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第5卷

《奥德赛》(希腊语:ΟΔΥΣΣΕΙΑ,转写:Odýsseia,又译《奥狄赛》《奥德修纪》或《奥德赛飘流记》)是古希腊最重要的两部史诗之一(另一部是《伊利亚特》,统称《荷马史诗》)。《奥德赛》延续了《伊利亚特》的故事情节,相传为盲诗人荷马所作。《奥德赛》共12000多行,也分为24卷,主要讲述的是英雄奥德修斯的故事。以奥德修斯幸运归返家乡为转折点,全诗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讲述了特洛伊战争胜利后,奥德修斯被迫漂泊数十年,遭遇种种挫折的艰苦经历。后半部分则讲述了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后,在神明的指引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他人的协助,最终完成复仇的故事。诗人把奥德修斯的10年海上历险,用倒叙的手法放在他临到家前40多天的时间里来描述。这10年惊心动魄的经历,包含了许多远古的神话,反映出经幻想加工过的自然现象以及古希腊人同自然的斗争和胜利。第9卷中所写的奥德修斯用计制胜巨人族波吕斐摩斯的故事,突出地表现了他的机智和勇敢。这部史诗是西方文学的奠基之作,是除《吉尔伽美什史诗》和《伊利亚特》外现存最古老的西方文学作品。

第5卷

其时,黎明从高贵的提索诺斯身边起床,把晨光追撒给神和凡人。众神弯身座椅,商讨聚会,包括炸雷高天的宙斯,最有力的神仙。面对众神,雅典娜说起俄底修斯遭受的种种磨难——女神关心他的境遇——困留在海仙的家院:“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让手握权杖的王者从此与温善和慈爱绝缘,不要再为主持公正劳费心力,让他永远暴虐无度,凶霸专横,既然神一样的俄底修斯,他所统治的属民中,谁也不再怀念这位温善的王者,像一位父亲。现在,他正躺身海岛,承受巨大的悲痛,在那水仙卡鲁普索的宫里,后者强行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既没有带桨的海船,又没有伙伴的帮援,帮他渡越浩淼的大海。现在,那帮人已下了狠心,谋害他的爱子,在那归返的途间。他外出寻觅父亲的讯息,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和光荣的拉凯代蒙地界。”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难道这不是你的意图,你的谋划,让俄底修斯回返,惩罚那帮人的行端?至于忒勒马科斯,你可巧妙地把他带回家里,你有这个能耐,让他不受伤害,安抵自己的家乡;让求婚者们计划落空,驾船回返。”

说罢,他转而对爱子赫耳墨斯直言道:“赫耳墨斯,既然处理其他事情,你亦是我的信使,现在,我要你传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谕言,对发辫秀美的女仙,让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启程,回返故乡,既无神明,亦无凡人护援,乘用一只编绑的船筏,受苦受难,及至第二十个天日,登岸丰肥的斯开里亚,神族的边裔、法伊阿基亚人的地面,他们会真心实意地敬他,像对待神明,把他送回亲爱的故乡,用一条海船,堆满黄金、青铜和衣裳,数量之多,远远超出他得获的份子,他的战礼,即便他能平平安安地出离,从特洛伊归返。此人命里注定可以眼见亲朋,回抵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谨遵不违,随即穿上精美的条鞋,在自己的脚面,黄金铸就,永不败坏——穿着它,仙神跨涉沧海和无垠的陆基,像疾风一样轻快。他操起节杖,用它,赫耳墨斯既可迷合凡人的瞳眸——只要他愿意——又可让睡者睁开双眼——拿着这根节杖,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一阵风似地启程向前,穿越皮厄里亚山地,从晴亮的高空冲向翻涌的海面,穿走大洋,像一只燕鸥,贴着苍贫的大海,贴着惊涛骇浪疾飞,捕食鱼鲜,展开急速振摇的翅膀,沾打着峰起的浪尖。就像这样,赫耳墨斯穿越峰连的长浪,来到那座远方的岛屿,踏出黑蓝色的大海,走上干实的陆地,行至深广的岩洞,发辫秀美的仙女的家居,发现她正在里面。炉膛里燃烧着一蓬熊熊的柴火,到处飘拂着劈开的雪松和桧柏的香气,弥漫在整座岛间。仙女正一边歌唱,亮开舒甜的嗓门,一边来回走动,沿着织机,用一只金梭织纺。洞穴的四周长着葱郁的树林,有生机勃勃的柏树,还有杨树和喷香的翠柏,树上筑着飞鸟的窝巢,长着修长的翅膀,有小猫头鹰、鹞鹰和饶食的水鸟,捕食的鸬鹚,随波逐浪。洞口的边旁爬满青绿的枝藤,垂挂着一串串甜美的葡萄;四口溪泉吐出闪亮的净水,成排,挨连,流水不同的方向;还有那环围的草泽,新松酥软,遍长着欧芹和紫罗兰——此情此景,即便是临来的神明,见后也会赞赏,悦满胸怀。岩洞边,信使阿耳吉丰忒斯赞慕园林的绮丽,心中饱领了景致的绚美,然后走进宽敞的洞府;闪亮的女神卡鲁普索见他前来——眼望去,当即认出他来,永生的神祗有此辨识的能耐,互相辨识,即便居家在遥远的地带。然而,赫耳墨斯却不曾在洞里见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后者正坐在外面,靠海的滩沿,悲声哭泣,像以往那样,泪流满面,伤苦哀嚎,心痛欲裂,凝望着苍贫的大海,哭淌着成串的眼泪。其时,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让赫耳墨斯坐上一把油亮的、晶光闪烁的座椅,开口问道:“是哪阵和风,手握金杖的赫耳墨斯,把你吹入我的房居,我所尊敬和爱慕的神明,稀客,以前为何不常来看看?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将竭诚效劳,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请进来吧,让我聊尽地主之谊。”

言罢,女神放下一张餐桌,满堆着仙食,为他调制了一份红色的奈克塔耳①。于是,信使赫耳墨斯,阿耳吉辛忒斯,动手吃喝。当吃饱喝足,满足了消除饥渴和进食的需要,他开口发话,回答对方的问告:“你,一位女神,问我,一位神明,为何来此,好吧,我将针对你的问话,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言。宙斯差我前来,并非出于我的愿望——谁愿跑越无边的大海,咸涩的苦浪?这里没有城镇,杏无人烟,无有祭神的人们,敬奉隆盛、精选的肴鲜。但是,神明中谁也不能挫阻,谁也不能诋毁带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他说你拘留了一个可怜的凡人,攻打普里阿摩斯的城堡的战勇中最不幸的一位。他们苦战几年,在第十年里荡扫了那个地方,启程返航,但在归家途中冒犯了雅典娜②,后者卷来凶险的风暴击打,掀起滔天的巨浪。他那些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疾风和海浪推搡着他漂泊,把他冲到这边。现在,宙斯命你尽速遣他上路,此君并非命里注定,注定要死在这边,远离朋眷。他还有得见亲友的缘分,回抵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①奈克塔耳:一种神用的饮料,神不喝酒。

②冒犯了雅典娜:具体所指不甚明确,参考3·13,145以及4·499—511。据后世传说,俄伊琉斯之子埃阿斯曾在特洛伊的雅典娜神庙里奸污了卡桑德拉(普里阿摩斯之女),由此触怒了女神。

听罢这番话,卡鲁普索,女神中的佼杰,浑身颤嗦,开口答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你们这些狠心的神祗,生灵中最能妒嫉的天仙!你们烦恨女神的作为,当她们和凡人睡躺,不拘掩饰,试望把他们招为同床的侣伴。当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择配了俄里昂,你们这些生活悠闲的神明个个心怀愤怒,直到贞洁的阿耳忒弥丝,享用金座的女神,射出温柔的羽箭,在俄耳图吉亚,结果了他的性命。同样,当发辫秀美的黛墨忒耳,屈从于激情的驱使,和亚西昂睡躺寻欢,在受过三遍犁耕的农野,但宙斯很快知晓此事,扔出闪亮的霹雳,把他炸翻。现在,你等神祗恼恨我的作为,留爱了一个凡人:是我救了他,在他骑跨船的龙骨,独身沉浮之际——宙斯扔出闪光的炸雷,粉碎了他的快船,在酒蓝色的洋面,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疾风和海浪推揉着他漂泊,把他冲到这边。我把他迎进家门,关心爱护,甚至出言说告,可以使他长生不老,享过永恒不灭的生活。然而,神祗中谁也不能挫阻,谁也不能诋毁带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让他去吧,倘若这是宙斯的决定,他的命令,让他逐浪在苍贫的大海,而我将不能为他提供方便,因我既没有带桨的海船,也没有什么伙伴,帮他跨越浩森的洋面,但我将给他过细的叮嘱,绝无保留,使他不受伤害,安抵自己的家园。”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答道:“既如此,那就送他去吧;小心宙斯的愤恨,使他日后不致心怀积怨,把满腔的怒火对你发泄。”

言罢,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离她而去,女王般的水仙,听过宙斯的谕言,随即外出寻找,寻找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只见他坐在海边,两眼泪水汪汪,从来不曾干过,生活的甜美伴随着思图还家的泪水枯衰;水仙的爱慕早已不能使他心欢。夜里,出于无奈,他陪伴女神睡觉,在宽敞的洞穴,违心背意,应付房侣炽烈的情爱,而白天,他却坐在海边的石岩,泪流满面,伤苦哀嚎,心痛欲裂,凝望着苍贫的大海,哭淌着成串的眼泪。丰美的女神走近他身边,说道:“可怜的人,不要哭了,在我的身边,枯萎你的命脉。现在,我将送你登程,心怀友善。去吧,用那青铜的斧斤,砍下长长的树段,捆绑起来,做成一条宽大的木船,筑起高高的仓基,在它的正面,载你渡越混饨的大海。我将把食物装上船面,给你面包、净水和血红的醇酒,为你增力的好东西,使你免受饥饿的骚烦。我还将替你穿上衣服,给你送来顺疾的长风,使你不受伤害一…倘若神明愿意——安抵自己的家园。他们统掌辽阔的天空,比我强健,更有神力,无论是筹谋,还是兑践。”

她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嗦嗦发抖,开口答话,说道:“你的谋划,我的女神,并非出于送行的愿望,而是另有一番打算。你让我渡过浩森的大海,乘用一只船筏,此举惊险,充满艰难;即便是匀衡的快船,兜着宙斯送来的劲风,也难以穿越。所以,我将不会贸然登船,不,除非你,女神,立下庄重的誓言,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我吃苦受难。”

他言罢,卡鲁普索,女神中的佼杰,咧嘴微笑,抚摸着他的手,出声呼唤,说道:“嘿,你这个无赖,诡计多端,竟存此般心思,说出这番话来。让大地和辽阔的天空作证,还有斯图克斯的泼水——幸福的神祗誓约,以此最为庄重,最具可怕的威慑,我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你吃苦受难。倘若让我置身你的境地,我亦会如此设想,用同样的办法冲破难关。我知道通情达理地处事,我的心灵善多同情,不是铁砣一块。”

言罢,闪光的女神轻快地引路先行,俄底修斯跟随其后,踩着女神的脚印。他们一路前行,女神偕领凡人,来到深旷的洞穴。俄底修斯弯身下坐,在赫耳墨斯刚才坐过的椅子,女仙摆出各种食物,在他面前,凡人食用的东西,供他吃喝,然后坐在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对面,女仆给她送来奈克塔耳和神用的食物,他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肴餐。当他们享受过吃喝的愉悦,丰美的女神卡鲁普索首先开口,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还在一心想着回家,返回你的故乡?好吧,即便如此,我祝你一路顺风。不过,你要是知道,在你的心中,当你踏上故土之前,你将注定会遇到多少磨难,你就会呆在这里,和我一起,享受不死的福份,尽管你渴望见到妻子,天天为此思念。但是,我想,我可以放心地声称,我不会比她逊色,无论是身段,还是体态——凡女岂是神的对手,赛比容貌,以体形争攀?!”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女神,夫人,不要为此动怒。我心里一清二楚,你的话半点不错,谨慎的裴奈罗珮当然不可和你攀比,论容貌,比身型——她是个凡人,而你是永生不灭、长生不死的神仙。但即便如此,我所想要的,我所天天企盼的,是回返家居,眼见还乡的时光。倘若某位神明打算把我砸碎,在酒蓝色的大海,我将凭着心灵的顽实,忍受他的打击。我已遭受许多磨难,经受许多艰险,顶着大海的风浪,面对战场上的杀砍。让这次旅程为我再添一分愁灾。”他如此一番说道;其时,太阳西沉,黑夜将大地蒙罩;他俩退往深旷的岩洞深处,贴身睡躺,享受同床的愉悦。但是,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俄底修斯穿上衣衫,裹上披篷,而起身的女仙则穿上一件闪光的白袍,织工细巧,漂亮美观,围起一根绚美的金带,扎在腰间,披上一条头巾。她开始设想如何准备这次航程,为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女神给他一把硕大的斧斤,恰好扣合他的手心,带着青铜的斧头,两道锋快的铜刃,安着一枝漂亮的柄把,橄榄木做就,紧插在铜斧的孔穴。接着,女神又给他一把磨光的扁斧,引路前行,来到海岛的尽端,耸立着高大的树木,有梢树、杨树和冲指天穹的杉树,早已风燥枯干,适可制作轻捷漂浮的筏船。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把他带到伐木地点,耸立着高高的树干,然后返回自己的居所。俄底修斯动手伐木,很快便完成了此项工作。他一共砍倒二十棵大树,用铜斧剔打干净,劈出平面,以娴熟的工艺,按着溜直的粉线放排。其时,丰美的女神卡鲁普索折返回来,带给他一把钻子,后者用它钻出洞孔,在每根树料上面,用木钉和栓子把它们连固起来。像一位精熟木工的巧匠,制作底面宽阔的货船,俄底修斯手制的航具,大体也有此般敞宽。接着,他搬起树段,铺出舱板,插入紧密排连的边柱,不停地工作,用长长的木缘完成船身的制建。然后,他做出桅杆和配套的桁端,以及一根舵桨,操掌行船的航向,沿着整个船面,拦起柳树的枝条,抵挡海浪的冲袭,铺开大量的枝于。其时,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送来大片的布料,制作船的风帆。俄底修斯动作熟练地整治,安上缭绳、帆索和升降索,在木船的舱面。最后,他在船底垫上滚木,把它拖下闪光的大海。到了第四天上,一切准备就绪;到了第五天,丰美的卡鲁普索替他沐浴,穿上芳香的衣衫,送他离程。女神装船两只皮袋,一只灌满暗紫色的酒浆,另一只,更大的那只,注满净水,搬上一袋食物,以及许多裨益凡人的美味,召来一阵顺风,温暖、轻柔的和风,送他行船。光荣的俄底修斯,欣喜扑面的海风,张开船帆,端身稳坐,熟练地操把舵桨,制导着木船的航程。睡意从未爬上眼睑,因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普雷阿得斯和沉降缓慢的布忒斯,还有大熊座,人们称之为“车座”,总在一个地方旋转,注视着俄里昂,众星中,惟有大熊座从不下沉沐浴,在俄开阿诺斯的水面——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曾出言叮嘱,要他沿着大熊座的右边,破开水浪向前。一连十七天,俄底修斯驾船行驶,破浪前进,到了第十八天里,水面上出现了朦胧的山景,法伊阿基亚人的土地,离他最近的陆岸,看来像一块盾牌,浮躺在昏浊的洋面。其时,强健的裂地之神正从埃西俄丕亚人那里回来,从索鲁摩伊人的山脊上远远眺见他的身影,驾着木船渡海。见此情景,波塞冬怒火中烧,比以往更烈,摇着头,对自己的心灵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毫无疑问,关于俄底修斯,神们已改变主意,在我走访埃西俄丕亚人的时候。眼下,他已驶近法伊阿基亚人的国度,注定可以摆脱他所承受的巨大灾祸的地界。不过,我想,我仍可使他吃受足够的苦难!”

言罢,他汇起云朵,双手紧握三叉朝,搅荡着海面,鼓起每一股狂飙,所有的疾风,密布起沉沉积云,掩罩起大地和海洋。黑夜从天空里跳将出来,东风和南风互相缠卷,还有凶猛的西风和高天哺育的北风,掀起汹涌的海浪,俄底修斯吓得双膝发软,心志涣散,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豪莽的心灵说道:“咳,不幸的人儿,我将最终面对何样的结局?我担心女神的言告一点不错,她说在我到家之前,我将在海上经受苦难——眼下,这一切正在兑现。瞧这铺天盖地的云层,宙斯把它们充塞在广阔的天穹,搅乱了大海,狂飙扫自各个方向,冲挤在这边。我的暴死已成定局。和我相比,那些战死疆场的达奈兵壮,在那辽阔的特洛伊大地,为了取悦阿特桑斯的儿郎,要幸福三倍,甚至四倍。但愿我也在那时阵亡,接受命运的捶击,那一天,成群结队的特洛伊人对我扔出锅头的利械,围逼着裴琉斯死去的儿男①——这样,我就能接受火焚的礼仪,得获阿开亚人给我的荣誉。现在,命运却要我带着此般凄惨终结。”

①裴琉斯死去的儿男:即阿基琉斯。

话音刚落,一峰巨浪从高处冲砸下来,以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打得木船不停地摇转,把俄底修斯远远地扫出船板,脱手握掌的舵杆。凶猛暴烈的旋风汇聚荡击,拦腰截断桅杆,卷走船帆和舱板,抛落在远处的峰尖。俄底修斯埋身浪谷,填压了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即刻钻出水头,从惊涛骇浪下面,女神卡鲁普索所给的衣衫把他往下扯淀。终于,他得以探出头来,吐出威涩的海水,成股地从头面上泼泻。然而,尽管疲倦,他却没有忘记那条木船,转过身子,扑向海浪,抓住船沿,蹲缩在船体的中间,躲避死的终结。巨浪托起木船,颠抛在它的峰尖,忽起忽落,像那秋时的北风,扫过平原,吹打荡摇的蓟丛,而后者则一棵紧贴着一棵站立——就像这样,狂风颠抛着木船,忽起忽落,在大海的洋面;有时,南风把它扔给北风玩耍,有时,东风又把它让给西风追击。

其时,卡德摩斯的女儿,脚型秀美的伊诺,又名琉科塞娅,眼见他的踪影。从前,她是讲说人话的凡女,现在,她生活在大海深处,享受女神的尊严。见他随波逐浪,受苦受难,琉科塞娅心生怜悯,钻出水面,像一只扑翅的海鸥,停栖船上,对他说道:“可怜的人!裂地之神波塞冬为何如此恨你,让你遭受此般祸灾?然而,尽管恨你,他将不能把你碎败。好吧,按我说的做——看来,你不像是个不通情理的笨蛋。脱去这身衣服,把木船留给疾风摆弄,挥开双臂,奋力划泳,游向法伊阿基亚人的陆岸,注定能使你脱险的地界。拿去吧,拿着这方头巾,绑在胸间,有此神物,永不败坏,你可不必惧怕死亡,担心受难。但是,当你双手抓着陆岸的边沿,你要解下头巾,扔入酒蓝色的大海,使其远离陆地——做时,别忘了转过头脸。”

言罢,女神送出头巾,随后扑人起伏的大海,像一只海鸥,幽黑、汹涌的咸水掩罩起她的身形。其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绪纷烦,权衡斟酌,对自己那豪莽的心灵说道:“天呀,我担心某位神祗有意作弄,要我放弃木船——不,眼下,我不能如此去做,我所亲眼目睹的那片陆野——她说我可在那里脱走——仍在遥远的岸边。对了,我可这么从事,此举看来妙极:只要船体不散,木段靠连,我就置身船上,忍受困苦的熬煎,但是,一旦海浪砸碎船舟,那时,我将入海游泳;我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决断。”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波塞冬,裂地之神,掀起一峰巨莽的海浪,一股粗蛮、惊险的激流,卷起水头,狠砸下来,恰如疾风吹扫,席卷一堆干燥的谷壳,四散飘落,飘落在地面,木船的块段被浪峰砸得碎烂,但俄底修斯骑跨着一根木段,像跨坐马背,剥下女神卡鲁普索送给的衣服,迅速绑上伊诺的头巾,绕着胸围,一头扎进海浪,挥开双臂,拼命划摆。王者、裂地之神见此景状,摇着头,对自己的心灵说道:“挣扎去吧,在这深海大洋,让你吃够苦头,直到置身那帮生民,宙斯养育的民众——即便如此,我想,你已不会吹毛求疵,对你所历受的愁艰。”

言罢,波塞冬扬鞭长鬃飘洒的骏马,前往埃枷伊,那里有他辉煌的宫殿。

其时,雅典娜,宙斯的女儿,谋划着下一步打算。她罢止风势,所有劲吹的狂飙,让它们平缓息止,回头睡觉,只是催起迅猛的北风,击伏俄底修斯身前的水浪,直到宙斯育养的壮勇躲过死亡和死之精灵的追赶,置身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中间。

一连两天两夜,他漂泊在深涌的海涛里,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的临来;然而,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疾风停吹息止,呈现出无风、寂静的海面。随着一峰升起的巨浪,俄底修斯闪出迅捷的一瞥,眼见登陆的廓岸,已在离他不远的地点。宛如病躺的父亲,带着钻心的疼痛,转现出存活的生机,对他的孩童,使他们释去愁烦——他已患病多时,身心疲惫,受之于某种可怕的神力的侵袭,但情势转悲为喜,神明使他消除了病灾;就像这样,陆地和树林的出现,使俄底修斯舒心爽气,他破浪游去,奋力向前;试图登岸。但是,当离岸的距程,进入喊声可及的范围,他听到海涛冲击礁岩发出的响声,一堵滔天的巨浪峰起扑打,撞砸在干实的滩地,溅出四散的水沫,蒙罩了一切,此地既无泊船的港湾,亦无进船的道口,只有突兀的岩峰,粗莽的悬崖绝壁。见此情景,俄底修斯吓得双膝发软,心志涣散,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家莽的心魂喊道:“完了,咳!在我绝望之际,宙斯让我眼见此番岸景,而我已挣扎着闯过这片水域,然而,眼下我却找不到出口,在这灰蓝色的海面。前方是锋快的礁石,四周惊涛滚滚,呼呼隆隆,顶着陡峻的岩壁,岸边水势深沉,无有稳驻双脚的空平之地,可资躲避眼前的危难。我怕就在攀登之际,一峰巨浪会把我抛向突莽的石壁,碎毁我上岸的努力。但是,倘若沿着石岸下游,试图寻见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我担心风暴会把我逮着,任我高声吟叫,卷往鱼群游聚的汪洋;或许,某位神明亦可能从海底放出一头怪物,安菲特里忒有的是这一类伙伴——我知道,光荣的裂地之神恨我,恨得深切。”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一峰巨浪把他抛向粗皱的岩壁。其时,他将面临皮肤遭受擦剥,骨头被岩石粉碎的结局,要不是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出启示,注入他的心间。俄底修斯拼命抓住岩面,用他的双手,咬牙坚持,大声叫喊,直到巨浪扑过身前。然而,虽说熬过了这次冲击,浪水的回流却把他砸离抓抱的岩块,远远地扔向海面。像一条章鱼,被外力拖出巢穴,泥砾糊满吸盘——就像这样,岩石粘住手的脱力,扯去掌上的表皮;海涛压住他的脸面,将他掩埋。其时,可怜的俄底修斯可能破越命运的制约,葬身海底,要不是雅典娜,眼睛灰蓝的女神,给他送来脱险的心念。他冲出激浪,后者喷砸在大海的岸边,沿着海岸游去,两眼总是紧盯着滩沿,希望寻见一处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然而,当他继续游去,抵及一处河口,置身清湛的水流,感觉此乃最好的登岸地点,无有岩石,倒有挡御风吹的遮掩。眼见河流奔出水口,俄底修斯默然祈诵,发话心间:“听我说,王者,无论你是何位神主。我在向你靠近,亟需你的帮助,一位奔命的不幸之人,逃出大海的杀捕,波塞冬的咒言。即便对不死的神明,落荒的浪人亦可祈求助援,像我一样,忍受了种种磨难,趋贴你的水流,身临你的膝边。可怜我的不幸,王爷,容我对你称告,我是个对你祈求的凡男。”

他言罢,河流息止自己的水流,停息了奔涌的浪头,理出一片宁静的水域,在他前面,让他安全进入河口。俄底修斯膝腿弯卷,垂展沉重的双手,心力憔悴,受之于咸水的冲灌,全身皮肉浮肿,淌着成股的海水,涌出嘴唇,从鼻孔里面。他身心疲软,躺在地上,既不能呼气,也无力说话,极度的疲劳使他无法动弹。但是,当他重新开始呼喘,命息回返心间,他便动手解下女神的头巾,放入河面,让那汇海的水流载着漂走,峰卷的巨浪把它推入大海。伊诺当即出手,取回头巾。俄底修斯步履踉跄,走离河边,瘫倒芦草丛中,亲吻盛产谷物的地面。其后,他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豪莽的心灵说道:“咳,我的前景,最终将有何样悲惨的结局?倘若苦熬不测的夜晚,在这条河边,我担心,舒润的露珠和凶狠的寒霜会联手整垮我虚软的躯体,我已精疲力竭——清晨,飕飕的寒风会从河上吹来。但是,倘若爬上斜坡,走入繁茂的树林,躺在厚厚的枝丛里,那样,即便能躲过疲乏和寒流的侵袭,睡一个香甜的好觉,我担心,我的躯体将成为野兽猎杀、劫夺的食餐。”

两下比较,他认定后者佳妙,于是走向树林,发现它离水不远。在一片空显的位置,在两蓬树丛下止步,后者生长在同一块地皮,一蓬灌木,一片野生的橄榄树,既能抵卸湿润的海风的吹扫,又可遮挡闪亮的太阳,日光的射照,雨水亦不能穿透,密密匝匝,枝于虬结。俄底修斯钻入树丛,双手堆起一个床铺,床面开阔——地上有的是落叶——足够供两人,甚至三人睡躺,在那冬令时分,哪怕在十分寒冷的时节。见此景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躺在枝床中间,堆盖起厚厚的落叶。像有人埋掩一块燃烧的木段,在黑色的炭灰下面,置身边远的农地,附近没有偌访的邻居,掩下此颗火种,省去无处寻觅的愁烦——就像这样,俄底修斯掩躺叶堆;雅典娜见状降下睡眠,对着他的眼睛,合上眼睑,使他很快静心入睡,消除一路冲搏带来的疲惫不堪。

《奥德赛》:第4卷

《奥德赛》(希腊语:ΟΔΥΣΣΕΙΑ,转写:Odýsseia,又译《奥狄赛》《奥德修纪》或《奥德赛飘流记》)是古希腊最重要的两部史诗之一(另一部是《伊利亚特》,统称《荷马史诗》)。《奥德赛》延续了《伊利亚特》的故事情节,相传为盲诗人荷马所作。《奥德赛》共12000多行,也分为24卷,主要讲述的是英雄奥德修斯的故事。以奥德修斯幸运归返家乡为转折点,全诗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讲述了特洛伊战争胜利后,奥德修斯被迫漂泊数十年,遭遇种种挫折的艰苦经历。后半部分则讲述了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后,在神明的指引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他人的协助,最终完成复仇的故事。诗人把奥德修斯的10年海上历险,用倒叙的手法放在他临到家前40多天的时间里来描述。这10年惊心动魄的经历,包含了许多远古的神话,反映出经幻想加工过的自然现象以及古希腊人同自然的斗争和胜利。第9卷中所写的奥德修斯用计制胜巨人族波吕斐摩斯的故事,突出地表现了他的机智和勇敢。这部史诗是西方文学的奠基之作,是除《吉尔伽美什史诗》和《伊利亚特》外现存最古老的西方文学作品。

第4卷

他们抵达群山环抱的拉凯代蒙,驱车前往光荣的墨奈劳斯的居所,见他正宴请大群城胞,在自己家里,举行盛大的婚礼,为他儿子和雍雅的女儿。他将把姑娘送嫁横扫军阵的阿基琉斯的儿子,早已点头答应,在特洛伊地面,答应嫁出女儿;眼下,神祗正把这桩亲姻兑现。其时,他正婚送女儿,用驭马和轮车,前往慕耳弥冬人著名的城堡,尼俄普托勒摩斯王统的地域;他已从斯巴达迎来阿勒克托耳的女儿,婚配心爱的儿子,强健的墨枷彭塞斯,出自一位仆女的肚腹——神明已不再使海伦孕育,自她生下一个女儿,美貌的赫耳弥娥奈,像金色的阿芙罗底忒一样迷媚。

就这样,光荣的墨奈劳斯的邻居和亲胞们欢宴在顶面高耸的华宫,喜气洋洋。人群中,一位通神的歌手引吭高唱,手拨竖琴,伴导两位要杂的高手,踩着歌的节奏,扭身旋转。

其时,二位站在院门前,壮士忒勒马科斯和奈斯托耳英武的儿子,连同他们的骏马,被强健的厄忒俄纽斯看见,光荣的墨奈劳斯勤勉的伴从,正迈步前行,眼见来者,转身回头,穿过厅堂,带着讯息,禀告民众的牧者。他行至王者身边站定,开口说告,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墨奈劳斯,宙斯钟爱的凡人,门前来了生客,两位壮汉,看来像是强有力的宙斯的后裔。告诉我,是为他们宽卸快马,还是打发他们另找别人,找那能够接待的户主安排。”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心头暴烈烦愤,答道:“厄忒俄纽斯,波厄苏斯之子,以前,你可从来不是个笨蛋,但现在,你却满口胡言,像个小孩。别忘了,我俩曾吞咽别人的盛情,许许多多好东西,在抵家门之前。愿宙斯不再使我们遭受此般痛苦,在将来的岁月。去吧,替生客宽出驭马,引他们前来,吃个痛快!”

他言罢,厄忒俄纽斯赶忙穿过厅堂,招呼其他勤勉的伴从帮忙,和他同行。他们将热汗涔涔的驭马宽出轭架,牢系在喂马的食槽前,放入饲料,拌之以雪白的大麦,把马车停靠在闪亮的内墙边,将来人引入神圣的房居。他们惊慕眼见的一切,王者的宫居,宙斯养育的人杰,像闪光的太阳或月亮,光荣的墨奈劳斯的房居,顶着高耸的屋面,射出四散的光彩。当带着赞慕的心情,饱尝了眼福后,他们跨入溜滑的澡盆,洗净身体。姑娘们替他们沐浴,抹上橄榄油,穿上衣衫,覆之以厚实的羊毛披篷。他们行至靠椅,在阿特桑斯之子墨奈劳斯身边坐定。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一位端庄的女仆端来面包,供他们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与此同时,一位切割者端起堆着各种肉食的大盘,放在他们面前,摆上金质的酒杯。棕发的墨奈劳斯开口招呼,对他们说道:“吃吧,别客气;餐后,等你们吃过东西,我们将开口询问:来者是谁。从你俩身上,可以看出你们父母的血统,王家的后代,宙斯钟爱的王者、手握权杖的贵胄的传人;卑劣之徒不会有这样的后代,像你们这样的儿男。”

言罢,他端起给他的份子,优选的烤肉,肥美的牛脊,放在他们面前。食客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肴餐。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忒勒马科斯对奈斯托耳之子说话,贴近他的头脸,谨防别人听见:“奈斯托耳之子,使我欢心的好汉,瞧瞧眼前的一切,光芒四射在回音缭绕的厅殿,到处是闪光的青铜,还有烁烁发光的黄金和琥珀,象牙和白银。宙斯的宫廷,在那俄林波斯山上,里面肯定也像这般辉煌,无数的好东西,瑰珍佳宝的苔苹。今番所见,使我诧奇!”

棕发的墨奈劳斯旁听到他的言谈,开口对二位发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凡人中,亲爱的孩子,谁也不能和宙斯竞比;他的厅居永不毁坏,他的财产亘古长存。然而,能和我竞比财富的凡人,或许屈指可数,或许根本没有。要知道,我历经磨难,流浪漂泊,方才用船运回这些财物,在漫漫岁月后的第八个长年。我曾浪迹塞浦路斯、腓尼基和埃及人的地面,我曾飘抵埃西俄丕亚人、厄仑波伊人和西冬尼亚人的国度,我曾驻足利比亚——在那里,羊羔生来长角①,母羊一年三胎,权贵之家,牧羊人亦然,不缺乳酪畜肉,不缺香甜的鲜奶,母羊提供喂吮的乳汁,长年不断。但是,当我游历这些地方,聚积起众多的财富,另一个人却杀了我的兄弟,偷偷摸摸,突然袭击,凭我嫂嫂的奸诈,该死的女人!因此,虽然王统这些所有,却不能愉悦我的心怀。你们一定已从各自的父亲那里——无论是谁——听闻有关的一切。我历经磨难,葬毁了一个家族,曾是那样强盛,拥有许多奇贵的珍财。我宁愿住在家里,失去三分之二的所有,倘若那些人仍然活着,那些死去的壮汉,远离牧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在宽阔的特洛伊地面。现在,我仍然经常悲思哭念那些朋伴,坐在我的宫居,沉湎于悲痛的追忆,直到平慰了内心的苦楚,停止悲哀——寒冻心胸的哭悼,若要使人腻饱,只需短暂的时间。然而,对这些人的思念,尽管心里难受,全都赶不上我对另一位壮勇的痛哀:只要想起他,寝食使我厌烦——阿开亚人中谁也比不上俄底修斯心忍的悲难,吃受的苦头;对于他,结局将是苦难,而对我,我将承受无休止的愁哀:他已久别我们,而我们则全然不知他的生存和死难。年迈的莱耳忒斯和温贤的裴奈罗珮一定在为他伤心,和忒勒马科斯一起——父亲出征之际,他还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①羊羔生来长角:或“公羊很快长角”。

一番话勾起忒勒马科斯哭念父亲的情愫,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地上,耳闻父亲的名字,双手撩起紫色的披篷,遮挡在眼睛前面。其时,墨奈劳斯认出了他的身份,心魂里斟酌着两个意念,是让对方自己开口,说出他的父亲,还是由他先提,仔仔细细地问盘?

当他思考着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魂里,海伦走出芬芳的顶面高耸的睡房,像手持金线杆的阿耳忒弥丝一般。阿德瑞丝忒随她出来,将做工精美的靠椅放在她身边,阿尔基培拿着条松软的织毯,羊毛纺就,芙罗提着她的银篮;阿尔康德瑞的馈赠,波鲁波斯之妻,居家埃及的塞拜——难以穷计的财富堆垛在那里的房间。波鲁波斯给了墨奈劳斯两个白银的浴缸,一对三脚铜鼎,十塔兰同黄金,而他的妻子亦拿出自己的所有,珍贵的礼物,馈送海伦,一枝金质的线杆,一只白银的筐篮,底下安着滑轮,镶着黄金,绕着篮圈。现在,侍女芙罗将它搬了出来,放在海伦身边,满装精纺的毛线,线杆缠着紫蓝色的羊毛,横躺篮面。海伦在靠椅上入座,踩着脚凳,当即开口发话,详询她的夫男:“他们,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是否已告说自己的名字,这些来到我们家居的生人?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确有其事——我的心灵催我说话,因我从未见过,是的,我想从未见过如此酷似的长相,无论是男人,还是女子;眼见此人的形貌,使我惊异。此人必是忒勒马科斯,心胸豪莽的俄底修斯之子——在他离家之际,留下这个孩子,新生的婴儿,为了不顾廉耻的我,阿开亚人进兵特洛伊城下,心想问人凶猛的战火。”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这亦已看出这一点,我的夫人,经你一番比较。俄底修斯的双脚就像此人的一样,还有他的双手。眼神、头型和上面的发络。刚才,我正追忆俄底修斯的往事,谈说——是的,为了我——他所遭受的悲难,忍受的苦楚,此人流下如注的眼泪,浇湿了脸面,撩起紫色的披篷,挡在眼睛前面。”

听罢这番话,奈斯托耳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说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此人确是俄底修斯之子,正如你说的那样,但他为人谦谨,不想贻笑大方,在这初次相会之际,谈吐有失典雅,当着你的脸面——我们赞慕你的声音,像神祗在说话。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差我同行,做他的向导。他渴望和你见面,愿意聆听你的指教,无论是规劝,还是办事的言导。父亲走后,家中的孩子要承受许多苦痛,倘若无人出力帮忙,一如忒勒马科斯现在的处境,父亲出走,国度中无人挺身而出,替他挡开祸殃。”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好极了!此人正是他的儿子,来到我的家居,那位极受尊爱的壮勇,为了我的缘故,吃受了多少苦难!我想,要是他驻脚此地,阿耳吉维人中,他将是我最尊爱的英豪,倘若沉雷远播的宙斯使我俩双双回返,乘坐快船,跨越大海的水浪。我会拨出一座城堡,让他移居阿耳戈斯,定设一处家所,把他从伊萨卡接来,连同所有的财物,还有他的儿子,他的民众。我将从众多的城堡中腾出一座,它们地处此间附近,接受我的王统。这样,我俩都住此地,便能经常会面聚首,无论什么都不能分割我们,割断我们的友谊,分离我们的欢乐,直到死的云朵,黑沉沉的积钱,把我们包裹。是的,必定是某位神祗,出于对他的妒愤,亲自谋划,惟独使他遭难,不得回返家乡。”

此番话语勾发了大家悲哭的欲望。阿耳戈斯的海伦,宙斯的女儿,呜咽抽泣,忒勒马科斯,就连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本人,也和她一样悲恸;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两眼泪水汪汪,心中思念雍贵的安提洛科斯,被闪亮的黎明,被她那光荣的儿子杀倒。念想着这位兄长,他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阿特柔斯之子,年迈的奈斯托耳常说你能谋善断,聪颖过人,在我们谈及你的时候,互相询问你的情况,在他的厅堂。现在,如果可能,是否可请帮忙舒缓:餐食中①我不想接受悲哭的慰藉,热泪盈眶;早起的黎明还会重返,用不了多少时光。当然,我决不会抱怨哭嚎,对任何死去的凡人,接受命运的捕召。此乃我等推一的愉慰,可怜的凡人,割下我们的头发,听任泪水涌注,沿着面颊流淌。我亦失去了一位兄弟,绝非阿耳吉维人中最低劣的儿郎,你或许知晓他的生平,而我却既不曾和他会面,也不曾见过。人们说他是出类拔萃的汉子,安提洛科斯,一位斗士,腿脚超比所有的战勇。”

①餐食中:或“饭后”,“进食以后”。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说得好,亲爱的朋友,像一位比你年长的智者的表述,他的作为——不奇怪,你继承了乃父的才智,说得情理俱到。人的亲种一眼便可认出,倘若克罗诺斯之子替他老子编排好运,在他出生和婚娶的时候,一如眼下给奈斯托耳那样,使他始终幸运如初,享度舒适的晚年,在他的宫府,生下众位儿郎,心智聪颖,枪技过人。现在,让我们忘却悲恸,刚才的嚎哭,重新聚神宴食的桌面,让他们泼水,冲洗我们的双手。把要说的往事留到明晨,忒勒马科斯和我将有互告的话头。”

言罢,阿斯法利昂,光荣的墨奈劳斯勤勉的伴友,倒出清水,冲洗他们的双手。洗毕,他们抓起眼前的佳肴。

其时,海伦,宙斯的孩子,心中盘想着另一番主意,她的思谋。她倒入一种药剂,在他们饮喝的酒中,可起舒心作用,驱除烦恼,使人忘却所有的悲痛。谁要是喝下缸内拌有此物的醇酒,一天之内就不会和泪水沾缘,湿染他的面孔,即便死了母亲和父亲,即便有人挥举铜剑,谋杀他的兄弟或爱子,当着他的脸面,使他亲眼目睹。就是这种奇妙的药物,握掌在宙斯之女的手中,功效显著的好东西,埃及人波鲁丹娜的馈赠,瑟昂的妻子——在那里,丰肥的土地催长出大量的药草,比哪里都多,许多配制后疗效显著,不少的却能使人致伤中毒;那里的人个个都是医生,所知的药理别地之人不可比争。他们是派厄昂的裔族。其时,海伦放入药物,嘱告人们斟酒,重新挑起话头,对他们说道:“阿特桑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还有你等各位,贵族的儿郎——宙斯无所不能,有时让我们走运,有时又使我们遭殃。现在,我请各位息坐宫后,进用食餐,欣享我的叙告。我要说讲一段故事,同眼下的情境配当。我无法告说,也无法清数他的全部功业,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的业绩,只想叙讲其中的一件,这位强健的汉子忍受的苦楚,完成的任务,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遭受磨难的地方。他对自己挥开羞辱的拳头,披上一块破烂的遮布,在他的肩头,扮作一个仆人的模样,混进敌人的居处,路面开阔的城堡,扮取另一个人的形象,一个乞丐,掩去自己的形貌,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他以乞丐的模样。混人特洛伊城内,骗过了所有的人,惟独我的眼睛挑开了他的伪装,进而开口盘问,但他巧用急智,避开我的锋芒。但是,当替他洗过身澡,抹上橄榄油,穿罢衣服后,我起发了一个庄严的誓咒,绝不泄露他的身份,让特洛伊人知晓俄底修斯就在里头,直到他登程回返,返回快船和营棚——终于,他对我道出阿开亚人的计划,讲了所有的内容。其后,他杀砍了许多特洛伊兵勇,用长锋的利剑,带着翔实的情报,回返阿耳吉维人的群伍。特洛伊妇女放声尖啸,而我的心里却乐开了花朵,其时我已改变心境,企望回家,悔恨当初阿芙罗底忒所致的迷狂,把我诱离心爱的故乡,丢下亲生的女儿,离弃我的睡房,还有我的丈夫,一位才貌双全的英壮。”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是的,我的妻子,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我有幸领略过许多人的心智,听过许多人的辩论,盖世的英雄,我亦曾浪迹许多城邦,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像他这样的凡人,不知谁有如此刚韧的毅力,匹比俄底修斯的坚强。那位刚勇的汉子,行动镇定,坚毅沉着,和我们一起,一队阿开亚人的英豪,藏坐木马之内,给特洛伊人带去毁灭和死亡。其时,海伦你来到木马边旁,一定是受怂于某位神明,后者企望把光荣赐送特洛伊兵壮;德伊福波斯,神一样的凡人,偕你同行,一起前往。沿着我们空腹的木堡,你连走三圈,触摸它的表面,随后出声呼喊,叫着他们的名字,达亲人中的豪杰,变幻你的声音,听来就像他们的妻子在呼唤。其时,我和图丢斯之子以及卓著的俄底修斯正坐在人群之中,听到你的呼叫,狄俄墨得斯和我跳立起来,意欲走出木马,或在马内回答你的呼唤,但俄底修斯截止并拖住我们,哪怕我们心急如火。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全都屏声静息,惟有一人例外,安提克洛斯,试图放声答喊,但俄底修斯伸出粗壮的大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巴,拯救了所有的阿开亚兵壮,直到帕拉丝·雅典娜把你带离木马的边旁。”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养育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听过此番言告,更使我悲断愁肠。杰出的品质不曾替他挡开凄惨的死亡,即使他的心灵像铁一样坚实硬朗。好了,请送我们上床,让我们享受平躺的舒恰,睡眠的甜香。”

他言罢,阿耳戈斯的海伦告嘱女仆动手备床,在门廊下面,铺开厚实的紫红色的垫褥,覆上床毯,压上羊毛屈卷的披盖,女仆们手握火把,走出厅堂,动手操办,备妥睡床。客人们由信使引出,壮士忒勒马科斯和奈斯托耳光荣的儿子,睡在厅前的门廊下;阿特柔斯之子入睡里屋的床面,在高大的宫居,身边躺着长裙飘摆的海伦,女人中的姣杰。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起身离床,穿上衣服,背上锋快的铜剑,横挎肩头,系好舒适的条鞋,在白亮的脚面,走出房门,俨然天神一般,坐在忒勒马科斯身边,开口说话,叫着他的名字:“是何种需求,壮士忒勒马科斯,把你带到此地,踏破浩森的海浪,来到闪亮的拉凯代蒙?是公干,还是私事?不妨如实相告。”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我来到此地,想问你是否能告我有关家父的消息;我的家院正被人吃耗,肥沃的农地已被破毁,满屋子可恨的人们,正无休止地宰杀群挤的肥羊和腿步蹒跚的弯角壮牛,那帮追缠我母亲的求婚人,横行霸道,贪得无厌。为此,我登门恳求你的帮助,或许你愿告我他的惨死,无论是出于偶合,被你亲眼目睹,还是听闻于其他浪者的言谈。祖母生下他来,经受悲痛的磨煎。不要回避惨烈,出于对我的怜悯,悲叹我的人生;如实地言告一切,你亲眼目睹的情况。我恳求你,倘若高贵的俄底修斯,我的父亲,曾为你说过什么话语,做过什么事情,并使之成为现实,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吃苦受难的地方。追想这些往事,对我把真情相告。”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气恼烦愤,答道:“可耻!这帮懦夫们竟敢如此梦想,梦想占躺一位心志豪勇的壮士的睡床!恰似一头母鹿,让新近出生的幼仔睡躺在一头猛狮的窝巢,尚未断奶的小鹿,独自出走,食游山坡草谷,不料兽狮回返家居,给它们带来可悲的死亡——就像这样,俄底修斯将使他们送命,在羞楚中躺倒。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愿他像过去一样,在城垣坚固的莱斯波斯,挺身而出,同菲洛墨雷得斯角力,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使所有的阿开亚人心花怒放。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前方——他们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至于对你的询问,你的恳求,我既不会虚与委蛇,含含糊糊,也不会假话欺诓,我将转述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的言告,毫无保留,绝不隐藏。

“那时,神祗仍把我掏困埃及,尽管我归心似箭,因我忽略了全盛的敬祭,而神们绝不会允许凡人把他们的谕言抛忘。大海中有一座岛屿,顶着汹涌的海浪,位于埃及对面,人们称之为法罗斯,远离海岸,深旷的木船一天的航程,凭着疾风的劲扫,来自船尾的推送。岛上有个易于搁船的港湾,水手们上岸汲取乌黑的淡水,由此推送匀称的木船,滑人大海。就在那里,神祗把我拘搁了二十天,从来不见风头卷起,扫过浪尖,持续不断的顺风,推船驶越浩森的洋面。其时,我们将面临粮食罄尽,身疲体软的窘境,要不是一位神祗的恤怜,对我的同情,埃多塞娅,强健的普罗丢斯、海洋老人的女儿。一定是我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房,在我俩邂逅之际——其时正独自漫步,走离我的伙伴。他们常去钓鱼,在全岛各地,带着弯卷的鱼钩,受饥饿的驱迫。她走来站在我身边,开口发话,对我说道:“你是个十足的笨蛋呢,我说陌生人,脑瓜子里糊涂一片,还是心甘情愿地放弃努力,挨受困苦的煎熬?瞧,你已被长期困留海岛,找不到出离的路子,而你的伙伴们已心力交淬,备受折磨。’

“听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好吧,我这就回话,不管你是女神中的哪一位。我之困留此地,并非出于自愿;一定是冒犯了不死的、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请你对我说告——神明无所不知——是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让我回家?告诉我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开口答道:“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出没在这一带海域,出生埃及的普罗丢斯,不死的海神,诸知水底的每一道深谷,波塞冬的助理。人们说他是我的父亲,是他生养了我。倘若你能设法埋伏,把他逮住,他会告知你一路的去程,途经的地点,告诉你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他还会对你说告,卓越的凡人,倘若你愿想知晓,在你出门后,逐浪在冗长艰难的航程,官府里发生过何样凶虐,可曾有过善喜的事儿。’

“听罢这番话,我开口答道:“替我想个高招,伏捕这位老神,切莫让他先见,或知晓我的行动,回避躲藏。此事困难重重,凡人想要把神明制服。’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答道:“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在太阳中移,日当中午的时分,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会从浪花里出来,从劲吹的西风下面,藏身浑黑的水流。出海后,他将睡躺在深旷的岩洞,周围集聚着成群的海豹,美貌的海洋之女的孩儿,缩蜷着睡觉,从灰蓝的大海里出来,呼吐出深海的苦味,强烈的腥涩。我将在那里接你,于黎明时分,把你们伏置妥当。你要挑出三名帮手,最好的伙伴,从你的人里,活动在凳板坚固的海船旁。现在,我将告你海洋老人的本领,他的伎俩。首先,他会逐一巡视和清点海豹,然后,当目察过所有的属领,记点过它们的数目,他便弯身躺下,在它们中间,像牧人躺倒在羊群之中。在眼见他睡躺的瞬间,你们要使出自己的力气,拿出你们的骁勇,紧紧把他抓住,顶住他的挣扎,试图逃避的凶猛。他会变幻各种模样,活动在地面上的走兽;他还会变成流水和神奇的火头。你们必须紧抱不放,死死地卡住。但是,当他终于开口说话,对你发问,回复原有的形貌,在你们见他入睡的时候,那么,我的英雄,你必须松缓力气,放开老头,问他哪位神明对你生气动怒,问他如何还乡,跨过鱼群游聚的汪洋。’

“言罢,她潜回大海峰起的浪头。我返身海船搁聚的地方,沿着沙岸,心潮起伏,随着脚步颠腾。当我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我们当即炊餐,迎来神圣的黑夜,平身睡躺,在浪水冲涌的沙滩旁。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我沿着滩岸走去,傍着水面开阔的海流,对神声声祈祷,带着我最信任的三位伙件,险遇中可以信赖的朋友。与此同时,女神潜入大海宽深的水浪,带来四领海豹的皮张,钻出洋面,全系新近剖杀剥取,用以迷糊她的老爸。她在滩面上刨出四个床位,就地坐等我们前往;我们来到她的近旁。她让我们依次躺人沙坑,掩之以海兽的剥皮,每人一张。那是一次最难忍受的伏捕,那瘴毒的臭味,发自威海哺养的海豹身上,熏得我们头昏眼花。谁愿和它,和海水养大的魔怪同床?是女神自己解除了我们的窘难,想出了帮救的办法,拿出神用的仙液,涂沫在每个人的鼻孔下,闻来无比馨香,驱除了海兽的臭瘴。整整一个上午,我们蛰伏等待,以我们的坚忍和刚强,目睹海豹拥攘着爬出海面,逼近滩沿,躺倒睡觉,成排成行,在浪水冲涌的海岸上。正午,老人冒出海面,觅见他那些吃得膘肥体壮的海豹,逐一巡视清点,而我们是他最先数点的“海兽”,全然不知眼前的狡诈。点毕,他在海豹群中息躺。随着一声呐喊,我们冲扑上前,展开双臂,将他抱紧不放。然而,老人不曾忘却他的变术和诡诈。首先,他变作一头虬须满面的狮子,继而又化作蟒蛇、山豹和一头巨大的野猪,变成奔流的洪水,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但我们紧紧抱住,以我们的坚忍和刚强。当狡诈多变的老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开口对我问话,说道:“是哪位神明,阿特柔斯之子,设法要你把我伏抓,违背我的意愿?你想要什么?”

“听罢这番话,我开口答道:“你知道我的用意,老人家,为何还要询问搪塞?瞧,我已被长期困留海岛,找不到出离的路子;我已备受折磨,心力憔悴疲伤。请你对我说告——神明无所不知——是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让我回家?告诉我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听罢我的话,他开口答道:“你早该奉献丰足的牲祭,给宙斯和列位不死的神祗,如此方能登上船板,以极快的速度穿越酒蓝色的大海,回抵家乡。你命里不该现时眼见亲朋,回返营造坚固的家府,世代居住的地方。你必须返回埃及的水路,宙斯设降的水流,举办隆重神圣的牲祭,给不死的、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此后,众神会让你如愿,给你日夜企盼的归航。’

“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因他命我回头水势混沌的洋面,回返埃及,再经航程的艰难和冗长。但即便如此,我仍然开口答话,说道:“我会照此行动,老人家,按你说的做。但眼下,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那些阿开亚人,那些被我和奈斯托耳——在我们乘船离开特洛伊之际——留在身后的伙伴,是否都已归返,乘驾海船,安然无恙?他们中可有人丧命凄惨的死亡,倒在船板上,或牺牲在朋友的怀抱里,经历了那场战杀?’

“听罢我的话,老人开口答道:“阿特柔斯之子,为何问我这个?你不应了解这一切,也不应知晓我的心肠。一旦听罢事情的经过,我敢说,你一定会泪水汪汪。他们中许多人丧命死去,许多人幸存灾亡——首领中死者有二,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英壮,面对回家的路航。至于战斗,我无须多说——你已亲身在场。另有一位首领,仍然活者,困留在汪洋大海的某个地方。埃阿斯已经覆亡,连同他的海船,修长的木桨。起先,波塞冬把他推向古莱的巨岩,以后又从激浪里把他救出,而埃阿斯很可能已经逃离灾难,尽管雅典娜恨他,要不是头脑发昏,口出狂言,自称逃出深广的海湾,蔑视神的愿望。波塞冬听闻此番话语,放胆的吹擂,当即伸出粗壮的大手,抓起三叉投戟,扔向古莱石岩,破开它的峰面,一部兀立原地,一块裂出石岩;裂石捣入水中,埃阿斯息坐和放胆胡言的地方,把他打入无垠的大海,峰涌的排浪。就这样,埃阿斯葬身大海,喝够了苦涩的水汤。你的兄长总算保得性命,带着深旷的海船,躲过了死之精灵的捕杀,得救于赫拉夫人的帮忙。然而,当他驶近陡峻的悬壁马雷亚,一股骤起的风暴将他贴裹着扫离航向,任他悲声长叹,颠行在鱼群游聚的汪洋,漂抵陆基边沿——从前,它是苏厄斯忒斯的家乡——现在,埃吉索斯,苏厄斯忒斯之子,在那里居家。但是,即便在那个地方,顺达的归程还是展现在他的前方:神们扯回和风,把他送还家乡。阿伽门农兴高采烈,踏上故乡的口岸,手抓泥土,翘首亲吻,热泪滚滚,倾洒而下,望着故园的土地,心爱的家乡。然而,一位暗哨眺见他的回归,从(弓马)望的哨点,狡猾的埃吉索斯把他带往那边,要他驻守监视,许下报酬,两塔兰同黄金。他举目哨位,持续了一年,惟恐阿伽门农滑过眼皮,致送凶暴的狂莽。暗哨跑回家院,带着信息,报知民众的牧者。埃吉索斯当即定下凶险的计划,从地域内挑出二十名最好的英壮,暗设谋杀,排开宴席,在宫居的另一方。然后,他出迎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带着车马,心怀歹毒的计划,将他引入屋内,后者全然不知临头的死亡,让他敞怀吃喝,然后行凶谋杀,像有人宰砍一头壮牛,血溅槽旁。阿伽门农的属从无一幸存,埃吉索斯的下属亦然,全都拼死在宫房。’

“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坐倒沙地,放声嚎哭,心中想死不活,不想再见太阳的明光。但是,当我满地打滚,痛哭哀嚎,满足了发泄悲愤的需要,出言不错的海洋老人开口发话,对我说道:“别哭了,阿特柔斯之子,别再浪费你的眼泪,眼泪帮不了你的忙。倒不如尽量争取,争取尽快回返,回返你的故乡。你或许会发现埃吉索斯仍然活着,虽然俄瑞斯忒斯可能已经下手,把他宰杀——如此,你可参加他的礼葬。

“一番话舒缓了我的心胸,平抚了我高傲的情肠,尽管愁满胸膛,开口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我知道上述二位;现在,是否请你告我第三人的情况,此人可是仍然活着,受阻于宽森的大洋,还是已经死了——尽管伤心,我愿听听这方面的讯况。’

“听罢我的话,海洋老人开口答道:“那是莱耳忒斯之子,居家伊萨卡,我曾见他置身海岛,掉洒豆大的泪花,在海仙卡鲁普索的宫居,后者强行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既没有带浆的海船,亦没有伙伴的帮援,帮他渡越浩森的大海。但是,至于你,宙斯养育的墨奈劳斯,神明却无意让你死去,在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地方——不死者将把你送往厄鲁西亚平原,大地的尽头,长发飘洒的拉达曼苏斯的居地,那里生活安闲,无比地安闲,对尔等凡人,既无飞雪,也没有寒冬和雨水,只有阵阵徐风,拂自俄开阿诺斯的波浪,轻捷的西风,悦爽凡人的心房——因为你有海伦为妻,也就是宙斯的婿男。’

“言罢,老人潜回大海峰起的水浪。我返身海船搁聚的地方,神样的伙伴们和我同行,心潮起伏,随着脚步腾颠。当我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大伙动手炊餐,迎来神圣的黑夜,平身睡躺,在浪水冲涌的沙滩旁。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首先,我们把木船拖入闪亮的大海,在匀称的海船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然后,我等众人登上船板,坐人桨位,以齐整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回到埃及人的疆域,宙斯降聚的河水;我停船滩头,敬办了隆重的牲祭。当平息了神的愤怒,那些个长生不老的天尊,我为阿伽门农堆了一座坟冢,使他的英名得以永垂。做毕此事,我登船上路;不死的神明送来顺推的海风,把我吹返亲爱的故乡,以极快的速度回航。现在,我看这样吧,你就留在宫居,直到第十一或第十二个白天——届时,我将体体面面地送你出走,给你丰厚的礼物,三匹骏马,一辆溜光滑亮的马车。此外,我还将送你一只精美的酒杯,让你泼洒奠酒,对不死的神明,记着我的好意,终生不忘。”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阿特桑斯之子,不要留我长滞此地,虽然我可坐上一个整年,毫无疑问,坐在你的身边,不思家归,不念父母;你的话语,你的谈吐使我欣喜,激奋得非同寻常。但是,我的伙伴已感到焦躁不安,在神圣的普洛斯,而你却要我再留一段时间。至于你要给的礼物,最好是一些能被收藏的东西——我不会接受驭马,带往伊萨卡;还是让它们留在这儿,欢悦你的心房。你拥有这片广褒的平原,遍长着三叶草和良姜,长着小麦、棵麦和颗粒饱满的雪白的大麦,而伊萨卡却没有大片的平野,没有草场——那是个牧放山羊的去处,景致比放养马群的草野更漂亮。群岛中没有一个拥有草场,让你赶着马儿溜达,全都是傍海的斜坡,而伊萨卡是最具这一特征的地方。”

听罢这番话,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咧嘴微笑,伸出手来,抚摸着他,出声呼唤,对他说道:“你血统高贵,我的孩子,从你的话语中亦可听出。所以,我将给你变换一份礼物,此事我可以做到。我将从屋里收藏的所有珍宝中,拿出一件最精美、面值最高的佳品,让你带走。我要给你一只铸工瑰美的兑缸,纯银的制品,镶着黄金的边圈,赫法伊斯托斯的手工,得之于西冬尼亚人的王者,英雄法伊底摩斯的馈赠——返家途中,我曾在他的宫里栖留。现在,作为一份礼物,我要以此相送。”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住,一番说告。与此同时,宴食者们已开始步入神圣的王者的厅堂,赶着肥羊,抬着裨益凡人的美酒,带着他们的妻子,掩着漂亮的头巾,送来宴食的面包。就这样,他们忙着整备食肴,在厅堂里头。与此同时,俄底修斯的宫居前,求婚者们正以嬉耍自娱,或投饼盘,或掷镖枪,在一块平坦的场地,一帮肆无忌惮的人们,和先前一样。安提努斯和神样的欧鲁马科斯坐在一边,求婚者们的首领,他们中远为出色的俊杰。其时,诺厄蒙,弗罗尼俄斯之子,走近安提努斯身边,开口发问,说道:“安提努斯,我等心中可已知晓,或是全然不知,忒勒马科斯何时回返,从多沙的普洛斯?他走了,带走了我的海船,而现在,我正有事要用,渡过海域,前往宽广的厄利斯,那里放养着我的十二匹母马,哺喂着从未上过轭架的骡子,吃苦耐劳的牲畜;我想驯使一头,赶离它的群伴。”

他言罢,众人心中惊异,不曾想到王子已去了普洛斯,奈琉斯的城堡,以为他还呆在附近,在他的牧地,置身羊群之中,或和牧猪的①混在一起。

①牧猪的:指欧迈俄斯。

这时,欧培塞斯之子安提努斯答道:。“实话告我,忒勒马科斯何时出走,哪些年轻人随行?是伊萨卡的精壮,还是他自己的帮工,他的奴隶——他有这个权力。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让我知晓这一切:他之带用你的海船,是凭借武力,强违你的意愿,还是征询你的意见,得取你的同意?”

听罢这番话,诺厄蒙,弗罗尼俄斯之子答道:“我让他用船,出于自愿。面对他的询求,这么个心中填满焦恼的人儿,谁能予以拒绝?拒给该份要求,实是有口难言。随他同去的小伙是我们界域内最高贵的青年。此外,我还看见有人登船,作为首领,门托耳,亦可能是一位神祗,但从头到脚长得和门托耳一般。此事使我惊诧,因为昨天清晨我还在此见过神样的门氏——而他却在那时①登上了前往普洛斯的海船。”

①那时,即四天前,雅典娜以门托耳的形貌登船上路。

言罢,诺厄蒙移步父亲的房居;两位求婚者①高傲的心里填满惊异。他们要同伙们坐下,坐在一起,中止了他们的竞比。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开口发话,怒气冲冲,黑心里注满怨愤,双目熠熠生光,宛如燃烧的火球:“忒勒马科斯居然走了,一次了不起的出航,放肆的劣行!可我等还以为他做不到这一点——绝对不行!一个年轻的娃娃,尽管我等人多势众,拉下一条海船,远走高飞,选带了本地最好的青年。他将给我们带来渐多的麻烦。愿宙斯了结他的性命,在他长成泽熟的青壮之前!动手吧,给我一条快船,二十名伙伴,让我拦路埋伏,监等他的回返,在那片狭窄的海域,两边是伊萨卡和萨摩斯的石岩,让他尝吃寻父的苦果,出洋在外。”

①两位求婚者:指安提努斯和欧鲁马科斯。

他言罢,众人均表赞同,催他行动,当即站立起来,走入俄底修斯的房宫。

裴奈罗珮很快获悉了求婚人的商讨和谋算——信使墨冬闻听到他们的谋划,将此事告传。其时,他正站在院外,而他们却在院内谋算;带着信息,信使走向裴奈罗珮的房殿。裴奈罗珮开口发话,在他跨过门槛的刻间:“信使,傲慢的求婚者们差你前来,有何贵干?要让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女仆们停止工作,替求婚人准备食餐?天啊,但愿他们不要再来对我献媚,或在其他什么地方谋聚,但愿这次酒宴是他们在此的最后,是的,最后一顿肴餐!你们一回回地聚在这里,糜耗了这许多财物,聪颖的忒勒马科斯的所有。难道你们不曾听过,在多年以前,各位父亲的叙言,在你等幼小之时,述告俄底修斯是位何样的人杰,在尔等父母中间?在他的国度,此人从未做过一件不公正的事,说过一句不公正的话,尽管这是神伤的王者们的权利,憎恨某个国民,偏好另一个乡里,但俄底修斯从不胡作非为,错待一位属民。如今,你们的心地,你们无耻的行径,已昭然若揭;对他过去的善行,你们无有半分感激!”

听罢这番话,心智敏捷的墨冬开口说道:“但愿,我的王后,这是你最大的不幸。然而,眼下,求婚者们正谋划另一件更为凶险歹毒的事情。愿克罗诺斯之子夭折它的兑现。他们心怀叵测,试图杀死忒勒马科斯,在他回返的途间,用青铜的利械。他外出寻觅父亲的讯息,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和拉凯代蒙光荣的地界。”

听罢这番话,裴奈罗珮双膝发软,心力消散,沉默良久,一言不发,眼里噙着泪水,悲痛噎塞了通话的喉管。终于,她开口答话,说道:“信使,我儿为何离我而去?他无须登上捷驶的海船,凡人跨海的马车,渡走法森的洋面。事情难道会竟至于此,连他的名字也将销声匿迹在凡人中间?”

听罢这番话,墨冬,一个心智敏捷的人,开口答道:“我不知他到底是受某位神明的催励,还是受自己激情的驱赶,前往普洛斯地面,探寻有关父亲返家的消息,或他已遭受何样命运摆布的传言。”

言罢,他迈步穿走俄底修斯的房居,一朵损碎心魂的雾团蒙住了裴奈罗珮,她再也无意息座椅面,虽然房居里有的是靠椅,而是坐到门槛,她的建造精良的睡房前,面色悲苦,呜咽哭泣,女仆们个个失声痛哭,在她身边,所有置身房居的人们,无论是年老,还是年轻的仆役。裴奈罗珮长嚎不止,对女仆们哭诉道:“听我说,亲爱的朋友们!在和我同期出生和长大的女人中,俄林波斯大神给我的悲痛比给谁的都烈。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灵像狮心一般,出类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达奈壮汉——我那高贵的夫婿,声名遐迩,传诵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境域。现在,风暴又卷走我心爱的儿子,从我的房居,不留只言片语——我从未听知他何时离开。狠心的人们,你们中竟然谁也不曾记得,记得把我唤醒,虽然你们明晓此事,我几何时出离,前往乌黑、深旷的海船。倘若我知晓他在思量准备出海的讯息,那么,尽管登程心切,他将呆留不走——否则,他将撇下一个死去的妇人,在厅屋里面!现在,我要你们中的一个,急速行动,叫来多利俄斯老人,我的仆工,家父把他给我,在我来此之际,为我看管一座树木众多的果园。让他尽快赶往莱耳忒斯的住地,坐在他身边,把一切告言。或许,莱耳忒斯会想出什么办法,走出息作之地,对公众抱怨这帮人的作为,他们试图剪除他的根苗,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后代。”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她所心爱的保姆,开口答道:“你可把我杀了,亲爱的夫人,用无情的铜剑,或让我继续存活,在你的屋里——不管怎样,我将说出此事,对你告言。我确实知晓此事的经过,并且给出他所要的一切,给了他面包和香甜的醇酒,但他听过我庄重的誓言,发誓决不将此事告你,直至第十二个天日的来临,或直到你可能想念起他来,或听说他已出走——这样,你便不会出声哭泣,让眼泪涩毁白净的面皮。去吧,洗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去楼上的房间,带着侍奉的女仆,对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祈祷,地会使你儿得救,甚至从死的边缘。不要忧扰那个老人,他已尝够了愁恼。我想,幸福的神祗还不至那么痛恨阿耳开西俄斯的后代;家族中会有一人存活,继承顶面高耸的房屋,远处肥沃的田庄。”

一番话平抚了她的悲愁,断阻了眼泪的滴淌;裴奈罗珮洗过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走上楼面的房间,带着侍奉的女仆,将大麦的颗粒装入篮里,对雅典娜诵道:“听我说,阿特鲁托奈,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倘若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曾在宫里给你烧过祭羊或肥美的牛腿,现在,请你记起这一切,帮帮我的忙,救护我的爱子,挡开求婚的人们,这帮为非作歹的恶棍!”

她悲情诉说,放声嚎哭,女神听到了她的祈祷。其时,求婚者们大声喧闹,在幽暗的厅堂,某个高傲的年轻人如此说道:“毫无疑问,我等苦苦追求的王后已答应成婚,和我们中的一员,却不知谋定的死难已在等待她的儿男!”

他们中有人这么说道,虽然谁也不知事情的结果。这时,安提努斯开口发话,对他们说道:“你们全都疯了;不要再说这类不三不四的话语;小心有人跑进屋里,告了我们的密。来吧,让我们悄悄起身,把我等一致赞同的计划付诸实践。”

言罢,他挑出二十名最好的青壮,一起前往迅捷的快船,海边的沙滩。首先,他们拽起木船,拖下幽黑的大海,在乌黑的船身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将船桨放入皮制的圈环,一切整配得清清楚楚,升起雪白的帆面,心志高昂的伴从们把他们的器械搬运上船。他们泊船海峡深处,走下甲板,准备食餐,等盼黑夜的降现。

然而,在房居的楼上,谨慎的裴奈罗珮绝食卧躺,既不进餐,也不喝饮,一心想着雍贵的儿子,能否躲过死难——仰或,他将不得不死去,被无耻的求婚人谋害。像一头狮子,被猎人追堵,面对紧缩的圈围,心里害怕,思绪纷飞,裴奈罗珮冥思苦想,伴随着甜怡的睡眠的降临;她沉下身子,带着舒松的关节,昏昏入睡。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变出一个幻象,貌似裴奈罗珮的姐妹,伊芙茜墨,心志豪莽的伊卡里俄斯的女儿,夫婿欧墨洛斯,家住菲莱。眼下,女神把她送入神样的俄底修斯的家府,为了劝阻悲念和愁悼中的裴奈罗珮,让她停止悲恸,中止泪水横流的哭泣。梦像进入睡房,贴着门闩的皮条,前往悬站在她的头顶,开口说道:“睡了吗,裴奈罗珮,带着揪心的悲愁?但是,生活舒闲的神明让你不要哭泣悲哀。你儿仍可回返家园,他不曾做下任何坏事,在神明看来。”

于是,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处于极其香熟的睡境,在梦幻的门前:“为何临来此地,我的姐妹,以前你可从来不曾登门,因你住在离此遥远的地界。眼下,你要我消止悲痛和愁烦,深重的悲难,纷扰着我的灵魂和心怀。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灵像狮心一般,出类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达奈壮汉,我那高贵的夫婿,声名遐迩,传诵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境域。现在,我的爱子又离此而去,乘坐深旷的海船,一个无知的孩子,尚未跨越搏杀和辩谈的门槛。我为他伤心,超过对夫婿的愁哀,我浑身颤栗,担心险遭不测,在他所去的国度,或在那苍茫的大海,此间有这么多恨他的强人,谋划暗算,急切地企望把他杀死,抢在他还乡之前。”

听罢这番话,幽黑的梦影开口答道:“勇敢些,不要过分害怕,想想护送他的神仙,多少人张嘴祈祷,希望她站在自己身边——那是帕拉丝·雅典娜,强有力的女神。此神怜悯你的悲难,差我前来,将这些事情言告。”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如果你确是一位神明,听过女神的嘱告,那么,告诉我,告诉我另一个不幸之人的遭遇,此人可还活着,得见太阳的光明,还是已经死去,奔人哀地斯的府居?”

听罢这番话,幽黑的梦影开口答道:“至于那个人,我却不能对你细告,关于他的死活;此举可恶,信口胡说。”

言罢,梦影飘离睡房,贴着木闩和门柱,汇入吹拂的风卷。伊卡里俄斯的女儿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心里舒坦——在那昏黑的夜色里,梦影的形象显得清晰可见。

其时,求婚者们登上海船,驶向起伏的洋面,心中谋算着忒勒马科斯的暴灭。海峡的中部有一座岩壁峥荣的岛屿,位居中途,坐落在伊萨卡和高耸的萨摩斯之间,唤名阿斯忒里斯,不大,却有泊锚的地点,两面均可出船。阿开亚人设伏等待,就在那边。

《奥德赛》:第3卷

《奥德赛》(希腊语:ΟΔΥΣΣΕΙΑ,转写:Odýsseia,又译《奥狄赛》《奥德修纪》或《奥德赛飘流记》)是古希腊最重要的两部史诗之一(另一部是《伊利亚特》,统称《荷马史诗》)。《奥德赛》延续了《伊利亚特》的故事情节,相传为盲诗人荷马所作。《奥德赛》共12000多行,也分为24卷,主要讲述的是英雄奥德修斯的故事。以奥德修斯幸运归返家乡为转折点,全诗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讲述了特洛伊战争胜利后,奥德修斯被迫漂泊数十年,遭遇种种挫折的艰苦经历。后半部分则讲述了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后,在神明的指引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他人的协助,最终完成复仇的故事。诗人把奥德修斯的10年海上历险,用倒叙的手法放在他临到家前40多天的时间里来描述。这10年惊心动魄的经历,包含了许多远古的神话,反映出经幻想加工过的自然现象以及古希腊人同自然的斗争和胜利。第9卷中所写的奥德修斯用计制胜巨人族波吕斐摩斯的故事,突出地表现了他的机智和勇敢。这部史诗是西方文学的奠基之作,是除《吉尔伽美什史诗》和《伊利亚特》外现存最古老的西方文学作品。

第3卷

其时,赫利俄斯从绚丽的海面上探出头脸,升上铜色的天空,送来金色的光芒,给不死的神们和世间的凡人,普照在盛产谷物的农野。他们来到奈琉斯的普洛斯,墙垣坚固的城堡,只见人们正汇聚海滩,用玄色的公牛尊祭黑发的裂地神仙①。人们分作九队,各聚五百民众,每队拿出九头公牛,作为祭品奉献。当他们咀嚼着内脏,焚烧牛的腿件,敬祀神明,忒勒马科斯一行放船进入海湾,取下风帆,在匀称的海船,卷拢收藏,泊船滩沿,提腿登岸。忒勒马科斯步出海船,但雅典娜着岸在他之前,眼睛灰蓝的女神,首先发话,对他说道:“现在,忒勒马科斯,可不是讲究谦和的时候。我等跨渡沧海,不正是为了打听乃父的消息:身骨埋在何处,如何遭受死难?鼓起勇气,昂首走向奈斯托耳,驯马的能手,我们知道,他的心中珍藏着包含睿智的言谈。你要亲口恳求,求他把真话直言——老人心智敏慧,不会用谎话搪塞。”

①黑发的裂地神仙:即波塞冬。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我将如何走上前去,门托耳,怎样开挑话端?对微妙的答辩,我没有可用的经验。年轻人脸嫩,对长者发问,难免感到窘急。”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你的心灵,忒勒马科斯,会为你提供言词,而神的助佑会弥补你的缺憾——你的出生和成长,我相信,都体现了神的关怀。”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引路疾行,忒勒马科斯跟随其后,踩着神的脚印。他们来到普洛斯人聚会的场所,奈斯托耳和他的儿子们息坐的地点,伴从们在王者身边忙忽,整备宴席,穿叉和炙烤肉块。眼见生客来临,他们全都迈步向前,挥手欢迎,招呼入座。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首先走近他们身边,握住他俩的手,让他们在宴席边下坐,就着松软的羊毛,铺展在海边的沙滩,旁邻着他的父亲和斯拉苏墨得斯,他的兄弟。他给两人端来内脏,倒出醇酒,注入金杯,开口说话,对着帕拉丝·雅典娜,带埃吉斯①的宙斯的女儿:“现在,我的客人,请你对王者波塞冬祈祷,你等眼见的宴会正是为了庆祭他的荣烈。当你洒过奠酒,做完祷告,按我们的礼仪,即可递出香甜的杯酒,给这位后生,让他亦可祭酒,我想他也会乐于对神祈愿。凡人都需神的助佑,没有例外。此人比你年轻,是我的同龄,所以我让你先祭,给你这个金杯。”

①埃吉斯:aigis是一种神用的兵器,其功用相当于凡人的盾牌;亦可用于进攻。

言罢,他把一杯香甜的醇酒放入雅典娜手中,后者满心欢喜,对年轻人的周详,把金杯首先交给她祭奠。她当即开口诵祷,用恳切的言词:“听听我的祈诵,环绕大地的波塞冬,不要吝惜你的赐予,实现我们的希求,我们的告愿。首先,请把光荣赐给奈斯托耳和他的儿子,然后,再给出慷慨的回报,给所有的普洛斯人,回报他们隆重的祭献。答应让忒勒马科斯和我返回故里,完成此项使命,为了它,我们乘坐乌黑的海船,来到这边。”

女神如此一番祈祷,而她自己已既定了对祷言的实践。她把精美的双把酒杯递给忒勒马科斯,俄底修斯的爱子开口祈诵,重复了祷告的内容。当炙烤完毕,他们取下叉上的熟肉,分发妥当,进食美味的肴餐。当众人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首先开口说道:“现在,我们似可询问眼前的生客,问问他们当为何人,趁着各位已饱尝饮食的欢悦,合宜的时候。你们是谁,陌生的来人?从哪里启航,踏破大海的水面?是为了生意出航,还是任意远游,像海盗那样,浪迹深海,冒着身家性命,给异邦人带去祸灾?”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开口答话,鼓足勇气,雅典娜的赐予,注入他的心田,使他得以询问失离的亲人,父亲的下落,以便争获良好的名声,在凡人中间:“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你问我们从何而来,我将就此回言。我们从伊萨卡出发,内昂山脚边,此行只为私事,与公事无关,我将对你道来。我正索寻父亲的消息,四处传播的谣言,但愿能碰巧听闻,有关神勇的俄底修斯的下落,心志刚强的好汉,人说曾和你并肩战斗,攻陷特洛伊人的城垣。我们都已听说,所有阵战特洛伊的好汉,如何以各自的方式,临受悲惨的死难,但克罗诺斯之子却使此人的亡故不为凡生知晓,谁也无法清楚地告说他死在哪边,是被人杀死在陆基,被仇对的部族,还是亡命在大海,安菲特里忒的浪尖?为此,我登门恳求你的帮助,或许你愿告我他的惨死,无论是出于偶合,被你亲眼目睹,还是听闻于其他浪者的言谈。祖母生下他来,经受悲痛的磨煎。不要回避惨烈,出于对我的怜悯,悲叹我的人生;如实地言告一切,你亲眼目睹的情况。我恳求你,倘若高贵的俄底修斯,我的父亲,曾为你说过什么话语,做过什么事情,并使之成为现实,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吃苦受难的地方。追想这些往事,对我把真情说告。”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你的话,亲爱的朋友,使我回想起惨痛的往事,在那片土地上所受的磨难,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勇敢战斗的兵汉。我们曾感受航路的艰难,坐船奔波在混饨的洋面,掠劫阿基琉斯带往的地域;我们曾经受战争的痛苦,围绕着王者普里阿摩斯的城垣。我们中最好的战勇都已倒下,那里躺着埃阿斯,战场上的骁将,躺着网基琉斯,躺着帕特罗克洛斯,神一样的辩才,还有我的爱子,强健、豪勇的安提洛科斯,快腿如飞,英勇善战。我们承受的苦难何止于此——谁有这个能耐,凡人中的一员,能够尽说其中的滴滴点点。哪m你坐在这里,呆上五年六年,要我讲述所有的苦难,阿开亚人遭受的祸灾:你会听得疲乏厌烦,动身返回你的家园。一连九年,我们为特洛伊人编织灾难,试过各种韬略,直到最后,克罗诺斯之子才把战事勉勉强强地了结。全军中,谁也不敢嗜想和卓著的俄底修斯智比谋算,无论是哪种韬略,后者远非他们所能企及——这便是你的父亲,倘若你真是他的儿男。是的,看着你的形貌,使我感到惊异:你的言谈就像他的一样;谁也无法想象,一位年轻人的谈吐会和他的如此相似。在我俩相处的日子里,卓著的俄底修斯和我从未有过龃龉,无论是在辩议,还是在集会的场合,我俩从来心心相印,出谋划策,定讨方略,如何使阿开亚人获取更大的进益。然而,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陡峭的城堡,驾船离去,被神明驱散了船队后,宙斯想出一个计划,在他心中,使痛苦伴随阿耳吉维人的回归,只因战勇中有人办事欠谨,不顾既定的仪规。所以,许多人在归返中惨遭不幸,因为神的招致灾难的愤怒,一位灰眼睛女神,有个强有力的父亲。她以此招开始,引起纠纷,在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中间。二位首领不顾时宜,在太阳西沉之际,以匆率。突莽的形式,召聚所有的阿开亚人前来——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聚临会场,顶着酒力带来的迷乱。他俩张嘴讲话,为此召聚起全军的兵汉。其时,墨奈劳斯催令所有的阿开亚人琢磨回家的主意,踏破浩森的大海,但阿伽门农却不以为然,打算留住队伍,举办神圣隆重的牲祭,舒缓雅典娜的心怀,可怕的暴怒——这个笨蛋,心中全然不知女神不会听闻他的祈愿;长生不老者的意志岂会瞬息改变?就这样,兄弟俩站着争吵,唇枪舌剑,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兵勇跳将起来,喧嚣呼喊,声响可怕,附会去留的都有,会场上乱成一片。那天晚上,我们双方寝睡不安,心中盘思着整治对方的计划;宙斯正谋算着让我们尝受痛苦和灾难。黎明时分,一些兵勇将木船拖入神圣的大海,装上我们的所有,连同束腰紧身的妇女。但一半军友留驻原地,跟随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我们这另一半军伍登上船板,启程开航;海船疾驰向前,一位神明替我们抹平水道,掩起海里的洞穴。我们来到忒奈多斯,尊祭众神,急切地盼望回归,但狠心的宙斯却还不想使我们如愿,谋策了另一场争端。其后,一些人,那些跟随俄底修斯的兵勇,一位足智多谋的王者,掉过弯翘的海船,启程回行,给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带去欢悦。然而,我,带领云聚的船队,继续逃返,心知神明已在谋划致送我们的愁灾。图丢斯嗜战的儿子亦驱船回跑,催励着他的伙伴;其后,棕发的墨奈劳斯赶上我们的船队,和我们聚会,在莱斯波斯,其时,我们正思考面临的远航,是离着基俄斯的外延,陡峻的岩壁,途经普苏里俄斯,使其标置于我们左侧,还是穿走基俄斯的内沿,途经多风的弥马斯。我们敦请天神惠赠兆示,后者送出谕令,要我们穿越大洋,直抵欧波亚,以最快的速度,逃过临头的祸难。一阵呼啸的疾风随之扑来,海船受到风力推送,迅猛向前,破开鱼群汇聚的洋面,于晚间抵达格莱斯托斯。我们祭出许多牛的腿件,给波塞冬,庆幸跨过浩森的大海。到了第四天,图丢斯之子、驯马的狄俄墨得斯的伙伴们,在阿耳戈斯的滩头锚驻了匀称的海船。我引船续行,朝着普洛斯飞跑,风势一刻不减,自从神明把它送上海面。就这样,亲爱的孩子,我回到家乡,不曾得知讯息,不知那部分阿开亚人中,谁个逃生,谁人死灭。但是,只要是听过的消息,坐在我的宫里,我都将对你说告——此乃合宜之举,我不会藏掩不谈。人们说,心胸豪壮的阿基琉斯的后代,光荣的儿子,已率领凶狂的慕耳弥冬枪手安抵乡园,而菲洛克忒忒斯,波伊阿斯英武的儿子,航程顺利,伊多墨纽斯亦已带着生离战场的伙伴返回克里忒地面。海浪不曾吞噬他们,尽数生还。你等亦已听说阿特柔斯之子的遭遇,虽然居家遥远的地带,关于他如何返家,如何被埃吉索斯可悲地杀害。但埃吉索斯为之付出了代价,死得凄凄惨惨。所以此事很值得赞赏:长辈死后,留下一个儿男,雪报弑父的冤仇,像俄瑞斯忒斯那样,除杀奸诈的埃吉索斯,后者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你也一样,亲爱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勇敢些,留下英名,让后人称赞。”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俄瑞斯忒斯的报仇干得妙极!阿开亚人将广传他的英名,给后人留下诗曲一篇。但愿神祗会给我力量,像他那样强壮,惩报求婚者们的恶行,他们的荡虐。这帮人肆意横行,放胆地谋划使我遭难。然而,神祗却没有给我太多的福佑,对我父亲亦然。现在,情状至此,我只有忍耐。”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亲爱的朋友,你的话使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有人确曾对我说过,大群的求婚人缠住你母亲,麇聚宫居,违背你的意愿,谋图使你遭难。告诉我,你是否已主动放弃争斗,还是因为受到民众的憎恨,整片地域的人们,受神力的驱赶?谁知道他是否会回来,在将来的某一天,惩报这帮人的凶狂,孑然一身,或带领所有的阿开亚兵汉?但愿灰眼睛雅典娜会由哀地把你疼爱,像过去对待光荣的俄底修斯那样,在特洛伊地面,我们阿开亚人经受了苦战的锤煎。我从未见过有哪位神祗如此公开地爱助,像帕拉丝·雅典娜那样,站在他身边,不加掩饰地帮赞。假如她愿意像爱他一样爱你,把你放在心间,那么,求婚者中的某些人一定会把婚姻之事忘却。”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老先生,我以为你的话不会实现。你设想得太妙,使我感到迷漫。我所企望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即便神祗心存此般意愿。”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这是什么话,忒勒马科斯,崩出了你的齿隙?一位神明,只要愿意,便能轻而易举地拯救一个凡人,哪怕从遥远的地界。就我自己而言,我宁愿历经磨难,回返家居,眼见还乡的时光,然后踏进家门,被人杀死在自己的炉坛边,一如阿伽门农那样,死于埃吉索斯的奸诈,会同他的妻伴。凡人中谁也难逃死亡,就连神明也难能把它阻拦,替他们钟爱的凡人,当碎毁人生的命运把他砸倒,使他伸腿。”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尽管放心,门托耳,让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些。他的返家已是虚梦一场,不死的神祗已定下他的命运,乌黑的死亡。现在,我打算了解另一件事情,问问奈斯托耳,因为他的判识和智慧无人能及——人们说,他已牧统了三代民众,在我看来,长得像神明一般。哦,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道出真情。阿特柔斯之子,统治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如何遭遇死难?墨奈劳斯其时置身何方?奸诈的埃吉索斯设下何样毒计,杀死一位远比他出色的豪杰?是否因为墨奈劳斯浪迹远方,不在阿耳戈斯和阿开亚,使埃吉索斯有机可趁,斗胆把穷祸闹闯出来?”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错不了,我的孩子,我会把真情原原本本地道来。你,是的,你可以想象此事将会怎样,倘若阿特柔斯之子,棕发的墨奈劳斯从特洛伊回返,发现埃吉索斯仍然活着,在他的官房。此人死后——你会这般设想——人们不会为他堆筑坟茔;他将暴尸城外的荒野,成为狗和兀鹫吞食的对象。阿开亚妇女将不会为他哀哭;他行径歹毒,可怕至极。当我们汇聚战场,进行卓绝的拼斗,他却置身牧草丰肥的阿耳戈斯的腹端,花言巧语,勾引阿伽门农的妻房。先前,美貌的克鲁泰奈丝特拉不愿以此丢人现眼,她的生性尚算通颖。此外,还因身边有一位歌手,阿伽门农的眼睛,当着启程特洛伊之际,严令他监视自己的妻伴。然而,当神控的厄运将她蒙罩,屈服折损了意志的阻挡,埃吉索斯把歌手丢弃荒岛,使之成为兀鸟的食物,吞啄的佳肴,带着心甘情愿的克鲁泰奈丝特拉,回返他的家院。他在神圣的祭坛、敬神的器物上焚烧了许多腿件,挂起琳琅满目的供品,黄金和手编的织物,为了此番轰烈的作为,实现了心中从来不敢企想实践的嗜愿。

其时,我们结伴从特洛伊驱船,带着互爱的友情,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和我一起回返。然而,当我们来到神圣的苏里昂,雅典的岬角,福伊波斯·阿波罗放出温柔的飞箭,射杀墨奈劳斯的舵手,紧握舵把、驾驭快船的军友,弗荣提斯,俄奈托耳之子,凡人中最好的把式,操导海船,迎着狂疾的风暴向前。所以,尽管归心似箭,墨奈劳斯停驻海船,用合乎身份的礼仪,厚葬死去的伙伴。然而,当他们再次奔上酒蓝色的洋面,乘坐深旷的海船,行至陡峻的马勒亚峰壁,其时,沉雷远播的宙斯决意使他遭难,泼出疾利的风飙,掀起滔天的浪卷,像峰起的大山。他在那一带截开船队,将其中的一部赶往克里特,库多尼亚人的居地,沿着亚耳达诺斯的水域。那里有一面平滑的石岩,一峰出水的讦壁,位于戈耳吐斯的一端,混沌的洋面,南风推起汹涌的长浪,扑向岩角的左边,直奔法伊斯托斯,一块渺小的岩石,挡住巨浪的冲击。他们登岸该地,几乎丧命这场祸灾;激浪已摧毁他们的海船,碎撞在石岩的壁面。然而,海风和水浪推送着另一部船队,五条头首乌黑的海船,把它们带到埃及的口岸。其后,墨奈劳斯收聚起黄金财物,船行在那些邦界,人操异方话语的地域;与此同时,埃吉索斯呆守家里,定设歹毒的谋略。一连七年,他统治着藏金丰足的慕凯奈,在杀了阿特柔斯之子后,属民们臣服于他的王威。然而,第八个年头给他带来了灾难,神勇的俄瑞斯忒斯离开雅典,返回家门,杀了弑父的凶手,奸诈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除杀仇人后,他举办了一次丧宴,招待阿耳吉维乡胞,为了可恨的母亲和懦弱的埃吉索斯的死难。同一天,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驱船进港,带回成堆的财物,满装在他的海船。所以,亲爱的朋友,不要久离家门,远洋海外,抛下你的财物,满屋子放荡不羁的人们;小心他们分尽你的家产,吃光你的所有,使你空跑一场,这次离家的航程。不过,我却要劝你,催你晤访墨奈劳斯,因他新近刚从外邦回来——从那遥远的地面,倘若置身其间,谁也不会幸存还乡的意愿——受害于一场风暴的驱赶,漂离了航线,迷落在浩森的大海,连飞鸟也休想一年中两次穿越——如此浩瀚的水势,可怕的洋面。去吧,赶快动身,带着你的海船和伙伴。倘若想走陆路,我可提供现成的车马,还有我的儿子,为你效力,伴随你的行程,前往闪亮的拉凯代蒙,棕发的墨奈劳斯的家园。你要亲口恳求,求他把真话直言。其人心智敏睿,不会用谎话搪塞。”

他如此一番说告,伴随着太阳的西沉,夜色的降临。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开口说道:“老先生,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来吧,割下祭畜的舌头,匀调美酒,以便倾杯祭神,对波塞冬和列位神仙,进而思享睡眠的香甜——现在已是人寝的时间。明光已钻进黑暗,而此举亦非合宜,久坐在敬神的宴席前——走吧,让我们就此离开。”

她言罢,宙斯的女儿;众人认真听完她的议言。信使们倒出清水,淋洗他们的双手,年轻人将醇酒注满兑缸,让他们饮喝,先在众人的饮具里略倒祭神,然后添满各位的酒杯。他们把舌头丢进火堆,站起洒出奠酒,敬过神明,众人喝够了酒浆,雅典娜和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提腿离去,一起走向深旷的海船,但奈斯托耳留住他们,开口说道:“愿宙斯和列位神祗助信,不让你们走离我的家居,回返自己的快船,仿佛走离一个一贫如洗的穷汉,缺衣少穿,没有成垛的篷盖毛毯,堆放在家里,为自己,也使来访的客人,睡得舒适香甜。然而,我却有大堆毛毯和精美的篷盖,壮士俄底修斯的爱子绝不会寝宿舱板,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的儿子,继我之后,还在宫里待客,无论是谁,来到我们的家院。”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说得好,尊敬的老先生。看来,忒勒马科斯确应听从你的规劝——此举妙极,应该如此做来。现在,他将随你同去,息睡在你的宫居,而我将回头乌黑的海船,激励我的伙伴,告知他们已经商定的一切。要知道,我是他们中惟一的长者,其余的都是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同龄人,年轻的小伙,也于对忒勒马科斯的尊爱,一起前来。我将睡躺在那里,傍着乌黑的海船。明天拂晓,我将前往心胸豪壮的考科奈斯人的住地,取回欠我的财债,一笔拖耽多时的旧账,数量可观。至于你,既然这位后生登门府上,你要让他乘车出发,由你儿子陪同,牵出你的良驹,要那劲儿最大的骏马,腿脚最快。”

言罢,灰眼睛雅典娜旋即离去,化作一只鹰鹗,阿开亚人见状无不惊诧,包括奈斯托耳老人,目睹眼前的奇景,握住忒勒马科斯的手,张嘴呼唤,说道:“亲爱的朋友,我想你不会成为一个低劣、贪生的废物,倘若,当着如此青壮的年龄,便有神明的陪助和指点。去者是俄林波斯家族中的一员,正是宙斯的女儿,最尊贵的特里托格内娅,总是赐誉你那高贵的父亲,在阿耳吉维人的军旅里。现在,我的女王,求你广施思典,给我们崇高的名誉,给我,我的孩子和我那雍雅的妻伴。我将奉献一头一岁的小牛,额面开阔,从未挨过责答,从未上过轭架——我将用金片包裹牛角,敬献在你的祭坛前!”

他如此一番祈祷,帕拉丝·雅典娜听到了他的声音。其时,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回到堂皇的宫居,引着他的儿子和女婿。他们行至王者著名的居所,依次就座,在座椅和高背靠椅上面。老人调开兑缸里的佳酿,为进屋的人们,醇香可口的美酒,家仆已打开坛盖,松开封口,已经储存了十一年。老人调罢水酒,就着兑缸,连声祈祷,泼出奠祭,给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

他们洒过祭奠,喝够了美酒,尽兴而归,移开腿步,返回各自的寝室入睡。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安排了一个床位,给忒勒马科斯,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就着穿绑绳线的床架,在回音镣绕的门廊下。裴西斯特拉托斯人睡他的近旁,使唤粗长的(木岑)木杆枪矛的壮士,民众的首领,王子中的未婚者,宫居里的单身汉。奈斯托耳自己寝睡里屋,高大的房宫里,身边躺着同床的伴侣,他的夫人。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起身离床,走出房居,入座光滑的石椅,安置在高耸的门庭前,洁白的石块,闪着晶亮的光泽。从前,奈琉斯曾坐过这些石椅,神一样的训导,只是命运无情,把他击倒,打入哀地斯的府居。现在,格瑞尼亚的奈斯托耳,阿开亚人的监护,手握王杖,端座椅面,儿子们走出各自的睡房,围聚在他身边,厄开夫荣和斯特拉提俄斯,裴耳修斯、阿瑞托斯和神样的斯拉苏墨得斯,还有裴西斯特拉托斯,英雄,第六个出来。他们引出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请他坐在他们身边。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开口发话,说道:“赶快动手,亲爱的孩子们,帮帮我的忙,使我能先对众神中的雅典娜求告,她曾明晰地显示在我面前,在祭神的宴席上,丰足的牲品间。动手吧,你们中的一员,前往平野,弄回一头小母牛,越快越好,让一位牧牛的驱赶;另去一人,前往乌黑的海船,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乘坐,召来他的伙伴,仅留两位,留在船边;再去一人,传话铜匠莱耳开斯,让他过来,金包牛的硬角;其他人呆留此地,作为一个群体,告诉屋里的女仆,整备丰盛的宴席,搬出椅子烧柴,提取闪亮的净水。”

听罢老人的训言,儿子们赶紧分头操办。祭牛从草场赶来,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伙伴们走离迅捷的海船,工匠亦从住地前来,手提青铜的家什,匠人的具械,砧块、铆锤和精工制作的火钳,敲打金器的工具。雅典娜亦赶来参加,接受给她的牲祭。其时,奈斯托耳,年迈的车战者,递出黄金,交给匠人,后者熟练地包饰着牛角,取悦神的眼睛,她的心灵。斯特拉提俄斯和高贵的厄开夫荣带过祭牛,抓住它的犄角,阿瑞托斯从里屋出来,一手捧着雕花的大碗,装着清洗的净水,一手提着编篮,装着祭撒的大麦,刚强的斯拉苏墨得斯站在近旁,手握利斧,准备砍倒母牛,裴耳修斯则手捧接血的缸碗。年迈的车战者奈斯托耳洗过双手,撒出大麦,潜心祈诵,对雅典娜作祷,扔出牛的毛发,付诸火堆。

当众人作过祷告,撒出大麦,斯拉苏墨得斯,奈斯托耳心志高昂的儿子,挨着牛身站定,对着颈脖击砍,劈断筋腱,消散了它的力气。女人们放声哭喊,奈斯托耳的女儿和儿媳们,连同雍雅的妻子,欧鲁迪凯,克鲁墨诺斯的长女。他们抬起牛躯,搬离广袤的大地,牢牢把住,由裴西斯特拉托斯,民众的首领,割断喉管,放出黑红的牛血,魂灵飘脱骨骼,离它而去。他们切开牛身,剔出腿骨,按照合宜的程序,用油脂包裹,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老人把肉包放在劈开的木块上烧烤,洒上闪亮的醇酒,年轻人站在他身边,手握五指尖叉。焚烧了祭畜的腿件并品尝过内脏,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条块,用叉子挑起,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与此同时,美貌的波鲁卡丝忒,奈琉斯之子奈斯托耳的末女,替忒勒马科斯洗净身子。她浴毕来客,替他抹上舒滑的橄榄油,穿好衣衫,搭上绚丽的披篷,后者走出浴室,俊美得像似仙神,行至位前就座,傍着民众的牧者,奈斯托耳。

当炙烤完毕,从叉尖上橹下牛肉,他们坐着咀嚼;贵族们热情招待,替他们斟酒,注入金杯。当大家满足了吃喝的欲望,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开口发话,说道:“动手吧,我的儿子们,替忒勒马科斯牵马套车,套人轭架,让他踏上出访的途程。”

儿子们认真听过老人的训告,服从他的命令,迅速带过驭马,飘洒长鬃,套人车前的轭架;一名女子,家中的侍仆,将面包和酒装上车辆,连同熟肉,神祗钟爱的王者们的食餐。忒勒马科斯登上精工制作的马车,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民众的首领,随即上车,抓起缰绳,扬鞭催马,后者撒开蹄腿,冲向平原,甩下普洛斯,奈斯托耳陡峭的城堡,不带半点勉强。整整一天,快马摇撼着轭架,系围在它们的肩背。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他们抵达菲莱,来到狄俄克勒斯的家院,阿耳菲俄斯之子俄耳提洛科斯的儿男,在那里过夜,受到主人的礼待。

当年轻的透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他们套起驭马,登上铜光闪亮的马车,穿过大门和回声隆响的柱廊,奈斯托耳之子扬鞭催马,后者撒腿飞跑,不带半点勉强。他们进入盛产麦子的平原,冲向旅程的终点——快马跑得异常迅捷。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

《奥德赛》:第2卷

《奥德赛》(希腊语:ΟΔΥΣΣΕΙΑ,转写:Odýsseia,又译《奥狄赛》《奥德修纪》或《奥德赛飘流记》)是古希腊最重要的两部史诗之一(另一部是《伊利亚特》,统称《荷马史诗》)。《奥德赛》延续了《伊利亚特》的故事情节,相传为盲诗人荷马所作。《奥德赛》共12000多行,也分为24卷,主要讲述的是英雄奥德修斯的故事。以奥德修斯幸运归返家乡为转折点,全诗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讲述了特洛伊战争胜利后,奥德修斯被迫漂泊数十年,遭遇种种挫折的艰苦经历。后半部分则讲述了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后,在神明的指引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他人的协助,最终完成复仇的故事。诗人把奥德修斯的10年海上历险,用倒叙的手法放在他临到家前40多天的时间里来描述。这10年惊心动魄的经历,包含了许多远古的神话,反映出经幻想加工过的自然现象以及古希腊人同自然的斗争和胜利。第9卷中所写的奥德修斯用计制胜巨人族波吕斐摩斯的故事,突出地表现了他的机智和勇敢。这部史诗是西方文学的奠基之作,是除《吉尔伽美什史诗》和《伊利亚特》外现存最古老的西方文学作品。

第2卷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俄底修斯心爱的儿子起身离床,穿上衣服,背上锋快的铜剑,钭挎肩头,系好舒适的条鞋,在闪亮的脚面,走出房门,俨然天神一般。他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召呼长发的阿开亚人集会,信使们高声呼喊,民众闻风而动。当众人聚合完毕,集中在一个地点,他走向会场,手握一杆铜枪,并非独自一人,由两条腿脚轻快的狗伴随。雅典娜给他抹上迷人的丰采,人们全都注目观望,随着他前行的脚步。他在父亲的位子就座,长老们退步让他走过。壮士埃古普提俄斯首先发话,一位躬背的长者,见过的事情多得难以数说。他心爱的儿子,枪手安提福斯,已随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前往伊利昂,骏马的故乡,乘坐深旷的海船,已被野蛮的库克洛普斯吃掉,在幽深的岩洞,被食的最后一份佳肴。他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其中欧鲁诺摩斯介入了求婚者的群伍,另两个看守田庄,父亲的所有。然而,他仍然难忘那个失落的儿郎,满怀悲戚和哀愁。带着哭子的悲情,他面对众人,开口说道:“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言告。自从卓著的俄底修斯走后,乘坐深旷的海船,我们便再也没有集会或聚首碰头。现在,召聚我们集会的却是何人?是哪个年轻后生,或是我们长者中的谁个,为了什么理由?难道他已听悉军队回归的消息,先于别人,现在打算详告我们?抑或,他想禀告某件公事,提请争论?看来,他像是颗高贵的种子,吉利的兆头。愿宙斯体察他的希冀,实现他的每一个愿求!”

他如此一番说道,俄底修斯之子听了感到高兴,静坐不住,心想张嘴发话,站挺在人群之中。裴塞诺耳,一位聪颖善辩的使者,将王杖放入他手中。他张嘴说话,以回答老人的询问开头:“老先生,此人距此不远,近在眼前,你老马上即会知晓谁人。是我,是的,是我召聚了这次集会——我比谁都更感悲愁。并非我已听悉军队回返的消息,先于别人,现在打算把详情道说;亦非想要禀告某件公事,提请争议,实是出于我自个的苦衷——双重的灾难已降临我的家园。我已失去亲爹,一个高贵的好人,曾经王统尔等,像一位父亲。现在,又有一场更大的灾祸,足以即刻碎灭我的生活,破毁我的家屋。我的母亲,违背她的意愿,已被求婚者们包围,来自此间最显赫的豪门大户,受宠的公子王孙。他们不敢前往伊卡里俄斯的房居,她的父亲,以便让他整备财礼,嫁出女儿,给他喜欢的儿婿,看中的人选,而是日复一日,骚挤在我们家居,宰杀我们的壮牛、绵羊和肥美的山羊,摆开丰奢的宴席,狂饮闪亮的醇酒,骄虐无度。他们吞糜我的财产,而家中却没有一位像俄底修斯那样的男子,把这帮祸害扫出门外。我们不是征战沙场的骁将,难以胜任此事,强试身手,只会显出自己的羸弱。假如我有那份力气,我将保卫自己的安全。放荡的作为已超出可以容让的程度;这帮人肆虐横行,不顾礼面,已经破毁我的家屋。你们应烦愤于自己的行径,在乡里乡亲面前,在身边的父老兄弟面前感到脸红!不要惹发神的愤怒,震怒于你等的恶行,使你们为此受苦。我恳求各位,以俄林波斯大神宙斯的名义,以召聚和遣散集会的塞弥丝的名义,就此了结吧,我的朋友们,让我独自一人,被钻心的悲苦折磨,除非俄底修斯,我那高贵的父亲,过去常因出于愤怒,伤害过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而你们因此怀恨在心,有意报复,怂恿这些人们害我。事实上,倘若你们耗去我的财产,吞吃我的牧牛,事情会更加有利于我。倘若你等吃了它们,将来就得回补——我们将遍走城镇,四处宣告,要求赔偿,直到索回每一分被耗的所有。现在,你们正垒起难以忍受的痛苦,堆压在我的心头。”

就这样,他含怒申诉,掷杖落地,泪水喷涌;怜悯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胸。其时,众人默不作声,谁也没有那份胆量,回驳忒勒马科斯的话语,用尖厉的言词,只有安提努斯一人答话,说道:,“好一番雄辞漫辩,忒勒马科斯,你在睁着眼睛瞎说!你在试图侮辱我们,使我们遭受舆论的谴责!然而,你却没有理由责难阿开亚乡胞,求婚的人们。错在你的母亲,多谋诡诈的心胸。她一直在钝挫阿开亚人的心绪,现在已是第三个年头,马上即会进入第四个轮转的春秋。她使所有的人怀抱希望,对每个人许下言诺,送出信息,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她还想出另一种诡计,在她心间,于宫中安起一架偌大的织机,编制一件硕大、精美的织物,对我们说道:“年轻人,我的追随者们,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死去,你们,尽管急于娶我,不妨再等上一等,让我完成这件织物,使我的劳作不致半途而废。我为老王莱耳忒斯制作披裹,备待使人们蹬腿撒手的死亡将他逮获的时候,以免邻里的阿开亚女子讥责于我,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斗士,死后竟连一片裹尸的织布都没有。’她如此一翻叙告,说动了我们高豪的心灵。从那以后,她白天忙忽在偌大的织机前,夜晚则点起火把,将织物拆散,待织从头。就这样,一连三年,她瞒着我们,使阿开亚人信以为真,直到第四个年头,随着季节的逝移,她家中的一个女子,心知骗局的底细,把真情道出。我们当场揭穿她的把戏,在她松拆闪亮织物的当口。于是,她只好收工披裹,被迫违背自己的愿望。现在,求婚者们已回复你的言告,以便使你明了此事,连同所有的阿开亚乡胞。送走你的母亲吧,要她出嫁求婚的男子,婚嫁由她父亲相中,亦能使她欢心的男人。但是,倘若她继续折磨阿开亚人的儿子,矜持于雅典娜馈送的礼物,聪颖的心计,精美绝伦的手工,此般微妙的变术,我等从来不曾听过,就连古时的名女,发辫秀美的阿开亚女子,就连图罗。阿尔克墨亲和慕凯奈,顶戴精致的环冠,也不是她的对手——她们中谁能竞比她的心智,把裴奈罗珮赶超?然而,就在这件事上,她却思考欠妥。只要她不放弃这个念头——我想,是天上的神明将此念注入她心中——求婚者们就不会停止挥霍你的家产,食糜你的所有。她为自己争得噪响的声名,却给你的家业带来巨大的失损。我们将不会回返自己的庄园,也不去其他任何地方,直到她嫁给我们中的一员,受她欢爱的男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安提努斯,我不能逼迫生我养我的母亲,把她赶出房居,违背她的心意。我的父亲,无论死活,还在世间的某个地方。倘若我决意行动,遣回母亲,我将难以拿出大批财物,付到伊卡里俄斯的家中。我将受害于她的父亲,受到神灵的谴责——母亲会呼求复仇女神的惩罚,在她出走家门的时候,伴随着民众的怨愤。所以,此番话语不会出自我的唇口。至于你们,倘若我的答复触怒了你们的感受,那就请离开我的宫居,到别处吃喝,轮番食用你们的东西,一家接着一家啖耗。但是,倘若你等以为如此作为于你们更为有利,更有进益,吃耗别人的财产,不予偿付,那就继续折腾下去,我将对永生的神祗呼祷,但求宙斯允降某种形式的兆应,让你们死在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报!”

忒勒马科斯言罢,沉雷远播的宙斯司遣出两只鹰鸟,从山巅上下来,乘着疾风,结伴冲滑了一阵,舒展宽大的翅膀,比翼天中。但是,当飞到会场上空,充彻着芜杂的响声,它俩剧烈地抖动翅膀,不停地旋转,朝着会场的人头俯冲,双眼闪出可怕的凶光,亮出鹰爪,互相撕纹面颊和颈部,然后急速飞向右边,越过城市和房屋。眼见此番情景,众人瞠目结舌,心想着预兆的含义,会有何事降落?哈利塞耳塞斯,马斯托耳之子,一位年迈的武士,开口说话——同辈中,他远比别人更能卜筮,辨示鸟踪。其时,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开口喊道:“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话告:我要特别警告求婚的人们,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临头。俄底修斯肯定不会长期远离家室;事实上,现在,他已置身距此不远的地方,谋划着给这帮人送来毁灭和死亡。我们中的许多人也将面临悲难,生活在阳光灿烂的伊萨卡。所以,让我们趁早设法,使他们辍停止事,或使他们自己作罢,此举会产生逢凶化吉的功效。我不是卜B的生手,经验使我知晓其中的门道。关于俄底修斯,难道一切不像我预言的那样,当着阿耳吉维人,随同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登船上路,前往特洛伊的时候?我说过。在历经磨难,痛失所有的伙伴后,在第二十个年头,他将回返家园,避开从人的耳目。现在,这一切正在变为现实。”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回去吧,老先生,把预言留给你的孩子,免得他们灾祸临头。关于此事,我能道出更好的释语,比你的强胜。天空中鸟儿众多,穿飞在金色的阳光里——并非所有的飞鸟都会带来兆头。俄底修斯已经作古,远离此地;你也真该死去,随他一道!这样,你就不会瞎编这些预言,也不会激挑怒气冲冲的忒勒马科斯,期待着给自家争得一份礼物,倘若他真会出赏赠送。现在,我要对你直言相告,此事将成为现实。假如你,以你的世故和阅历,挑唆某个青年,花言巧语,使他暴发雷霆,那么,首先,你将承受更大的悲哀,不会因为眼前的情势而有所作为,不会有点滴的收获。其次,对于你,老先生,我们将惩你一笔财富,让你揪心痛骨,带着悲愁支付。这里,我要劝诫忒勒马科斯,当着众人,让他催促母亲返回父居,他们会替她张罗,准备丰厚的财礼,嫁出一位爱女应有的陪送。我敢说,阿开亚人的儿子们不会停止粗放的追求,因为我们谁也不怕,更不用说忒勒马科斯,哪怕他口若悬河。我们亦不在乎你老先生告知些什么预言,不会发生的事情,只会加深我们对你的憎恨。他的家产将被毫不留情地食耗,永远无须偿还,只要裴奈罗珮一味拖透阿开亚人的婚娶,只要我们等待此地,日复一日,为了争夺这位出众的佳人,不曾寻求其她女子,各娶所需,合适的妻从。”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欧鲁马科斯,其他所有傲慢的求婚人,关于这些事情,我不打算继续恳求,也不想再作谈论,因为神们已经知晓,连同所有的阿开亚人。这样吧,给我一条快船,二十名伙伴,载我往返水路之中。我将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询问我那长期失离的父亲,兴许能碰得某个凡人口述,或听闻得之于宙斯的信息——对我等生民,它比谁都善传音讯。这样,倘若听说父亲仍然活着,正在返家途中,我会继续等盼一年,尽管已历经折波;但是,倘若听说他已死了,不再存活,那么,我将启程,归返心爱的故乡,堆筑坟茔,举办隆重的牲祭,浩大的场面,合适的规模,然后嫁出母亲,给另一位丈夫。”

言罢,他屈腿下坐;人群里站起了门托耳,曾是雍贵的俄底修斯的仆从,而俄底修斯,于登船之际。曾把整座宫居托付老人,让他好生看管,并要大家服从。怀着良好的意愿,他开口说道:“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说告。让手握权杖的王者从此与温善和慈爱绝缘,不要再为主持公正劳费心力;让他永远暴虐无度,凶霸专横,既然神一样的俄底修斯,他所统治的属民中谁也不再怀记这位温善的王者,像一位父亲。现在,我不想怒骂这帮高傲的求婚者,他们随心所欲,肆意横行,正用绳索勒紧自己的脖子,冒死吞咽俄底修斯的家业,以为他绝不会回返——我要责怪的是你等民众,为何木然无声地坐着,不敢用批驳的话语斥阻求婚的人们,虽然他们只是少数,而你们的人数如此众多!”

听罢这番话,琉克里托斯,欧厄诺耳之子,驳斥道:“撅词乱放的门托耳,胡思乱想的昏老头!你在瞎说些什么——要他们把我们打倒?!就是人再多些,想在宴会上同我们交手,也只能落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即便伊萨卡的俄底修斯本人回来,发现傲慢的求婚者们宴食在他的家居,心急火燎,意欲把他们打出房宫,他的妻子,尽管望眼欲穿,亦不会因他的回归高兴:他将遭受悲惨的命运,在寡不敌众的情势下被我们宰掉。你的话是莫须有的瞎说。这样吧,全体散会,各回居所,让门托耳和哈利塞耳塞斯催办此人的航事,他俩从前便是其父的伴友。不过,我想他会长久地静坐此地,呆在伊萨卡,听等音讯;他不会,绝不会开始这次航程。”

言罢,他迅速解散集会,人们四散而去,各回家门,而追求者们则走回神样的俄底修斯家中。忒勒马科斯避离众人,沿着海滩行走,用灰蓝的海水洗净双手,对雅典娜开口祈祷:“听我说,你,一位神明,昨天莅临我家,催我坐船出海,破开灰蒙蒙的水路,探寻家父回归的消息,他已久离家门。现在,这一切都被此地的阿开亚人耽搁,尤其是骄狂的求婚人,这帮不要脸的家伙!”

他如此一番祈告,雅典娜从离他不远的地方走来,幻取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忒勒马科斯,你将不会成为一个笨蛋,一个胆小鬼,倘若你的身上确已蒸腾着乃父的豪莽——他雄辩滔滔,行动果敢,人中的杰卓。你将不会白忙,你的远航将不会无益徒劳。倘若你不是他和裴奈罗珮的种子,我就不会寄愿你实现心中的企望。儿子们一般难和父亲匹比,多数不如父辈,只有少数可以超过。但是,你却不是笨蛋,也不是胆小之徒,你继承了俄底修斯的机警,是的,可望完成此项使命,获得成功。所以,让那些疯狂的求婚者们去实践他们的目的和计划吧,他们既缺头脑,也不知如何明智地行动,不知死亡和幽黑的命运已等在近旁,有朝一日必会死去,死个精光。你所急切盼望的航程马上就将开始,由我作你的伙件,曾是你父亲的随从。我将替你整备一条快船,并将亲自和你同走。但现在,你必须返回家居,汇入求婚的人群,准备远行的给养,把一切装点就绪,将醇酒注入坛罐,将大麦——凡人的命脉——装进厚实的皮袋,我将奔走城里,召聚自愿随行的人们。海水环抱的伊萨卡不缺船只,新的旧的成群结队,我会仔细查看,找出最好的一艘,马上整备完毕,送上宽阔的水路。”

雅典娜,宙斯的女儿言罢,忒勒马科斯不敢耽搁,听过女神的话语,当即拔腿回家,心情忧悒沉重。他走回宫居,见着高傲的求婚人,正在庭院里撕剥山羊,烧退肉猪的畜毛。其时,安提努斯,咧着嘴,冲着忒勒马科斯走来,抓住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说道:“雄辞漫辩的忒勒马科斯,何必怒气冲冲?不要再盘思邪恶,无论是话语,还是行动;来吧,和我们一起吃喝,像往常一样。阿开亚人会把一切整治妥当,备置海船,挑选伴从,使你尽快抵达神圣的普洛斯,打听你爹的消息,高贵的人儿现在何方。”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安提努斯,我绝不会和你等一起吃喝,默不作声,保持愉快的心境,面对厚颜无耻的食客。在此之前,你们欺我年幼,耗毁了我巨大的财富,成堆的好东西——这一切难道还不算够?!现在,我已长大成人,已从别人那里听晓事情的经过;我的心灵已注满勇力,决意给你们招致凶险的灾祸,不管是前往普洛斯,还是留在这个地方。我将登船出海,我所提及的航程将不会一无所获,作为一名乘客,因我手头没有海船,亦没有受我调配的伙伴——这一切,我想,正是你们的愿望。”

言罢,他脱离安提努斯的抓握,轻捷地抽出手来;求婚者们正在宫内准备食物,交谈中讥刺忒勒马科斯,出言侮辱,某个傲慢的年轻人如此说道:“毫无疑问,忒勒马科斯正刻意谋划,要把我们除掉,招来一伙帮手,从多沙的普洛斯,甚至从斯巴达,对此他已不能再等,急如星火。也许,他将有意前往厄夫瑞,丰肥的谷地,带回某种毒药,撒人酒缸,把我们放倒。”

其时,另一个傲慢的年轻人这般说道:“天知道,当步入深旷的海船,他是否也会像俄底修斯那样,死于非命,远离亲朋?假如此事当真,他将大大增加我们的工作:我们将清分他的财产,把家居留给他母亲看守,偕同娶她的新人。”

他们如此说道,而忒勒马科斯则走下父亲宽敞的藏室,顶着高耸的房面,满装着成堆的黄金青铜,叠着众多的衣箱,芬芳的橄榄油,还有一缸缸陈年好酒,口味香甜,成排站立,装着神圣的、不掺水的浆酒,靠着墙根,等待着俄底修斯,倘若他还能回来,冲破重重险阻。两片硬实的板面,两扇紧密吻合的室门,关锁一切,由一位妇人照管看守,日以继夜,以她的小心和警慎,欧鲁克蕾娅,裴塞诺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儿。其时,忒勒马科斯把她叫人房内,说道:“亲爱的保姆,替我装一些香甜的美酒,装入带把的坛罐,最好的佳品,仅次于你专门储存的那种——为宙斯养育的俄底修斯,苦命的汉子,以为他还能回返家乡,逃过死和命运的追捕——装满十二个坛罐,用盖子封口。另给我倒些大麦,装入密针缝制的皮袋,手磨的精品,要二十个衡度。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告。把这一切整治就绪,放在一堆,我将在晚间取物,等母亲登临楼上的房间,打算将息的时候。我将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询问有关父亲口归的消息,碰巧能会有所收获。”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他所尊爱的保姆,放声大哭,嚎阳中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心爱的孩子,让这个念头钻进了你的心窝?为何打算四出奔走,你,惟一受宠的独苗?卓越的俄底修斯已死在异国他乡,远离故土;这帮家伙会聚谋暗算,在你回返的途中。你会死于他们的欺诈,而他们将分掉你的所有。不要去,留在这里,看护你的家业。无须担冒风险,四出荡游,吃受苦难,逐走苍贫的洋流。”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不要怕,保姆。此项计划原本出自神的意志。你要发誓不将此事告诉我钟爱的母亲,直至第十一或第十二个天日的来临,或直到她想起我来,或听说我已出走——这样,她就不会出声哭泣,用眼泪涩毁白净的面皮。”

他言罢,老妇对神许下庄重的誓诺。当发过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她随即动手,舀出醇酒,注入带把的坛罐,倒出大麦,装入密针缝制的皮袋,而忒勒马科斯则走回厅堂,汇入求婚人之中。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遍走全城,以忒勒马科斯的形象,站在每一个遇会的凡人身边,要他们晚上全都集聚在迅捷的海船旁。然后,她对诺厄蒙发问,弗罗尼俄斯光荣的儿子,要一条快船,后者当即答应,满口允诺。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她把快船拖入大海,把起帆的索具全都放上制作坚固的海船,停泊在港湾的边沿;豪侠的伙伴们拥聚滩头,女神催督着每一个人。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心绪旁移,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离开船边,来到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家居,用香熟的睡眠蒙住求婚的人们,中止他们的饮喝,打落他们手中的酒杯——这帮人起身回家,乱步城区,前往睡躺的去处,再也稳坐不住,荷着蒙眬的睡意,紧压在眼皮上头。其后,灰眼睛雅典娜叫出忒勒马科斯,从建造精固的房居,幻取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开口说道:“忒勒马科斯,你的伙伴,胫甲坚固的船员们已坐在木桨之前,只等你发号施令。快去吧,不要再迟搁我们的航程。”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引路疾行,忒勒马科斯紧跟其后,踩着女神的脚印。他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见着长发的伙伴,已在滩边等候。其时,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开口喊道:“跟我走,我的朋友们,把粮酒搬上船艘,现已堆放在宫居里头。但我母亲对此一无所知,女仆们亦然,例外只有一人。”

言罢,他引路前行,众人跟随其后。他们把东西搬运出来,堆人制作坚固的海船,按照俄底修斯爱子的指令;忒勒马科斯登上海船,但雅典娜率先踏临船板,下坐船尾之上;忒勒马科斯坐在她近旁。随员们解开尾缆,亦即登上船面,在桨架前下坐。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来阵阵疾风,强劲的泽夫罗斯,呼啸着扫过酒蓝色的海波。忒勒马科斯高声催喊,命令伙伴们抓紧起帆的绳索,后者闻讯而动,树起杉木的桅杆,插入深空的杆座,用前支索牢牢定固,手握牛皮编制的绳条,升起雪白的帆篷,兜鼓着劲吹的长风;海船迅猛向前,劈开一条暗蓝色的水路,浪花唰唰的飞溅,唱着轰响的歌。海船破浪前进,朝着目的地疾奔。他们系牢缆索,在乌黑的快船上,拿出兑缸,倒出溢满的醇酒,泼洒祭奠,对长生不老、永恒不灭的仙神,首先敬奉眼睛灰蓝的雅典娜,宙斯的女儿。海船破开水浪,彻夜奔行,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奥德赛》:第1卷

《奥德赛》(希腊语:ΟΔΥΣΣΕΙΑ,转写:Odýsseia,又译《奥狄赛》《奥德修纪》或《奥德赛飘流记》)是古希腊最重要的两部史诗之一(另一部是《伊利亚特》,统称《荷马史诗》)。《奥德赛》延续了《伊利亚特》的故事情节,相传为盲诗人荷马所作。《奥德赛》共12000多行,也分为24卷,主要讲述的是英雄奥德修斯的故事。以奥德修斯幸运归返家乡为转折点,全诗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讲述了特洛伊战争胜利后,奥德修斯被迫漂泊数十年,遭遇种种挫折的艰苦经历。后半部分则讲述了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后,在神明的指引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他人的协助,最终完成复仇的故事。诗人把奥德修斯的10年海上历险,用倒叙的手法放在他临到家前40多天的时间里来描述。这10年惊心动魄的经历,包含了许多远古的神话,反映出经幻想加工过的自然现象以及古希腊人同自然的斗争和胜利。第9卷中所写的奥德修斯用计制胜巨人族波吕斐摩斯的故事,突出地表现了他的机智和勇敢。这部史诗是西方文学的奠基之作,是除《吉尔伽美什史诗》和《伊利亚特》外现存最古老的西方文学作品。

第1卷

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心忍着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森的大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伙伴们得以还乡。但即便如此,他却救不下那些朋伴,虽然尽了力量:他们死于自己的愚莽,他们的肆狂,这帮笨蛋,居然吞食赫利俄斯的牧牛,被日神夺走了还家的时光。开始吧,女神,宙斯的女儿,请你随便从哪里开讲。

那时,所有其他壮勇,那些躲过了灭顶之灾的人们,都已逃离战场和海浪,尽数还乡,只有此君一人,怀着思妻的念头,回家的愿望,被卡鲁普索拘留在深旷的岩洞,雍雅的女仙,女神中的佼杰,意欲把他招做夫郎。随着季节的移逝,转来了让他还乡伊萨卡的岁月,神明编织的时光,但即使如此,他却仍将遭受磨难,哪怕回到亲朋身旁。神们全都怜悯他的处境,惟有波塞冬例外,仍然盛怒不息,对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回自己的家邦。

但现在,波塞冬已去造访远方的埃西俄丕亚族民——埃西俄丕亚人,居家最僻远的凡生,分作两部,一部栖居日落之地,另一部在呼裴里昂升起的地方——接受公牛和公羊的牲祭,坐着享受盛宴的愉畅。与此同时,其他俄林波斯从神全都汇聚宙斯的厅堂。神和人的父亲首先发话,心中想着雍贵的埃吉索斯,死在俄瑞逝忒斯手下,阿伽门农声名远扬的儿郎。心中想着此人,宙斯开口发话,对不死的神明说道:

“可耻啊——我说!凡人责怪我等众神,说我们给了他们苦难,然而事实却并非这样:他们以自己的粗莽,逾越既定的规限,替自己招致悲伤,一如不久前埃吉索斯的作为,越出既定的规限,姘居阿特柔斯之子婚娶的妻房,将他杀死,在他返家之时,尽管埃吉索斯知晓此事会招来突暴的祸殃——我们曾明告于他,派出赫耳墨斯,眼睛雪亮的阿耳吉丰忒斯,叫他不要杀人,也不要强占他的妻房:俄瑞斯忒斯会报仇雪恨,为阿特桑斯之子,一经长大成人,思盼回返故乡。赫耳墨斯曾如此告说,但尽管心怀善意,却不能使埃吉索斯回头;现在,此人已付出昂贵的代价。”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罗诺斯之子,我的父亲,最高贵的王者,埃吉索斯确实祸咎自取,活该被杀,任何重蹈覆辙的凡人,都该遭受此般下场。然而,我的心灵正为聪颖的俄底修斯煎痛,可怜的人,至今远离亲朋,承受悲愁的折磨,陷身水浪拥围的海岛,大洋的脐眼,一位女神的家园,一个林木葱郁的地方。她是歹毒的阿特拉斯的女儿,其父知晓洋流的每一处深底,撑顶着粗浑的长柱,隔连着天空和大地。正是他的女儿滞留了那个愁容满面的不幸之人,总用甜柔、赞褒的言词迷蒙他的心肠,使之忘却伊萨卡,但俄底修斯一心企望眺见家乡的炊烟,盼愿死亡。然而你,俄林波斯大神,你却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难道俄底修斯不曾愉悦你的心房,在阿耳吉维人的船边,宽阔的特洛伊平野?为何如此无情,对他狠酷这般?”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我怎会忘怀神一样的俄底修斯?论心智,凡生中无人可及;论敬祭,对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他比谁都慷慨大方。只因环拥大地的波塞冬中阻,出于对捅瞎库克洛普斯眼睛的难以消泄的仇怨——神样的波鲁菲摩斯为大无比,库克洛佩斯中他最豪强。他母亲是仙女苏莎,福耳库斯的女儿,前者制统着苍贫的①大海——此女曾在深旷的岩洞里和波塞冬睡躺寻欢。出于这个缘故,裂地之神波塞冬虽然不曾把他杀倒,但却梗阻了他还乡的企愿。这样吧,让我等在此的众神谋划他的回归,使他得返故乡。波塞冬要平息怨愤;面对不死的众神,连手的营垒,此君孤身一个,绝难有所作为。”

①苍贫的:belikas,或作“奔腾不息的”解。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罗诺斯之子,我们的父亲,最高贵的王者,倘若此事确能欢悦幸福的神祗,让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回归,那么,让我们派出赫耳墨斯,导者,斩杀阿耳戈斯的神明,前往海岛俄古吉亚,以便尽快传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谕言,对长发秀美的女仙,让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起程,返回故乡。我这就动身伊萨卡,以便催励他的儿子,鼓起他的信心,召聚长发的阿开亚人集会,对所有的追求者发话,后者正没日没夜地屠宰步履蹒跚的弯角壮牛,杀倒拱挤的肥羊。我将送他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询问心爱的父亲回归的信息,抑或能听到些什么,由此争获良好的名声,在凡人中间。”

言罢,女神系上精美的条鞋,在自己的脚面,黄金做就,永不败坏——穿着它,女神跨涉苍海和无垠的陆基,像疾风一样轻快。然后,她操起一杆粗重的铜矛,顶着锋快的铜尖,粗长、硕大、沉重,用以荡扫地面上战斗的群伍,强力大神的女儿怒目以对的军阵,从俄林波斯峰巅直冲而下,落脚伊萨卡大地,俄底修斯的门前,庭院的槛条边,手握铜矛,化作一位外邦人的形貌,门忒斯,塔菲亚人的头儿。她看到那帮高傲的求婚人,此刻正坐在门前,被他们剥宰的牛皮上,就着棋盘,欢悦他们的心房。信使及勤勉的伴从们忙碌在他们近旁,有的正在兑缸里调和酒和清水,有的则用多孔的海绵擦拭桌面,搁置就绪,另一些人切下成堆的肉食,大份排放。

神样的忒勒马科斯最先见到雅典娜,远在别人之前,王子坐在求婚者之中,心里悲苦难言,幻想着高贵的父亲,回归家园,杀散求婚的人们,使其奔窜在宫居里面,夺回属于他的权势,拥占自己的家产。他幻想着这些,坐在求婚人里面,眼见雅典娜到来,急步走向庭前,心中烦愤不平——竟让生客长时间地站等门外。他站在女神身边,握住她的右手,接过铜矛,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开口说道:“欢迎你,陌生人!你将作为客人,接受我们的礼待;吃吧,吃过以后,你可告知我们,说出你的需愿。”

言罢,他引路先行,帕拉丝·雅典娜紧随在后面。当走入高大的房居,忒勒马科斯放妥手握的枪矛,倚置在高耸的壁柱下,油亮的木架里,站挺着众多的投枪,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的器械。忒勒马科斯引她入座,铺着亚麻的椅垫,一张皇丽、精工制作的靠椅,前面放着一个脚凳。接着,他替自己拉过一把拼色的座椅,离着众人,那帮求婚者们——生怕来客被喧嚣之声惊扰,面对肆无忌惮的人们,失去进食的胃口——以便询问失离的亲人,父亲的下落。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供他们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与此同时,一位切割者端起堆着各种肉食的大盘,放在他们面前,摆上金质的饮具,一位言使往返穿梭,注酒入杯。

其时,高傲的求婚者们全都走进屋内,在靠椅和凳椅上依次就座,信使们倒出清水,淋洗各位的双手,女仆们送来面包,满满地装在篮子里,年轻人倒出醇酒,注满兑缸,供他们饮用。食客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佳肴。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求婚者们兴趣旁移,转移到歌舞上来——歌舞,盛宴的佳伴。信使将一把做工精美的竖琴放入菲弥俄斯手中,后者无奈求婚人的逼迫,开口唱诵。他拨动琴弦,诵说动听的诗段。忒勒马科斯开口说话,贴近灰眼睛雅典娜的头边,谨防别人听见:“对我的告语,亲爱的陌生人,你可会怨恨愤烦?这帮人痴迷于眼前的享乐,竖琴和歌曲,随手拈取,无需偿付,吞食别人的财产——物主已是一堆白骨,在阴雨中霉烂,不是弃置在陆架上,便是冲滚在海浪里。倘若他们见他回来,回返伊萨卡地面,那么,他们的全部祈祷将是企望能有更迅捷的快腿,而不是成为拥有更多黄金和衣服的富贵。可惜,他已死了,死于凄惨的命运——对于我们,世上已不存在慰藉,哪怕有人告诉我们,说他将会回返故里。他的返家之日已被碎荡破毁。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乘坐何样的海船到来?水手们如何把你送到此地,而他们又自称来自何方?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来到这个国邦。此外,还请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你是首次来访,还是本来就是家父的朋友,来自异国它乡?许多其他宾朋也曾来过我家,家父亦经常外出造访。”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我乃门忒斯,聪颖的安基阿洛斯的儿子。我统治着塔菲亚人,欢爱船桨的族邦。现在,正如你已看见,我来到此地,带着海船和伴友,踏破酒蓝色的洋面,前往忒墨塞,人操异乡方言的邦域,载着闪亮的灰铁,换取青铜。我的海船停驻乡间,远离城区,在雷斯荣港湾,林木繁茂的内昂山边。令尊和我乃世交的朋友,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年代——如果愿意,你可去问问莱耳忒斯,年迈的斗士。人们说,此人现已不来城市,栖居在他的庄园,生活孤独凄惨,仅由一名老妇伺候,给他一些饮食,每当疲乏折揉他的身骨,苦作在坡地上的葡萄园。现在,我来到此地,只因听说他,你的父亲,已回返乡园。看来是我错了,神明滞阻了他的回归。卓著的俄底修斯并不曾倒死陆野,而是活在某个地方,禁滞在苍森的大海,一座水浪扑击的海岛,受制于野蛮人的束管,一帮粗莽的汉子,阻止他的回返,违背他的意愿。现在,容我告你一番预言,神们把它输人我的心田;我想这会成为现实,虽然我不是先知,亦不能准确释辨飞鸟的踪迹。他将不会长久远离亲爱的故土,哪怕阻止他的禁链像铁一般实坚;他会设法回程,因为他是个足智多谋的壮汉。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你可是俄底修斯之子,长得牛高马大?你的头脸和英武的眼睛,在我看来,和他的出奇的相像——我们曾经常见面,在他出征特洛伊之前,惜同其他军友,阿开亚人中最好的壮汉,乘坐深旷的海船。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曾见他,他也不曾和我见面。”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好吧,陌生人,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是的,母亲说我是他的儿子,但我自己却说不上来;谁也不能确切知晓他的亲爹。哦,但愿我是个幸运者的儿男,他能扛着年迈的皱纹,看守自己的房产!但我却是此人的儿子,既然你有话问我——父亲命运险厄,凡人中谁也不及他多难!”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神祗属意于你的家族,让它千古留芳——瞧瞧裴奈罗珮的后代,像你这样的儿男。来吧,告诉我此番情况,回答要真实确切。此乃何样宴席,何种聚会?此宴与你何干?是庆典,还是婚娶?我敢断定,这不是自带饮食的聚餐。瞧他们那骄横的模样,胡嚼蛮咬,作孽在整座厅殿!目睹此番羞人的情景,置身他们之中,正经之人能不怒满胸膛!”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既然你问及这些,我的客人,那就容我答来。从前,这所家居很可能繁荣兴旺,不受别人讥辱,在某个男人生活在此的时节。但现在,神们居心险恶,决意引发别的结局,把他弄得无影无踪,此般处理,凡人中有谁受过,除他以外?!我将不会如此悲痛,为了他的死难,倘若他阵亡在自己的伙伴群中,在特洛伊人的土地,或牺牲在朋友的怀里,经历过那场战杀——这样,阿开亚全军,所有的兵壮,将给他堆垒坟茔,使他替自己,也为儿子,争得传世的英名,巨大的荣光。但现在,凶横的风暴已把他席卷,死得不光不彩,没踪没影,无声无息,使我承受痛苦和悲哀。然而,我的悲痛眼下已不仅仅是为了他的死难,神们还使我遭受别的愁煎。外岛上所有的豪强,有权有势的户头,来自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连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的王贵,全都在追求我的母亲,败毁我的家院。母亲既不拒绝可恨的婚姻,也无力结束这场纷乱;这帮人挥霍我的家产,吞糜我的所有,用不了多久,还会把我撕裂!”

听罢这番话,帕拉丝·雅典娜怒不可遏,答道:“真是无耻之极!眼下,你可真是需要失离的俄底修斯,要得火急——他会痛打这帮求婚者,无耻的东西。但愿他现时出现,站在房居的外门边,头戴战盔,手握枪矛一对,一如我首次见他的模样,在我们家里,喝着美酒,享受盛宴的甜香。他从厄夫瑞过来,别了伊洛斯,墨耳墨罗斯的儿男,乘坐快船——俄底修斯前往该地,寻求杀人的毒物,以便涂抹羽箭的铜镞,但伊洛斯丁点不给,出于对长生不老的神明的惧畏,幸好家父酷爱令尊,使他得以如愿。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面前:他们全都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然而,这一切都躺等在神的膝头:他能否,是的,可否回乡报仇,在自己的家院。现在,我要你开动脑筋,想个办法,把求婚者们赶出厅殿。听着,认真听取我的嘱告,按我说的做。明天,你应召聚阿开亚壮士集会,当众宣告你的主张,让神明作证。要求婚者们就此散伙,各回家门,至于你母亲,倘若心灵驱她再嫁,那就让她回见有权有势的父亲,回返他的宫中,他们会替她张罗,准备丰厚的财礼,嫁出一位爱女应有的陪送。现在,我将给你明智的劝告,希望你好生听着。整备一条最好的海船,带配二十枝划桨,出海探问音讯,你那长期失离的父亲,兴许能碰上某人,告你得之于宙斯的信息——对我等生民,它比谁都善传信讯。先去普洛斯,询问卓著的奈斯托耳,而后前往斯巴达,面见棕发的墨奈劳斯,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中,他最后回归。这样,倘若听说父亲仍然活着,正在返家途中,你仍需等盼一年,尽管已历经艰辛。但是,如果听说他已死了,不再存活,那么,你可启程返航,归返心爱的故乡,堆筑坟茔,举办隆重的牲祭,浩大的场面,合适的规模,然后嫁出母亲,给另一位丈夫。当办完这些,处理得妥妥帖帖,你应认真思考,在你的心里魂里,想出一个办法,除杀家居里的求婚人,用谋诈,或通过公开的拼战。不要再抱住儿时的一切,你已不是小孩。难道你不曾听说了不起的俄瑞斯忒斯,人世间煊赫的英名,杀除弑父的凶手,奸诈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你也一样,亲爱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勇敢些,留下英名,让后人称赞。现在,我要返回快船,回见我的伙伴,他们一定在翘首盼望,焦躁纷烦。记住这一切,按我说的做。”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我的客人,你的话充满善意,就像父亲对儿子的谆告,我将牢记在心。来吧,不妨稍作逗留,虽然你急于启程,以便洗澡沐浴,放松肌体,舒恰身心,然后回登海船,带着礼物,绚丽的精品,贵重的好东西,你可常留身边,作为我的馈赠,上好的佳宝,主客间的送礼。”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不要留我,因我登程心切。此份礼物——无论你那可爱的心灵选中什么,打算给我——请你代为保存,面赠于我,在我下次造访之后,带回家中;你会选定一份佳品,而我将回送一份同样珍贵的礼物。”

言罢,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旋即离去,像一只鹰鸟,直刺长空,在忒勒马科斯心里注入了力量和勇气,使他比往日更深切地怀念父亲,猜度着告晤的含义,心中满是惊异,认为来者是一位神明。他当即举步,神一样的凡人,坐人求婚的人群。

著名的歌手正对他们唱诵,后者静坐聆听。歌手唱诵阿开亚人饱含痛苦的回归,从特洛伊地面,帕拉丝·雅典娜的报惩①。

①雅典娜的报惩:参考4·502—4,5·107—111等处。

耳闻神奇的唱声,从楼上的房间,谨慎的裴奈罗珮,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走下高高的楼梯,建造在她的宫中,并非独自蹈行,有两位侍女伴随。当她,女人中的姣杰,来到求婚者近旁,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撑着坚实的屋顶,扰着闪亮的头巾,遮掩着脸面,两边各站一名忠实的仆伴。她开口说话,对神圣的歌手,泪流满面:“菲弥俄斯,你知晓许多其他故事,勾人心魂的唱段,神和人的经历,诗人的传诵,何不坐在他们旁边,选用其中的一段,让他们静静地聆听,啜饮杯中的美酒——不要唱诵这个段子,它那悲苦的内容总是刺痛我的心魂;难忘的悲愁折磨着我,比对谁都烈,怀念一位心爱的人儿,每当想起我的夫婿,他名扬遐迩,传闻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境城。”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母亲,为何抱怨这位出色的歌手?他受心灵的驱使,欢悦我们的情怀。该受责备的不是歌手,而是宙斯,后者随心所欲,治弄吃食面包的我们,每一个凡人。此事无可指责,唱诵达奈人悲苦的归程。人们,毫无疑问,总是更喜爱最新流诵的段子,说唱在听者之中。认真听唱,用你的心魂;俄底修斯不是特洛伊城下惟一失归的壮勇,许多人倒死在那里,并非仅他一人。回去吧,操持你自个的活计,你的织机和线杆,还要催督家中的女仆,要她们好生干活。至于辩议,那是男人的事情,所有的男子,首先是我——在这个家里,我是镇管的权威。”

裴奈罗珮走回房室,惊诧不已,把儿子明智的言告收藏心底,返回楼上的房问,由传女们偕同,哭念俄底修斯,心爱的大夫,直到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睑合上。

求婚者们大声喧闹,在幽暗的厅堂,争相祷叫,全都想获这份殊荣,睡躺在她的身旁。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见状发话,喊道:“追求我母亲的人们,极端贪蛮的求婚者们,现在,让我们静心享受吃喝的愉悦,不要喧嚣,能够聆听一位像他这样出色的歌手唱诵,是一种值得庆幸的佳妙;他有着神一般的歌喉。明天,我们将前往集会地点,展开辩论——届时,我将直言相告,要你们离开我的房居,到别处吃喝,轮番食用你们自己的东西,一家接着一家啖耗。但是,倘若你等以为如此作为于你们更为有利,更有进益,吃耗别人的财产,不予偿付,那就继续折腾下去,我将对永生的神祗呼祷,但求宙斯允降某种形式的兆应,让你们死在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报!”

听他说罢,求婚者们个个痛咬嘴唇,惊异于忒勒马科斯的言语,竟敢如此大胆地对他们训话。

人群中,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首先答道:“忒勒马科斯,毫无疑问,一定是神明亲自出马,激励你采取勇莽的立场,如此大胆地对我们发话。但愿克罗诺斯之子永不立你为王,统治海水环抱的伊萨卡,虽然这是你的权益,祖辈的遗赏。”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尽管你恼恨我的言词,安提努斯,我仍将希愿接继王业,倘若宙斯允诺。你以为这是凡人所能承受的最坏的事情吗?治国为王并非坏事;王者的家业会急速增长,王者本人享有别人不可企及的荣光。是的,在海水环抱的伊萨卡,阿开亚王者林立,有年老的,亦有年轻的,其中任何一个都可雄占统治的地位,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身亡。尽管如此,我仍将统掌我的家居,发号施令,对俄底修斯为我争得的仆帮。”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此类事情,忒勒马科斯,全都候躺在神的膝头,海水环抱的伊萨卡将由谁个王统,应由神明定夺。不过,我希望你能守住你的财产,统管自己的宫房。但愿此人绝不会来临,用暴力夺走你的家产,违背你的愿望,只要伊萨卡还是个人居人住的地方。现在,人中的俊杰,我要问你那个生人的情况:他打哪里过来,自称来自何方?亲人在哪,还有祖辈的田庄?他可曾带来令尊归家的消息——抑或,此行只是为了自己,操办某件事由?他匆匆离去,走得无影无踪,不曾稍事逗留,使我们无缘结识。从外表判断,他不像是出身低劣的小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我父亲的回归,欧鲁马科斯,已成绝望。我已不再相信讯息,不管来自何方,也不会听理先知的卜言——母亲会让他们进来,询索问告。那位生人是家父的朋友,打塔福斯过来,自称门忒斯,聪颖的安基阿洛斯之子,塔菲亚人的首领,欢爱船桨的族邦。”

忒勒马科斯一番说告,但心知那是位不死的女神。那帮人转向舞蹈的欢乐,陶醉于动听的歌声,尽情享受,等待夜色的降落。他们沉湎在欢悦之中,迎来乌黑的夜晚,随之离返床边,各回自己的家府。忒勒马科斯走回睡房,傍着漂亮的庭院,一处高耸的建筑,由此可以察见四周。他走向自己的睡床,心事重重,忠实的欧鲁克蕾娅和他同行,打着透亮的火把,裴塞诺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儿,被莱耳忒斯买下,用自己的所有,连同她豆蔻的年华,用二十条壮牛——在家中,莱耳忒斯待她如同对待忠贞的妻子,但却从未和她同床,以恐招来妻侣的怨愤。此时,她和忒勒马科斯同行,打着透亮的火把。欧鲁克蕾娅爱他胜于其他女仆——在他幼小之时,老妇是他的保姆。他打开门扇,制合坚固的睡房,坐在床边,脱去松软的衫衣,放入精明的老妪手中,后者叠起衣裳,拂理平整,挂上衣钉,在绳线穿绑的床架旁。然后,她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手握银环,攥紧绳带,合上门闩。忒勒马科斯潜心思考,想着帕拉丝·雅典娜指告的旅程,裹着松软的羊皮,整整一个晚上。

《奥德赛》:前言①

《奥德赛》(希腊语:ΟΔΥΣΣΕΙΑ,转写:Odýsseia,又译《奥狄赛》《奥德修纪》或《奥德赛飘流记》)是古希腊最重要的两部史诗之一(另一部是《伊利亚特》,统称《荷马史诗》)。《奥德赛》延续了《伊利亚特》的故事情节,相传为盲诗人荷马所作。《奥德赛》共12000多行,也分为24卷,主要讲述的是英雄奥德修斯的故事。以奥德修斯幸运归返家乡为转折点,全诗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讲述了特洛伊战争胜利后,奥德修斯被迫漂泊数十年,遭遇种种挫折的艰苦经历。后半部分则讲述了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后,在神明的指引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他人的协助,最终完成复仇的故事。诗人把奥德修斯的10年海上历险,用倒叙的手法放在他临到家前40多天的时间里来描述。这10年惊心动魄的经历,包含了许多远古的神话,反映出经幻想加工过的自然现象以及古希腊人同自然的斗争和胜利。第9卷中所写的奥德修斯用计制胜巨人族波吕斐摩斯的故事,突出地表现了他的机智和勇敢。这部史诗是西方文学的奠基之作,是除《吉尔伽美什史诗》和《伊利亚特》外现存最古老的西方文学作品。

前言①

①关于荷马、史诗系列、英雄、神及其他有关问题,参考《伊利亚特》(陈中梅译)前之引言部分。

特洛伊城下刀枪飞舞,人仰马翻,那里有恶战的恐惧,勇士的呼喊;那是血染的悲壮,气吞山河的阵战。嗜战如命的壮勇在生与死的烈火中煎熬,凡人中的精英在旷野和沙滩上拼搏。战争,你愉悦猛士的心怀,平慰他们的仇隙;你夺杀他们的生命,高歌他们的英烈。血战中,赫克托耳绕城三圈,死于阿基琉斯枪下;普里阿摩斯进礼恳求,赎回死去的儿男。《伊利亚特》在礼葬的悲哀和血一般浓烈的酒汤中收掩起迟重、沉凝的诗篇。

然而,战争没有结束,人死人亡的局面没有终结。雅马宗女王彭塞茜蕾娅率军帮援(伊利昂),被阿基琉斯战杀,同样的命运也降落在埃西依丕亚首领、黎明女神厄娥斯之子门冬的头顶。阿基琉斯攻入特洛伊城里,被普里阿摩斯之子帕里斯箭杀在斯开亚门边。埃阿斯背回战友的尸体,俄底修斯挡住追兵的杀砍(《埃西俄丕亚》)。俄底修斯得获阿基琉斯的销甲,埃阿斯于疯迷中自杀身亡。厄培俄斯建造了木马;俄底修斯化装入城,同海伦密谋夺城的计划。阿开亚人佯装撤兵,登船返航(《小伊利亚特》)。特洛伊人满腹狐疑,但最终搬入木马;西农点火为号,阿开亚人回兵进击,和冲出木马的勇士里应外合,攻占了伊利昂。墨奈劳斯带回海伦,俄底修斯杀了赫克托耳的爱子阿斯图阿那克斯,阿基琉斯之子尼俄普托勒摩斯带走了赫克托耳之妻安德罗玛开。阿开亚人放火烧城(《特洛伊失陷》)。其后,阿林门农和墨奈劳斯就回归路线发生争执,俄伊琉斯之子埃阿斯(小埃阿斯)死于风暴之中。墨奈劳斯途抵埃及;阿伽门农回返慕凯奈,被害致死;俄瑞斯忒斯替父报仇,杀了母亲和埃吉索斯。墨奈劳斯偕领海伦,归返斯巴达(《回归》)。

《奥德赛》(Odusseia)

在“史诗系列”里,《奥德赛》上承回归,下接《忒勒格尼亚》,共二十四卷,12,110(±)行,其创作或编制年代略迟于《伊利亚特》,可能在公元前720—670年间。根据亚里斯多德的观点,《奥德赛》的情节具有“双向发展”的特点①,但主要以直接描写俄底修斯的活动和经历为主。全书内容大致可划作四大部分,即(一)忒勒马科斯的出访(一至四卷),(二)俄底修斯的回归(五至八卷以及第十三卷1—187行),(三)漫游(九至十二卷),(四)俄底修斯在伊萨卡(第十三卷187至第二十四卷548行)。诗评大师亚里斯多德曾给《奥德赛》的内容作过高度的概括:一个人离家多年,被波塞冬暗中紧盯不放,变得孤苦伶什。此外,家中的境况亦十分不妙:求婚人正挥霍他的家产,并试图谋害他的儿男。他在历经艰辛后回到家乡,使一些人认出他来,然后发起进攻,消灭敌人,保全了自己②。当然,这只是,或仅仅是故事的梗概或“大纲”,作为一部著名的长诗,作为西方现存最早的传奇性游记作品,《奥德赛》的内容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远比上述寥寥数语所展示的情境惊奇生动,多姿多彩。

①参见《诗学》13·1453a31—33。

②《诗学》17·1455b16—23。

《奥德赛》描写人的苦难,表现人生的艰厄。人生活在对立面的包围之中。人的“对立面”具有意味深长的三重性——“对立”来自三个方面,即(一)怀带敌意的神,(二)敌对的人,(三)大自然的“击冲”。人在苦难中残喘,在夹缝中求生。在苦难和求生中,《奥德赛》突出强调了求生的努力,沤歌了为求生拼搏的精神。人会受难,人可以哭泣,但人生的价值在于拼搏。人在拼博中进取,摆脱被动的局面;人在拼搏中看到自己的力量,部分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争来比现状美好的前景。人拥有巨大的潜力,并赋有使用这种潜力的本能。人一旦决心,同时也被允许进入准备行动的状态,就会把已有的潜能变作改变状态和布局的动能。埋头悲哭的俄底修斯一旦被允许离岛(卡鲁普索的海岛)回家,就能劈波斩浪,所向无敌。

按照荷马的观点,实践自己命运的凡人离不开神的制导;神的助信是成功和胜利的保障。没有雅典娜的关心和帮助,俄底修斯绝难回家,也休想击杀所有的求婚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西方力能哲学的源头。荷马描述了神力、命运(力)、自然力和人力的活动形式、能量、限度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表明了神或神力是“第一动力”或源力的观点。《奥德赛》亦是西方生存伦理学的源头。他表明一个人不仅应该善,而且应该凭借良好的愿望拼斗。在神的助信下,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聪明才智,竭尽全力,以自主和积极的态度投入斗争或介入进取的势态,百折不回,直到夺取胜利,这是典型意义上的西方人的抗争。俄底修斯是西方文学作品中系统和着重描述的,在孤身一人的境况下仍然坚持这种抗争的第一人。

《奥德赛》和《伊利亚特》

早在公元前三世纪左右,学术界就有人(即chorizontes,“分辨派”)提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不是由一位作者或诗人编制的观点。①诚然,《奥德赛》中确有与《伊利亚特》不一致的提及。比如,在《奥德赛》里,宙斯的信使是赫耳墨斯,而在《伊利亚特》里,担任这一角色的是伊里丝;在《奥德赛》里,赫法伊斯托斯的妻子是阿芙罗底忒,而在《伊利亚特》里,他的爱妻是卡里丝。《伊利亚特》中的神抵似乎更具放荡不羁、我行我素、贪欲自私的色彩;两部史诗中的个别人物在性格的刻画方面也表现出一些细微的差别。《奥德赛》中的明喻亦不如《伊利亚待》中的来得顺畅精练。在用词方面,即使在语境相似的情况下,两部史诗也反映出一些较明显的差异。例如,aichme(矛头)一词在《伊利亚特》中出现三十六次,而在《奥德赛》中却找不到一个用例,虽然在第二十二卷里,作者用了较长的篇幅描写枪战。Phohas(溃逃)在《奥德赛》中仅出现一次,而在《伊利亚特》中的出现率却高达三十九次。《奥德赛》中亦找不到似乎应该出现的,在《伊利亚特》中用例多达二十次以上的helkos(负伤)一词。诸如此类的“差异”当然还有许多,囿于篇幅,这里恕不—一提及。

①这一观点今天仍有支持者。

然而,和《伊利亚特》及《奥德赛》中的“问题”相比,它们中的相似之处——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绝对的”。更为大量的、永远并且只能是占主导地位的。《奥德赛》虽然采用“双线发展”的组合形式,但行动的中心始终围绕着俄底修斯或俄底修斯的回归和仇杀展开。俄底修斯的形象总是萦绕在听众和读者的心头,他的境遇始终是人们关心的焦点。忒勒马科斯的出访,神的干预,求婚人的恶行,裴奈罗珮的心境,牧猪人的活动,所有这一切都带有陪衬和铺垫的色彩,起着解说、转折和牵引的作用,是一些旨在丰富故事内容,协调故事意境,开拓故事的横向延伸的“穿插”——一句话,是扶衬“红花”的“绿叶”。所以,和《伊利亚特》一样,《奥德赛》主题明确,中心突出,描写了一个紧凑、完整、自成一体的行动。柏拉图赞慕荷马的诗才,亚里斯多德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构合体现了史诗的最高成就,是史诗的典范。①

①《诗学》26·146b13—15。

《奥德赛》对主人公俄底修斯的刻画,基本上符合《伊利亚特》定设的“方向”。俄底修斯坚毅、刚强,忍辱负重,百折不回,抱定回归家园的坚定信念。他冲破重重阻挠,历经千难万险,最后以一当百,以少胜多(凭靠雅典娜的助佑),杀灭无耻的求婚者,重现了当年血战特洛伊的神勇,猛士的威风不减当年。此外,他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临危不惧,头脑冷静,常能出奇制胜,化险为夷。像在《伊利亚待》中智擒多隆一样,他以超人的智慧,设计捅瞎裴里菲摩斯的眼睛,和伙伴们一起逃离洞穴(《奥德赛》第九卷315—461行)。俄底修斯雄才大略,睿智中稍带几分狡黠,两部史诗都准确、细腻地反映了这一点。两部史诗对俄底修斯和雅典娜的关系的描述,给人如出一辙之感。此外,《奥德赛》对阿枷门农和阿基琉斯等英雄的处理,也使熟悉《伊利亚特》的读者,包括专家,找不出明显的破绽。毫无疑问,《奥德赛》的作者熟知《伊利亚特》的细节。

《奥德赛》文风清雅绚丽,瑰美庄典,和《伊利亚特》一样,严肃的描述中不时加入一些诙谐、幽默的“插曲”。人物嘲弄时的口气,在两部史诗中完全一致,差别只在具体的用词、人名和地点。虽说《伊利亚特》更为粗扩雄奇,《奥德赛》略多温谨绵密,但两部史诗的总体格调基本一致,那就是迅捷、明快、舒达、高雅、生动、凝练。或许,正像朗吉诺斯(Longinus)所说的那样,《伊利亚特》是荷马盛年时的作品,而《奥德赛》则创作在他的晚年①。老年人较少诗的冲动,却更留连于对人生和道德内涵的思恋。就诗的品位和文体而言,我们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出色地体现了史诗的精神,显溢出大家之作的魅力,展示了荷马的风范。

①《论崇高》9·13。

《奥德赛》一词不差地沿用了《伊利亚特》中的某些用语。“阿特柔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是两部史诗里通用的对阿伽门农的称谓(《伊利亚特》2·434,《奥德赛》11·397);而像在《伊利亚特》里一样,阿伽门农对俄底修斯的回复亦是: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奥德赛》11·405)。在两部史诗里,英雄都是“神一样的”,孩子都是“年幼无知的”,妇女总是“束腰紧身的”(或束腰秀美的),话语是“长了翅膀的”,枪矛是“投影森长的”,大海常是“酒蓝色的”。即使是伊萨卡的百姓,根本没有武装,也是“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奥德赛》2·72,20·146),仿佛他们是《伊利亚特》中的武士。对固定词语的套用,使欧迈俄斯也成了“军队的首领”或“民众的首领”(orchamos andron),虽然他只是个猪倌,或者说“牧猪的头儿”。此外,两部史诗中共用的诗行很多,至于共用的片语和词组等则更是多得难以数计,这一点也表明了两部史诗极其旁近的“门户”或“亲缘”关系。

综上所述,我们倾向于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同为荷马的作品。鉴于两部史诗中的某些“不同”,我们似乎亦可以作出如下设想,即认为《伊利亚特》是由荷马本人基本定型的作品,而《奥德赛》则是他的某个或某几个以唱诗为业的后人(Homeridae,“荷马的儿子们”)根据荷马传给他们的说诵和该诗的基本格局整理补删,最后基本定型的作品。

应该看到,《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各有自己的主题,前者描述“集团军”的拼杀,后者描述一个人的回归;前者讲述阿开亚联军对敌战斗,后者讲述一个阿开亚人对大群阿开亚人(求婚者)的进击。主题的不同决定了情节的不同,情节的不同决定了场境的不同,而场境的不同又部分地决定了解决方式的不同和所用词语、句式和作品风格的不同。所以,荷马史诗中的问题并非都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不协调之处”或diaphonai。再者,两部史诗中的某些不同或出入,可能不是出于作者本身的问题,或者说不是作者应该为之负责的问题。我们知道,荷马是史诗的集大成者,他从前人那里接过了丰厚的“遗产”,包括“遗产”中的问题,比如某些不一致的称谓,某些矛盾的、但却已基本定型的、广为人知的提法等。此外,我们亦不应忘记荷马生活在一个口诵的时代。对一位古时的口诵诗人,我们不能套用对现代文字工作者的标准;对于他,某些失误的出现不仅不可避免,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不存在避免的可能。

关于荷马史诗中的地理名称

荷马史诗中多人名,也多地名。一般认为,史诗中提及的地名至少可分如下几类。(一)确有其地者,如雅典、斯巴达、科林斯、普索、波伊俄提亚、克里特、埃及,等等。许多名称古今拼法和读音不同。这是地名中的一大类。(二)经考古发现证明确有其地者,如特洛伊、慕凯奈(即麦锡尼)、提仑斯等。有些地名,虽然未经考古发现证实,但作者显然是把它们当做真实地名来对待的——换言之,它们亦可能是历史上曾经有过、以后随着所指地点的消失而逐渐消亡的地理名称。(三)实无其地,纯系出于虚构或可能出于虚构者。此类名称主要出现在《奥德赛》里,集中体现在对俄底修斯回归途经的某些地名(或虚构的地名)的称呼上,包括埃阿亚和莱斯特鲁戈尼亚等。(四)实无其地,但已经神话“创造”并得到普遍认可者。此类地名(或名称)包括死神统治的冥府,折磨英雄们的唐塔洛斯和环绕大地的俄开阿诺斯等。荷马是诗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理学家。诗人,尤其是传奇史诗《奥德赛》的作者,出于增加浪漫性、朦胧性和趣味性的需要,完全可以编造或沿用已有史诗中的假名。诗人可用假名喻指实地,其功用一则可浓添诗意,保持远古的朦胧,二则可避免由于对实地缺乏翔实的了解而导致的描写上的失真。长期以来,学者们根据原文提供的线索(远不是明确系统的),对某些疑难地名进行了考证研究,得出了一些具有参考价值,但不是“定说”的结论。比如,有人认为吃食落拓枣的部民们生活在利比亚沿岸(荷马知道利比亚,但故意不用这个词),波鲁菲摩斯和库克洛佩斯们生活在西西里,法伊阿基亚人活动在今天的科耳夫(Korfu或Korkyre)一带,等等。

在荷马史诗里,伊萨卡(lthaka,Ithake,)是俄底修斯的故乡,《奥德赛》对它有过较多的描述。伊萨卡是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岛上有一座大山,名奈里托斯(或奈里同),周围另有一些岛屿,即杜利基昂、萨墨和扎昆索斯;伊萨卡位于群岛的西端(9·21—27)。那是个“山石嶙峋的(kranae)的去处(1·247),并非“跑马的平野”,但牧草丰肥,水源充足,盛产谷物和葡萄(13·242—247)。此外,岛上有泉溪(17·205—211),还有山脚边的港湾(1·184)。传统观点认为,伊萨卡即今天的西阿基(Thiaki),萨墨即今天的开法勒尼亚(Kephallenia),杜利基昂则可能是今天的马克里(Markri)。较新的观点认为,伊萨卡是今天的琉卡斯(Leukas),杜利基昂是今天的开法勒尼亚,萨墨是今天的西阿基。至于扎昆索斯的位置学术界几乎已有定论,那就是今天的赞忒(Zante)。

房屋

在荷马史诗里,大户人家的房前一般有一堵围墙(herkos),墙内是个院落,院内设有祭坛。房内最重要的建筑或部分是megaroo,即“厅”或“厅堂”。人们在厅堂里吃喝、交谈、欣赏诗诵,甚至洗澡和炊调。俄底修斯家中的厅堂应该十分宽敞,不然就容不下一百单八个求婚人的胡来。厅堂一般照明不佳,可能没有窗口,只有一个出烟的口道。厅中一般有个火炉或火盆(eschare),既可照明,又可取暖,还可烧烤食物。Eschare是家庭的“灵魂”,誓证者常可提及火盆和宙斯的名字,以示信用和庄重(《奥德赛》14·159)。厅前有个门廊或门厅(aithousa),可供来访的客人寝宿(《奥德赛》3·399)。

房居的另一个组成部分是房间(thalamoi),包括寝室和储藏室等。在《奥德赛》第十九卷里,忒勒马科斯将武器从megaron搬往一个thalamos(17)。裴奈罗珮的thalamos显然在“楼上”或高于底层部分的空间(《奥德赛》19·53)。俄底修斯和裴奈罗珮的睡房也叫thalamos——(《奥德赛》23·192)。此外,房居还包括走廊(laure)、房柱(kiones)、中梁(melathron)、门槛(oudos)和边门(orsothure)等。

食物

英雄们的职业是战斗(包括掠劫),他们的吃喝是和战斗一样火烈的烤肉和美酒。当俄底修斯一行抵达阿基琉斯的营棚时,主人用以待客的是现成的羊肉和猪肉(《伊利亚特》9·205—214)。畜肉是“神抵钟爱的王者们的食餐”(《奥德赛》3·480)。当然,美味的烤肉一般出现在聚会、庆祭和待客等场合;荷马承认,凡人常用的食物是面包(或面食),常喝的饮料是用葡萄酿制的水酒。在《奥德赛》里,小麦和大麦是人的“精髓”,或保命的食粮(20·108)。当忒勒马科斯动身前往普洛斯之际,他所搬运上船的不是大块的猪肉或牛肉,而是面食和饮酒(《奥德赛》2·349—355)。史诗中的人物也食鱼和猎捕的野味。

史诗中的凡人还饮用一种点心般的食物,用酒(普拉姆尼亚美酒)调和奶酪、大麦和蜂蜜制成(《伊利亚特》11·638—639),《奥德赛》10·234—235)。荷马史诗中不曾提及具体的蔬菜,但却枚举了一些水果,有葡萄、梨、苹果、无花果和石榴等。荷马没有提及制作橄榄油的过程。橄榄油一般用于浴后涂抹;照明多用火把。即使在王公贵族之家,似乎也没有专职的厨师;英雄们或主人们一般和伴从或下手们一起整治食餐。不死的神抵们进用上天的仙食和奈克塔耳(一种饮料),不吃人间的食物(《伊利亚特》5·341—342)。

婚姻

荷马史诗中描述的婚娶场面是隆重而热烈的。阿基琉斯的战盾上铸有庆婚和欢宴的情景。新娘被领出家居,火炬闪着光芒,人们载歌载舞,伴随着阿洛斯和竖琴的声响。当忒勒马科斯来到斯巴达王者的家中,墨奈劳斯正大办宴席,酬贺儿子娶亲,女儿出嫁。厅堂里歌声笑语,宾朋如云,好一番喜庆的景象(《奥德赛》4·1—19)。

一般说来,娶亲前,男方或新郎要给新娘的父亲致送一份丰足的财礼或聘礼①(hedna,参考《伊利亚特》16·178,190;《奥德赛》11·281—282等处),但也有相反的情况,即由女方的父亲拿出一份陪嫁(《伊利亚特》22·50—51,《奥德赛》2·131—132)。前一种做法可能更为古老,包含买卖的意思,②而后一种习俗是公元前五世纪后相当盛行的做法。《伊利亚特》中亦有以劳务或“战力”代替财礼,聘定新娘的例子(13·366)。当赫法伊斯托斯发现妻子和阿瑞斯通奸后,设计擒获她俩,扬言除非她父亲退回全部财礼,否则不予释放(《奥德赛》8·317—319)。诚然,此事发生在神明身上,但荷马可能套用了凡间处理类似案例的解决办法。

①求婚人直接给裴奈罗珮奉送礼物(《奥德赛》18·275—303)可能是当时特定条件下的一种做法。

②参考亚里斯多德《政治学》2·8·1268b40。

贸易

荷马史诗中的人物知晓埃及,知晓腓尼基并欣赏腓尼基人船贩的商品。墨奈劳斯和海伦曾接受埃及贵族的赠送(《奥德赛》4·128—133),墨奈劳斯还曾经受西冬王者馈送的兑缸(4·615—618)。腓尼基人是航海和贸易的行家。他们曾行船欧迈俄斯的故乡,做了一年生意后,装货上船,带走欧迈俄斯,连同一名女仆(《奥德赛》15·403—84)。俄底修斯也曾(虚构)搭乘一条腓尼基海船,逃离克里特(《奥德赛》5·272278)。考古发现证明,在公元前十四至十二世纪,慕凯奈王国同包括腓尼基在内的地中海沿岸国家,有着相当频繁的贸易往来。

当时的贸易主要通过以货易货的方式进行。希腊军士曾用青铜、铁、皮张、牛和奴隶换取莱姆诺斯葡萄酒(《伊利亚特》7·472—475)。此外,在荷马史诗里,牛有时似乎是一种具有固定兑换价值的“特殊商品”。在《伊利亚特》第六卷里,作者认为格劳科斯做了件蠢事,因他用一套金甲换回一副铜甲,前者值得一百头牛的换价,而后者只有九头牛的价值(235—236)。莱耳忒斯用二十头牛换得欧鲁克蕾娅(《奥德赛》1·31)。

奴隶买卖在当时无疑十分盛行,上文提及的欧迈俄斯的遭遇便是一例。《奥德赛》中几次提及从事海盗和奴隶买卖的塔菲亚人(14·452,15·427,16·426),可惜我们已无法查清他们的“来龙去脉”。塔菲亚人也从事正常的商业活动,“用闪亮的灰铁,换取青铜”(《奥德赛》1·184)。

关于荷马史诗本的形成、校订和流传

一般认为,荷马生活在公元前八世纪(至前七世纪初)。荷马是个吟诵诗人(aoidoo),凭心记口诵讲说世代相传的故事。慕凯奈(麦锡尼)文字(Linear B)随着多利斯人的入侵“丢失”,新的腓尼基字母在公元前八世纪方始在希腊人居住的地域缓缓流传。荷马是否掌握文字?这是个颇难回答的问题,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资料的匮缺。尽管荷马本人可能通过某种形式(包括由他口诵,别人笔记)记下他的史诗,尽管荷马的弟子(Homeridae)中可能有人笔录下先祖的作品,我们却无法断定在公元前八至七世纪中叶是否已有成文的荷马史诗。

据传雅典当政者(或独裁者)裴西斯特拉托斯(约公元前600—527年)最先把荷马史诗整理成文,或根据已有的极不规范的文本校编成文。据一篇作于公元前四世纪的柏拉图“对话”记载,希帕耳科斯是把(成文的)荷马史诗带人阿提开的第一人。①生活在公元前三世纪的文人赫瑞阿斯(Hereas)曾指责裴西斯特拉托斯私增诗行(即《奥德赛》11·431),用以赞美雅典英雄塞修斯。②古时亦有人怀疑索隆或裴西斯特拉托斯在《伊利亚特》第二卷里私添了第558行,为雅典人增光。雅典文本(或裴西斯特拉托斯文本)是“泛雅典赛会”(Panathenaea)采用的标准文本。在公元前四世纪,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大量引用了荷马的诗句,有些文字和当今文本中的诗行出入颇大。

①《希帕耳科斯篇》228B。

②普鲁塔耳科斯《塞修斯》20·1—2。

至公元前三世纪,即所谓的亚历山大时代,希腊社会上流传的大致有如下四种文本:(一)传抄较为严谨,受到普遍接受的文本,(二)种类较多的地域或“邦域”文本,(三)某些由个人校订珍藏的文本,(四)吟游诗人们(rhapsoidoi)自改自用和自存的文本。在所有这几类文本的基础上,主要可能是借用上述第一类抄本,厄菲索斯的泽诺多托斯(Zenodotos)整理、修订和校改出荷马史诗,即《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规范本。拜占庭的阿里斯托芬奈斯(Aristophanes)和萨摩斯拉凯的阿里斯塔耳科斯(Aristarchos)等亚历山大学者亦做了大量的工作,对荷马史诗的定型和评注做出了贡献。给荷马史诗分卷(各二十四卷)亦是亚历山大学者的功绩。一般认为,经亚历山大学者校审鉴定的荷马史诗是近代《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直接前身。他们的部分注释和评论主要通过下述两种途径传益后世:(一)十二世纪时塞萨洛尼卡主教欧斯塔修斯(Eustathius)对荷马史诗的评论,其中录用了他们的论述,(二)经院哲学家们的引述,写于莎草纸页边,和抄本一起留存。

Venetus Marcianus A是现存最早的《伊利亚特》抄本,成文于公元十世纪;现存最早的《奥德赛》全本是劳仑提亚努斯(Laurentianus),成文于公元十或十一世纪。另有许多长短不一的荷马史诗片断传世,有的可能成文于公元前三世纪。

《爱玛》:第三部 第19章

《爱玛》是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815年。作品中主人公爱玛是个美丽、聪慧而富有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她热心关注身边的浪漫故事,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陷入其中。她自作主张为孤女哈丽埃特导演了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当哈丽埃特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地方官奈特利先生时,爱玛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在爱着奈特利先生。这虽与她一开始就宣布的终身不嫁的誓言有悖,但坠入情网的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天真的誓言。《爱玛》的影响力虽然不如《傲慢与偏见》,但是却被认为是一部最成熟的小说,因为无论是从小说的人物设置、情境营造以及结果反转上,都呈现了作者优良的文字驾驭能力。与《傲慢与偏见》中男女主人公的妙语连珠不同,在《爱玛》中,作者甚至将反讽的笔触直至主人公爱玛,并通过她一次又一次弄巧成拙的行为,来证明其幼稚,同时也推动着她从思想上逐渐成熟。该作品多次被搬上银幕。

第三部 第19章

如果说爱玛有时还为哈丽特担心,偶尔也怀疑她是否真的不再思恋奈特利先生,是否真的心甘情愿答应嫁给另一个人,那她没过多久就不再这样琢磨不定了。只过了几天,那伙人就从伦敦来了。她与哈丽特单独待了一个小时,她就完全置信不疑了——尽管事情令人难以理解!罗伯特·马丁先生已经完全取代了奈特利先生,现正渐渐成为她全部的幸福构想。

哈丽特起初还有点苦恼——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她一旦承认了过去的异想天开、一厢情愿和自欺欺人之后,她的苦恼和困惑似乎立即消失了,于是她也就不再留恋过去,而是对现在和未来满怀喜悦。至于朋友的赞同,爱玛一见面就向她表示最热烈的祝贺,顿时打消了她在这方面的顾虑。哈丽特乐滋滋地报告了在阿斯特利剧场度过的那个晚上和第二天那餐饭的详情细节。她尽可以喜不自禁地详细介绍,可这些详情细节又说明了什么呢?爱玛现在才明白,哈丽特其实一直在爱着罗伯特·马丁,而罗伯特·马丁也始终不渝地爱着她,这是多大的力。如果不是这样,爱玛就会觉得不可思议了。

然而,这还真是一桩大喜事,她每天都有理由感到高兴。哈丽特的家世已经打听出来了。原来,她是一个商人的女儿,那商人挺有钱,能供她维持以往那种舒适生活。他还挺顾面子,一直都想掩饰这层关系。爱玛早就认定她出身于富贵人家,现在果然如此!她的身世也许就像许多上等人一样清白无瑕。可是,她想攀附的奈特利先生也好——邱吉尔先生家也罢——甚至还包括埃尔顿先生,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啊!私生女的污点,要是没有金钱地位来粉饰,那还真是一大污点呢。

那做父亲的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年轻人受到了宽待。一切都很正常:罗伯特·马丁给介绍到哈特菲尔德,爱玛跟他越来越熟悉,发现他看上去头脑聪明,品德也好,完全配得上她的小朋友。她相信哈丽特嫁给任何一个性情温柔的人,都能获得幸福,而跟马丁生活在一起,住在他们家,她会越发幸福,又平安又稳定,还能不断进步。她置身于既爱她又比她有头脑的人们中间,闲着觉得平安,忙起来感到愉快。她决不会受到,别人也不会让她受到。她会受人尊重,生活得非常幸福。爱玛承认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赢得了这样一个男人忠贞不渝的爱情。或者说,即便不是最幸运,那也不过是仅仅不如她爱玛幸运罢了。

哈丽特必然要常常跑到马丁家,因而来哈特菲尔德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这倒没什么好遗憾的。她和爱玛的亲密关系只能淡漠下去,她们的友谊只能变成一种冷静的友情。所幸的是,应该的事,必须做的事,似乎都已经开了头,而且是以极其自然的方式慢慢进行的。

九月底,爱玛陪哈丽特上教堂,满怀喜悦地眼见她嫁给了罗伯特·马丁,回首往事,甚至想起同站在他们面前的埃尔顿先生有关的事情,都无损于这种喜悦。也许,他当时并没他看作埃尔顿先生,而是把他看做下次可能在祭坛上为她祝福的牧师。在三对情侣中,罗伯特·马丁和哈丽特·史密斯是最后订婚的一对,却首先结了婚。

简·费尔法克斯已经离开了海伯里,回到跟坎贝尔夫妇一道生活的那个可爱的家,又过上了舒适的生活。两位邱吉尔先生也在伦敦,只等着十一月份来临。

爱玛和奈特利先生只敢把婚期定份。他们决定趁约翰和伊莎贝拉还在哈特菲尔德的时候完婚,让他们可以按计划去海滨游玩两周。约翰、伊莎贝拉和其他朋友都一致赞同。可伍德豪斯先生——怎样才能说服伍德豪斯先生表示同意呢?迄今为止,他每次提起他们的婚事,都认为还是遥远的事情。

第一次探他的口气时,他黯然神伤,他们俩都以为这件事简直没有指望了。第二次提起时,他就不那么痛苦了。他觉得势在必行,他也阻挡不了——这是他思上朝认可的方向迈出的可喜的一步。不过,他还是不高兴。是呀,他看样子是不大高兴,做女儿的都泄气了。眼看着父亲痛苦,让他觉得自己受冷落了,爱玛真是于心不忍。奈特利先生兄弟俩都叫她放心,说事情一过去,他的苦恼也就马上结束了,虽说她心里也同意这个看法,但她还是迟疑不决——不敢贸然行事。

就在这悬而未决的时候,他们的好运来了,倒不是伍德豪斯先生突然心明眼亮了,也不是他的神经系统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而是他的这一系统产生了另一个烦恼。一天夜里,韦斯顿太太家禽房里的火鸡全给偷走了——显然是很有手段的人干的。附近一带另外一些禽栏也蒙受了损失。伍德豪斯先生心怀恐惧,认为偷窃跟破门而人没有什么两样。他坐卧不安,要不是感到有女婿保护,这辈子真要天天夜里胆战心惊。奈特利兄弟俩强健有力,果断镇定,他完全可以信赖。他们俩只要有一个保护他和他家,哈特菲尔德就会平安无事。可是,约翰·奈特利先生到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非得回伦敦不可。

这一苦恼导致的结果是:做父亲的同意了女儿的婚事,那个爽快劲儿大大超出了女儿当时的期望,因而女儿得以定下了婚期——罗伯特·马丁夫妇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埃尔顿先生又被请来,为奈特利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举行了婚礼。

这次婚礼跟其他不重衣着、不讲排场的婚礼非常相似。埃尔顿太太听了丈夫的详细介绍后,认为这个婚礼实在太寒酸,比她自己的婚礼差得太远。“没有什么白缎子,没有什么带花边的面纱,可怜极啦!赛丽娜听说了,准会目瞪口呆。”然而,尽管有这些不足,目睹婚礼的那一小群真挚朋友的祝福、希望、信心和预言,在这美满幸福的婚事中全部变成了事实。

孙致礼译

(全书完)

《爱玛》:第三部 第18章

《爱玛》是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815年。作品中主人公爱玛是个美丽、聪慧而富有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她热心关注身边的浪漫故事,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陷入其中。她自作主张为孤女哈丽埃特导演了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当哈丽埃特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地方官奈特利先生时,爱玛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在爱着奈特利先生。这虽与她一开始就宣布的终身不嫁的誓言有悖,但坠入情网的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天真的誓言。《爱玛》的影响力虽然不如《傲慢与偏见》,但是却被认为是一部最成熟的小说,因为无论是从小说的人物设置、情境营造以及结果反转上,都呈现了作者优良的文字驾驭能力。与《傲慢与偏见》中男女主人公的妙语连珠不同,在《爱玛》中,作者甚至将反讽的笔触直至主人公爱玛,并通过她一次又一次弄巧成拙的行为,来证明其幼稚,同时也推动着她从思想上逐渐成熟。该作品多次被搬上银幕。

第三部 第18章

时光荏苒。再过几天,伦敦的那伙人就要到了。这是个惊人的变化。一天早上爱玛在想,那一定会使她大为焦虑,大为烦恼,这时奈特利先生走了进来,于是她这些伤脑筋的事抛到了一边。奈特利先生先是快活地聊了几句,然后就默不做声了。随即,他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道:

“我有件事告诉你,爱玛,一条消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爱玛连忙问道,一边抬起头来瞅着他的脸。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我看一定是好消息。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你在忍住笑。”

“我担心,”奈特利先生沉着脸说道,“我很担心,亲爱的爱玛,你听了会笑不起来。”

“真的吗!为什么?我很难想象,有什么能使你高兴,或者逗你笑,却不能使我也高兴,不能逗我笑。”

“有一件事,”奈特利先生答道,“但愿只有这一件,我们的看法不一样。”他顿了一下,又笑了笑,两眼盯着爱玛的脸。“你没想到吗?你记不起来啦?哈丽特·史密斯。”

爱玛一听到这个名字,脸顿时红了。她心里觉得害怕,虽说不知道怕什么。

“你今天早上接到她的信了吗?”奈特利先生大声问道。“我想你一定接到了,什么都清楚了。”

“没有,没接到。我什么也不知道,快告诉我吧。”

“我看你已经有了听到最坏消息的思想准备——消息的确很糟糕。哈丽特·史密斯要嫁给罗伯特-马丁了。”

爱玛吓了一跳,看来她好像没有思想准备——她两眼急巴巴地瞪着奈特利先生,像是在:“不,这不可能!”但嘴巴却紧闭着。

“是这样,千真万确,”奈特利先生接着又说。“我是听罗伯特·马丁亲口说的。我们分别还不到半个小时。”

爱玛仍然万分惊讶地望着他。

“正如我所担心的,我的爱玛,你不喜欢这件事。但愿我们的看法能一致。不过到时候会一致的。你等着瞧吧。过些时候,我们两人中准会有一个人改变看法的。在这之前,我们不必多谈这件事。”

“你误解我了,完全误解我了,”爱玛竭力表白说。“现在我不会为这样的事不高兴的,而是我不敢相信。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你不会是说哈丽特-史密斯已经答应嫁给罗伯特·马丁了吧。你不会是说罗伯特·马丁又向她求婚了吧。你只是说他打算这么做吧。”

“我是说他已经这么做了,”奈特利先生喜气洋洋而又斩钉截铁地说,“而且女方已经答应了。”

“天哪!”爱玛嚷了起。“唉!”然后求助于针线篮,趁机低下头去,借以掩饰脸上又高兴又好笑的微妙神情,她知道自己一定流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她随即义说:“好吧,把一切都告诉我吧,跟我讲清楚一些。怎么回事,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惊奇过——可是我并因此不高兴,你尽管放心。这怎么——怎么可能呢?”

“事情很简单。三天前马丁有事进城去,我有几份文件想托他带给约翰。他把文件送到约翰家里,约翰请他当晚跟他们一道去阿斯特利剧场。他们准备带两个大孩子去。同去的有我弟弟、弟媳、亨利、约翰——还有史密斯小姐。我的朋友罗伯特没法推却,他们顺路去叫了他。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我弟弟请他第二天跟他们一起吃饭——他真去了——我想就在这过程中,他找到了跟哈丽特说话的机会,而且他确实没有白说。哈丽特答应了他,使他高兴得不得了,他也应该高兴。他乘昨天的车子回来,今天早上一吃好早饭就来找我,谈了他办的事情,先是我交代的事,然后是他自己的事。怎么回事,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我能说的就这么一些。你见到你的朋友哈丽特的时候,她会把来龙去脉讲得详细得多。她会把详情细节都讲出来,这些细枝末节只有女人讲起来才有趣。我们只讲些大概的情况。不过,我得说一句,在我看来,罗伯特·马丁似乎大喜过望。他提起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说离开阿斯特利的包厢时,我弟弟带着他太太和小约翰在前面走,他跟史密斯小姐和亨利跟在后面。有一阵挤在人群中,搞得史密斯小姐很不自在。”

奈特利先生住口不说了。爱玛不敢马上答话。她知道,一张口准会暴露出自己的喜不自禁。她得等一等,否则他会认为她发疯了。她的沉默引起了他的不安。他观察了她一会,然后说道:

“爱玛,我亲爱的,你刚才说这件事现在不会使你不高兴,可是我担心,你感受的痛苦比你预料的要多。马丁不幸没有地位——但是你得把这看成使你的朋友满意的事。而且我敢担保,你跟他熟悉了以后,会越来越觉得他好。你会喜欢他的聪明和品德。就人品而言,你无法期望你的朋友嫁一个比他更好的人了。只要我做得到,我定会愿意改变他的社会地位。这总可以了吧,爱玛。你常笑我太信任威廉·拉金斯,可我也同样离不开罗伯特·马丁啊。”

他要爱玛抬起头来笑笑。爱玛这时已经克制住了自己,不会无拘无束地笑了——但她还是照办了——快活地答道:

“你不必煞费苦心地来劝说我赞成这门亲事。我看哈丽特做得好极了。她的家世也许还不如马丁的呢。就人品而言,她的亲戚无疑不如马丁的。我所以沉默不语,只是因为感到惊奇——太惊奇了。你想象不到我觉得这件事来得多么突然!我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啊!因为我有理由相信,哈丽特最近对他越发反感,比以前反感得多。”

“你应该最了解你的朋友,”奈特利先生答道。“不过我要说,她是个性情和善、心地温柔的姑娘,不会反感一个向她吐露过真情的年轻人。”

爱玛忍不住笑了,答道:“说真的,我相信你跟我一样了解她。不过,奈特利先生,你是不是百分之百地相信她已经不折不扣地答应他了?我想她到时候也许会答应——可她已经答应了吗?你没有误会他的意思吧。你们俩都在谈别的事情,谈生意,谈家畜展览,谈新播种机——这么多事情混在一起,你不会误会他的意思吧?他能肯定的不是哈丽特答应嫁给他~—而是哪一条良种公牛有多高多大。”

这时,爱玛强烈地感受到奈特利先生和罗伯特·马丁两人在仪表风度上的鲜明对比,想起了哈丽特不久前所表的态,特别是她一字一顿说的那句话,还回响在她耳边:“不,我想我是不会罗伯特·马丁放在心上的。”所以,她真心希望这消息能在某种程度上证明是不可靠的,此外没有其他可能。

“你敢这话?”奈特利先生大声嚷道。“你敢把我当成个大傻瓜,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明白吗?你该得到什么样的报应啊?”

“啊!我总是应该得到最好的报应,因为我从来不能容忍。因此,你得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回答。你敢肯定你很了解马丁先生和哈丽特现在的关系吗?”

“我敢肯定,”奈特利先生一清二楚地答道。“他告诉我哈丽特已经答应他了,言词里没有什么晦涩和含糊的地方。我想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证据,说明事实就是这样。他征求我的意见,问我他现在该怎么办。除了戈达德太太以外,他不认识什么人,没法去了解哈丽特亲戚朋友的情况。我除了建议他去找戈达德太太以外,还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我实话跟他说,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他说,他只好今天找哈丽特。”

“我这就放心了,”爱玛喜笑颜开地答道,“并且衷心地祝愿他们幸福。”

“从我们上次谈论这个问题以来,你的变化真大。”

“但愿如此——那时候我是个傻瓜。”

“我也变了,因为我现在愿意把哈丽特的好品性全部归功于你。为了你,也是为了罗伯特·马丁(我一向认为他仍像以前一样爱哈丽特),我在想方设法了解哈丽特。我常常与她交往。这你一定看到了。有时候,我的确觉得你有点怀疑我在替可怜的马丁辩解,其实没有这回事。据我多方观察,我认定她是个天真单纯、和蔼可亲的姑娘,既有见识,又讲究道德,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温馨美满的家庭生活中。毫无疑问,她在很大程度上还得感谢你。”

“哦!”爱玛摇摇头说。“啊!可怜的哈丽特!”

然后她没说下去,默默地接受了对她的溢美之词。

没过多久,伍德豪斯先生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爱玛并不感到遗憾,她想一个人待着。她心里又激动又惊异,没法安静下来。她简直要翩翩起舞,要放声歌唱,要大叫大嚷。她除了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笑笑想想,不出什么合理的事来。

父亲进来是要告诉她,詹姆斯备马去了,准备进行一天一次的去兰多尔斯。她恰好以此为借口,立即开了。

她心中的快活、感激和极度的喜幸之情,是可想而知的。影响哈丽特未来幸福的唯一苦恼和障碍,现在就这样消除了,她真要欣喜若狂了。她还希望什么呢?什么也不希望,只希望自己更能配得上他,他的筹划和明断一直比她来得高明。什么也不希望,只希望她过去干的傻事能给她带来教训,今后能谦虚谨慎。

她感激也好,下决心也好,都是一本正经的。然而她还是禁不住要,有时即使一本正经的当儿也要笑。她一定是在为这样的结局而发笑!五个星期以来她是那样悲观失望,现在却有了这样一个结局!这样的一颗心——这样的一个哈丽特!

如今,她回来将是一件乐事。一切都将是乐事。熟悉罗伯特·马丁也将是一大乐事。

她打心眼里感到最快活的一件事,是觉得不久以后,她就没有必要再向奈特利先生隐瞒任何事情了。她最讨厌的装模作样、含糊其辞、神神秘秘,也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在她可以期盼向他完完全全地推心置腹了,就性情而言,她最愿意履行这样的职责。

她怀着欢天喜地的心情,跟父亲一道出发了。她并非一直在听父亲说话,却始终在对他说的话表示赞同。不管是明言表示,还是默许,反正她听任他对自己好言相劝,说他每天都得去一趟兰多尔斯,否则可怜的韦斯顿太太就要失望。

他们到了兰多尔斯。韦斯顿太太一个人待在客厅里。她先说了说孩子的情况,并对伍德豪斯先生来看她表示感谢(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话音刚落,只见窗外晃过两个人。

“是弗兰克和费尔法克斯小姐,”韦斯顿太太说。“我刚想告诉你们,看到他今天一早就来了,我们不禁又惊又喜。他要待到明天,我们就动员费尔法克斯小姐也来玩一天。我想他们这就进来了。”

转眼间,他们就到了屋里。爱玛见到他非常高兴——但是难免有几分尴尬——彼此都有一些令人发窘的回忆。他们当即笑嘻嘻地见了面,但却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一开始没说什么话。大家坐下以后,先是沉默了一阵,爱玛不由得心里在想:她本来早就盼望再一次见到弗兰克·邱吉尔,见到他和简在一起,现在愿望成真了,她却怀疑是否会感到应有的快慰。然而,等韦斯顿先生来了,孩子也抱进来以后,也就不再缺乏话题了,气氛也活跃了——弗兰克·邱吉尔也有了勇气,抓住机会凑到爱玛身边,说道:

“我得谢谢你,伍德豪斯小姐,韦斯顿太太来信说你好心宽恕了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不会不愿宽恕我了。希望你不要收回当时说的话。”

“决不会,”爱玛兴冲冲地开口了,大声说道,“绝对不会。能见见你,跟你握握手——当面向你道喜,我再高兴不过了。”

弗兰克由衷地感激她,并且满怀喜幸之情,又说了一阵。

“她的气色不是很好吗?”他把目光转向简,说道,“比以前还好吧?你瞧我父亲和韦斯顿太太多疼爱她。”

过了不久,他的兴致又高了起来,先说了声坎贝尔夫妇很快就要回来,然后便眉开眼笑地提起了迪克逊的名字。爱玛脸一红,不许他在她面前说这个名字。

“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嚷道,“我就羞愧难言。”

“有愧的是我,”弗兰克答道,“或者说应该是我。不过你真的没猜疑吗?我是说最近。我知道你起初没有猜疑。”

“跟你说真的,我丝毫没有猜疑过。”

“事情似乎很令人惊奇。我有一次差一点——我倒希望那样——那样会好一些。不过我常常做错事,很荒谬的错事,对我毫无好处的错事。我当初要是向你透露了秘密,把一切全告诉你,过失就会少得多。”

“现在用不着后悔,”爱玛说。

“我有可能说服我舅舅到兰多尔斯来,”弗兰克又说,“他想见见她。等坎贝尔夫妇回来以后,我们去伦敦跟他们会面,我想可以在那儿待一段时间,然后她带到北方去。可现在我离她太远了——这不叫人难受吗,伍德豪斯小姐?从和好那天以来,我们直到今天上午才见面。难道你不可怜我吗?”

爱玛十分亲切地表示了自己的怜悯之情,弗兰克心里一阵高兴,不由得嚷了起:

“啊!顺便问一声,”随即压低声音,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想奈特利先生身体好吧?”他顿住不说了。爱玛脸上一红,笑了笑。“我知道你看了我的信,我想你也许还记得我对你的一片好心。让我也向你道喜吧。说真的,我听到这条消息,心里好激动,好高兴。他是个我不敢妄加称赞的人。”

爱玛听了满心高兴,只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不料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转到自己的事情上,转到他的简身上,只听他接着说道:

“你看见过这样的皮肤吗?这样光滑!这样娇嫩!然而又算不上白皙。你不能说她白。配上黑睫毛和黑头发,这是一种很不平常的肤色——一种极其特别的肤色!女士有这样的肤色,真不寻常。这肤色恰到好处,真叫美。”

“我一向羡慕她的肤色,”爱玛调皮地说。“可是我记得你以前嫌她皮肤苍白吧?那是我们第一次谈起她的时候。你完全忘记了吗?”

“哦!没有——我真是个冒失鬼啊!我怎么竟敢——”

弗兰克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爱玛忍不住说:

“我想你当时处境尴尬,骗一骗我们大家还挺有意思吧。我想一定是这么回事。我想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一种安慰。”

“哦!不,不,不——你怎么能怀疑我做出这种事情呢?那时候,我真是个最可怜的人啊。”

“还没可怜到不会取乐的地步吧。我想你把我们大家蒙在鼓里,一定觉得很快活吧。也许,我比较喜欢猜测,因为说实话,我要是处在你那个地位,我想也会觉得很有趣。我看我们俩有点相像。”

弗兰克鞠了个躬。

“即使我们在性情方面不相像,”爱玛马上又说,脸上露出深有感触的神情,“我们的命运还是相像的。命运将我们同两个比我们强得多的人联系在一起。”

“对呀,对呀,”弗兰克激动地答道。“不,你不是这样。没有比你更强的人了,但我倒是一点不假。她是个十全十美的天使。你瞧,她的一举一动不都像个天使吗?你瞧她喉部的形状。瞧她望着我父亲时的那双眼睛。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他低下头,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我舅舅打算把舅妈的珠宝全给她,准备重新镶嵌一下。我决定其中一些用作头饰。配上她那黑头发,岂不是很美吗?”

“真的很美,”爱玛答道。她说得非常亲切,弗兰克不胜感激地连忙说道:

“又见到了你,我有多高兴啊!还看到你气色这么好!我再怎么也不愿错过这次见面的机会。即使你不来,我也一定会到哈特菲尔德登门拜访的。”

别人都在议论孩子,韦斯顿太太说起昨晚孩子似乎不大舒服,让她受了一点惊。她觉得自己太傻,居然惊慌起来,差一点打发人去请佩里先生。也许她应该感到羞愧,可是韦斯顿先生几乎跟她一样坐立不安。不过,十分钟以后,孩子又太平无事了。这是韦斯顿太太讲述的,伍德豪斯先生听了特别感兴趣,极力夸奖她想到要请佩里先生,只可惜她没派人去请。“孩子看上去一有点不舒服,哪怕只是一会儿工夫,你也应该去请佩里先生。你再怎么担忧都不会分,请佩里请得越多越好,昨晚他没来,也许挺可惜的,别看孩子现在看上去挺好的,要是佩里来看过了,八成会更好。”

弗兰克·邱吉尔听到了佩里的名字。

“佩里!”他对爱玛,一边说一边想引起费尔法克斯小姐的注意。“我的朋友佩里先生!他们在说佩里先生什么呀?他今天早上来过了?他现在怎么出门呀?他的马车装好了没有?”

爱玛马上想起来了,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跟着笑起来了,而简的脸色表明,她也听见了弗兰克说的话,只不过假装像是没听见。

“我做了那么奇特的一个梦!”弗兰克。“每次一起来就忍不住笑。她听见我们说话了,她听见了,伍德豪斯小姐。我从她的脸上,她的笑容,她那副徒然想皱眉头的样子上看出来了。你瞧瞧她。她信里告诉我的那件事,这当儿正在她眼前闪过——那整个过错都展现在她面前——别看她假装在听别人说话,她却没法注意别的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简一时忍不住笑了。她身朝向弗兰克时,脸上还挂着笑,不好意思地以低微而平稳的语调说道:

“你怎么还记得这些事,真让我吃惊!记忆有时候是会冒出来——可你怎么还勾起这些回忆呀!”

弗兰克有一大堆话好回答,而且还很有趣。可是在这场争辩中,爱玛的心多半还是向着简。离开兰多尔斯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将两个男人做了一番比较。虽说她见到弗兰克·邱吉尔感到很高兴,而且也确实把他当朋友看待,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深感奈特利先生人品出类拔萃。这一比较导致的对他高贵品质的积极思索,使这最快活的一人快活到了极点。

《爱玛》:第三部 第17章

《爱玛》是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815年。作品中主人公爱玛是个美丽、聪慧而富有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她热心关注身边的浪漫故事,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陷入其中。她自作主张为孤女哈丽埃特导演了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当哈丽埃特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地方官奈特利先生时,爱玛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在爱着奈特利先生。这虽与她一开始就宣布的终身不嫁的誓言有悖,但坠入情网的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天真的誓言。《爱玛》的影响力虽然不如《傲慢与偏见》,但是却被认为是一部最成熟的小说,因为无论是从小说的人物设置、情境营造以及结果反转上,都呈现了作者优良的文字驾驭能力。与《傲慢与偏见》中男女主人公的妙语连珠不同,在《爱玛》中,作者甚至将反讽的笔触直至主人公爱玛,并通过她一次又一次弄巧成拙的行为,来证明其幼稚,同时也推动着她从思想上逐渐成熟。该作品多次被搬上银幕。

第三部 第17章

韦斯顿太太平安分娩了,朋友们都为之感到高兴。爱玛对自己做的好事本来就很得意?如果有什么事能让她越发得意的话,那就是得知朋友生了一个女孩。她一心巴望来一个韦斯顿小姐。她不会承认那是为了以后可以给她做个媒,把她嫁给伊莎贝拉的哪个儿子。她认为做父母的觉得女儿更为称心。等韦斯顿先生上了年纪——甚至韦斯顿先生十年后也会上年纪的——火炉边始终有一个不离家的孩子(译注:按英国当时的习俗,女孩一般待在家里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男孩则去寄宿学校读书)用嬉戏、调皮、任性和幻想来活跃气氛,那倒是个莫大的安慰。韦斯顿太太也一样——谁也不怀疑她多么需要一个女儿。再说,任何一个善于管教孩子的人,如果不能再一次发挥自己的才能,也是很可惜的。

“你知道,她有她的有利条件,曾拿我作为她的实践对象,”爱玛接着说,“就像德-让利夫人所写的《阿黛莱德和西奥多》里的达尔曼男爵夫人以道斯达利女伯爵为实践对象(译注:德·让利夫人(1746-1830):法国著名的教育理论家,《阿黛莱德和西奥多》是她一本书的英译本的书名)那样,我们可以看到她以更完荚的方案来教育自己的小阿黛莱德。”

“那就是说,”奈特利先生回答道,“对她比对你还要更娇惯,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娇惯。这将是唯一的差别。”

“可怜的孩子!”爱玛大声嚷道。“那样的话,她会成什么样子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成千上万的孩子都这样。小时候讨人嫌,大了会自己改正的。最亲爱的爱玛,对娇生惯养的孩子我慢慢的也不那么讨厌了。我的幸福全要归功于你,我要是对他们太苛刻了,那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爱玛笑起来了,答道:“可是你竭力帮我抵消了别人的娇惯。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怀疑靠我自己的理智是否能改好。”

“是吗?我倒并不怀疑。造物给了你理智,泰勒小姐给了你原则。你肯定会好好的。我的干预既可能带来好处,也可能带来坏处。你完全可以说:他有什么权利来教训我?我怕你自然会觉得我这样做令人讨厌。我认为我没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好处都让我得了,使你成了我热恋的对象。我一想起你心里就充满了爱,缺点什么的我都爱。正因为我想象出你有许多错处,至少从你十三岁起,我就爱上了你。”

“我敢肯定,你对我大有好处,”爱玛大声说道。“我经常受到你的良好影响——只是我当时不肯承认罢了。我敢肯定你给我带来了好处。如果可怜的小安娜·韦斯顿给宠坏了,你就像以前待我那样来对待她,那将是最大的仁慈,可就是别在她长到十三岁时又爱上她。”

“你小时候经常露出一副调皮的神情对我说:‘奈特利先生,我要做什么什么事,爸爸说可以,或者泰勒小姐同意了——而你当时也知道,我是不赞成的。’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干预不是使你一般的不高兴,而是使你双重的不高兴。”

“我当时有多可爱啊!难怪你会这么深情地记住我的话。”

“‘奈特利先生。’你总叫我‘奈特利先生’。从习惯上说,听起来并不那么一本正经。然而却显得太一本正经了。我想让你换个称呼,可又不知道换什么称呼好。”

“我记得大约十年前,有一次心里一热乎,就叫你‘乔治’。我当时这样叫你,本气气你,可是你并不在意,我也就没再这么叫。”

“现在你不能叫我‘乔治’吗?”

“不可能!我只能叫你‘奈特利先生’。我甚至不会答应用埃尔顿太太那种风雅的简短称呼,叫你‘奈先生’。不过我会答应,”她马上又一边笑一边红着脸补充说,“我答应叫你一次教名。我不说在什么时候,可你也许可以猜到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好是歹,某某与某某缔姻的地方(译注:指教堂)。”

奈特利先生那么有见识,爱玛要是听了他的话,本来可以避免犯下她那女性最愚蠢的错误——任性地跟哈丽特·史密斯搞得那么亲密,可惜她不敢公开地承认这一点,她为此感到悲哀。这个问题太微妙了,她根本没法谈。他们两人很少谈到哈丽特。奈特利先生之所以如此,也许仅仅因为没想到她,而爱玛却觉得问题棘手,从某些表面现象来看,怀疑她们的友情不如以前。她自己也,她们要是在别的情况下分手,书信来往肯定会频繁一些,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几乎完全靠伊莎贝拉的信件提供消息。奈特利先生或许也看出了这一点。不得不向他隐瞒事实,这痛苦丝毫也不亚于造成哈丽特悲伤时所感到的痛苦。

果然不出所料,伊莎贝拉来信详细地介绍了她的客人的情况。她发觉她刚到的时候神情沮丧,这倒也非常正常,因为还要去看牙医。可是看过牙医之后,她似乎觉得哈丽特跟以前并没什么两样。当然,伊莎贝拉并不是个目光敏锐的人,但如果哈丽特没有心思跟孩子们玩,那她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哈丽特能多住一段时间,原定的两个星期很可能要延长到至少一个月,这使爱玛感到非常欣慰,心里一直满怀希望。约翰·奈特利夫妇俩打算八月份来,可以叫她多住些日子,跟他们一道走。

“约翰甚至没提到你的朋友,”奈特利先生说。“你要是想看的话,这就是他的回信。”

奈特利先生把他打算结婚的事写信告诉了弟弟,弟弟给他写了回信。爱玛急忙伸手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约翰是怎么说的,听说没提到她的朋友也不在意。

“约翰怀着手足之情为我高兴,”奈特利先生接着说,“可他不会恭维人。他是你姐夫,虽说我他十分疼爱你,他却不会花言巧语,换个别的年轻女人,还会觉得他不诚心赞美人。不过,我不怕让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他写起信来倒像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爱玛看过信以后回答道。“我敬佩他的真诚。显然,他认为我们这次订婚完全是我交了好运,不过他还是希望我以后会无愧于你的一片真情,而你我已经受之无愧了。他要是不这么说,我倒还不会相信他呢。”

“我的爱玛,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

“他和我对两人的评价分歧很小,”爱玛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微笑。“如果我们可以不讲客套、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那我们的分歧或许还要小得多。”

“爱玛。亲爱的爱玛——”

“哦!”爱玛更加兴高采烈地嚷了起来,“你要是你弟弟对我不公道,那就等到我亲爱的父亲知道这桩秘密之后,听听他的意见吧。你听我说吧,他对你会更不公道。他会认为这全是你的福气,是你占了便宜,优势全在我这一边。但愿我不要一下就落到被他称作‘可怜的爱玛’的境地。对于受委屈的好人,他充其量只能表现出这样的怜悯之情。”

“啊!”奈特利先生大声嚷道,“但愿你父亲能像约翰一半那样好说服,相信我们很般配,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约翰的信有一段我了觉得很有趣——你注意到了没有?他说我的消息并使他感到太意外,他早就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如果我了解你弟弟的话,他只是说他料到了你打算结婚。他没想到会是跟我。看来他对此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是呀,是呀——可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居然能猜透我的心思。他凭什么判断的呢?我觉得我的情绪和谈吐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他怎么现在会料到我要结婚呀。不过,我想是这么回事。我敢说,那天我待在他们那儿,跟往常是有些不一样。我想我跟孩子玩得不像平时那么多。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几个可怜的孩子说:‘伯伯好像总是没劲儿。”’

到时候了,应该把消息传扬开,听听别人的反映。等韦斯顿太太身体一恢复,可以接待伍德豪斯先生了,爱玛便想发挥一下她那委婉的说理功夫,决定先在家里宣布这件事,再到兰多尔斯去宣布。可是,最终如何向她父亲说呀!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趁奈特利先生不在场的时候,由她自己来说,否则的话,她怕到时候失勇气,实情就要拖延下去了。不过,奈特利先生会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赶到,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她不得不说话,而且要兴高采烈地说。她决不能用一种忧伤的语调,让父亲听了心里难过。她不能让父亲觉得,好像她都认为这是一门不幸的亲事。她鼓足了勇气,先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好听一件意料不到的事,然后直言脆语地说:这件事若能得到他的赞同和恩准——她相信这不会有什么困难,因为此事会促成大家的幸福——她和奈特利先生打算结婚。这就是说,此人就要来哈特菲尔德与他们朝夕相伴,她,父亲除了女儿和韦斯顿太太以外,最喜爱的就是这个人了。

可怜的人儿!他起初大为震惊,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别这么做。他一再提醒爱玛,她总说她一辈子也不结婚,对她来说,独身确实要好得多,不信就看看伊莎贝拉和泰勒有多么可怜。可是他的话不顶用,爱玛昵昵地缠住他不放,笑吟吟地说她非要结婚不可。还说不应她与伊莎贝拉和韦斯顿太太相提并论,她们一结婚就离开了哈特菲尔德,因而的确引起了令人心酸的变化。可是她并不离开哈特菲尔德,而要永远守在家里。她给家里带来的变化,除了人数增加,日子过得更舒服之外,不会有别的。她敢肯定,父亲只要想开了,有奈特利先生经常在身边,那只会增添无穷的快乐。父亲不是很喜欢奈特利先生吗?她知道父亲不会否认这一点。他有事除了找奈特利先生商量,还找过谁呢?还有谁对他这么有用,这么乐意给他写信,这么喜欢帮助他?还有谁对他这么和气、这么体贴、这么有感情呢?难道他不喜欢他始终待在身边吗?是呀,一点不错,奈特利先生得再勤,他也不会嫌多,他巴不得天天见到他。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是天天见到他了,为什么不能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呢?

伍德豪斯先生一时还不通。不过,最大的难关已经渡过,事情已经摊开了,余下的就是要假以时日,要反复地做工作。奈特利先生紧跟着爱玛,也一再恳求,一再保证,他对爱玛满怀深情的赞美,让伍德豪斯先生听了还真有点乐滋滋的。这两人一有机会就跟他谈这个问题,过了不久,他也就不以为然了。伊莎贝拉从中鼎力相助,写来一封封信,表示全力支持。韦斯顿太太第一次见面,就本着成人之美的原则考虑问题——首先此事已成定局,其次这是一件好事——她心里很清楚,要说服伍德豪斯先生,这两点几乎是同样重要的。事情该怎么办,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过去他信赖的几个人,个个都向他保证说,这也是为了他的幸福。他心里有点给说动了,几乎想承认是这么回事,便开始设:再过一阵子——也许过一两年,两人结婚未必是件坏事。

韦斯顿太太劝说他时并没有装假,流露出的都是真情实意。爱玛第一次向她透露这件事时,她不禁大吃一惊,真是从未这么惊奇过。但是转念一想,她觉得这件事只会使大家更为幸福,因此便毫不迟疑地极力鼓动伍德豪斯先生答应。她很器重奈特利先生,认为他甚至配得上她最亲爱的爱玛。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是一门最合适、最般配、最完美的亲事,而且在某一点上,在最重要的一点上,更是特别妥当,特别,爱玛要是爱上了别人,那就不可能这么稳妥,她觉得自己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居然没有早想到这件事,早向他们祝福。一个有地位的人向爱玛求婚,愿意舍弃自己的家住到哈特菲尔德来,这多么难能可贵啊!除了奈特利先生,有谁能够了解并容忍伍德豪斯先生,做出这样理想的安排!她和丈夫有心撮合弗兰克和爱玛,但总觉得不好安排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如何兼顾恩斯库姆和哈特菲尔德的利益,一直是个难题——而对这个困难,韦斯顿先生比他太太还缺乏认识——可是每次一谈到这件事,就连韦斯顿先生最终至多也只能这么说:“这些事情自会解决的,年轻人总会想出办法的。”可是现在不能凭胡思乱想来考虑问题。这件事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又完全般配,双方谁也不吃亏。这是一门十分美满的亲事,没有任何真正的、站得住脚的理由来阻挠,来推迟。

韦斯顿太太婴儿抱在膝上,就这么浮想联翩,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活的女人。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使她更加快活的话,那就是眼看着小宝宝最初戴的帽子马上就要嫌小了。

这一喜讯传到哪里,就在哪里引起惊奇。韦斯顿先生也惊奇了五分钟,但他思想敏锐,五分钟后就不见怪了。他看出了这门亲事的好处,像他太太一样为之高兴。他马上就觉得不足为奇了,一小时之后,他都快认为自己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我看还应该保守秘密,”他说。“这种事总要保守秘密,直到被人发现,传得家喻户晓。只是在我可以说出去的时候才告诉我。也不知道简是否有所察觉。”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海伯里,这个问题搞清楚了。他消息告诉了简。简不就像他的亲女儿,像他的大女儿吗?他非得告诉她不可。由于贝茨小姐当时也在场,消息自然又立即传给了科尔太太、佩里太太和埃尔顿太太。两个主要当事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们已经估计过了,兰多尔斯的人知道这消息之后,要过多久会传遍海伯里。他们十分敏锐地想象自己会成为许多人家傍晚惊诧议论的中心。

大体说来,大家都很赞赏这门亲事。有人认为男的合算,有人认为女的合算。有人觉得他们应该去当维尔,把哈特菲尔德让给约翰·奈特利一家。有人则预言他们的仆人会闹纠纷。然而,总的说来,没有什么真正表示异议的,除了一家人家——牧师家以外。在牧师家,惊讶之余没有半点高兴。与妻子相比,埃尔顿先生还不怎么在乎,他只是在想“这位小姐的自尊心可以得到满足了”,认为“她一直在想尽办法勾引奈特利”。谈到住到哈特菲尔德一事,他又大言不惭地嚷道:“他愿意,我可不干!”可是埃尔顿太太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可怜的奈特利!可怜的家伙!他可倒霉了。我真替他担心。他尽管很古怪,还是有许许多多优点。他怎么会上这个当呢?不要以为他坠人了情网——绝对没有的事。可怜的奈特利!我们与他的愉快交往彻底结束了。以前不管什么时候请他,他都会多么高兴地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可现在却完了。可怜的家伙!再也不会为我组织去当维尔游玩了。唉!不会了,有了一个奈特利太太,什么事情都要泼冷水。讨厌透顶!那天我骂那个管家,现在一点也不后悔。真是令人震惊,居然两家住到一起。绝对行不通。据我所知,枫园附近有一家人家尝试过,没过一个季度就不得不散伙了。”

《爱玛》:第三部 第16章

《爱玛》是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815年。作品中主人公爱玛是个美丽、聪慧而富有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她热心关注身边的浪漫故事,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陷入其中。她自作主张为孤女哈丽埃特导演了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当哈丽埃特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地方官奈特利先生时,爱玛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在爱着奈特利先生。这虽与她一开始就宣布的终身不嫁的誓言有悖,但坠入情网的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天真的誓言。《爱玛》的影响力虽然不如《傲慢与偏见》,但是却被认为是一部最成熟的小说,因为无论是从小说的人物设置、情境营造以及结果反转上,都呈现了作者优良的文字驾驭能力。与《傲慢与偏见》中男女主人公的妙语连珠不同,在《爱玛》中,作者甚至将反讽的笔触直至主人公爱玛,并通过她一次又一次弄巧成拙的行为,来证明其幼稚,同时也推动着她从思想上逐渐成熟。该作品多次被搬上银幕。

第三部 第16章

爱玛发现哈丽特跟她一样,也想避免与她见面,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她们的书信来往已经够令人痛苦了,假如不得不见见面,那该有多糟糕啊!

哈丽特正如人们可以猜想的那样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没有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明显的受愚弄的感觉。不过,爱玛总感觉她有几分怨气,笔调上有点近乎怨气的味道,因此越发觉得两人分开好。这也许只是她自己神经过敏,但是看起来,只有天使才会受到这样的打击而毫无怨气。

她轻而易举地为哈丽特弄到了伊莎贝拉的邀请。她凑巧有个充分的理由提出这一要求,而不需要编造什么借口。哈丽特有一颗牙齿出了毛病,真想找个牙医看看,而且早就有这个愿望。约翰·奈特利太太就乐于帮忙,不管谁有什么病,她都愿意出力——虽说她喜欢温菲尔德先生胜过喜欢牙医,但她还是非常热心地要来照料哈丽特。姐姐作了这样的安排之后,爱玛便向她的朋友提出了这一建议,发现朋友倒挺容易说通的。哈丽特决定要去。伊莎贝拉邀请她至少住上两个星期。她将坐伍德豪斯先生的马车去。一切都安排好了,也都完成了,哈丽特平平安安地住到了布伦斯威尔广场。

现在,爱玛可以真正享受奈特利先生来访的乐趣了。现在,她可以满心欢喜地谈,满心欢喜地听,不用感到亏待了别人,不用感到问心有愧,不用感到痛苦不堪。以前,一想起身边有个心灰意冷的人,想起那个被她爱玛引入歧途的人正在不远的地方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她就心绪不宁。

哈丽特在戈达德太太家和在伦敦会有所不同,而这不同也许在爱玛心里引起了不合情理的差异。她认为她到了伦敦定会有新奇的东西吸引她,使她有事可做,从而不再去想过去,从内心的痛苦中解脱儿出来。

心头释去哈丽特这个重负之后,她不想马上再招致任何其他烦恼。接下有一件事,只有她才能办得到,那就是向父亲承认自己订了婚。但她眼下还不想这样做——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等韦斯顿太太平安分娩后再宣布。在这期间,不能再给她心爱的人增添激动了——也不能没到时候就过早地自找麻烦。经历了种种惬意的、甚至令人激动的快乐之后,她至少应该平平静静、悠然自得地过上两个星期。

不久她就决定,她要在心理调整的这段时间里,抽出半个小时去看看费尔法克斯小姐,这既是一种责任,又是一种乐趣。她应该去——她渴望去看她。她们目前的处境颇为相似,这就越发激起了要交好的动机。这只是一种秘而不宣的得意。不过,由于意识到两人前景相似,简无论说什么话,她自然会兴致勃勃地听下去。

她去了——她有一次曾坐车到过她家门口,但却吃了闭门羹。自从去博克斯山游玩以来,她还没去过她们家。那天早上,可怜的简忍受着很大的痛苦,爱玛虽说没猜到什么事惹她最痛苦,但还是对她满怀同情。她唯恐这次还不受欢迎,因此,尽管料定她们都在家,还是决定在走廊里等候,只是报了姓名。她听见帕蒂通报她的名字,可是并没有可怜的贝茨小姐以前跟她所说的那种忙乱,没有。她当即听见一声回答:“请她上来。”转眼工夫,简亲自匆匆地跑下楼梯来接她,仿佛不这样就算不上欢迎似的。爱玛从未见她气色这么好,这么可爱,这么迷人。她有点难为情,但却充满活力,热情洋溢,仪容举止中以前可能缺少的东西,现在倒是一应俱备。她伸出手迎上前来,用低微而动情的语调道:

“你真是太好了!伍德豪斯小姐,我没法表达——我希望你相信——请原谅我都讲不出话了。”

爱玛非常高兴,若不是从起坐间传来埃尔顿太太的声音,使她欲言又止,只好把满肚子的友好情谊和良好祝愿凝聚在一阵非常热诚的握手之中,那她马上就会表明她并非没话可说。

贝茨太太陪着埃尔顿太太,贝茨小姐出去了,难怪刚才屋里那么安静。爱玛本来希望埃尔顿太太不在这里,可她现在处于这样的心情,对谁都有耐心。见埃尔顿太太异常客气地迎接她,她心想见见面对她们俩不会有什么坏处。

过了不久,她就觉得自己看透了埃尔顿太太的心思,明白她为什么像她自己一样兴高采烈:因为费尔法克斯小姐向她吐露了真情,她自以为知道了别人还不知道的秘密。爱玛当即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出了这一迹象。她一边向贝茨太太问好,一边显出在聆听这位善良的老太太的答话,只见埃尔顿太太露出急切而神秘的神情,把她显然在念给费尔法克斯小姐听的一封信叠起来,放回身边那个金紫两色的网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

“我们改天再它念完吧。我跟你有的是机会。其实,主要的内容你已经都听到了。我只是想向你证明,斯太太接受了我们的道歉,没有生气。你瞧,她信里写得多么中听。哦!她真是个可爱的人儿!你要是去了,一定会喜欢她的。不过,这事别再提了。我们要小心些——处处得小心行事。嘘!你记得那几行——这当儿,我把那首诗给忘了:‘因为在关系到一位女士的情况下,你知道,其他的一切都得让位。’(译注:引自英国诗人、剧作家约翰·盖伊(1685-1732)所著《寓言》中的《野兔和朋友》)

我,亲爱的,在我们的情况下,对女士来说,读吧——别出声!对聪明人说的话。我兴致很高,是吧?可是,我要让你别为斯太太的事着急。你瞧,我的话已经使她心平气和了。”

趁爱玛回头去看贝茨太太织东西的当儿,她又小声补充说:

“你会注意到,我没有指名道姓。哦!没有。像大臣一样谨慎。我处理得极其稳妥。”

爱玛无法怀疑。这显然是炫耀,一有机会就要重复一次。几个人一起谈了一会天气和韦斯顿太太之后,只听埃尔顿太太突然对她说:

“伍德豪斯小姐,你看我们这位漂亮的小朋友不是完全复原了吗?她的病给治好了,难道你不觉得佩里先生非常了不起吗?”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瞟了简一眼。“我敢说,佩里先生她治好了,快得真是惊人啊!哦!你要是像我这样,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看到过她就好了!”贝茨太太跟爱玛说什么事的时候,她又小声说道:“我们只字木提佩里得到什么帮助,只字不提从温莎来的一位年轻医生。哦!不,全要归功于佩里先生。”

“自从游博克斯山以后,伍德豪斯小姐,”她随即又说,“我几乎不曾有幸与你见面。那次玩得很快活,不过我觉得还有点欠缺。看起来似乎并不——就是说,有人似乎情绪不怎么高。至少我是这么看的,但我也许会看错。不过,我想还是挺有意思的,能诱人再去游览。趁天气好,我们集结原班人马再去游一次博克斯山,你们看怎么样?一定要原班人马,你要知道,完全是原班人马,一个也不例外。”

了不久,贝茨小姐进来了。爱玛她回答她的第一句话时有点困惑不安,不由得感到很有趣。她心想,那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又急于什么都想说。

“谢谓t你,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你真是太好了。真不知怎么说——是呀,我心里真的很清楚——最亲爱的简的前途——就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她完全复原了。伍德豪斯先生好吗?我真高兴。我真是没有办法。你看我们几个人有多么快活。是呀,一点不假。多可爱的年轻人!就是说——那么友善。我说的是好心的佩里先生。对简关怀备至!”埃尔顿太太这次能来,贝茨小姐感到非常高兴,非常欣慰,爱玛猜想牧师家对简一定有过不满,现在和好了。两人又小声嘟哝了几句,但别人猜不着说的是什么,然后埃尔顿太太抬高嗓门说道:

“是呀,我来了,我的好朋友。我来了很久了,要是换个别的地方,我看非要告辞不可了。不过,事实上我在等我丈夫。他答应到这儿找我,也看看你们。””什么!埃尔顿先生要光临?真是赏脸啊!我知道男士们不喜欢早上到人家家去,而埃尔顿先生又那么忙。”

“他的确很忙,贝茨小姐。他真是从早忙到晚,找他的人络绎不绝,不是为这件事就是为那件事。地方长官、管救济的人、教会执事总要向他讨教。离开了他,他们好像什么事也办不成。、‘说真的,埃先生生,’我常说,‘幸好是你.而不是我。要是有一半人找我,那我的画画和弹琴不知会怎么样了。’其实也够糟糕的了,因为我两样事都荒疏了,简直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我想这两个星期我连一小节都没弹过。不过,你们放心好了,他会来的。是的,的确是特意来看看你们大家。”她抬起收遮住嘴,不让爱玛听见她的话。“来道喜的,你知道。哦!是呀,小能不来啊。”

贝茨小姐向四下看看,心里乐滋滋的!

“他答应从奈特利先生那儿一脱身,马上就来找我。不过,他正在跟奈特利先生关在屋里深入商谈事情呢。埃先生可是奈特利的得力助手啊。”

爱玛说什么也不想笑,只是说:“埃尔顿先生是走着去当维尔的吗?那走起来可够热的了。”

“啊!不对,是在克朗旅店开会,一次例会。韦斯顿和科尔也去,不过人们只说那些带头儿的。依我看,埃先生和奈特利做什么事都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没日子搞错吧?”爱玛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克朗旅店的会要到明天才开。奈特利先生昨天还在哈特菲尔德,说是星期六开会。”

“啊!不对,肯定是今天开会,”埃尔顿太太一口咬定说,表示她不可能搞错。“依我看,”她接着,“就数这个教区麻烦事儿最多。我们枫园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儿。”

“你们那个教区很小,”简说。

“说真的,亲爱的,我也说不准,我从没听人说过这话。”

“不过这可以从学校小看得出来。我你说起过,这学校是你姐姐和布雷格太太办的,就这么一所学校,总共才二十五个孩子。”

“啊!你这个机灵鬼,说得一点不错。你真会动脑子!我说简,我们俩要是能拧到一起,那会构成一个多么完美的人啊。我的活泼加上你的稳重,就会十全十美。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有人或许认为你还不够完美。可是,嘘!请别说了。”

这似乎是个不必要的告诫,简不是想跟埃尔顿太太说话,而是想跟伍德豪斯小姐说话,这一点伍德豪斯小姐看得很清楚。简想要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对她敬重有加,这个意图十分明显,虽说往往只能用眼神来表达。

埃尔顿先生来了,他太太用一番欢快的俏皮话来招呼他。

“先生,你真会干好事,把我打发到这儿,拖累我的朋友,你自己却姗姗来迟!不过你知道你摆布的是个多么听话的人。你知道我要等丈夫来了才肯。我一直坐到现在,给两位年轻小姐树立了一个对丈夫服服帖帖的榜样——因为你知道,谁说得清她们几时会用得着这样的涵养功夫?”

埃尔顿先生又热又累,似乎全然没有理会这通俏皮话。他得向另外几位太太小姐客套一番,接下来就是抱怨自己热得难受,白跑了一趟路。

“我到了当维尔,”他说,“却找不到奈特利。真奇怪!真莫名其妙!今天早上我给他送了封信,他也回了信,他理所当然应该在家等到一点。”

“当维尔!”他妻子嚷了起来。“亲爱的埃先生,你没去当维尔吧!你说的是克朗旅店。你是在克朗旅店开完了会赶的。”

“不,不,那是明天的事,我今天正是为此才特地去找奈特利的。今天上午热极啦!我还打地里穿过去——”他以苦不堪言的语调说,“因此就更受罪了。到头来竟然发现他不在家!跟你说实话,我心里很不高兴。没留下一句道歉的话,也没给我留个言。管家的说不知道我要去。真是奇怪!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许是去了哈特菲尔德,也许是去了阿比一米尔,也许是跑进他的树林里去了。伍德豪斯小姐,我们的朋友奈特利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你能解释吗?”

爱玛觉得很好笑,也的确很奇怪,没什么要为他说的。

“我无法想象,”埃尔顿太太说,身为作妻子的,理所当然觉得没有脸面,“我无法想象,他怎么偏偏对你干出这样的事来!你是最不应该受人怠慢的!亲爱的埃先生,他一定给你留言了,我敢肯定他留了。哪怕是奈特利,也不可能这样古怪,准是他的用人忘了。没错,准是这么回事。当维尔的佣人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常常发觉,他们一个个都笨手笨脚、丢三落四。我敢说,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要一个像他家哈里那样的人来做司膳总管。至于霍奇斯太太,赖特还真瞧不起她。她答应给赖特一张收条,可一直没送去。”

“快到奈特利家的时候,”埃尔顿先生接着又说,“我遇见了威廉·拉金斯,他跟我说主人不在家,可是我不相信。威廉好像很不高兴。他说他不知道他的主人最近是怎么回事,他简直没法让他说话。威廉急什么不关我事,但是我今天非要到奈特利不可,这是至关重要的。因此,这么大热天让我白跑了一趟,真叫人没办法。”

爱玛觉得她最好马上回家。此时此刻,奈特利先生很可能在家里等着她。也许她可以确保奈特利先生不要进一步引起埃尔顿先生的不满,即使不是引起威廉·拉金斯的不满。

告辞的时候,费尔法克斯小姐决意要她送出屋.甚至送她下楼,她觉得很高兴,便立即抓住这个机会说:

“我刚才没有机会说话,或许倒也好。如果你身边没有别的朋友,我会忍不住谈起一件事,问一些问题,信口开河说些没有分寸的话。我觉得我肯定会失礼的。”

“哦!”简大声嚷道,脸上一红,又迟疑了一下,爱玛觉得,她这副神态比平常的沉静和优雅不知要动人多少倍。“那倒不会。只怕是我惹你厌烦了。你最让我高兴的是,你表示关心——真的,伍德豪斯小姐,”她较为镇定地说,“我意识到我表现得不好,非常不好,但特别令我欣慰的是,我有些朋友,我最看重他们对我的好感,他们并不觉得事情可恶到——我心里想说的话连一半也没来得及。我想道歉,赔不是,为自己作点开脱。我觉得应该这样做。但是很可惜——总之,如果你不原谅我的朋友——”

“啊!你过虑了,的确过虑了,”爱玛诚挚地说道,一边抓住了她的手。“你没什么可向我道歉的,你觉得应该接受你道歉的人都很满意,甚至都很高兴——”

“你真好,可我知道我是怎么对待你的。那么冷淡,那么虚假!我总是像在演戏。那是一种骗人的生活!我知道我一定让你觉得讨厌。”

“请别说了。我觉得该道歉的是我。让我们马上互相谅解吧。最紧迫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我想我们的心情也是刻不容缓的。但愿温莎那儿有好消息吧?”

“很好的消息。”

“我想下一个消息将是我们要失去你——恰好在我开始了解你的时候。”

“啊!这一步现在还没能考虑呢。我要在这儿一直待到坎贝尔上校夫妇叫我去。”

“也许现在事情还定不下来,”爱玛笑吟吟地答道。“可是,对不起,事情总得考虑吧。”

简也笑吟吟地回道:

“你说的一点不错,是考虑过了。老实跟你说(我想这样稳妥些),我们要跟邱吉尔先生一起住在恩斯库姆,这算是定下来了。至少要服三个月的重丧(译注:按英国的习惯,重丧期间,服丧者要传全黑丧服,不能举行诸如婚礼之类的喜庆活动),可是服完丧以后,我污染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谢谢,谢谢。这正是我想了解的。哦!我什么事都喜欢干脆明确,你要是知道就好了!再见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