,弄得如此收场呵!”孟氏夫人纷纷下泪说:“不意狄门不幸,祸从天降,有此灾殃。可怜姑娘年少惨死,又受此暴露尸骸之罪,老婆婆又因此而亡,数月之间,人亡家散,言之痛心不已!”狄爷闻言,更觉凄惶,夫妻对着尸骸只是痛哭。当时众家丁丫环仆妇一同下跪,禀道:“老爷、夫人不可过恸,老太太既已归天,打点料理后事要紧。况天气炎热异常,诚恐老太太玉躯不得久停。”狄爷夫妇听得家人禀告,只得收泪,即于堂中安放。狄爷又进内取出白金百两,命得力家丁去备办棺木,不一会将材料等抬到,即命匠人登时赶造一棺一椁,又命人赶办衣衾等类。官家使用自然不比民间,一一实难尽述。到了次日人殓,夫妇又复痛哭一番。其时大小姐金鸾,年及十岁,已知人事,亦不免伤感,忆着婆婆。只有公子年幼,不知人事。当日收殓老太太之后,少不得僧道追荐,狄爷忙乱数天,方得安静。

一日,夫妻商议,狄爷道:“如今妹子在朝自尽,母亲又因妹子气忿身亡,且孙钦差又通知皇上大怒,只因妹子自缢,污秽了宫闱,还言要访拿父母。幸得此机未泄,我今不如趁母亲亡故,预上一本,辞退官职,一来省却祸患,二来归回祖居,以葬母亲,夫人以为何如?”孟氏夫人听了道:“此言亦是,只是孙钦差之言未知真假,岂可因此一言,便灰了壮志?老爷还该细细酌议,或命人回朝打听明白,再作计议。”狄爷道:“据孙秀之言如此,想必不差,况他从京都来,事关重大,必无讹传之理。若要回朝打听,往返又要数十日,倘圣上当真追究起来,那时逃遁不及了。况吾年已四旬,在朝为官十余年,后来奉旨回乡剿寇,不觉将近十载,如今看得仕宦之途,甚是无味。不若趁早退归林下,乐得逍遥自在,省得担忧吃惊,受制于人。如今亦不必管孙秀之言是真是假,总是辞官归里为妥。”

不知狄爷如何辞官,究竟允准否,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第一回 选秀女内监出京 赴皇都娇娥洒泪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第一回 选秀女内监出京 赴皇都娇娥洒泪

诗曰:

一编欣喜有奇文,奸佞忠良各判分;

决狱同钦包孝肃,平戎共仰狄将军;

威校面具留佳话,旋转宫闱立大勋;

莫笑稗官凭臆说,主持公道最惰殷。

却说大宋真宗天子,乃太宗第三太子。名恒,初封寿王,寻立为皇太子,太宗崩,遂登大宝。在位二十五载,寿五十五而崩。溯其即位在戊戌成平元年,其时乃契丹统和十六年。考帝之初政,宽仁慈爱,大有帝王度量,然好奉道教,信惑异端,以致祸乱丛生,屡有边疆之患,后有契丹澶州之扰也。

且说真宗登基后,即进刘皇妃为东宫皇后,封赠李妃为宸妃,二后俱得宠幸。其年两宫皇后齐怀龙妊,真宗暗暗欣然,惟愿二后早生太子接嗣江山。当时朝中文武,自首相一品以下,二三四品官不下百余员,其中忠诚为国者不少,奸佞不法的亦多。时称为贤良的有太师李沈、枢密使王旦、平章寇准、龙图阁待制孙爽四位大臣,真乃忠心贯日的贤臣。只有王钦若、丁谓、林持、陈彭年、刘承畦五人,相济为恶,聚敛害民,时人号为朝中五鬼。又有包拯初为开封府尹,庞洪职居枢密副使,忠佞二臣,容后交代。

却说庚子三年,有内监陈琳,一天出朝上殿,俯伏金阶,口称:“我主万岁,奴婢见驾。”天子一见说道:“你乃掌管宫闱,司礼内监,今来见朕,有何章奏?”陈琳奏道:“奴婢并非文武司职,并无本章上奏,不过面陈罢了。”天子道:“你且当面奏来。”陈琳道:“只因上年蒙我主隆恩,放出宫内中年妃嫔一千五百余名,各官民父母领回已讫。如今三宫六院,缺少了许多妃嫔,遂觉不够使唤,望乞我主万岁颁旨,另选少艾,以备宫中充用。奴婢职掌内宫,不敢隐瞒。”当下天子闻奏,暗想:宫中妃嫔,上年虽则放出一千五百余名,目下少年者尚属不少,倘若再选,岂不有屈民间多少年少美女!如今朕有个主意,想上年王嫂宾天,八王兄中馈已缺。他年将半百,尚无后嗣,不若趁此选点秀女,挑其美丽超群有贵相的,送与王兄作配,岂不是美事。倘或一二载产下麟儿,以接宗枝,也未可知。当日真宗想定主意,随即降旨前往山西太原,只许一府挑选才女八十名,不许多选,亦不得借端滋扰良民,限五个月内回朝缴旨,即命陈琳前往。陈琳领旨,天子退朝进宫,文武官员各回衙署不提。

单说内监陈公公赍了圣旨,带了八名近身勇士,一千护送宫女的兵丁,一路长行,一月余方得到了山西省首府太原。早有大小文武官员前来迎接钦差。陈公公一路进到城中,一同滚鞍下马,到了大堂,开读圣旨已毕。众文武接旨之后,一同见礼,依次坐定,谈说一番。是夜,置酒相待,晚膳已完,众文武各自散去不表。

却说太原府城中大小文武五十多位官员,当时得知万岁旨下,挑选才女,以备内宫之用,大家怎敢延慢。知府转委知县,传集保领人等一刻齐集县堂。有县主吩咐传言:“当今万岁旨意,挑选美女八十名。不论官家宦女,民家才女,凡十三岁以上,十九岁以下,生来才貌两全,俱要报名上册。限十日之内,报足八十名之数,候钦差挑选。如有匿名违命循私,定当重责不贷。”众保各领命而去。

当日地方保领于一府之中,城厢内外,不论名门宦户,逐一点名核查。不想太原一府地方,军民百姓贫富不一,闻此消息,甚是惊惶。内有许了人的,自然即时完娶,其年少些未曾定配的,仓卒间也不用过聘,立刻嫁娶的甚多。至有年高定了年少,贫贱娶过富豪的也不少。若论挑选宫女,于一府地方只选八十名,众民何故如此慌忙?皆因父母爱惜子女,好不容易将女儿育成十四五岁,有六七分姿容,倘或被选,便永无相见之日,犹如死了一般,为父母者又怎不着急?当日不特民间慌乱,即名门官宦之家,倘有美貌超群、才情出众的,也都不敢隐瞒,只因奉了圣上旨意,你倾我轧,皆要献出。

期满这一天,众美人带至金亭驿中,计民家美女却有二百余名,内中官宦之家的贵女不过二十名。陈琳一一挑选过,其上等美丽,身材窈窕,纤纤指足者,不过五六十名,其余的虽然有六七分容貌,不是面色黑些,便是身材不称,都选不上。陈琳道:“众位大人,你们若不嗔怪,咱就直言了。想圣上上年放出中年宫女一千五百余名,如今只选回稍美者八十名,可谓仁德之至了。咱家临出京之时,圣上曾命要首选一名绝色才貌双全的为贵人,岂知太原一府地方,八十名尚且不足,众位大人试想,难道咱家就这样还朝复命不成?倘列位大人有意隐瞒,欺着圣上,就难怪陈某亲往挨查。倘若众官长中查出有美丽贵人,勿言某之不情,奏明圣上,以违旨论!”众文武听罢,皆无言语,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官员。此人姓狄名广,现为本省太原府总兵,祖上原居山西,他祖父名狄泰,五代时曾为唐明宗翰林院。父亲名狄元,于本朝先帝太宗时,职居两粤总制,威振边夷,名声远播,中年而亡。老夫人岳氏尚存,生下一子一女,长子即今狄广总爷,后得怀胎幼女,唤名千金,长成十六之年,真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不独精于女工,而且长于翰墨,还未许字人家。这岳氏老太大爱之犹如掌上之珠,怎肯去报名上册?如今狄广听了陈琳要亲身到各府搜查,众官员也都知狄门有此美女,内中亦有为子求过婚的,只因老太太不舍,未能成就。当时狄爷知瞒不过,心中闷闷不乐,只得与众官同声说道:“陈公公将就些,且宽限我们三天,如有美不献,一朝奏知圣上,也怪不得了。”当时陈琳允诺,众文武各散回衙。单说狄爷已有二女一子,长名金鸾,次名银鸾,但次女未及三岁已早夭亡。如今大小姐年方九岁,公子狄青初产,方才对月。当日狄爷回至府中,滚鞍下马,回进后堂,闷闷不乐,不言不语。孟氏夫人见此光景,即呼:“老爷往日回来,愉颜悦色,如今有何不乐?”狄爷见问,便将陈琳催迫之言细细说知。夫人听了,也觉惊骇。正在对坐愁闷,不料小姐适进中堂,一闻愁叹之声,也觉惊惶。听了哥嫂之言,早已明白,便轻移莲步来到堂中,与哥嫂见礼,只做不懂,开言道:“哥嫂缘何在此愁叹,有甚因由?”狄爷见问,只得叫声:“贤妹,愚兄因思你父亲弃世太早,说起不禁令人感伤。”小姐道:“哥哥既然思念父亲,缘何又有违逆圣旨只恐举家受累,罪过非轻之言,此是何说广狄爷夫妇听罢,低头不语。小姐又道:“哥嫂所言,妹子已经尽悉,今日既然事急,何必隐瞒?”狄爷听了,即道:“贤妹呵!不幸父亲归天太早,抛下萱亲在堂,只有你我兄妹二人。如若今日将妹子献出上册,一来怕哭坏了老母,二来难以割舍同胞之谊,因此觉得愁闷不堪。明天待愚兄备下一本,请陈琳还朝,奏个明白,正在筹思,不知可否。”小姐听了,说:“哥哥,此事万万不可!哥哥为官日久,岂有不明法律之理?圣上倘准了此本固好,倘或不准,怪责起来,圣上一怒,哥哥便有逆旨之罪,一家性命难保,反累及母亲,岂不是只因妹子一人,使哥哥负了不忠不孝之名,此举望哥哥再为参详。”狄爷听罢,低头想了一番,便问:“贤妹,依你主意怎样?”小姐说:“依愚妹之见,还是舍着我一人,既保全了举家大小,又免了哥哥逆旨之罪,方为上策。但不知哥哥意下如何?”狄爷不觉愁眉倍蹙,长叹一声。三人谈论一番,不觉天色已晚。

忽然过了三天,是日狄爷夫妻正与小姐商量之际,只见一个老家人慌忙走进内堂,口称:“老爷,今有陈公公领了军兵,先住节度使衙门搜寻,少刻定到我们府中来的。”狄爷听了,闷上添愁,孟夫人吓得没了主意。小姐说:“哥嫂不必慌忙,愚妹自有定见。”便吩咐老人家:“且往外堂唤中军迎接陈公公,请他早回金亭驿,不必到我府中。就说狄总爷有位姑娘报册。”当下老家人领命出外堂去了。

小姐唤丫环进佛堂内,请到岳氏,老太太坐下,看见孩儿愁容满面,又见媳妇女儿各人一汪珠泪。太太见此,好不惊骇,即问:“你夫妻兄妹为何如此?”狄爷只是摇首难言,犹恐太太悲痛。太太又问女儿:“你因何也是如此悲伤?其中必有缘故,快些说与为娘得知。”狄小姐未及启言,泪浮粉面,说声:“母亲,女儿从小长育宦门,深居闺阁,有谁委曲我,只因今日圣上有旨,到本省点选秀女,册上缺少人数,钦差难以复旨,只要官宦人家闺女补数。如今挨户搜查,如若再匿名不报,全家就有不测之灾。早闻报到挨搜至节度使府中,搜毕必然来搜查我府了。只因哥嫂慌乱,又无可再设施的,女儿只得含着一身去报名,以免满门之累,但割舍不得母亲之恩,哥嫂之情,因此不免悲伤。”言罢,珠泪沾襟。老太太听了此言,吓得魂飞魄散,手足如冰,母女抱头痛哭。狄爷夫妇正劝解间,有老家人跑进内堂,报说:“中军官方才将陈公公请回金亭驿去了。陈公公说:‘老爷若肯将小姐献进,至为知机,但切不可延留过久,即日就要回朝复旨。’”狄爷说:“知道了,你去吧。”家人退出。

却说这狄广只有一子,方在哺乳,固属不知事体,即九岁女儿,虽知人事,别离苦楚到底不甚明白。只有母女夫妻四人十分凄惨。又过了三天,见老家人传报:“陈公公今日立刻要请小姐出府,因于官宦人家选足了八十名之数,只少我家小姐一人未到。”老太太听了,倍加凄惨。狄爷夫妇含泪苦苦相劝,老太太只得揩了眼泪,说:“也罢,为娘且送你至驿中,以尽母女之情。”狄爷连忙吩咐备了两乘大轿伺候。小姐带泪相辞嫂嫂,这孟氏夫人下泪纷纷,各言珍重之话。

当时母女上了大轿,狄爷骑上骏马,一班随行家将,一路呼呼喝喝,出了大堂。来到驿中,先差旗牌官去通报,然后将二乘轿抬到内厢,狄爷下马相随,来到大堂。陈公公敬他是位小姐,又是狄爷同到,忙下阶相迎。母女下了大轿,太太携挽娇儿站立堂右,陈琳先与狄爷见礼,后对小姐举目一看,果然生得姿色美丽,与众不同。有诗赞曰:

娇艳轻盈一朵花,西施敢与斗容华?

慢言秀美堪餐色,再世杨妃产狄家。

当下陈琳看见小姐生得容光姣艳,迥异寻常,满心喜悦,说声:“总戎夫人,此位是令爱小姐么?”狄爷道:“非也,乃下官同胞小妹。”陈琳道:“原来乃大人今妹。果然天生丽质,非凡美所及,倘注上册名回朝,如经圣上青目,必然大贵,福分非轻的。”狄爷说:“老公公前日有言在先,倘众文武中有美不一即献出,回朝奏知圣上,以违旨论。但下官思量,妹子虽有此美材,只因家母年高,爱惜女儿如珍,真难割爱,是以延迟至今始报。望祈老公公回朝将就些,以免下官有欺君之罪,不胜感激!”陈琳道:“总戎大人何须过虑。你今依旨将令妹上册,何云欺君?其迟些报献,不过人子体念亲心之意,陈某怎敢深求。但令妹是何闺名?”狄爷道:“小妹闺名千金。”陈琳即命执笔人,将宫女册上头名注上狄千金华。

陈琳得此美人,随即于众美中选了十余名,凑足了八十名之数,余女发回各家父母领还。当时不用狄府大轿,要请小姐坐上香车。老太太心如刀割,泪似泉涌,小姐牵衣顿足,母女怎忍分离?狄爷见此光景,也觉惨然,只得硬着心解劝母妹一番。老太太无奈,含泪嘱咐女儿一遍,转身又向陈琳道:“老公公,我女儿年少,寸步未离闺阁,娇生惯养,一十六年。万里风霜,望祈照管,老身即死在九泉,亦当衔环相报。”陈琳一口应允,又呼:“老太太,小姐今日应选还朝,定然是一位大贵人,实乃可喜,何须悲苦?陈某凡事自当照管,不用挂怀,且暂请回府去,吾即速登程回朝了。”母女只是珠泪纷纷,实乃生离死别,母子情深笔难尽述。狄爷也来催促,小姐又含泪道:“哥哥,小妹此去,吉凶未卜。但母亲年老,小妹一别之后,定然愁惨不堪,万望哥哥嫂嫂百般解劝,诸事留心,小妹别后,死死生生,别无所虑了。但今日陈公公催促甚急,不能与嫂嫂面别一言,心实不安,望哥哥回去代小妹多多拜上。侄儿侄女,哥嫂自能教育,不用小妹多嘱,总于母亲处用心留意,即是哥哥看待小妹之恩了。”一言未罢,珠泪双行。狄爷带泪,连声答应道:“贤妹放心!愚兄平日侍奉母亲,你亦尽晓,尽可宽怀,一切还望留意珍重。”当日兄妹二人,身同一脉,也觉不忍分离,有许多衷曲之语要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特小姐女流情重,固属依依留恋,即狄爷是轰轰烈烈英雄,此际也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说到胞谊生离,不禁潸然下泪。

不知狄小姐分袂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万花楼演义》:前言

《万花楼演义》是清代李雨堂著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一名《狄青初传》《后续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又名《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十四卷六十八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名《万花楼》取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的发生地点。西夏侵宋,三关元帅杨宗保告急,武曲星狄青奉王禅老祖之命下山赴京,路遇张忠、李义结为兄弟。三人在一酒店的万花楼中与恶少胡伦发生争执,狄青将胡伦掷出楼外摔死。文曲星包拯念狄青为民除害,将其放走。以后胡伦之父胡坤多次设计谋害狄青未遂,后狄青在边关屡立战功,被天子命为招讨元帅。作者将历史人物狄青、包拯和传说中的人物杨宗保编进一个故事中,加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而敷衍出一部惩恶扬善、悲欢离合的完整故事。

前言

在中国历史上,爱国英雄代不乏人;在中国民间,英雄传奇小说洛阳纸贵。狄青五虎将的故事,就和杨家将、呼家将、岳家将的故事一样,长期以来传诵不衰。本书收录了《万花楼》(《狄青初传》)、《五虎征西》(《狄青前传》)、《五虎平南》(《狄青后传》)三个讲述狄青五虎将故事的传统本子,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完整的狄青五虎将的故事。

《万花楼》(全称《万花楼杨包狄演义》,又名《大宋杨家将文武曲星包公狄青初传》)演过英雄传奇人物杨宗保、包拯、狄青等忠臣良将抗击外侮、斥佞除奸、忠君报国的故事。包公断狸猫换太子案,杨、包、狄与奸相庞洪的斗争都写得有声有色,扣人心弦,杨宗保的老成持重,狄青的血气方刚,包拯的足智多谋,都会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五虎征西》(又名《五虎平西珍珠旗演义狄青全传》)的故事承接《万花楼》,叙述狄青、张忠、刘庆。李义、石玉五虎将出征西夏的过程,以及狄青和单单国八宝公主的爱情故事。其间还贯串了包拯和狄青等与奸相庞洪的忠奸斗争。

《五虎平南》(又名《五虎平南狄青后传》)承续《征西》故事,叙述以狄青为首的五虎将率兵南征,平定广源州依智高叛乱的经过,以及狄青的两个孪生子狄龙、狄虎在出征中与敌方女将段红玉、王兰英之间的爱情纠葛,同时也穿插了包拯、狄青与朝中奸佞斗争的线索。

本书故事背景大体有些史实依据,如狄青与庞洪的斗争,狄青征西夏赵元吴以及平叛依智高等,均见于史籍载录;书中人物也大多史有其人,如狄青,《宋史》有《狄青列传》,是著名的北宋将领,包拯是有史可查的清官,等等。但离奇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形象,则是小说家头脑的产物,不可与历史混同。

在传统中国人的心目中,中华帝国的大一统观念是神圣不可动摇的,可在北宋时代却偏偏外侮不断,后来宋亡于金、元,明亡于清的历史现实,更使得国人痛心疾首。在这种社会一心理背景下,讲述英雄传奇的文艺作品(如评书、戏剧、小说)流行起来,因为这对于民众心理来说,是一种对社会现实的补偿,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群众的爱国主义情感、英雄主义情结。

本书《万花楼》用的是聚文堂本,《五虎征西》、《五虎平南》以光绪三十年上海书局版为底本。限于学力,在整理排印中难免出错,欢迎有识之士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