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一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一回

  戕暴主湘东正位 讨宿孽江右鏖兵

  却说子业被女鬼一击,竟致晕去。看官不要疑他真死,他是在睡梦中受一惊吓。还道是晕死了事,哪知反因此晕死,竟得醒悟。仔细一想,尚觉可怕,于是要想出除鬼的法子来了。

  还是被鬼击死,免得刀头痛苦。

  先是子业杀死诸王,恐群下不服,或致反动,遂召入宗越、谭金、童太一、沈攸之等,令为直閤将军,作为护卫。四子皆号骁勇,又肯与子业效力,所以俱蒙宠幸,赏赐美人金帛,几不胜计。子业恃有护符,恣为不道,中外骚然。左右卫士,皆有异志,但因宗越等出入警跸,惮不敢发。湘东王彧,屡次濒危,朝不保夕,乃密与主衣阮佃夫,内监王道隆,学官令李道儿,直閤将军柳光世等,共谋杀主,觑隙行事。子业素嫉主衣寿寂之,常加呵斥,寂之又与阮佃夫等连合,并串通子业左右,如淳于文祖、朱幼、王南、姜产之、王敬则、戴明宝诸人,同伺子业行动,候便开刀。

  子业不务防人,反欲防鬼,竟带了男女巫觋,及彩女数百人,往华林园中的竹林堂,备着弓箭,与鬼从事。鬼岂畏射,真是妄想!会稽长公主也同随往,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受命前导,独湘东王彧尚软禁秘书省中,不使同行。当时民间讹言,湘中将出天子,子业欲南巡厌胜,令宗越等先期出閤,部署各军,暗中谋杀湘东王,然后启程。会因两次梦鬼,猝拟往射,总道是鬼不胜力,且有巫觋为卫,不必召入宗越等人,所以左右扈驾,无一勇士。

  当下到了竹林堂,时已黄昏,先由巫觋作法,作召鬼状,然后由子业亲发三箭,再命侍从依次递射。平白地乱了一阵,巫觋等齐拜御前,说是鬼已尽死,喧呼万岁。真是捣鬼。子业大喜,便命张筵奏乐,庆鬼荡平。

  正要入座饮酒,蓦见有一群人,持刀直入,为首的是寿寂之,次为姜产之,又次为淳于文祖,此外不及细认。但觉他来势凶猛,料知有变,慌忙引弓搭箭,向寂之射去。偏偏一箭落空,寂之仍然不退,反向前趋进。不能射人,专能射鬼。那时脚忙手乱,不遑再射,只好向后逃走。休仁、休祐等已早奔出,巫觋彩女等亦皆四窜。子业且走且呼,口中叫了寂寂数声,已被寂之追及,一刀刺入背中,再一刀断送性命。寂之即齐声道:“我等奉太皇太后密命,来除狂主,今已了事,余众无罪,不必惊慌!”话虽如此,那竹林堂中,除寂之等外,已阒如无人了。

  休仁奔至景阳山,未知竹林堂消息,正在遑迫无措,可巧寂之等寻至山中,报称宫廷无主,亟应迎立湘东王。休仁乃径诣秘书省,见了湘东王彧,便拜手称臣。彧虽有心弑主,但未料到这般迅速,此次从睡中惊起,由休仁促赴内廷,中途失履,跣足急行。既至东堂,犹着乌帽,休仁召入主衣,易用白帽,并给乌靴。仓猝登座,召见百官,群臣依第进谒,统无异言。当由中书舍人戴明宝,代草太皇太后命令,对众宣读,词云:

  前嗣王子业,少禀凶毒,不仁不孝,著自髫龄。孝武弃世,属当辰历,自梓宫在殡,喜容腼然。天罚重离,欢恣滋甚。逼以内外维持,忍虐未露,而凶惨难抑,一旦肆祸,遂纵戮上宰,殄害辅臣。子鸾兄弟,先帝锺爱,含怨既往,枉加屠酷。昶茂亲作扞,横相征讨。新蔡公主,逼离夫族,幽置深宫,诡云薨殒。襄事甫尔,丧礼顿释,昏酣长夜,庶事倾遗。朝贤旧勋,弃若遗土。管弦不辍,珍羞备膳。詈辱祖考,以为戏谑。行游莫止,淫纵无度,肆宴园陵,规图发掘。诛剪无辜,籍略妇女。建树伪竖,莫知谁息。拜嫔立后,庆过恒典,宗室密戚,遇若婢仆,鞭捶陵曳,无复尊卑。南平一门,特钟其酷,反天灭理,显暴万端。苛罚酷令,终无纪极,夏桀殷辛,未足以譬。阖朝业业,人不自保,百姓皇皇,手足靡措。行秽禽兽,罪盈三千,高祖之业将泯,七庙之享几绝。吾老疾沈笃,每规祸鸩,忧遂漏刻,气命无几。开辟以降,所未尝闻。远近思奋,十室而九。卫将军湘东王体自太祖,天纵英圣,文皇钟爱,宠冠列藩,吾早识神睿,特兼常礼。潜运宏规,义士投袂,独夫既殒,悬首白旗,社稷再兴,宗祐永固,人鬼属心,大命允集,且勋德高邈,大业攸归,宜遵汉晋故事,纂承皇极。未亡人余年不幸,婴此百艰,永寻情事,虽存若殒,当复奈何!当复奈何!

  宣读既毕,天已大明。直閤将军宗越等闻变,始踉跄趋入,湘东王好言慰抚,越等也无可奈何,唯唯从命。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傲顽无礼,不啻乃兄,会稽长公主淫乱宫闱,俱由太皇太后命令,即日赐死。面首三十人可令殉葬!子业尸首,尚暴露竹林堂,未曾棺殓。蔡兴宗语仆射王彧道:“彼虽凶悖,曾已为天下主,应使丧礼粗备,否则人言可畏,亦足寒心。”彧乃依言入白,因草具丧礼,槀葬秣陵县南,年仅十七。改元未及一年,时人称为废帝。穷凶极恶,总有此日。

  湘东王母沈婕妤早卒,尝经路太后抚养,王事太后甚谨,太后爱王亦笃,至是命太后从子路休之为黄门侍郎,茂之为中书侍郎,算是报答太后的深恩。又复论功行赏,如寿寂之等十余人,或封县侯,或封县子。弑主者得与荣封,究属未当。改号东海王祎为庐江王,兼中书监太尉,建安王休仁为司徒尚书令,领扬州刺史,山阳王休祎为荆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是年十二月。湘东王祐即皇帝位,宣诏中外,又有一篇革故鼎新的文字,小子亦录述如下:

  昔高祖武皇帝德润四瀛,化绵九服;太宗文皇帝以大明定基,世祖孝武皇帝以下武宁乱,日月所照,梯山航海,风雨所均,削衽袭带,所以业固盛汉,声溢隆周。子业凶嚚自天,忍悖成性,人面兽心,见于龆日,反道败德,著自比年,其狎侮五常,怠弃三正,矫诬上天,毒流下国,实开辟所未有,书契所未闻。再罹遏密,而无一日之哀,齐斩在躬,方深北里之乐。虎兕难柙,凭河必彰,遂诛灭上宰,穷衅逆之酷,虐害国辅,究孥戮之刑。子鸾同生,以昔憾殄殪,敬猷兄弟,以睚眦歼夷,征逼义阳,将加屠脍,陵辱戚藩,捶楚妃主,夺立左右,窃子置储,肆酗于朝,宣淫于国。事秽东陵,行污飞走,积衅罔极,日月兹深。比遂图犯玄宫,暴行无忌,将肆枭獍之祸,逞豺虎之心,又欲鸩毒崇宪,路太后居崇宪宫。虐加诸父。事均宫阃,声遍国都。鸱枭小竖,莫不宠昵,朝廷忠臣,必加戮挫。收掩之旨,虣虎结辙,掠夺之使,白刃相望。百僚危气,首领无有全地,万姓崩心,妻子不复相保。所以鬼哭山鸣,星钩血降,神器殆于驭索,景祚危于缀旒。朕假寐凝忧,泣血待旦,虑大宋之基,于焉而泯,武文之业,将坠于渊。赖七庙之灵,借八百之庆,巨猾斯殄,鸿沴时褰,皇纲绝而复纽,天纬缺而更张。猥以寡薄,属承乾统,上缉三光之重,俯顾庶民之艰,业业兢兢,若履冰谷,思与亿兆,同此维新。可大赦天下,改景和元年为泰始元年,一切法度,悉依前朝令典。其昏制谬封,并皆刊削,不使留存。特此谕知!

  即位礼成,又有一番封赏,特进南豫州刺史刘遵考为光禄大夫辅国将军,历阳、南谯二郡建平王景素为南豫州刺史,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为镇军将军,徐州刺史永嘉王子仁为中军将军,左卫将军刘道隆为中护军。建安王休仁,闻道隆升职,上表辞官,谓不愿与道隆同朝。宋主彧几莫明其妙,嗣经左右查明,方知子业在日,曾召入休仁母杨氏,嘱令道隆逼奸。道隆乐得宣淫,竟将这位杨太妃,按倒榻上,备极丑态。杨氏亦不为无过,如何不学南平王妃?休仁不堪此辱,所以情愿解职。宋主彧既知底细,便将道隆赐死。片刻欢娱,丢去性命,何苦何苦!宗越、谭金、童太一等,虽经新皇摭慰,心中终属不安,嗣复闻有外调消息,遂与沈攸之密谋作乱。攸之竟去告密,越等当然被捕,勒毙狱中。好杀人者,终为人杀,观越可知。尚书右仆射王彧,表字景文,因避宋主名讳,易字为名,正任仆射,总尚书事,内外布置,统已就绪。独晋安王子勋,偏不肯服从命令,仍然用兵未休。

  子勋年仅十龄,晓得甚么军事,凡事统由长史邓琬作主。琬因子勋排行第三,且起兵寻阳,与世祖骏相符,还道是后先辉映,定获成功。当时由都中新令,传到江州,将佐统共喜贺,琬忽取令投地道:“殿下将南面听政,如车骑将军等职,乃是我等所为,奈何授与殿下!”众皆骇愕,琬独与陶亮合谋,缮治兵甲,征兵四方。

  雍州刺史袁顗,偕谘议参军刘胡,起兵相应,诈称奉太皇太后密令,嘱使出师。一面表达寻阳,劝子勋速即帝位。邓琬遂替子勋传檄,略言孤志遵前典,废幽陟明,湘东王彧,矫害明茂,指宋主杀豫章王事。篡窃大宝,干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气,犹有十三,圣灵何辜,乃致乏飨云云。这檄文传达远近,四处闻风;于是郢州刺史安陆王子绥,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会稽太守寻阳王子房,均与子勋谊关兄弟,愿作臂助。他如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崔道固,青州刺史沈文秀,义阳内史庞孟虯,行会稽郡事孔顗,吴郡太守顾琛,吴兴太守王昙生,义兴太守刘延熙,晋州太守袁标,益州刺史萧惠开,湘州行事何慧文,广州刺史袁昙远,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阳太守程天祚等,皆归附子勋。何攀龙附凤者之多耶!邓琬因趋附日多,遂伪言受路太后玺书,率将佐劝进,草草定仪,竟于宋主彧泰始二年,奉子勖为帝,改元义嘉,用邓琬为尚书右仆射,张悦为吏部尚书,袁顗为尚书左仆射,此外将佐及诸州郡官吏,各加官进爵,赏赐有差,四方贡献,多归寻阳。

  宋主媟只保有丹阳、淮南数郡,几乎危急得很,亟派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讨诸军事,命王玄谟为江州刺史,做了休仁的副手。沈攸之为寻阳太守,率兵万人,出屯虎槛。休仁等出都西去,才隔数日,忽由东南传来警报,说是会稽太守寻阳王等,已进兵至永世县。永世县地隔建康,不过数百里,都下震惧,风鹤惊心。宋主媟忙召群臣计事,蔡兴宗进言道:“今普天同叛,各怀异志,亟宜处以镇静,推诚待人;即如叛党亲戚,散布宫省,若用法相绳,转致激变,不为瓦解,必为土崩。今宜速颁明诏,示以罪不相及,待至舆情既定,人有战心,将见六军精勇,器械犀利,与叛众交战,自操胜算,何必过忧?”宋主媟连声称善,依议施行。

  甫越两日,又闻豫州有附逆消息。豫州刺史殷琰,家属多在建康,本不愿归附寻阳,建武司马刘顺,替寻阳游说,力劝琰背东归西,琰犹豫未决,寻由右卫将军柳光世,出奔彭城,道过寿阳,谓建康万不可守,又兼豫州参军杜叔宝,从中迫胁,令琰不能自脱,没奈何起应子勋。宋主彧又复添忧,仍召兴宗等入商,蹙然与语道:“各处未平,殷琰又复同逆,奈何奈何?”兴宗道:“顺逆两端,臣不暇辨,惟现时商旅断绝,米却丰贱,四方云合,人情反安,照此看来,荡平可卜。臣所忧不在今日,却在将来。昔晋羊祐言事平以后,方劳圣虑,臣意亦这般想呢。”宋主道:“诚如卿言,且卿前言叛党亲属,不宜株累,朕今拟厚抚琰家,卿以为何如?”兴宗道:“这正是招携怀远的要策呢。”宋主遂令侍臣慰抚琰家,令他作书招琰。并遣兖州刺史殷孝祖甥荀僧韶,往谕孝祖,饬令即日入朝。

  僧韶到了兖州,谒见孝祖道:“景和凶狂,开辟未闻,今主上夷凶剪暴,再造河山,不意群迷相煽,摇动众听。假使天道助逆,群凶逞志,亦必至祸难百出,不堪复问。舅父少有大志,若能招集义勇,辅佐明廷,不但匡主静乱,且更足扬名竹帛呢。”孝祖听了,奋袂遽起,也不管甚么妻孥,立率文武二千人,随僧韶至建康。

  时会稽各郡叛军,愈逼愈近,内外忧危,群欲奔散,亏得孝祖驰至,所带随兵,饶有赳赳气象,人心因是得安。宋主彧即进孝祖为抚军将军,督前锋诸军事,使往虎槛。再遣山阳王休祐为豫州刺史,督领辅国将军刘勔,宁朔将军吕安国等,北讨殷琰。又派巴陵王休若,率同建威将军沈怀明,尚书张永,辅国将军萧道成等,东讨孔顗。顗方会合东南各军,使出晋陵,气焰甚盛。沈怀明至奔牛镇,未敢进战,但筑垒自固。永至曲阿县,更被吓退,逃还延陵,往就休若。时方孟春,连日风雪,陂塘崩溃,众无固志。诸将劝休若退保破冈,休若怒道:“叛贼未来,奈何轻退!敢有言退者斩!”诸将方不敢再言,乃筑垒息甲,严兵以待。

  适殿中御史吴喜,在宋主前自请效力,宋主授喜建武将军,特简羽林勇士千人,遣往军前。喜尝出使东吴,情性宽厚,得人敬爱,此次出兵,竟自成一路,往捣贼巢。吴人闻喜到来,多望风欢迎,不战自服。足副大名。永世县令孔景宣,本已叛应孔顗,为土民徐崇之所杀,向喜报捷。喜令崇之权署县事,自进兵至吴城,连破义兴军。义兴太守刘延熙,筑栅长桥,保郡自守。喜正长驱进击,又来了一个好帮手,乃是司徒参军任农夫,也是自请从军。到了义兴,与喜同攻刘延熙,延熙保守不住,棚毁兵溃,投水自尽,眼见得义兴克复了。

  孔顗闻义兴兵败,不寒自栗。宋廷又遣积射将军江方兴,御史王道隆,出至晋陵,督厉诸军,连战皆胜,攻克晋陵,各军皆遁,王昙生、顾琛、袁标等,亦弃郡出走。吴郡、吴兴、晋州各地,相继荡平。捷书连达宋廷,宋主调张永等击彭城,江方兴等击寻阳,但留建武将军吴喜,与建威将军沈怀明,东击会稽。喜遂引兵入柳浦,拔西陵,兵威所至,无不披靡。上虞县令王晏,复起兵攻郡城,孔顗逃往嵴山,单剩一个寻阳王子房。子房系子勋弟,与子勋同年,乳臭犹存,怎能自保?当被王晏攻入,把他缚住,械送建康。复悬赏购顗,顗即被获,并顗从弟孔璪,一并诛死。

  会稽平定,王昙生、顾琛、袁标等,无路可逃,不得已诣吴喜营,叩首乞怜。喜代达朝廷,均蒙赦宥;就是子房解到建康,也因他年幼无知,特别宽免,但贬为松滋侯。东路了。

  山阳王休祐到了历阳,令刘勔为先行,进军小岘。殷琰所署南汝阴太守裴季之,举合肥城出降。宁朔将军刘怀珍,又奉了宋主遣发,带同龙骧将军王敬则等,共步骑五千人,诣刘勔营,助讨寿阳,击斩庐江太守刘道蔚。琰遣部将刘顺、柳伦、皇甫道烈、庞天生等,率兵八千,东拒宛唐,与刘勔南北相持,约有月余。刘顺等粮食将尽,急向殷琰处索粮。参军杜叔宝,发车千五百乘,运粮饷顺,途次为勔军所劫,弃粮遁还。顺军无从得食,自然溃散,刘勔遂进薄寿阳。殷琰非常惶急,但与杜叔宝招集散兵,婴城自守,势孤援绝,料难保全。

  张永与萧道成往攻彭城,彭城系徐州治所,为薛安都所据。安都从子薛索儿,偕太原太守傅灵越,夺据雎陵,阻截官军。张、萧两将,与索儿大战城下,索儿败退,食尽走死。傅灵越奔往淮西,武卫将军王广之,诱执送勔。勔送建康,宋主爱他骁勇,颇欲贷死,灵越抗言不逊,因即伏诛。惟殷孝祖驰至虎槛,会同寻阳太守沈攸之,进攻赭圻,仗着自己猛力,不顾士卒,昂然直往,且用羽仪前导,显示威风。他将已料他不终,果然与寻阳军将,大战一场,身中流矢,倒地而亡。小子有诗叹道:

  为王执殳效前驱,危局颇期只手扶。

  忠勇有余谋不足,赭圻一战竟捐躯。

  孝祖中箭阵亡,众情大沮,后来胜负如何,容至下回续表。

  子业为寿寂之所弑,湘东王彧实尸之,例以春秋书法,彧为首恶,不能辞咎。惟子业淫昏凶暴,浮于桀纣,汤武征诛,不为不义,何尤于湘东!本回标目,不曰弑而曰戕,至演述事实,复连录二令,所以罪子业,恕湘东也。子勋起兵寻阳,对于子业,尚属有名,对于湘东,实为无理。彼虽幼稚,未知逆顺,但既有统军之名,不得以其年幼而恕之,标目曰讨,书法特严。历叙叛党之不耐久战,正以见助逆之难成,莫谓乱世之果无公理也。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回

  狎姑姊宣淫鸾掖 辱诸父戏宰猪王

  却说宋主骏忆念宠妃,悲悼不已,后宫佳丽虽多,共产二十八男。但自殷淑仪死后,反觉得此外妃嫔,无一当意,也做了伤神的郭奉倩,即魏郭嘉。悼亡的潘安仁,即晋潘岳。渐渐的情思昏迷,不亲政事。挨到大明八年夏季,生了一病,不消几日,便即归天。在位共十一年,年只三十五岁。遗诏命太子子业嗣位,加太宰义恭为中书监,仍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柳元景,领尚书令,事无大小,悉白二公。遇有大事,与始兴公沈庆之参决,军政悉委庆之,尚书中事委仆射颜师伯;

  外监所统,委领军王玄谟。

  子业即位柩前,年方十六,尚书蔡兴宗亲捧玺绶,呈与子业。子业受玺,毫无戚容,兴宗趋出告人道:“昔鲁昭不戚,叔孙料他不终,是春秋时事。今复遇此,恐不免祸及国家了!”不幸多言而中。

  既而追崇先帝骏为孝武皇帝,庙号世祖,尊皇太后路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子业系王氏所出,王太后居丧三月,亦患重疾。子业整日淫狎,不遑问安,及太后病笃,使宫人往召子业,子业摇首道:“病人房间多鬼,如何可往?”奇语。宫人返报太后,太后愤愤道:“汝与我快取刀来!”宫人问作何用?太后道:“取刀来剖我腹,哪得生宁馨儿!”也是奇语。宫人慌忙劝慰,怒始少平,未几即殁,与世祖同葬景宁陵。

  是时戴法兴、巢尚之等仍然在朝,参预国事。义恭前辅世祖,尝恐罹祸,及世祖病殂,方私自庆贺道:“今日始免横死了!”慢着。但话虽如此,始终未敢放胆,此番受遗辅政,仍然引身避事。法兴等得专制朝权,诏敕皆归掌握。蔡兴宗因职掌铨衡,常劝义恭登贤进士,义恭不知所从。至兴宗奏陈荐牍,又辄为法兴、尚之等所易,兴宗遂语义恭及颜师伯道:“主上谅闇,未亲万机,偏选举例奏,多被窜改,且又非二公手笔,莫非有二天子不成?”义恭、师伯,愧不能答,反转告法兴,法兴遂向义恭谗构兴宗,黜为新昌太守。义恭渐有悔意,乃留兴宗仍住都中。同官袁粲,改除御史中丞,粲辞官不拜。领军将军王玄谟,亦为法兴所嫉,左迁南徐州刺史,另授湘东王彧为领军将军,越年改元永光,又黜彧为南豫州刺史,命建安王休仁为领军将军。已而雍州刺史宗悫,病殁任所,乃复调彧往镇雍州。

  子业嗣位逾年,也欲收揽大权,亲裁庶政。偏戴法兴从旁掣肘,不令有为。子业当然衔恨,阉人华愿儿,亦怨法兴裁减例赐,密白子业道:“道路争传,法兴为真天子,官家为假天子;况且官家静居深宫,与人罕接,法兴与太宰颜、柳,串同一气,内外畏服,恐此座非复官家有了!”子业被他一吓,即亲书诏敕,赐法兴死,并免巢尚之官。颜师伯本联络戴巢,权倾内外,蓦闻诏由上出,不禁大惊。才阅数日,又有一诏传下,命师伯为尚书左仆射,进吏部尚书王彧为右仆射,所有尚书中事,令两人分职办理;且将师伯旧领兼职,尽行撤销。师伯由惊生惧,即与元景密谋废立,议久不决。需者事之贼。

  先是子业为太子时,恒多过失,屡遭乃父诟责,当时已欲易储,另立爱子新安王子鸾。还是侍中袁顗,竭力保护,屡称太子改过自新,方得安位。及入承大统,临丧不哀,专与宦官官妾,混作一淘,纵情取乐。华愿儿等欲攫大权,所以抬出这位新天子来,教他显些威势,好做一块当风牌。

  元景师伯即欲声明主恶,请出太皇太后命令,废去子业,改立义恭。当下商诸沈庆之,庆之与义恭未协,又恨师伯平时专断,素未与商,乃佯为应允,密表宫廷。子业闻报,遂亲率羽林兵,围义恭第,麾众突入,杀死义恭,断肢体,裂肠胃,挑取眼睛,用蜜为渍,叫作鬼目粽,并杀义恭四子。宋武诸子至此殆尽。另遣诏使召柳元景,用兵后随。元景知已遇祸,入辞老母,整肃衣冠,乘车应召。弟叔仁为车骑司马,欲兴甲抗命,元景不从,急驰出巷,巷外禁兵林立,挟刃相向。元景即下车受戮,容色恬然。元景有六弟八子,相继骈戮,诸侄亦从死数十人。颜师伯闻变出走,在道被获,当即杀毙,六子尚幼,一体就诛。师伯该死,义恭、元景未免含冤。

  子业复改元景和,受百官朝贺,文武各进位二等,进沈庆之为太尉,兼官侍中,袁顗为吏部尚书,赐爵县子,尚书左丞徐爰,夙善逢迎,至是亦徼功获赏,并得子爵。自是子业狂暴昏淫,毫无忌惮,有姊山阴公主,闺名楚玉,与子业同出一母,已嫁驸马都尉何戢为妻,子业独召入宫中,留住不遣,同餐同宿,居然与夫妇相似。父淫从妹,子何不可与女兄宣淫。有时又同辇出游,命沈庆之为骖乘,沈公年垂白首,何苦如此?徐顗为后随。

  山阴公主很是淫荡,单与亲弟交欢,意尚未足,为问伊母王氏,哪得此宁馨儿?尝语子业道:“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妾止驸马一人,事太不均,还请陛下体恤!”子业道:“这有何难?”遂选得面首三十人,令侍公主。面前,即美貌男子,面谓貌美,首谓发黑,公主得许多面首,轮流取乐,兴味盎然。忽见吏部侍郎褚渊,身长面白,气宇绝伦,复面白子业,乞令入侍,子业也即允许,令渊往侍公主。哪知渊不识风情,到了公主私第中,似痴似呆,随她多方挑逗,百般逼迫,他竟守身如玉,好似鲁男子一般,见色不乱,一住十日,竟与公主毫不沾染,惹得公主动怒,把他驱逐出来。恰是难得,只辜负了公主美意。

  子业且封姊为会稽长公主,秩视郡王。不过因公主已得面首,自己转不免向隅。故妃何氏颇有姿色,奈已去世,只好追册为后,不能再起图欢。继妃路氏,系太皇太后侄女,辈分亦不相符。年虽髫秀,貌未妖淫,子业未能满意。此外后宫妾媵,亦无甚可采,猛忆着宁朔将军何迈妻房,为太祖第十女新蔡公主,生得杏脸桃顋,千娇百媚,此时华色未衰,何妨召入后廷,一逞肉欲。中使立发,彼美旋来,人面重逢,丰姿依旧,子业此时,也顾不得姑侄名分了,顺手牵扯,拥入床帏。妇人家有何胆力,只得由他摆布,任所欲为,流连了好几夕。恩爱越深,连新蔡公主的性情,也坐被熔化,情愿做了子业的嫔御,不欲出宫。子业更不必说,但如何对付何迈?无策中想了一策,伪言公主暴卒,舁棺出去。这棺材里面,却也有一个尸骸,看官道是何人?乃是硬行药死的宫婢,充做公主,送往迈第殡葬。一面册新蔡公主为贵嫔,诈称谢氏,令宫人呼她为谢娘娘。可谓肖子。一日与谢贵嫔同往太庙,见庙中只有神主,并无绘像,便传召画工进来,把高祖以下的遗容,一一照绘。画工当然遵旨,待绘竣后,又由子业入庙亲览,先用手指高祖像道:“渠好算是大英雄,能活擒数天子!”继指太祖像道:“渠容貌恰也不恶,可惜到了晚年,被儿子斫去头颅!”又次指世祖像道:“渠鼻上有齄,奈何不绘?”齄音楂,鼻上疱也。立召画工添绘齄鼻,乃欣然还宫。新安王子鸾,因丁忧还都,未曾还镇。子业记起前嫌,想着当年储位,几乎被他夺去,此时正好报复。便勒令自尽。子鸾年方十岁,临死语左右道:“愿后身不再生帝王家!”子鸾同母弟南海王子师,及同母妹一人,亦被杀死。并掘发殷贵妃墓,毁去碑石,怪不得先圣有言,丧欲速贫,死欲速朽。甚且欲毁景宁陵。即世祖陵见前。

  还是太史上言,说与嗣主不利,才命罢议。

  义阳王昶系子业第九个叔父,见前回。时为徐州刺史,素性褊急,不满人口,当时有一种讹言,谓昶将造反,子业正想用兵,出些风头,可巧昶遣使求朝,子业语来使蘧法生道:“义阳曾与太宰通谋,我正思发兵往讨,他倒自请还朝,甚好甚好!快叫他前来便了。”法生闻言,即忙退去,奔还彭城,据实白昶。昶募兵传檄,无人应命,急得不知所为。蓦闻子业督兵渡江,命沈庆之统率诸军,将薄城下,那时急不暇择,夤夜北走,连母妻俱不暇顾,只挈得爱妾一人,令作男子装,骑马相随,奔投北魏。在道赋诗寄慨,佳句颇多。魏主浚时已去世,太子弘承接魏阼,闻昶博学能文,颇加器重,使尚公主,赐爵丹阳王。昶母谢容华等还都,还算子业特别开恩,不复加罪。

  吏部尚书袁顗,本为子业所宠任,俄而失旨,待遇顿衰。顗因求外调,出为雍州刺史,顗舅就是蔡兴宗,颇知天文,谓襄阳星恶,不宜前往。顗答道:“白刃交前,不救流矢,甥但愿生出虎口呢!”适有诏令兴宗出守南郡,兴宗上表乞辞,顗复语兴宗道:“朝廷形势,人所共知,在内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南郡,据江上流,顗在襄淝,与舅甚近,水陆交通,一旦朝廷有事,可共立桓、文齐桓晋文。功业,奈何可行不行,自陷罗网呢!”兴宗微笑道:“汝欲出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祸,彼此各行已志罢了。”看到后来毕竟兴宗智高一筹。顗匆匆辞行,星夜登途,驰至寻阳,方喜语道:“我今始得免祸了!”未必。兴宗却得承乏,复任吏部尚书。

  东阳太守王藻,系子业母舅,尚太祖第六女临川公主。公主妒悍,因藻另有嬖妾,很为不平,遂入宫进谗,逮藻下狱,藻竟愤死,公主与王氏离婚,留居宫中。岂亦效新蔡公主耶?新蔡公主,既充做了谢贵嫔,寻且加封夫人,坐鸾辂,戴龙旗,出警入跸,不亚皇后。只驸马都尉何迈,平白地把结发妻房,让与子业,心中很觉得委屈,且惭且愤,暗中蓄养死士,将俟子业出游,拿住了他,另立世祖第三子晋安王子勋。偏偏有人报知子业,子业即带了禁军,掩入迈宅。迈虽有力,究竟双手不敌四拳,眼见是丢了性命。有艳福者,每受奇祸。

  沈庆之见子业所为,种种不法,也觉看不过去。有时从旁规谏,非但子业不从,反碰了许多钉子,因此灰心敛迹,杜门谢客。迟了!迟了!吏部尚书蔡兴宗,尝往谒庆之,庆之不见,但遣亲吏范羡,至兴宗处请命。兴宗道:“沈公闭门绝客,无非为避人请托起见,我并不欲非法相干,何故见拒!”羡乃返白庆之,庆之复遣羡谢过,并邀兴宗叙谈。兴宗又往见庆之,请庆之屏去左右,附耳密谈道:“主上渎伦伤化,失德已甚,举朝惶惶,危如朝露。公功足震主,望实孚民,投袂指挥,谁不响应?倘再犹豫不断,坐观成败,恐不止祸在目前,并且四海重责,归公一身!仆素蒙眷爱,始敢尽言,愿公速筹良策,幸勿自误!”庆之掀须徐答道:“我亦知今日忧危,不能自保,但始终欲尽忠报国,不敢自贰,况且老退私门,兵权已解,就使有志远图,恐亦无成!”尸居暮气。兴宗又道:“当今怀谋思奋,大有人在,并非欲徵功求赏,不过为免死起见;若一人倡首,万众起应,指顾间就可成事;况公系累朝宿将,旧日部曲,悉布宫廷,公家子弟,亦多居朝右,何患不从?仆忝职尚书,闻公起义,即当首率百僚,援照前朝故事,更简贤明,入承社稷,天下事更不难立定了,公今不决,人将疑公隐逢君恶,有人先公起行,祸必及公,百口难解!公若虑兵力不足,实亦不必需兵,车驾屡幸贵第,酣醉淹留,又尝不带随从,独入閤内,这是万世一时,决不可失呢!”庆之终不愿从,慢慢儿答道:“感君至言,当不轻泄;但如此大事,总非仆所能行,一旦祸至,抱忠没世罢了!”死了!

  死了!兴宗知不可劝,怏怏别去。

  庆之从子沈文秀受命为青州刺史,启行时亦劝庆之废立,甚至再三泣谏,总不见听,只好辞行。果然不到数日,大祸临门。原来子业既杀何迈,并欲立谢贵嫔为后,恐庆之进谏,先堵青溪诸桥,杜绝往来。庆之怀着愚忠,心终未死,仍入朝进谏。及见桥路已断,始怅然折回。是夕即由直阁将军沈攸之,赍到毒酒,说是奉旨赐死。庆之不肯遽饮,攸之系庆之从子,专知君命,不顾从叔,竟用被掩死庆之,返报子业。子业诈称庆之病死,赠恤甚厚,谥曰忠武。庆之系宋室良将,与柳元景齐名,元景河东解县人,庆之吴兴武康人,异籍同声,时称沈、柳。两人以武功见称,故并详籍贯。

  庆之死时,年已八十,长子文叔,曾为侍中,语弟文季道:“我能死,尔能报!”遂饮庆之未饮的药酒,毒发而死。文季挥刀跃马,出门径去,恰也无人往追,幸得驰免。文叔弟昭明,投缳自尽,至子业被弑后,沈、柳俱得昭雪,所遗子孙,仍使袭封,这且慢表。

  且说庆之已死,老成殆尽,子业益无忌惮,即欲册谢贵嫔为正宫。谢贵嫔自觉怀惭,当面固辞,乃册路妃为后,四厢奏乐,备极奢华。子业又恐诸父在外,不免反抗,索性一并召还,均拘住殿中,殴捶陵曳,无复人理。湘东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并皆肥壮,年又较长,最为子业所忌。子业号彧为猪王,休仁为杀王,休祐为贼王,尝掘地为坑,和水及泥,褫彧衣冠,裸置坑中,另用木槽盛饭,搅入杂菜,使彧就槽餂食,似牧猪状,作为笑谑。且屡次欲杀害三王。亏得休仁多智,谈笑取悦,才得幸全。东海王祎,姿性愚陋,子业称为驴王,不甚见猜。桂阳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尚在少年,故得自由。自彧以下,均见前回。

  少府刘鬯妾怀孕临月,子业迎入后宫,俟她生男,当立为太子。湘东王彧,不愿做猪,未免怨怅,子业令左右缚彧手足,赤身露体,中贯以杖,使人舁付御厨,说是今日屠猪。休仁在旁佯笑道:“猪未应死!”子业问是何故?休仁道:“待皇太子生日,杀猪取肝肺。”子业不待说毕,便大笑道:“好!好!且付廷尉去,缓日杀猪。”越宿,由休仁申请,但言猪应豢养,不宜久拘,乃将彧释出。及曚妾生男,名曰皇子,颁诏大赦,竟将屠猪事失记。这也是湘东王彧,后来应做八年天子,所以九死一生。

  晋安王子勋,系子业第三弟,五岁封王,八岁出任江州刺史,幼年出镇,都是宋武遗传。子业因祖考嗣祚,统是排行第三,太祖义隆为宋武第三子,世祖骏为太祖第三子。恐子勋亦应三数,意欲趁早除去。又闻何迈曾谋立子勋,越加疑忌,遂遣侍臣朱景云,赍药赐子勋死。景云行至湓口,停留不进,子勋典签谢道迈,闻风驰告长史邓琬,琬遂称子勋教令,立命戒严。且导子勋戎服出厅,召集僚佐,使军将潘欣之,宣谕部众,大略谓嗣主淫凶,将危社稷,今当督众入都,与群公卿士,废昏立明,愿大家努力云云。众闻言尚未及对,参军陶亮,跃然起座,愿为先驱。于是众皆奉令,即授陶亮为咨议中兵,总统军事,长史张悦为司马,功曹张沈为咨议参军,南阳太守沈怀宝,岷山太守薛常宝,彭泽令陈绍宗等,传檄远近,旬日得五千人,出屯大雷。

  那子业尚未闻知,整日宣淫,又召诸王妃公主等,出聚一室,令左右幸臣,脱去衣裳,各嬲妃主,妃主等当然惊惶。子业又纵使左右,强褫妃主下衣,迫令行淫。南平王铄妃江氏,抵死不从,子业怒道:“汝若不依我命,当杀汝三子!”江氏仍然不依,子业益怒,命鞭江氏百下,且使人至江氏第中,杀死江氏三子敬深、敬猷、敬先。铄已早死,竟尔绝嗣。淫恶如此,自古罕闻。子业因江氏败兴,忿尚未平,另召后宫婢妾,及左右嬖幸,往游华林园竹林堂。堂宇宽敞,又令男女裸体,与左右互相嬲逐,或使数女淫一男,或使数男淫一女,甚且想入非非,使宫女与羝羊猴犬交,并缚马仰地,迫令宫女与马交媾,一宫女不肯裸衣从淫,立刻斩首。诸女大惧,只好勉强遵命,可怜红粉娇娃,竟供犬马蹂躏,有几个毁裂下体,竟遭枉死。子业反得意洋洋,至日暮方才还宫。夜间就寝,恍惚见一女子突入,浑身血污,戟指痛詈道:“汝悖逆不道,看你得到明年否?”子业一惊而醒,回忆梦境,犹在目前。翌日早起,即向宫中巡阅,适有一宫女面貌,与梦中女子相似,复命处斩。是夜又梦见所杀宫女,披发前来,厉色相诟道:“我已诉诸上帝,便当杀汝!”说至此,竟捧头颅,掷击子业,子业大叫一声,竟尔晕去。小子有诗咏道:

  反常尚且致妖兴,淫暴何能免咎征;

  两度冤魂频作厉,莫言幻梦本无凭。

  毕竟子业曾否击死,试看下卷便知。

  自古淫昏之主,莫如桀、纣;然桀在位五十二岁,纣在位三十二祀,历年已久,昏德始彰,未有若宋子业之即位逾年,而淫凶狂暴,若是其甚者也!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王贺,太甲昌邑王,亦不子业若,而后世以伊尹为圣,霍光为贤,国君危社稷则变置,古训昭然,无足怪也。沈庆之以累朝元老,不能行伊、霍事,反害义恭及柳元景,寻亦被杀,愚忠若此,何足道焉!阅此回几令人作三日呕云。

《南北史演义》第十九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九回

  发雄师惨屠骨肉 备丧具厚葬妃嫱

  却说宋主骏既诛义宣,复纳义宣女为淑仪,冒称殷氏,一面压制诸王,凌轹大臣,省得他多嘴多舌,起事生风。偏是专制益甚,反动益烈,群臣原屏足重息,那宋主自己的亲弟,却未肯受他抑迫,免不得互起猜嫌。原来宋主骏有二兄,一劭、一浚,已经诛死。亲弟却有十六人,最长的即南平王铄,遇毒暴亡;次为庐陵王绍,已经早卒,又次为建平王弘,佐骏除助,官左仆射,未几亦殁,又次为竟陵王诞,受职右仆射;又次为东海王祎,义阳王昶,武昌王浑,湘东王彧,即明帝。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海陵王休茂,鄱阳王休业,新野王夷父,顺阳王休范,巴陵王休若,除夷父濛逝外,余皆少年受封,无甚表见。叙次明白。

  孝建元年,柳元景辞去雍州兼职,令武昌王浑为雍州刺史,浑年轻有力,身长七尺,莅任以后,与左右戏作文檄,自称楚王,年号元光,备置百官。长史王翼之,上表奏闻,有诏削浑王爵,免为庶人,寻即逼令自杀。痴儿可悯。竟陵王诞,年龄较长,功绩最高,讨劭时已预义师,讨义宣时,又主张出兵。得平三镇,遂进宫太子太傅,领扬州刺史。他遂造立亭舍,穷极工巧,园池华美,冠绝一时。又募壮士为卫,甲仗鲜明,夸耀畿甸。宋主骏本来多疑,更经义宣乱后,益滋猜忌,见诞举动不经,特阳示推崇,加诞为司空,调任南徐州刺史,出镇京口。嗣因京口尚近都城,更徙诞为南兖州刺史,另派右仆射刘延孙镇守南徐,阴加戒备。朝内用了两戴一巢,作为腹心,遇有军国大事,必与三人裁决,然后施行。两戴一名法兴,一名明宝,旧为江州记室,宋主即位,均擢为南台侍御史;兼中书通事舍人。一巢名叫尚之,涉猎文史,颇擅声誉,亦得与两戴同官。

  到了孝建三年冬季,两戴一巢,上书献谀,无非说是臣民翕服,远近畏怀。宋主骏亦踌躇满志,特命改孝建四年元旦,为大明元年正朔,大赦天下,行庆施惠,粉饰太平。忽由东平太守刘胡,递入急报,说索虏内侵,与战失利,乞即发兵出援。宋主乃遣薛安都等往救,驰至东平,魏兵已退,因即班师。嗣是内外粗安,直至次年秋季,南彭城妖民高阇,与沙门昙标等谋反,勾通殿中将军苗允,拟内应外合,推阇为帝,幸有人告讦密谋,事前捕获,斩首了案,中书令王僧达,自恃才高,诽议朝政,路太后兄子尝访僧达,升榻高坐,竟被舁弃,遂入诉太后,求惩僧达。太后转告宋主,宋主已恨他讪上,即诬僧达与阇通谋,冤冤枉枉的把他赐死。

  已而魏镇西将军封敕文,又入攻清口,为守将傅乾爱所破,魏征西将军皮豹子,复入寇青州,也为青、冀刺史颜师伯所败,索头军不能得志,相继退还。南兖州刺史竟陵王诞,竟乘隙思逞,托词防魏,缮城聚甲,将与宋主骏一决雌雄。又是一个痴人。参军刘智渊,料知诞将作乱,请假还都,密报诞状。宋主命智渊为中书侍郎,俟诞起事,即加声讨。会吴郡民刘成,豫章民陈谈之,均上书告变,一说诞私造乘舆,一说诞密行巫盅。宋主连得二书,遂召台臣劾诞罪恶,应收付廷尉治罪。及批答出去,却援着议亲议功故例,特别宽宥,但降爵为侯,撤去南兖州领职,遣令就国。另擢义兴太守桓阆为兖州刺史,拨给羽林禁兵,且遣中书舍人戴明宝,为阆主谋,乘间袭诞。做了堂堂天子,为何专喜鬼祟。

  阆至广陵,即南兖州治所。诞毫不防备,典签蒋成,得戴明宝密函,约为内应。成恐孤掌难鸣,更与府舍人许宗之相谋,求他臂助。宗之佯为允诺,悄悄的入府白诞,时已入夜,诞正就寝,听得宗之密报,披衣惊起,立呼左右,及平时食客数百人,收捕蒋成,一面列兵登陴,阖城拒守。待至黎朗,果闻桓阆叩城,便即斩了蒋成,掷首城下。阆得了成首,始知事泄,急忙策马倒退,不防诞驱兵杀出,仓猝间不及措手,立被杀毙,只戴明宝脱身奔还。

  宋主闻报,特起始兴公沈庆之为车骑大将军,兼领南兖州刺史,统兵讨诞。诞毁去郭邑,驱城外居民入城,分发书檄,要结远迩,且遣人奉表,投诸建康城外。当有人拾起表文,呈入宫廷,宋主当即披阅,但见上面写着道:

  往年元凶祸逆,陛下入讨,臣背凶赴顺,可谓常节。及丞相构难,臧鲁协从,朝野恍惚,咸怀忧惧,陛下欲遣百官羽仪,星驰推奉,臣前后谏诤,方赐俞允,社稷获全,是谁之力?陛下接遇殷勤,累加荣宠,骠骑扬州,旬月移授,恩秩频加,复赐徐兖,臣感蒙恩遇,久要不忘!岂谓陛下信用谗言,遂令无名小人,来相掩袭!不任枉酷,即加诛翦,雀鼠贪生,仰违诏敕。今亲勒部曲,镇扞徐兖。先经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锋奋戈,万没岂顾;荡定以期,冀在旦夕。陛下宫闱之丑,岂可三缄?临纸悲塞,不知所言!特录诞表,见得诞犹可原,以揭宋主不义不友之隐。

  看官,你想宋主骏览着此表,尚能不怒愤填胸么?当下遣官四缉,凡与诞有亲友关系,及诞党同籍期亲,留居都中,不论他通诞与否,一体处斩,共死千余人。淫刑以逞。自己出居宣武堂,内外戒严,奈何不与从妹同宿?且促庆之速进广陵,并饬豫州刺史宗悫,徐州刺史刘道隆,会师广陵城下,限期破城。

  宗悫南阳人,字元干,少有大志,叔父炳高尚不仕,尝问悫志如何?悫答道:“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炳叹道:“汝不富贵,且破我家!”悫兄泌方娶妻,吉夕有盗入门,悫年仅十四,挺身拒盗,盗约十余人,皆披靡不敢入室,勇名始著。后随江夏王义恭麾下,义恭举悫南略林邑,奏绩北归。已而为随郡太守,复征服雍州群蛮,元凶劭肆逆时,从讨有功,官左卫将军,封洮阳侯。宗系一代人杰,故叙述较详。至诞据广陵,不服朝命。悫正驻节豫州,表求赴讨,当即乘驿入都,而受节度。时年逾六十,顾盼自豪,宋主很是嘉勉,便遣令赴军,归沈庆之节制。

  诞闻宗悫到来,颇加畏惧,但下令军中道:“宗悫助我,尽可放心!”悫至城下,知城中有如此伪令,即绕城一周,跃马大呼道:“我宗悫也!只知讨逆,不知助逆。”如闻其声。诞自悔失计,登城俯望,正值庆之指麾众士,将要攻城,便凄声呼语道:“沈公沈公,年垂白首,何苦来此?”庆之道:“朝廷因君狂愚,不足劳动少壮,所以遣老夫前来。”

  诞见军势甚盛,颇有惧色,当即下城整装,留中兵参军申灵赐居守,自将步骑数百人,及帐下亲卒,托词出战,开门北走。约行十余里,望见后面尘头陡起,料有追兵到来,大众哗噪道:“同一遇敌,不如还城!”诞蹙额道:“我若还城,卿等能为我尽力否?”众皆许诺。部将杨承伯牵住诞马,且泣语道:“无论生死,且返保城池,速即退还,尚可入城,迟恐不及了!”诞乃复还,即与追军相值,来将为戴宝之,单骑直前,挺槊刺诞,几中咽喉,亏得杨承伯用刀格去,敌住宝之,余众拥诞冲锋,杀开一条走路,匆匆还城。承伯且战且行,宝之因随兵不多,也放令走还。

  诞既入城,授申灵赐为骠骑府录事,参军王屿之为中军长史,世子景粹为中军将军,别驾范义为中军长史,此外府州文武将佐,一概加秩,筑坛歃血,誓众固守。命主簿刘琨之为中兵参军,琨之系宋宗室将军刘遵考子,不肯就职,正色谢诞道:“忠孝不能两全,琨有老父在都,未敢奉命!”诞怒他抗违,囚絷狱中,不屈遇害。右卫将军垣护之,虎贲中郎将殷孝祖等,前曾奉诏防魏,至是俱还广陵,与沈庆之合军攻城。诞遗庆之食物,庆之毫不启视,悉令毁去。诞又在城上捧一函表,托庆之转达朝廷,庆之道:“我受诏讨贼,不能为汝送表,汝欲归死朝廷,便当开门遣使,我为汝护送便了!”写庆之忠直。诞无词可答,乃遣将分出四门,袭击宋营,俱被宋将杀退。

  宋主颁发金章二钮,赍至军前,一为竟陵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系是悬赏擒诞,一为建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乃是悬赏先登。并命庆之预设三烽,举一烽是克外城,举两烽是克内城,举三烽是已擒诞。且又遣屯骑校尉谭金,前虎贲中郎将郑景玄,率羽林兵再助庆之,促令速拔广陵。会值夏雨连绵,不便进攻,因此久持不下,诏使相继催迫,络绎道旁。及天雨已霁,宋主命太史择日,拟渡江亲征,太傅义恭固谏,方才罢议。但使御史奏劾庆之,并将原奏寄示行营,令他自省。若使庆之不忠,岂非激令附逆?庆之益督励诸军,奋勇进攻,诞屡战屡败,穷蹙无法,将佐多逾城出降。记室参军贺弼,曾再四谏诞,终不见听。或劝弼宜早出,弼答道:“叛君不忠,背主不义,只好一死明心罢了!”乃饮药自杀。参军何康之等,斩关出降,诞拘住康之母,缚置城楼,不给饮食,母且呼且号,数日而死。诞已死在目前,尚且如此残忍。庆之亲冒矢石,攻破外郛,乘势进拔内城,诞与申灵赐走匿后园,为庆之裨将沈胤之等追及,击伤诞面,诞坠入水中,又被官军牵出,枭首送京。诞母殷修华,修华为女嫔名。妻徐氏,俱随诞在镇,同时自尽,余众多死。

  庆之连举三烽,报捷都中,宋主御宣阳门,左右争呼万岁,独侍中蔡兴宗在侧,绝不作声。宋主顾问道:“卿何独不呼?”兴宗正色道:“陛下今日,正应涕泣行诛,怎得令称万岁?”宋主怫然不悦,且传令军前,饬屠广陵城。沈庆之忙即奏阻,请自五尺以下,并皆贷死。虽得宋主许可,但丁壮皆诛,妇女充作军赏。庶民何辜,遭此惨虐!更有杀人不眨眼的宗越,临辕监刑,备极苛虐,或刳肠抉目,或笞面鞭腹,先令他血肉横飞,然后剁落头颅,共计首级三千余,奉诏持至石头城南岸,聚为京观。诞子景粹,由黄门吕昙济,携逃出城,匿居民间,好几日始得觅着,当然处斩。临川内史羊璿,与诞素善,连坐伏诛。山阳内史梁旷,家在广陵,因不应诞召,全家被戮,至是受命为后将军。刘琨之亦得擢为黄门侍郎。

  沈庆之班师回朝,赏赍有差,诏进庆之为司空,领南兖州刺史。庆之受职未久,仍然乞休,且将司空职衔,让与柳元景。自挈家属徙居娄湖,广辟田园,优游自乐,蓄有妓妾数十人,奴僮千计,非经朝贺,不复出门,居然想做一陶朱公了。若果与世无求,何至后来遇祸?

  颜竣因佐命功,得为丹阳令,席丰履厚,夸耀一时。乃父颜延之,仍布衣茅屋,不改书生本色,尝乘羸牛笨车,出游郊外,遇竣跨马前来,仪从甚盛,即屏住道侧。已而步入竣署,面诫竣道:“我生平不喜见要人,今不料见汝!”竣仍不改,广筑居室,华丽无比。延之又申谕道:“汝宜善为,勿令后人笑汝拙呢!”竣又尝晏起,甚至宾客盈门,尚未出见。延之往斥道:“汝在粪土中,升云霄上,乃遽骄惰如此,怎能长久哩?”延之生平品行无甚可取,惟诫子数语,却是治家格言。既而延之病卒,竣丁父忧,才阅一月,即起为右将军,仍任丹阳尹。宋主奢淫自恣,竣欲沽名市直,屡有诤言,为宋主所隐恨。身且不正,安能正君?竣见言多不纳,乞请外调,有诏徙为东扬州刺史。竣始知恩宠已衰,渐有惧意。寻遭母忧,送葬还都,偏为仇家所讦,说他怨望诽谤,宋主竟将竣列入诞案,诬称与诞通谋,勒令自尽,妻子徙交州。复遥嘱押解官吏,把他男口沈死江中,延之所言,果然尽验。功成不退,往往罹祸。

  庐陵内史周朗,每上书言事,语多切直,宋王怒起,命传送宁州,杀毙道旁。

  到了大明五年,雍州刺史海陵王休茂,又复谋变,未成即死,休茂为宋主第十四弟,兄浑被诛,见本回上文。出代后任。司马庾深之行府州事,因休茂年少,不令专决,府吏张伯超,得休茂宠,专恣不法,尝遭深之呵责,伯超遂劝休茂杀死休之,建牙驰檄,征兵作乱。参军尹玄度潜结壮士,夜袭休茂,当场擒获,斩首送建康,母蔡美人亦死。

  义恭进位太宰,希宋主意旨,即把竟陵、海陵等作为话柄,申请裁抑诸王,不使出任边州,且令绝宾客,禁甲兵。宋主意欲准奏,由侍中沈怀文固谏,方将此议搁起,但心中未免怏怏。怀文素与颜竣、周朗友善,竣、朗受诛,惟怀文犹进直言。宋主尝召与语道:“竣若知有死日,也不敢向朕多嘴了。”怀文不答。

  看官听说!古来直臣正士,明知闇君不能受谏,只因一腔热血,熬受不住,总要出去多言;况宋主骏好色好货,好博好饮,好猜忌群下,好狎侮大臣,种种行止,皆失君道,试想庸中佼佼的沈怀文,怎能隐忍过去?每过旬日,总有一二本奏牍,数十句箴言,宋主始终逆耳,不愿听从。怀文又尝偕侍臣入宴,宋主必使列座沈醉,互相嘲谑。独怀文素不饮酒,又不喜戏言,宋主益恨他故意违旨,出为广陵太守。大明六年正月,入都觐贺,事毕当还,因女病乞请展期,致挂弹章,奉旨免官。怀文请卖去京宅,返归武康原籍,哪知益触主怒,竟诬他还家谋变,下诏赐死。

  朝中又少了一个直臣,于是正人短气,奸佞扬镳。两戴一巢,内邀恩宠,外受赃赇,家累千金,门外成市。还有青冀刺史颜师伯,入为侍中,生平所长,莫如谀媚,朝夕入直,事事得宋主心。好算一个人才。宋主常与他作摴蒲戏,一掷得雉,自谓必胜,师伯独一掷得卢,急得宋主失色,不意师伯善解上意,慌忙敛子道:“几乎得卢。”遂自愿认输。待至罢博,师伯竟输钱百万缗,宋主大喜。君臣相博,成何体统!况师伯所输之钱,试问从何处得来?平时对大臣言谈,好涉戏谑,常呼光禄大夫王玄谟为老伧,仆射刘秀之为老悭,颜师伯为齴。齴系露齿的意义,师伯唇不包齿,故有此称。此外长短肥瘦,各替他取一绰号。又嬖宠一昆仑奴,状似昆仑国人,长大多力,令他执仗侍侧,稍不惬意,便令他殴击群臣。惟蔡兴宗入朝,容仪严肃,颇为宋主所惮,不敢狎媟,且命与给事中袁粲,同为吏部尚书。有仪可象,其效如此!粲亦持正,吏治少清。惟宋主骄侈日甚,奢欲无度,土木被锦绣,赏赐倾库藏,财用不足,想出一个敛取的方法,每经刺史二千石,卸职还都,辄限使献奉,又召他入戏摴蒲,必将他宦囊余积,悉数输出,然后快意。仿佛无赖子所为。所得财物,又任情挥霍,因嫌宫殿狭小,特另造玉烛殿。坏高祖所居潜室,见床头用土作障,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宋主瞧着,用鼻作嗤笑声。侍中袁顗,有意讽谏,极称高祖俭德,宋主反变色道:“田舍翁得此器用,已算是过度了!”试问汝是田舍翁何人?顗知话不投机,方才退去。

  义恭自诸王被祸,日夕忧惧,他本兼领扬州刺史,因恐权重遭忌,一再表辞。宋主乃令次子西阳王子尚为扬州刺史,年未十龄。嗣又立第八子子鸾为新安王,领南徐州刺史,年仅六龄。鸾母殷淑仪,宠擅专房,见前回。鸾亦独邀异数,怎奈红颜命薄,天不假年,大明六年四月,殷淑仪一病身亡,惹得这位宋主骏,悲悼不休,如丧考妣。追册淑仪为贵妃,予谥曰宣,埋玉龙山,立庙皇都。出葬时特给輼輬车,载奉灵柩,卫以虎贲班剑,导以鸾辂九旋,前后部羽葆鼓吹,几比帝后发丧,还要炟赫。送丧人数,不下数千,外如公卿百官,内如嫔御六宫,无不排班执引,素服举哀。宋主出南掖门,目送丧车,悲不自胜。何不去做孝子?因饬执事中谢庄,作哀策文。庄夙擅文才,援笔立就,说得非常哀艳,可泣可歌。宋主还宫偃卧,由内侍呈入哀诔,才阅数行,禁不住潸潸泪下。及全篇阅毕,起坐长叹道:“不谓当今复有此才!”说着,自己亦觉技痒,特拟汉武帝李夫人赋,追诔殷贵妃,语语悱恻,字字缠绵,但比那谢庄哀文,尚自觉弗如。当下将谢庄哀文颁发,勒石镌墓,都下传写,纸墨价为之一昂。小子因限于篇幅,无暇录述,但总结一诗道:

  为昵私情益悼亡,秽闻欲盖且弥彰;

  伤心南郡犹知否?父死刀头女盛丧!

  宋主忆妃爱子,更进子鸾为司徒,加号抚军,命谢庄为抚军长史,令佐爱儿。好容易过了两年,宋主骏也要归天了。

  欲知宋主何疾致死,且看下回声明。

  郑伯克段于鄢,春秋不书弟贱段而甚郑伯也,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宋竟陵王诞,罪不段若,而宋主骏之惎刻,则过于郑庄,诞之反,实宋主骏激成之,雀鼠哀生,情殊可悯。及沈庆之攻克广陵,复下诏屠城,虽经庆之谏阻,尚杀三千余口,筑为京观,视骨肉如鲸鲵,不仁孰甚!且杀颜竣,戮周朗,赐沈怀文死,饰非拒谏,草菅人命,而独嬖一从妹,宠一爱子,何薄于彼而厚于此耶?至若好博好财,有愧君道,盖独其失德之小事。古谓其父行劫,其子必且杀人,无怪子业之淫恶加甚也。

《南北史演义》第十八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八回

  犯上兴兵一败涂地 诛叔纳妹只手瞒天

  却说南平王铄,与义恭等还入建康,虽得进位司空,但因归义最迟,终为宋主骏所忌。铄亦常怀忧惧,寤寐不安,夜眠时或尝惊起,与家人絮谈,语多荒谬,及神志清醒,始自觉为失魂。一日食中遇毒,竟尔暴亡。当时统说由宋主所使,将他毒毙,表面上追赠司徒,总算掩饰过去。

  越年就是宋主骏元年,年号孝建。才经一月,江州复起乱事,免不得又要兴师。自宋主骏入都定位,凡被劭拘禁诸子,及义宣诸儿,当然放出。立长子子业为皇太子,并封义宣子恺为南谯王。义宣固辞,乃降封恺为宜阳县王,恺兄弟有十六人,姊妹亦多,或随义宣就藩,或留住都中。义宣受宋主骏命,兼镇扬州,他却不愿内任,情愿还镇荆州。宋主骏准如所请。义宣陛辞而去,所留都中子女,仍然居京邸中。

  宋主骏年才三八,膂力方刚,正是振作有为的时候,偏他有一种好色的奇癖。好色亦是常情,不得目为奇癖。无论亲疏贵贱,但教有几分姿色,被他瞧着,便要召入御幸,不肯放松。路太后居显阳殿中,内外命妇,及宗室诸女,免不得进去朝谒,骏乘间闯入,选美评娇,一经合意,便引她入宫,迫令侍寝。有时竟在太后房内,配演几出龙凤缘。太后溺爱得很,听令胡闹,不加禁止,因此丑声外达,喧传都中。

  义宣诸女曾出入宫门,有几个生得一貌如花,被宋主骏瞧着,也不管她是从姊从妹,竟做了春秋时候的齐襄公。义宣女不好推脱,只好勉遵圣旨,也凑成了第二、三个鲁文姜。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渐渐的传到义宣耳中。看官!你想这义宣恨不恨呢?女为帝妃,何必生恨!

  会雍州刺史臧质调任江州,自谓功高赏薄,阴蓄异图,闻义宣怀恨宋主,遂遣心腹往谒义宣,赍投密书。略云:

  自来负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者,保全能有几人!今万物系心于公,声闻已著,见机不作,将为他人所先。若命鲁爽、徐遗宝驱西北精兵,来屯江上,质率沅江楼船,为公前驱,已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众,徐进而临之,虽韩、白韩信、白起。复生,不能为建康计矣。且少主失德,闻于道路,沈庆之。柳元景。诸将,亦我之故人,谁肯为少主尽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时也,质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膂力,为公扫除。再或蹉跎,悔将无及,愿明公熟思之!义宣得书,反复览诵,不免心动。质系臧皇后从子,臧皇后见前。与义宣为中表兄弟,质女为义宣子采妻,更做了儿女亲家,戚谊缠绵,深相投契,此次怨及宋主,又是不谋而合,义宣总道他有几分把握,自然多信少疑。还有谘议参军蔡超,司马竺超民等,希图富贵。统劝义宣乘时举事,如质所言,义宣乃复书如约。

  时鲁爽为豫州刺史,素与义宣交好,亦与质相往来。兖州刺史徐遗宝,向为荆州部将,义宣即遣使分报二人,密约秋季举兵,爽方被酒,未曾听明来使传言,即日调集将士,首先发难。私造法服登坛,自号建平元年。遗宝亦整兵向彭城。爽弟瑜在建康,闻信奔至爽处。瑜弟弘为质府佐,有诏令质收捕。质执住诏使,也即举兵,一面报知义宣,促令会师。

  义宣出镇荆州,先后共计十年,虽然兵强财富,但欲称戈犯阙,期在秋凉。蓦闻鲁爽、臧质,先期发难,自己势成骑虎,不得不仓猝起应。只因师出无名,不得不与质互商,想出一条入清君侧的话柄,各奉一表,传达建康。宣义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使僚佐上笺称名,加鲁爽为征北将军。爽送所造舆服至江陵,使征北府户曹投义宣版文,有云:丞相刘今补天子,名义宣,车骑臧今补丞相,名质,皆版到奉行。义宣瞧着,很加诧异。我亦惊疑。复贻书臧质,密令注意。质意图笼络,特加鲁弘为辅国将军,令戍大雷。义宣亦遣谘议参军刘湛之,率万人助弘,并召司州刺史鲁秀,欲使为湛之后继。秀至江陵,入见义宣,彼此问答片时,即出府太息道:“我兄误我,乃与痴人作贼,这遭要身败家亡了!”

  既知义宣不足恃,何不另求自全之计?

  宋主骏闻义宣发难,恐他兵力盛强,不能抵敌,乃与诸王大臣商议,为让位计,拟奉乘舆法物,往迎义宣。竟陵王诞劝阻道:“兵来将挡,火来水灭,况义宣犯上作乱,无幸成理,奈何持此座与人!”宋主乃止,命大司马江夏王义恭,作书劝谕义宣,历陈祸福。义宣不报,于是授领军将军柳元景为抚军将军,兼雍州刺史,左卫将军王玄谟为豫州刺史,安北司马夏侯祖欢为兖州刺史,安北将军萧思话为江州刺史。四将一齐会集,即令元景为统帅,往讨义宣、臧质及鲁爽。

  雍州刺史朱修之得义宣檄文,佯为联络,暗中却通使建康,愿共讨逆。宋廷本虑他趋附义宣,所以令元景兼刺雍州,既得修之密报,当然复谕奖勉,调他为荆州刺史。益州刺史刘秀之,斩义宣使,遣中兵参军韦崧,率万人袭江陵。义宣尚未闻知,命臧、鲁两军先发,自督部众十万,出发江津,舳舻达数十里。授子慆为辅国将军,与左司马竺超民,留镇江陵,檄朱修之出兵接应。修之已输诚宋室,哪里还肯发兵?义宣始知修之怀贰,特遣鲁秀为雍州刺史,分兵万人,令他北攻修之。

  王玄谟闻秀北去,不由的心喜道:“鲁秀不来,一臧质怕他甚么!”遂进兵扼守梁山。冀州刺史垣护之,系徐遗宝姊夫,遗宝邀护之同反,护之不从,且与夏侯祖欢约击遗宝,遗宝方进袭彭城,长史明胤预先防备,击退遗宝,并与祖欢、护之合军,夹击湖陆。遗宝保守不住,焚城出走,奔投鲁爽。兖州叛兵已了。

  爽引兵直趋历阳,与臧质水陆俱下。殿中将军沈灵赐,奉元景将令,带着百舸,游弋南陵,正值臧质前锋徐庆安,率舰东来,灵赐即掩杀过去。可巧遇着东风,顺势逆击,把庆安坐船挤翻,庆安覆入水中,由灵赐指麾勇夫,解衣泅水,得将庆安擒住,回军报功。臧质闻庆安被擒,怒气直冲,驱舰急进,径抵梁山。王玄谟扼守多日,营栅甚固,质猛攻不下,乃夹岸立营,与玄谟相拒,且促义宣从速援应。义宣自江津启行,突遇大风暴起,几至覆舟,尚幸驶入中夏口,始得无恙。已兆死谶。

  好容易到了寻阳,留待臧、鲁二军消息。既得臧质来书,便拨刘湛之率兵助质,又督军进驻芜湖。质复进攻梁山,顺流直上,得拔西垒。守将胡子友等迎战失利,弃垒东渡,往就玄谟,玄谟忙向柳元景告急。元景正屯兵姑熟,急遣精兵助玄谟,命在梁山遍悬旗帜,张皇声势。又令偏将郑琨、武念出戍南浦,为梁山后蔽,果然臧质派将庞法起,率众数千,来击梁山后面,冤冤相凑,与琨、念碰着。一场厮杀,法起大败,堕毙水中。

  时左军将军薛安都,龙骧将军宗越,往戍历阳,截击鲁爽,斩爽先行杨胡兴。爽不能进,留驻大岘,使弟瑜屯守小岘,作为犄角。宋廷特简镇军将军沈庆之,出督历阳将士,奋力进讨。庆之系百战老将,为爽所惮,且因粮食将尽,麾兵徐退,自率亲军断后,从大岘趋往小岘。兄弟相见,杯酒叙情,总道是官军未至,可以放心畅饮,不防薛安都带着轻骑,倍道追来,直至小岘营前。爽与瑜方才得悉,仓皇出战,队伍未齐,爽已饮得醉意醺醺,不顾好歹,尽管向前乱闯,兜头碰着薛安都,挺刃欲战,偏偏骨软筋酥,抬手不起。但听得一声大喝,已被安都一枪刺倒,堕落马下。安都部将范双,从旁闪出,枭爽首级。爽众大溃,瑜亦走死。安都追至寿阳,沈庆之继至,寿阳城内,只有一个徐遗宝,怎能支持?便弃城往奔东海,为土人所杀。豫州叛众又了。

  兖、豫二州,俱已荡平,爽系累世将家,骁勇善战,号万人敌,一经授首,顿使义宣、臧质,心胆皆惊。沈庆之又将爽首赍送义宣,义宣益惧。勉强到了梁山,与质相晤,质献上一策,请义宣攻梁山,自率万人趋石头,义宣迟疑未决。原来江夏王义恭,屡与义宣通书,谓质少无美行,不可轻信。实是离间之计。因此义宣怀疑。刘湛之又密白义宣道:“质求前驱,志不可测,不如合攻梁山,待已告克,然后东进,方保万全。”义宣遂不从质议,只令质进攻东城。

  那时薛安都、宗越等,均已驰至梁山,垣护之亦至,王玄谟慷慨誓师,督众大战。薛安都、宗越,并马出垒,分作两翼,俟质众登岸,即冲杀过去。安都攻质东南,一枪刺死刘湛之,宗越攻质西北,亦杀毙贼党数十人。质招架不住,只好退走,纷纷登舟,回驰西岸。不防垣护之从中流杀来,因风纵火,烟焰蔽江。质众大乱,走投无路,各舟又多延燃,烧死溺死等人,不计其数。可谓水火既济。

  义宣在西岸遥望,正在着急,那垣护之、薛安都、宗越各军,已乘胜杀来,吓得不知所措,即驶船西走,余众四溃。臧质亦单舸遁去,梁山所遗贼砦;统被官军毁尽,内外解严。质奔还寻阳,欲与义宣计事,偏义宣已先经过,不及入城,但命将臧采妻室,接取了去,即义宣女。一同西奔。质知寻阳难守,毁去府舍,挈了妓妾,奔往西阳。太守鲁方平,闭门不纳,转趋武昌,也遇着一碗闭门羹。日暮途穷,无处存身,没奈何窦入南湖,采莲为食。未几有追兵到来,他自匿水中,用荷覆头,止露一鼻。忽为追将郑俱儿望见,射了一箭,直透心胸。既而兵刃交加,肠胃尽出,枭首送建康。江州叛首又了。

  义宣奔至江夏,欲趋巴陵,遣人往探,返报巴陵有益州军,不得已回入径口,步向江陵。众散且尽,左右只十数人,沿途乞食,又患脚痛。好几日始至江陵郭外,遣人报知竺超民,超民乃率众出迎。义宣见了超民,且泣且语,备述败状。超民恐众心变动,慌忙劝阻,义宣左右顾望,又见鲁秀亦在,惊问底细,方知秀为朱修之杀败,走回江陵。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没奈何垂头丧气,偕超民等同入城中。亲吏翟灵宝,谒过义宣,便即进言道:“今荆州兵甲,不下万人,尚可一战,请殿下抚问将佐,但说臧质违令致败,现特治兵缮甲,再作后图。从前汉高百败,终成大业,怎知他日不转败为胜,化家为国呢!”义宣依议召慰将佐,也照了灵宝所说,对众晓谕。他本来口吃舌短,如期期艾艾相似,语不成词。此次又仓皇誓众,更属蹇涩得很,及说到汉高百败一语,他竟忙中有错,误作项羽千败。语言都不清楚,记忆又甚薄弱,乃想入做皇帝,真是痴人!大众都忍不住笑,各变做掩口葫芦。义宣始觉错说,禁不住两颊生红,返身入内,竟不复出。

  鲁秀、竺超民等尚欲收拾余烬,更图一决,叵奈义宣昏沮,腹心皆溃,所有城中将弁,多悄悄遁去。鲁秀知不可为,因即北行。义宣闻秀已北去,亦欲随往,急令爱妾五人,各扮男装,自与子慆带着佩刀,携着乾粮,前导后拥,跨马而出。但见城中兵民四扰,白刃交横,又不觉惊惶无措,吓落马下。真正没用家伙。还亏竺超民随送在后,把他扶起,送出城外,复将自己乘马,授与义宣,乃揖别还城,闭门自守。义宣出城数里,并不见有鲁秀,随身将吏,又皆逃散,单剩子慆一人,爱妾五人,黄门二人,举目苍凉,如何就道?不得已折回江陵,天色已晚,叩城不应,乃转趋南郡空廨,荒宿一宵。无床席地,待至天明,遣黄门通报超民。超民已变初意,竟给他敝车一乘,载送至刺奸狱中。义宣入狱,坐地长叹道:

  “臧质老奴,误我至此!”似你这般痴人,叩不为臧质所误,恐亦未必长生。嗣由狱吏遣出五妾,不令同居,义宣大恸道:“常日说苦,尚非真苦,今日分别,才算是苦!”

  那鲁秀本拟奔魏,途次从卒尽散,单剩了一个光身,不便北赴,也只好还向江陵。到了城下,城上守兵,弯弓竞射,秀急忙趋避,背后已中一箭,自觉逃生无路,投濠溺毙。守兵出城取首,传送都中,诏令左仆射刘延孙至荆、江二州,旌别枉直,分行诛赏。且由大司马义恭,与荆州刺史朱修之,叫他驰入江陵,令义宣自行处治。书未及达,修之已入江陵城,杀死义宣及子慆,并同党蔡超、颜乐之、徐寿之;就是竺超民亦不能免罪,一并伏诛。义宣有子十八人,两子早死,尚余十六子,由宋廷一一逮捕,俱令自尽。臧质子孙,亦悉数诛夷。豫章太守任荟之,临川内史刘怀之,鄱阳太守杜仲儒,并坐质党,同时处斩。加封沈庆之为镇北大将军,柳元景为骠骑将军,均授开府仪同三司。余如王玄谟以下,皆迁升有差。

  先是晋室东迁,以扬州为京畿,荆、江二州为外藩,扬州出粟帛,荆、江二州出甲兵,各使大将镇守。宋因晋旧,规制不改。宋主骏惩前毖后,谓各镇将帅,一再叛乱,无非由地大兵多所致,遂令刘延孙分土析疆,划扬州、浙东五郡,为东扬州,置治会稽,并由荆、湘、江、豫四州中,划出八郡,号为郢州,置治江夏,撤去南蛮校尉,把戍兵移居建康,荆、扬二镇,坐是削弱,但从此地力虚耗,缓急难资。太傅义恭,见宋主志在集权,不欲柄归臣下,乃请将录尚书事职衔,就此撤销,且裁损王侯车服器用,乐舞制度,共计九条。宋主自然准奏,尚因王侯仪制,裁抑未尽,更令有司加添十五条,共计二十四条,嗣是威福独专,隐然有言莫予违的状况。

  沈庆之功高望重,恐遭主忌,年纪又已满七十,乃告老乞休,宋主不许,庆之入朝固请道:“张良名贤,汉高且许他恬退,如臣衰庸,尚有何用?愿乞赐骸骨,永感圣恩!”宋主仍面加慰留。经庆之叩头力请,继以涕泣,乃授庆之为始兴公,罢职就第。柳元景亦辞去开府,迁官南兖州刺史,留卫京师,朝右诸臣,见义恭及沈、柳两人,尚且敛抑惧罪,哪个还敢趾高气扬?大家屏足重息,兢兢自守。就使宫廷有重大情事,也不敢进谏,个个做了仗马寒蝉。不意庸才如骏,却有这番专制手段。

  宋主骏乐得放肆,除循例视朝外,每日在后宫宴饮,狎亵无度。前时义宣诸女,虽得仰承雨露,尚不过暗地偷欢,未尝列为嫔御,至此由宋主召令入宫,公然排入妃嫱,追欢取乐。只是姊妹花中,性情模样,略有不同,有一个生得姿容纤冶,体态苗条,面似芙蕖,腰似杨柳,水汪汪的一双媚眼,勾魂动魄,脆生生的一副娇喉,曼音悦耳,痴人生此娇女恰也难得。引得这位宋主骏,当作活宝贝看待,日夕相依,宠倾后宫。几度春风,结下珠胎,竟得产一麟儿,取名子鸾,排行第八,宋主越加喜欢,拜为淑仪。但究竟是个从妹,不便直说出去,他托言是殷琰家人,入义宣家,由义宣家,没入掖廷。俗语有云,张冠李戴,明明是个义宣女,冒充殷氏家人,封号殷淑仪,这真叫作张冠李戴呢。小子有诗叹道:

  自古人君戒色荒,况兼从妹备嫔嫱;

  冠裳颠倒同禽兽,国未亡时礼已亡。

  中冓丑闻总难掩饰,当时谤言四起,又惹出一场阋墙的大衅来了。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宋武七男,少帝、文帝,为臣子所废弑,义真、义康,先后受戮,义季不寿,所存者仅义恭、义宣耳。义宣讨逆有功,受封南郡,方诸姬旦,几无多让。曩令始终不贰,安镇荆州,则以懿亲而作外藩,几何不与国同体也。乃始而诛逆,继且为逆,轻率如臧质,狂躁如鲁爽,引为同党,率尔揭竿,乃知向之躬与讨逆者,第为一时之侥幸,至此则情态毕露,似醉似痴。圣狂之界,只判几希。能讨逆则足媲元圣;一为逆则即属痴人,身名两败,家族诛夷,非不幸也,宜也。然义宣启衅之由,始自宋主骏之淫及己女,义宣败而女为淑仪,宠擅专房,女无耻,男无行,易刘为殷,欲盖弥彰,其得保全首领以殁也,何其幸欤!然骨肉相残,人禽无辨,祸不及身,必及子孙:阅者于此,足以观因果焉。

《南北史演义》第十七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七回

  发寻阳出师问罪 克建康枭恶锄奸

  却说徐湛之趋入北户,正拟开门逃生,那背后已有乱兵追到,立被杀死。江湛夜直上省,早起闻喧噪声,料知有变,喟然叹道:“不用王僧绰言,乃竟至此!”遂避匿小屋中,亦被乱兵搜捕,结果性命。左细仗主广威将军卜天与,不暇被甲,执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战,一箭射去,几中劭颈。劭急忙闪避,幸得躲过,劭党围击天与,砍断天与左臂,大吼一声,倒地而亡。队长张泓之、朱道钦、陈满等,一同战死。

  劭入含章殿中阁,杀毙中书舍人顾嘏,他如宿卫旧将罗训、徐罕,及左卫将军尹弘,皆望风屈附。劭又使人闯入东阁,往杀潘淑妃。淑妃方才起床,尚未盥栉,蓦见乱兵冲入,吓做一团。赳赳武夫,管甚么玉骨冰肌,竟把她一刀砍死,剖开胸膛,挖心献劭。何不前时仰药,免得受此惨劫。还有宫中侍役,平时得宋主亲信,约有数十人,也共做了刀头面,随着潘淑妃的芳魂,同到冥府中去侍宋主了。

  浚宿居西府,由舍人朱法瑜,踉跄走告道:“不好了!不好了!宫中变起,外面统说是太子造反了!”浚佯惊道:“有这等事么?奈何奈何!”法瑜道:“不如急往石头,据城观变。”将军王庆呵止道:“宫中有变,未知主上安危,做臣子的理应投袂赴难,奈何反往石头!”浚尚未知宫中确耗,竟从南门趋出,带着文武千余人,驰往石头城。

  城中由南平王铄留守,见浚奔至,惊问宫廷情状。浚答说未毕,即由张超之到来,召浚入朝。浚屏去左右,向超之问明底细,便戎服上马,急驰而去。朱法瑜劝阻不从,王庆叩马直谏,提出声罪讨逆四字,更与浚意相反。浚即怒叱道:“皇太子有令,敢有多言,便当斩首!”遂与张超之匆匆入朝,与劭相见。劭说道:“弟来甚好!可惜这潘淑妃,”说到妃字,不禁住口。浚问道:“敢是已死了么?”劭见他形色自如,才答道:“为兄的一时失检,淑妃竟为乱兵所害!”浚怡然道:“这是下情所愿,死何足惜!”劭可无父,浚亦何必有母!

  劭甚是喜慰,又诈传诏书,召入大将军江夏王义恭,及尚书令何尚之,拘至别室,胁令屈服。并召百官入殿,有数十人应召到来。劭即被服冕旒,居然登位,且宣示敕书道:

  徐湛之、江湛弑逆无状,吾勒兵入殿,已无所及,号惋崩衄,心肝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可大赦天下,改元太初,俾众周知!

  即位已毕,便还居永福省,不敢临丧,但命亲党入宫殿中,棺殓宋主及潘淑妃,谥宋主义隆为景皇帝,庙号中宗。当即发丧,葬长宁陵,命萧斌为尚书仆射,领军将军,何尚之为司空,前太子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京口。义綦系道怜幼子。殷仲素为黄门侍郎,王正见为左军将军,张超之、陈叔儿以下,皆升官进爵有差。又令辅国将军鲁秀,与屯骑将军庞秀之,分掌禁军,杀尚书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两人系江、徐亲属,所以被杀。王僧绰授任吏部尚书,兼官司徒,嗣由劭检查故牍,及江湛家书疏,得僧绰所上前代废储典故,不禁怒起,即令加诛。迟死数日,便是逆臣。僧绰弟僧虔亦死。劭又诬称宗室王侯,与僧绰谋反,收系义欣子长沙王瑾,及瑾弟楷。义庆子临川王晔,义融子桂阳侯顗,义宗子新渝侯玠,义融、义宗皆义欣弟。一并处死。授江夏王义恭为太保,南谯王义宣为太尉,始兴王浚为骠骑将军,调雍州刺史,臧质为丹阳尹,随王诞为会州刺史,立妃殷氏为皇后,后季父殷冲为司隶校尉。号女巫严道育为神师,释王鹦鹉出狱,厚赏金帛。鹦鹉至劭处谢恩,劭见她妖冶善媚,格外加怜,竟引入密室,特赐雨露。鹦鹉本来淫荡,骤然得此奇遇,真是喜出望外,流连枕席,曲意承欢,引得劭心花怒开,通宵取乐,恨不即立她为后。只因正宫有主,一时不便废易,权且列作妾媵,再作后图。鹦鹉原是禽类,应与禽兽为匹。是时武陵王骏,移镇江州,仍然开府。回应十四回中江州罢府事,文笔不漏,且与十三回中江州应出天子语,亦遥相印证。适值江蛮为寇,骏出屯五洲,并由步兵校尉沈庆之,自巴水来会,并讨群蛮。劭阳授骏为征南将军,暗中却与沈庆之手书,令他杀骏。可巧典签董元嗣,也自建康至五州,具言太子弑逆状,庆之密语僚佐道:“萧斌妇人,余将帅皆不足道,看来东宫同恶,不过三十人,此外胁从,必不为用,我若辅顺讨逆,不患无成!”乃入帐见骏,骏已略闻密书消息,阴有戒心,即托疾不见。庆之竟自突入,取出劭书,当面示骏。骏无从避匿,但对书泣下道:“我死亦不怕,但上有老母,可否许我一诀?”原来骏母为路淑媛,尝随骏就藩,所以骏有此言。庆之奋然道:“殿下视庆之为何如人?庆之受先帝厚恩,今日当辅顺讨逆,惟力是视,殿下何必多疑!”骏起座再拜道:“国家安危,皆在将军!”庆之答拜毕,即命内外勒兵,克期东指。

  府主簿颜竣道:“劭据有天府,急切难攻,若单靠一隅起义,未免孤危,不如待诸镇协谋,然后举事。”庆之厉声道:“今欲仗义出师,乃来这黄头小儿,挠阻军心,怎得不败?宜斩首号令,振作士气!”骏见庆之动怒,忙令竣拜谢庆之,庆之乃和颜语竣道:“君但当司笔札事,出兵打仗,非君所能与闻。”骏喜说道:“愿如将军言!”当下戒严誓众,命沈庆之为府司马,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为谘议参军,内史朱修之署平东将军,颜竣为录事,长史刘延孙为寻阳太守,行留府事。

  庆之部署内外,才阅旬日,便已整备,时人目为神兵。当命颜竣草檄,传示四方,使共讨劭。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雍州刺史臧质,司州刺史鲁爽,首先起应,举兵相从。骏留鲁爽守江陵,自与臧质出赴寻阳。

  劭闻骏出师,调兖、冀二州刺史萧思话为徐、兖二州刺史,起张永为青州刺史。思话不奉劭命,竟率兵应骏,建武将军垣护之,也自历城赴寻阳,与骏联合。就是随王诞亦致书与骏,愿共讨逆。不到一月,已是义师四起,伐鼓渊渊。可见人心未死。劭尚自恃知兵,召语朝士道:“卿等但助我料理文书,不必注意军旅,若有寇难,我自能抵御,但恐贼虏未敢遽动呢!”嗣闻四方兵起,方有忧色,乃下令戒严。

  春去夏来,警信益急,柳元景统领宁朔将军薛安都等,出发湓口,共计十有二军。武陵王骏,亦自寻阳出发,命沈庆之总掌中军,浩浩荡荡,杀奔建康。一面传檄入都,历数劭罪。

  劭得阅檄文,探知是颜竣手笔,便召太常颜延之入殿,投檄相示道:“你可知何人所作?”延之方应劭征,入为光禄大夫,竣即延之长子,延之从容览檄,料知劭是故意质问,便直供道:“这当是臣儿所为。”劭又问道:“汝如何知晓?”延之道:“臣子竣笔意如此,臣不容不识。”劭又道:“竣如何这般毁我?”延之道:“竣不顾老父,怎知顾陛下!”劭怒少解,叱令退朝,命拘竣子至侍中下省,义宣子至太仓空舍,一体幽禁,且欲尽杀三镇将士家口。

  江夏王义恭,司空何尚之进言道:“人生欲举大事,必不顾家,否则定是胁从,无法解免;若将他家室诛灭,益令众心绝望,更增敌焰呢。”娓娓动听,保全不少。劭也以为然,因不复问。惟自思朝廷旧臣,均不足恃,只好厚抚辅国将军鲁秀,及右军参军王罗汉,委以军事,令萧斌为谋主,殷冲掌兵符。斌劝劭整率水军,自出决战,或保据梁山,固垒扼守。江夏王义恭有心结骏,恐他仓猝起兵,船只狭小,不利水战,乃劝劭养锐待期,不宜远出。斌厉色道:“武陵郎二十少年,能做出这般大事,殆未可量;况复三方同恶,势据上流,沈庆之谙练军事,柳元景、宗悫屡次立功,形势如此,实非小敌。今都中人心未离,尚可勉力一战,若端坐台城,如何能久持哩!”劭不听斌言,但慰劳将士,督治战舰,拟俟敌军逼近,然后决战。呆鸟。或劝劭保石头城,劭说道:“前人据守石头,无非待诸侯勤王,我若守此,何人来援,唯应与他决战,方可取胜。”既而遣庞秀之出戍石头,秀之竟往奔骏军,于是人情大震。

  骏军到了鹊头,宣城太守王僧达,又驰往谒骏,骏即授为长史,置诸左右。柳元景因舟舰未坚,不便水战,特倍道疾行,至江宁登岸,使薛安都带领铁骑耀兵淮上,且贻书朝士,为陈逆顺利害。朝士多潜出建康,往投军前。骏自寻阳东行,途次遇疾,不能见将士,唯颜竣出入卧内,亲视起居。有时因骏病加剧,不便禀白,即专行裁决,军政以外,所有文檄往来,似出一人,毫无稽滞。

  好容易过了兼旬,连舟中甲士,亦未知骏有危疾,毫不慌张。那柳元景日报军情,俱由竣批答出去,令他相机进取,不为遥制。元景潜至新亭,依山为垒,劭使萧斌统步军,褚湛之统水军,与鲁秀、王罗汉等,合精兵万余人,攻新亭寨。

  劭自登朱雀门督战。

  元景下令军中道:“鼓繁气易衰,声喧力易竭,汝等但衔枚接仗,听我鼓起,方许发声。”传令已毕,遂分兵士为两队,出寨决斗,一队抵敌步军,一队防遏水军,所有勇士,悉数遣出,但留左右数人,宣传军令。两下里猛力交锋,争个你死我活。一边是仗义而来,人人奋勇,一边是贪赏而至,个个争先。自午前杀至午后,不分胜败。那王罗汉杀得性起,挺着一枝长矛,闯入义军队内,左挑右拨,无人敢当。褚湛之亦麾兵登岸,与萧斌左右夹攻,看看义军势弱,有些儿招架不住。元景出营督队,也捏着一把冷汗。忽闻萧斌军内,打起几声退鼓,顿令萧斌、褚湛之等,动起疑来,向后却顾。元景觑着此隙,援桴击鼓,鼕鼕不绝,部众闻鼓踊跃,呐一声喊,统向敌军杀去。敌军骇散,多半坠入淮水,溺毙甚多。劭见各军败退,自率余众,再来攻垒,复被元景杀败,伤亡无数。萧斌受伤先遁,鲁秀、褚湛之、檀和之,统奔降柳营,劭单骑走脱,驰还建康。

  元景迎纳鲁秀等,谈及军事,才知前次退鼓,乃由鲁秀所击,就是褚、檀两人,也由秀邀他反正,所以同奔。元景大喜,露布告捷,且迎武陵王骏至新亭。

  骏病体已痊,即至新亭劳军,乘便入江宁城。凑巧江夏王义恭,自建康脱身驰至,上劝进书。又来了散骑侍郎袁爰,佯说是追赶义恭,亦至武陵王处投顺。爰素习朝仪,遂令兼太常丞,草述即位仪注。编制已就,便在新亭筑坛,由武陵王骏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文武各赐爵一等,从军加二等,改谥大行皇帝曰文,庙号太祖。授大将军义恭为太尉,录尚书事,兼南徐州刺史,南谯王义宣为中书监,兼扬州刺史,随王诞为卫将军,兼荆州刺史,臧质为车骑将军,兼江州刺史,沈庆之为领军将军,萧思话为尚书左仆射,王僧达为右仆射,柳元景、颜竣为侍中,宗悫为右卫将军,张畅为吏部尚书。其余将士各加官有差。改号新亭为中兴亭,再图进取。

  劭自新亭奔还,闻义恭逃去,即将他十二子一并拘到,尽行杀毙,立子伟之为太子,又复大赦。唯刘骏、义恭、义宣、诞不原。命浚为南徐州刺史,与南平王铄并录尚书事,浚闻骏军将至,忧迫无计,当与劭想出一法,用辇迎蒋侯神像,舁置宫中,稽颡求福,拜大司马,封锺山王,又封苏侯为骠骑将军,也是焚香顶礼,日夕虔求。想是严道育教他。偏是臧质等步步进逼,直指建康。劭遣殿中将军燕钦等出拒,相遇曲阿,未战即溃。劭乃缘淮树栅,派兵戍守。男丁多半逃散,城内外只有妇女,也迫令从军,充当役使。鲁秀等募勇士攻破大航,钩得一舶。王罗汉尚逍遥江上,挟妓醉酒,忽闻秀军已经登岸,急得不知所措,慌忙出降。缘淮各戍依次奔散,器仗鼓盖,充塞路衢。

  劭闻戍军溃退,没奈何闭守六门,并在城内凿堑立栅,城中一日数惊,非常慌乱。丹阳尹尹弘等逾城出降,萧斌亦令部兵解甲,自石头城携着白旛,奔投军前。鲁秀等奏达新亭奉诏以斌甘党恶,情罪较重,饬即处斩,当下将斌械送,枭首行辕。

  这时候的元凶刘劭,自知大事已去,毁去乘辇及冕服,打算逃走,浚劝劭载运宝货,航海远奔。劭恐人情离散,载宝出走,反惹众目,意欲轻骑逃生。两人计议未决,那阊阖门外的守兵,已走还入殿,薛安都、程天祚等领着义师,乘乱随入。臧质、朱修之分门杀进,同会太极殿前。逆党四处逃奔,王正见首被擒获,当场斩首。张超之走入含章殿,匿御床下,被义军追寻得手,抓出殿阶,乱刀分尸,刳肠剖心,噉肉立尽。

  劭不能出走,穴通西垣,窜入武库井中,义军队副高禽,率兵进内,七手八脚,将劭擒住,反绑起来。劭问道:“天子何在?”禽答道:“就在新亭!”当下牵劭出庭,臧质瞧着,向他悲恸。劭靦然道:“天地所不覆载,丈人何为见哭?”此时也自知罪么?臧质何故恸哭,我亦要问。质乃停泪,把劭缚住马上,押送行辕。一面捕得伪皇后殷氏、伪皇子伟之等兄弟四人,并诸女妾媵,及严道育、王鹦鹉等妇女系狱,男子械送,封府库,清宫禁,只不见了传国玺。再遣人向劭诘问,劭言在严道育处,因将道育身上检搜,果然藏着,便即取献新皇。道育怀藏国宝,莫非要送与天神不成!

  劭与四子俱至军门,江夏王义恭等出视,义恭先叱劭道:“我背逆归顺,有何大罪,乃杀我十二儿?”劭答道:“杀死诸弟,原是我负叔父!”江湛妻庾氏,乘车往詈,庞秀之亦加诮让,劭厉声道:“何必多说!我死罢了!”义恭怒起,先命斩劭四子,然后及劭。劭临刑时,尚叹息道:“不图宋室弄到如此!”出汝逆贼,所以如此。劭父子首都枭示大航,暴尸市曹。

  义恭奉命先归,道出越城,正值浚父子狼狈逃来,还有铄亦偕行。见了义恭,浚下马问道:“南中郎今作何事?”义恭道:“皇上已君临万国!”浚又道:“虎头来得太迟了!”虎头见前。义恭道:“未免太迟。”浚又问:“可不死否?”义恭道:“可诣行阙请罪。”乃勒令上马相从,乘他不备,剁下头颅。浚有三子,一并斩首,献至行辕,命与劭父子首同悬大航。

  又有诏传入建康,凡伪皇后殷氏以下,俱赐自尽。殷氏且死,语狱丞江恪道:“我等无罪,何故枉杀?”恪答道:“受册为后,怎得无罪!”殷氏道:“这是暂时的册封,稍迟数月,便当册王鹦鹉为后了。”随即用帛自尽。诸女妾媵皆自杀,惟严道育、王鹦鹉两人,牵出都市,鞭笞交下,宛转致毙。要想做天师、皇后的滋味。焚尸扬灰,掷置江中。殷冲为殷氏季父,尹弘王罗汉,曾事劭尽力,一概赐死。淮南太守沈璞,坐守湖上,观望不前,亦即加诛。

  嗣主骏自新亭入都,就居东府,百官踵府请罪,有诏不问。遂遣建平王弘至寻阳,迎生母路淑媛,及妃王氏入都。尊母为皇太后,册妃为皇后。追赠袁淑为太尉,徐湛之为司空,江湛为开府仪同三司,王僧绰为金紫光禄大夫。毁劭所居东宫斋室,作为园池。封高禽为新阳县男,追号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特置守冢。祸由彼起,不应追赠,即如王僧绰之甘受伪命,亦不宜赠官。进江夏王义恭为太傅,领大司马,南平王铄为司空,建平王弘为尚书左仆射,随王诞为右仆射,寻且改南谯王义宣为南郡王,随王诞为竟陵王。余皆论功行赏,各有迁调。惟褚湛之本为浚妇翁,自南奔归顺后,赦去前罪,受职丹阳尹,女为浚妃,因湛之反正,浚与妃绝,亦得免诛。又有何尚之虽曾附逆,但与义恭从中调护,保全三镇,心向义军,理应特别原情,仍授为尚书令。子何偃为大司马长史,任遇如故。

  宋主骏乃入居大内,粗享太平。小子有诗咏道:

  江州天下语非虚,一举功成恶尽除。

  毕竟人情犹向义,元凶结局果何如!

  过了两月,南平王铄,竟致暴亡。究竟为着何事,待小子下回表明。

  弑宋主者为元凶劭。劭何能弑主?潘淑妃实召之。宋主死而淑妃亦死,宜也。淑妃死而劭与浚相继俱死,尤其宜也。武陵王骏,亦南平王铄之流,非真能成大事者,幸赖沈庆之昌言起义,始得号召义旅,入诛元凶。天下虽滔滔皆是,而公论犹存,凶人卒殄,是可见弑君弑父者,终不能幸全性命;否则天理沦亡,顺逆不辨,几何不胥为禽兽也。乃逆党殄平,不问原委,且追赠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另置守冢,是岂不可以已乎!吾乃知骏之终为闇主也。

《南北史演义》第十六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六回

  永安宫魏主被戕 含章殿宋帝遇弑

  却说魏主焘驰还平城,饮至告庙,改元正平,所有降民五万余家,分置近畿,无非是表扬威武,夸示功绩的意思。魏自拓跋嗣称盛,得焘相继,国势益隆,但推究由来,多出自崔浩功业。浩在魏主南下以前,已为了修史一事,得罪受诛,小子于十四回中,曾已提及,不过事实未详,还宜补叙。本回承前启后,正应就此表明。

  浩与崔允等监修国史,已有数年,见十三回。魏主尝面谕道:“务从实录”,浩因将魏主先世,据实列叙,毫不讳言。著作令史闵湛郗标,素来巧佞,见浩平时撰著,极口贡谀,且劝浩刊布国史,勒石垂示,以彰直笔。浩依言施行,镌石立衢,所有北魏祖宗的履历,无论善恶,一律直书。时太子晃总掌百揆,用四大臣为辅,第一人就是崔浩,此外三人,为中书监穆寿,及侍中张黎、古弼。弼头甚锐,形似笔尖,忠厚质直,颇得魏主信任,尝称为笔头公。浩亦直言无隐,常得太子敬礼,因此权势益崇,为人所惮。古人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崔浩具有干才,更得两朝优宠,事皆任性,不避嫌疑,免不得身为怨府,遭人构陷,中书侍郎高允,已早为崔浩担忧,浩全不在意,放任如故。致死之由。果然谗夫交构,大祸猝临,一道敕书,竟将浩收系狱中。

  高允与浩同修国史,当然牵连,太子晃尝向允受经,意图营救,便召允与语道:“我导卿入谒内廷,至尊有问,但依我言,当可免罪。”允佯为遵嘱,随太子进见魏主。太子先入,谓允小心慎密,史事俱由崔浩主持,与允无涉,请贷允死罪。魏主乃召允入问道:“国史统出浩手么?”允跪答道:“太祖记是前著作郎邓渊所作,先帝记及今上记,臣与浩共著,浩但为总裁,至下笔著述,臣较浩为更多。”魏主不禁盛怒,瞋目视太子道:“允罪比浩为大,如何得生?”太子面有惧色,慌忙跪求道:“天威严重,允系小臣,迷乱失次,故有此言。臣儿曾向允问明,俱说是由浩所为。”魏主又问允道:“东宫所陈,是否确实?”允从容答道:“臣罪当灭族,不敢虚妄,殿下哀臣,欲丐余生,所以有此设词。”壮哉高允。魏主怒已少解,复顾语太子道:“这真好算得直臣了!临死不易辞,不失为信,为臣不欺君,不失为贞,国家有此纯臣,奈何加罪!”便谕令起身,站立一旁。复召崔浩入讯。浩面带惊惶,不敢详对。魏主令左右牵浩使出,即命高允草诏,诛浩及僚属僮吏,凡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笔不下,魏主一再催促,允搁笔奏请道:“浩若别有余衅,非臣所敢谏诤;但因直笔触犯,罪不至死,怎得灭族!”魏主又怒,喝令左右将允拿下。太子晃更为哀求,魏主乃霁颜道:“非允敢谏,更要致死数千人了。”太子与允,拜谢而退。越日有诏传出,命诛崔浩,并夷浩族;

  余止戮身,不及妻孥。还是一场冤狱。

  他日太子责允道:“我欲为卿脱死,卿终不从,致触上怒,事后追思,尚觉心悸。”允答道:“史所以记善恶,垂戒今古。崔浩非无他罪,但作史一事,未违大礼,不应加诛,臣与浩同事,浩既诛死,臣何敢独生!蒙殿下替臣救解,恩同再造,不过违心苟免,非臣初愿,臣今独存,尚有愧死友哩!”太子不禁动容,称叹不置。语为魏主所闻,也有悔意。会尚书李孝伯病笃,讹传已死,魏主呜咽道:“李尚书可惜!”半晌又改言道:“朕几失词,崔司徒可惜!李尚书可哀!”嗣闻孝伯病愈,遂令入代浩职,每事与商,仿佛如浩在时,这且毋庸细表。

  惟太子晃为政精察,素与中常侍宗爱有嫌,给事中仇尼道盛,得太子欢,亦与爱不协。偏魏主好信爱言,爱遂谗间东宫,先将仇尼道盛,指为首恶,次及东宫官属十数人。魏主竟一体处斩,害得太子晃日夕惊惶,致成心疾,未几遂殁。

  太吓不起。

  既而魏主知晃无罪,很是悲悼,追谥晃为景穆太子,封晃子浚为高阳王。嗣又以皇孙世嫡,不当就藩,乃复收回成命。浚时年十二,聪颖过人,魏主格外锺爱,常令侍侧。只宗爱见魏主追悔,自恐得罪,遂想了一计,做出弑逆的大事来了。

  一年易过,苦难下手。至魏正平二年春季,魏主焘因酒致醉,独卧永安宫。宗爱伺隙进去,不知他如何动手,竟令这英武果毅的魏主焘,死得不明不白,眼出舌伸。也是杀人过多的报应。

  经过了好多时,始有侍臣入视,见魏主这般惨状,骇极欲奔,狂呼而出,那时宗爱早已溜出外面,佯作惊愕情状,即与尚书左仆射兰延、侍中和疋、音雅。薛提等,商量后事,暂不发丧。当下审择嗣君,互生异议。和疋以皇孙尚幼,欲立长君,薛提独援据经义,决拟立孙。彼此辩论一番,尚未定议,和疋竟召入东平王翰,置诸别室,将与群臣会议,立为嗣君。宗爱独密迎南安王余,自便门入禁中,引至柩前嗣位。这东平王翰及南安王余。统是魏主焘子,太子晃弟,翰排行第三,余排行第六。宗爱尝谮死东宫,听着薛提立孙的议论,原是反对,但与翰亦夙存芥蒂,不愿推立,因即矫传赫连皇后命令,魏立赫连后,见第十回。召入兰延、和疋、薛提三人,待他联翩入宫,竟突出宦官数十名,各持刀械,一拥而上,吓得三人浑身发颤,眼睁睁的被他缚住,霎时间血溅颈中,头颅落地。东平王翰居别室中,还痴望群臣来迎,好去做那嗣皇帝,不意室门一响,闯入许多阉人,执刀乱斫,半声狂叫,一命呜呼!真是冤枉。

  宗爱即奉余即位,宣召群臣入谒,一班贪生怕死的魏臣,哪个还敢抗议;不得已向余下拜,俯首呼嵩。随即照例大赦,改元永平,尊赫连氏为皇太后,追谥魏主焘为太武皇帝,授宗爱为大司马大将军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秘书,封冯翊王。备述宗爱官职,所以见余之不子。余因越次继立,恐众心未服,特发库中财帛,遍赐群臣。不到旬月,库藏告罄。偏是南方兵甲,蓦地来侵,几乎束手无策,还亏河南一带,边将固守,胜负参半,才将南军击退。

  原来宋主义隆,闻魏主已殂,又欲北伐,可巧魏降将鲁轨子爽,及弟秀复来奔宋,奏称父轨早思南归,积忧成病,即致身亡,臣爽等谨承遗志,仍归祖国云云。鲁轨先奔秦,后奔魏,俱见第五、六回中。宋主大喜,立授爽为司州刺史,秀为颖州太守,与商北伐事宜。爽等竭力怂恿,遂遣抚军将军萧思话,督率冀州刺史张永等,进攻碻磝。鲁爽、鲁秀、程天祚等,出发许洛,雍州刺史臧质,率部众趋潼关。沈庆之等固谏不从。青州刺史刘兴祖请长驱中山,直捣虏巢,亦不见听。反使侍郎徐爱,传诏军前,遇有进止,须待中旨施行。从前宋师败绩,均由宋主专制过甚,诸将趄莫决,所以致此。此次仍蹈前辙,眼见是不能成功。

  张永等到了碻磝,围攻兼旬,被魏兵穴通地道,潜出毁营,永竟骇退,士卒多死。萧思话自往督攻,又经旬不下,粮尽亦还。臧质顿兵近郊,但遣司马柳元景等向潼关,梁州参军萧道成,即萧承之子。亦会军赴长安,未遇大敌,无状可述。惟鲁爽等进捣长社,魏守将秃发(忄番)弃城遁去,再进至大索,与魏豫州刺史拓跋仆兰,交战一场,斩获甚多。追至虎牢,闻碻磝败退,魏又派兵来援,乃还镇义阳。柳元景等自恐势孤,亦引军东归,一番举动,又成画饼。宋主因他擅自退师,降黜有差,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魏主余闻宋师已退,放心安胆,整日里沉湎酒色,间或出外畋游,不恤政事。宗爱总握枢机,权焰滔天,不但群臣侧目,连魏主余亦有戒心。有时见了宗爱,颇加裁抑,宗爱不免含愤,又复怀着逆谋,欲将余置诸死地。小人难养,观此益信。会余夜祭东庙,宗爱即嘱令小黄门贾周等,用着匕首,刺余入胸,立刻倒毙。

  群臣尚未闻知,惟羽林郎中刘尼,得知此变,便入语宗爱,请立皇孙浚以副人望。爱愕然道:“君大痴人,皇孙若立,肯忘正平时事么?”招太子晃事。尼默然趋出,密告殿中尚书源贺。贺有志除奸,即与尼同访尚书陆丽,与丽晤谈道:“宗爱既立南安,今复加弑,且不愿迎立皇孙,显见他包藏祸心,不利社稷,若不早除,后患正不浅哩!”丽惊起道:“嗣主又遭弑么?一再图逆,还当了得!我当与诸君共诛此贼,迎立皇孙!”遂召尚书长孙渴侯,商定密计,令与源贺率同禁兵,守卫宫廷,自与尼往迎皇孙。皇孙浚才十三岁,即抱置马上,驰至宫门。长孙渴侯开门迎入,丽入宫拥卫皇孙,尼率禁兵驰还东庙,向众大呼道:“宗爱弑南安王,大逆不道,罪当灭族。今皇孙已登大位,传令卫士还宫,各守原职!”大众闻言,欢呼万岁。尼即麾众拿下宗爱、贾周,勒兵返营。奉皇孙浚御永安殿,即皇帝位,召见群臣,改元兴安。诛宗爱、贾周,具五刑,夷三族。追尊景穆太子晃为皇帝,庙号恭宗,妣郁久闾氏为恭皇后。立乳母常氏为保太后,常氏本辽西人,因事入宫,浚生时母即去世,由常氏哺乳抚育,乃得成人,所以特别尊养,隐示报酬。寻且竟尊为皇太后。虽曰报德,未足为训。封陆丽为平原王,刘尼为东安公,源贺为西平公,长孙渴侯为尚书令,加开府仪同三司,国事粗定,易危为安。那南朝的宋天子,却亲遭子祸,死于非命,仿佛有铜山西崩,洛钟东应的情状,这正所谓乱世纷纷,华夷一律呢。开下半回文字。

  宋自袁皇后病逝后,潘淑妃得专总内政。太子劭性本凶险,又忆及母后病亡,由淑妃所致,不免仇恨淑妃,并及淑妃子浚。浚恐为劭所害,曲意事劭,因得与劭相亲。劭姊东阳公主,有婢王鹦鹉,与女巫严道育往来,道育夤缘干进,得见公主,自言能辟谷导气,役使鬼物。妇人家多半迷信,遂视道育为神巫。道育尝语公主道:“神将赐公主重宝,请公主留意!”公主记在心中,入夜卧床,果见流光若萤,飞入书笥,慌忙起视,开箧得二青珠,即目为神赐,益信道育。

  劭与浚出入主家,由公主与语道育神术,亦信以为真。他两人素行多亏,常遭父皇呵斥,可巧与道育相识,便浼他祈请,欲令过不上闻。道育设起香案,对天膜拜,念念有词,也不知他是甚么咒语。是无等等咒。既而向空问答,好似有天神下降,与他对谈,约有半个时辰,才算祷毕。无非捣鬼。入语劭、浚二人道:“我已转告天神,必不泄露。”二人大喜,共称道育为天神。道育恐所言未验,索性为劭、浚设法,用巫盅术,雕玉成像,假托宋主形神,瘗埋含章殿前。东阳公主婢王鹦鹉,与主奴陈天与,黄门陈庆国,共预秘谋。劭擢天与为队主,宋主说他录用非人,面加诘责。天神何不代为掩饰。劭未免心虚,且恨且惧,适浚出镇京口,遂驰书相告。浚复书道:“彼人若所为不已,正好促他余命。”彼人暗指宋主,劭与浚往来通信,尝称宋主为彼人,或曰其人。却是一个新名词。

  已而东阳公主,一病不起,竟致谢世。何不先浼道育替她禳解?王鹦鹉年亦濅长,既为公主毕丧,理应遣嫁,当由浚代为主张,命嫁府佐沈怀远为妾。怀远格外爱宠,竟至专房。鹦鹉原是得所,偏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隐情,横亘在胸,未免喜中带忧。看官道为何因?原来鹦鹉在主家时,曾与陈天与私通,此次嫁与怀远,恐天与含着醋意,泄漏巫盅情事,左思右想,无可为计,不如先杀天与,免贻后患。世间最毒妇人心。当下自往告劭,但说是天与谋变,将发阴谋。劭怎知情弊,立将天与杀死,陈庆国骇叹道:“巫盅秘谋,惟我与天与得闻,天与已死,我尚能独存么?”遂入见宋主,一一具陈。宋主大惊,即遣人收捕鹦鹉,并搜检鹦鹉箧中,果得劭、浚书数百纸,统说诅咒巫盅事。又在含章殿前,掘得所埋玉人,当命有司穷治狱案,更捕女巫严道育,道育已闻风逃匿,不知去向。想是由天神救去了。只晦气了一个王鹦鹉,囚禁狱中。宋主连日不欢,顾语潘淑妃道:“太子妄图富贵,还有何说?虎头浚小字。也是如此,真出意料!汝母子可一日无我么?”遂遣中使切责劭、浚,两人无从抵赖,只得上书谢罪。宋主虽然怀怒,尚是存心舐犊,不忍加诛!真是溺爱不明。

  蹉跎蹉跎,又经一载,已是元嘉三十年了。浚自京口上书,乞移镇荆州,宋主有诏俞允,听令入朝。会闻严道育匿居京口张旿家,即饬地方官掩捕,仍无所得。但拘住道育二婢,就地审讯,供称道育曾变服为尼,先匿东宫,后至京口依始兴王,浚封始兴王已见十三回中。曾在旿家留宿数宵,今复随始兴王还朝云云。宋主大怒,即命京口送二婢入都,将与劭、浚质对。

  浚至都中,颇闻此事,潜入宫见潘淑妃。淑妃抱浚泣语道:“汝前为巫盅事,大触上怒,还亏我极力劝解,才免汝罪,汝奈何更藏严道育?现在上怒较甚,我曾叩头乞恩,终不能解,看来是无可挽回,汝可先取药来,由我自尽,免得见汝惨死哩!”浚听了此言,将母推开,奋衣遽起道:“天下事任人自为,愿稍宽怀,必不相累!”说着,抢步出宫去了。宋主召入侍中王僧绰,密与语道:“太子不孝,浚亦同恶,朕将废太子劭,赐浚自尽,卿可检寻汉、魏典故,如废储立储故例,送交江、徐二相裁决,即日举行。”僧绰应命趋出,当即检出档册,赍送尚书仆射徐湛之,及吏部尚书江湛,说明宋主密命,促令裁夺。江湛妹曾嫁南平王铄,徐湛之女为随王诞妃,两人各怀私见,因入谒宋主,一请立铄,一请立诞。宋主颇爱第七子建平王弘,意欲越次册立,因此与二相辩论,经久未决。

  僧绰入谏道:“立储一事,应出圣怀,臣意宜请速断,不可迟延!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陛下为义割恩,即行裁决!若不忍废立,便当坦怀如初,不劳疑议。事机虽密,容易播扬,不可使变生意外,贻笑千秋!”宋主道:“卿可谓能断大事,但事关重大,不可不三思后行!况彭城始亡,人将谓朕太无亲情,如何是好?”瞻望徘徊,终归自误。僧绰道:“臣恐千载以后,谓陛下只能裁弟,不能裁儿!”宋主默然不应,僧绰乃退。

  嗣是每夕召湛之入宫,秉烛与议,且使绕壁检行,防人窃听。潘淑妃遣人伺察,未得确报,俟宋主还寝,佯说劭、浚无状,应加惩处。宋主以为真情,竟将连日谋画,尽情告知。淑妃急使人告浚,浚即驰往报劭,劭与队主陈叔儿,斋帅张超之等,密谋弑逆,即召集养士二千余人,亲自行酒,嘱令戮力同心。

  到了次日,夜间诈为诏书,伪称鲁秀谋反,饬东宫兵甲入卫,一面呼中庶子萧斌,左卫率袁淑,中舍人殷仲素,左积弩将军王正见等,相见流涕道:“主上信谗,将见罪废,自问尚无大过,不愿受枉,明旦将行大事,望卿等协力援我,共图富贵!”说至此,起座下拜。萧斌等慌忙避席,逡巡答语道:“从古不闻此事,还请殿下三思!”劭不禁变色,现出怒容。斌惮劭凶威,便即改口道:“当竭力奉令!”仲素等亦依声附和。淑独呵叱道:“诸君谓殿下真有此事么?殿下幼尝患疯,今或是旧疾复发哩。”劭益加奋怒,张目视淑道:“汝谓我不能成事么?”淑答道:“事或可成,但成事以后,恐不为天地所容,终将受祸!如殿下果有此谋,还请罢休!”陈叔儿在旁说道:

  “这是何事,尚说可罢手么?”遂麾淑使出。

  淑还至寓所,绕床行走,直至四更乃寝。何不速报宋主。翌晨宫门未开,劭内着戎服,外罩朱衣,与萧斌同乘画轮车,出东宫门,催呼袁淑同载。淑睡床未起,经劭停车力促,乃披衣出见,劭使登车,辞不肯上,即被劭指麾左右,一刀了命。实是该死。遂趋至常春门,门适大启,推车直入。旧制东宫队不得入禁城,劭取出伪诏,指示门卫道:“接奉密敕,有所收讨,可放后队入门。”门卫不知是诈,便一并放入。张超之为前驱,领着壮士数十人,驰入云龙门。驰过斋阁,直进含章殿,宋主与徐湛之密谋达旦,烛尚未灭,门阶户席,卫兵亦尚寝未起。

  超之等一拥入殿。宋主惊起,举几为蔽,被超之一刀劈来,剁落五指,投几而仆。超之复抢前一刀,眼见得不能动弹,呜呼哀哉!享年四十七岁。小子有诗叹道:

  到底妖妃是祸胎,机谋一泄便成灾;

  须知枭獍虽难驭,衅隙都从帷帘来!

  宋主被弑,徐湛之直宿殿中,闻变惊起,趋往北户,未知能逃脱性命否,且待下回续详。

  北朝弑主,南朝亦弑主,仅隔一年,祸变相若,以天地间不应有之事,而乃数见不鲜,可慨孰甚!尤可骇者,魏阉宗爱,一载中敢弑二主,当时忠如崔允,直如古弼,俱尚在朝,不闻仗义讨贼,乃竟假手于刘尼、陆丽诸人,向未著名,反能诛逆,彼崔允、古弼辈,得毋虚声纯盗耶!宋主被弑,出自亲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诚如王僧绰所言。江、徐两相,得君专政,不能为主除害,寻且与主同尽,怀私者终为私败,人亦何苦不化私为公也!然乱臣贼子遍天下,而当时之泯泯棼棼,已可概见。太武称雄,元嘉称治,史臣所云,其然岂其然乎!

《南北史演义》第十五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五回

  骋辩词张畅报使 贻溲溺臧质复书

  却说宋廷驰诏入关,召还柳元景以下诸将,诏中大略,无非因王玄谟败还,柳元景等不宜独进,所以叫他东归。元景不便违诏,只好收军退回,令薛安都断后,徐归襄阳。为这一退,遂令魏兵专力南下,又害得宋室良将,战死一人。

  原来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曾遣参军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攻夺长社,再遣司马刘康祖,进逼虎牢。魏永昌王拓跋仁,探得悬瓠空虚,一鼓攻入,又进陷项城。适宋廷召还各军,各归原镇,刘康祖与胡盛之,引兵偕归。行至威武镇,那后面的魏兵,却是漫山遍野,蜂拥而来。胡盛之急语康祖道:“追兵甚众,望去不下数万骑,我兵只有八千人,众寡不敌,看来只好依山逐险,间道南行,方不致为虏所乘哩。”康祖勃然道:“临河求敌,未得出战,今得他自来送死,正当与他对垒,杀他一个下马威,免令深入,奈何未战先怯呢?”勇有余而智不足。遂结车为营,向北待着,且下令军中道:“观望不前,便当斩首!惊顾却步,便当斩足!”军士却也齐声应令。声尚未绝,魏军已经杀到,四面兜集,围住宋营。宋军拚命死斗,自朝至暮,杀毙魏兵万余人,流血没踝,康祖身被数创,意气自若,仍然麾众力战。会日暮风急,虏帅拓跋仁,令骑兵下马负草,纵火焚康祖车营,康祖随缺随补,亲自指挥,不防一箭飞来,穿透项颈,血流不止,顿时晕倒马下,气绝身亡。余众不能再战,由胡盛之突围出走,带着残兵数百骑,奔回寿阳,八千人伤亡大半。

  魏兵乘势蹂躏威武,威武镇将王罗汉,手下只三百人,怎禁得虏骑数万,把他困住,一时冲突不出,被他擒去。魏使三郎将锁住罗汉,在旁看守,罗汉伺至夜半,觑着三郎将睡卧,扭断铁练,踅至三郎将身旁,窃得佩刀,枭他首级,抱锁出营,一溜风似的跑到盱眙,幸得保全性命。

  拓跋仁进逼寿阳,南平王铄登陴固守。魏主拓跋焘把豫州军事,悉委永昌王仁,自率精骑趋徐州,直抵萧城。前写宋师出发,何等势盛,此时乃反客为主,可见胜败无常,令人心悸。萧城距彭城只十余里。彭城兵多粮少,江夏王义恭,恐不可守,即欲弃城南归。沈庆之谓历城多粮,拟奉二王及妃女,直趋历城,留护军萧思话居守。长史何勋,与庆之异议。欲东奔郁洲,由海道绕归建康。独沛郡太守张畅,闻二议龃龉不决,即入白义恭道:“历城、郁洲,万不可往,亦万不易往,试想城中乏食,百姓统有去志,但因关城严闭,欲去无从,若主帅一走,大众俱溃,虏众从后追来,难道尚能到历城、郁洲么?今兵粮虽少,总还可支持旬月,哪有舍安就危,自寻死路?若二议必行,下官愿先溅颈血,污公马蹄。”道言甫毕,武陵王骏亦入语道:“叔父统制全师,欲去欲留,非道民所敢干预;道民系骏小字。惟道民本此城守吏,今若委镇出奔,尚有何面目归事朝廷?城存与存,城亡与亡,道民愿依张太守言,效死勿去!”十一年南朝天子,是从此语得来。义恭乃止。

  魏主焘到了彭城,就戏马台上,叠毡为屋,了望城中,见守兵行列整齐,器械精利,倒也不敢急攻。便遣尚书李孝伯至南门,馈义恭貂裘一袭,饷骏橐驼及骡各数头,且传语道:“魏主致意安北将军,可暂出相见,我不过到此巡阅,无意攻城,何必劳苦将士,如此严守!”武陵王骏,曾受安北将军职衔,恐魏主不怀好意,因遣张畅开门报使,与孝伯晤谈道:“安北将军武陵王,甚欲进见魏主,但人臣无外交,彼此相同,守备乃城主本务,何用多疑?”

  孝伯返报魏主,魏主求酒及橘蔗,并借博具,由骏一一照给,魏主又饷毡及胡豉与九种盐,乞假乐器。义恭仍遣张畅出答。畅一出城,城中守将,见魏尚书李孝伯,控骑前来,便拽起吊桥,阖住城门。孝伯复与畅接谈,畅即传命道:“我太尉江夏王,受任戎行,末赍乐具,因此妨命!”孝伯道:“这也没甚关系,但君一出城,何故即闭门绝桥?”畅不待说毕,即接口道:“二王因魏主初到,营垒未立,将士多劳,城内有十万精甲,恐挟怒出城,轻相陵践,所以闭门阻止,不使轻战。待魏主休息士马,各下战书,然后指定战场,一决胜负。”颇有晋栾鍼整暇气象。孝伯正要答词,忽又由魏主遣人驰至,与畅相语道:“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营,就使言不尽情,也好见我大小,知我老少,观我为人,究竟如何?若诸佐皆不可遣,亦可使僮干前来。”畅又答道:“魏主形状才力,久已闻知,李尚书亲自衔命,彼此已可尽言,故不复遣使了。”孝伯接入道:“王玄谟乃是庸才,南国何故误用,以致奔败?我军入境七百里,主人竟不能一矢相遗,我想这偌大彭城,亦未必果能长守哩!”畅驳说道:“玄谟南土偏将,不过用作前驱,并非倚为心膂,只因大军未至,河冰适合,玄谟乘夜还军,入商要计,部兵不察,稍稍乱行,有甚么大损呢?若魏军入境七百里,无人相拒,这由我太尉神算,镇军秘谋,用兵有机,不便轻告。”亏他自圆其说。孝伯又易一词道:“魏主原无意围城,当率众军直趋瓜步,若一路顺手,彭城何烦再攻?万一不捷,这城亦非我所需,我当南饮江湖,聊解口渴呢!”畅微笑道:“去留悉听彼便,不过北马饮江,恐犯天忌;若果有此,可是没有天道了!”这语说出,顿令孝伯出了一惊。看官道为何故?从前有一童谣云:“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是年正岁次辛卯,孝伯亦闻此语,所以惊心。便语畅告别道:“君深自爱,相去数武,恨不握手!”畅接说道:“李尚书保重,他日中原荡定,尚书原是汉人,来还我朝,相聚有日哩!”遂一揖而散。好算一位专对才。

  次日,魏主督兵攻城,城上矢石雨下,击伤魏兵多人。魏主遂移兵南下,使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拓跋那出山阳,永昌王拓跋仁出横江,所过城邑,无不残破。江淮大震,建康戒严,宋主亟授臧质为辅国将军,使统万人救彭城。行至盱眙,闻魏兵已越淮南来,亟令偏将臧澄之、毛熙祚等,分屯东山及前浦,自在城南下营。哪知臧、毛两垒,相继败没,魏燕王拓跋谭,驱兵直进,来逼质营。质军惊散,只剩得七百人,随质奔盱眙城,所有辎重器械,悉数弃去。

  盱眙太守沈璞,莅任未久,却缮城浚隍,储财积谷,以及刀矛矢石,无不具备。当时僚属犹疑他多事,及魏军凭城,又劝璞奔还建康。璞奋然道:“我前此筹备守具,正为今日,若虏众远来,视我城小,不愿来攻,也无庸多劳了。倘他肉薄攻城,正是我报国时候,也是诸君立功封侯的机会哩!诸君亦尝闻昆阳、合肥遗事么?新莽、苻秦,拥众数十万,乃为昆阳、合肥所摧,一败涂地,几曾见有数十万众,顿兵小城下,能长此不败么?”僚佐闻言,方有固志。

  璞招得二千精兵,闭城待敌。至臧质叩关,僚属又劝璞勿纳,璞又叹道:“同舟共济,胡越一心,况兵众容易却虏,奈何勿纳臧将军!”遂开城迎质。质既入城,见城中守备丰饶,喜出望外,即与璞誓同坚守,众皆踊跃呼万岁。

  那魏兵不带资粮,专靠着沿途打劫,充作军需。及渡淮南行,民多窜匿,途次无从抄掠,累得人困马乏,时患饥荒,闻盱眙具有积粟,巴不得一举入城,饱载而归。偏偏攻城不拔,转令魏主无法可施,因留数千人驻扎盱眙,自率大众南下。

  行抵瓜步,毁民庐舍,取材为筏,屋料不足,济以竹苇。扬言将渡江深入,急得建康城内,上下震惊。宋主亟命领军将军刘遵考等,率兵分扼津要,自采石至暨阳,绵亘六七百里,统是陈舰列营,严加备御。太子劭出镇石头,总统水师。丹阳尹徐湛之,往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职领军,军事处置,悉归调度。宋主亲登石头城,面有忧色,旁顾江湛在侧,便与语道:“北伐计议,本乏赞同,今日士民怨苦,并使大夫贻忧,回想起来,统是朕的过失,愧悔亦无及了!”江湛不禁赧颜,俯首无词。宋主复叹道:“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谁叫你自坏长城?

  嗣又转登幕府山,观望形势,自思重赏之下,当有勇夫,因即榜示军民,有能得魏主首,封万户侯,或枭献魏王公首,立赏万金。又募人赍野葛酒,置空村中,诱令魏人取饮,俾他毒死。统是儿女子计策。偏偏所谋不遂,智术两穷。还幸魏主无意久持,遣使携赠橐驼名马,请和求婚。宋主亦遣行人田奇,答送珍羞异味。魏主见有黄柑,当即取食,且大进御酒。左右疑食中有毒,密戒魏主,魏主不应,但出雏孙示田奇道:“我远来至此,并非贪汝土地,实欲继好息民,永结姻援。汝国若肯以帝女配我孙,我亦愿以我女配武陵王,从此匹马不复南顾了!”田奇乃归白宋主。宋廷大臣,多半主张和亲,独江湛谓戎狄无信,不如勿许。忽有一人抢入道:“今三王在阨,主上忧劳,难道还要主战么?”这数语的声浪,几乎响彻殿瓦,豺狼之声。害得江湛大惊失色,慌忙审视,进言的不是别人,乃是太子刘劭。自知此人难惹,便即匆匆退朝。劭且顾令左右,当阶挤湛,几至倒地,宋主看不过去,出言呵禁,劭尚抗声道:“北伐败辱,数州沦破,独有斩江、徐二人,方可谢天下!”宋主蹙额道:“北伐原出我意,休怪江、徐!”汝肯认过,怪不得后来遇弑?劭怒尚未平,悻悻而出。

  可巧魏主也不复请和,但在瓜步山上,过了残年。越日已为元嘉二十八年元旦,魏主大集群臣,班爵行赏,便下令拔营北归。道出盱眙,魏主又遣使入城,馈送刀剑,求供美酒。守将臧质,却给了好几坛,交来使带回。魏主酒兴正浓,即命开封取酒,哪知一股臭气,由坛冲出。仔细验视,并不是酒,乃是混浊浊的小溲!臧质亦太恶作剧。

  魏主大怒,便令将士攻城,四面筑起长围,一夕即就。且运东山土石,填砌濠堑,就君山筑造浮桥,分兵防堵,截断城中水陆通道。一面贻臧质书道:

  尔以溲代酒,可谓智士,我今所遣攻城各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可减并州贼;羌死可减关中贼;尔若能尽加杀戮,于我甚利,我再观尔智计也!

  臧质得书,亦复报道:

  省示具悉奸怀!尔自恃四足,屡犯边境,王玄谟退于东,申坦散于西,尔知其所以然耶?尔独不闻童谣之言乎?盖卯年未至,故以二军开饮江之路耳!冥期使然,非复人事。我受命扫虏,期至白登,师行未远,尔自送死,岂容复令尔生全,飨有桑干哉!尔有幸得为乱兵所杀;不幸则生遭锁缚,载以一驴,直送都市耳!我本不图全,若天地无灵,力屈于尔,齑之粉之,屠之裂之,犹未足以谢本朝。尔智识及众力,岂能胜苻坚耶!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尔但安意攻城,切勿遽走!粮食乏者可见语,当出廪相遗。得所送剑刀,欲令我挥之尔身耶?各自努力,毋烦多言!

  魏主接阅复书,当然大怒,特制铁床一具,上置许多铁镵,仿佛与尖刀山相似。且咬牙切齿,指床示众道:“破城以后,誓生擒臧质,叫他坐在镵上,尝试此味!”臧质得知消息,亦写着都中赏格,有斩佛狸首封万户侯等语。魏主益怒,麾兵猛攻,并用钩车钩城楼。臧质将计就计,命守卒数百人,各执巨絙,将他来钩系住,反令车不得退。相持至夜间,质见魏兵少懈,缒桶悬卒,出截各钩,悉数取来。次日辰刻,魏主改用冲车攻城,城土坚密,颓落不多。魏兵即肉薄登城,更番相代,前仆后继,质与沈璞分段扼守,饬用长矛巨斧,或戳或斫,一些儿没有放松。可怜魏兵只有下坠,不能上升,究竟性命是人人所惜,死了几十百个,余外亦只好退休。今日攻不下,明日又攻不下,好容易过了一月,仍然不下,魏兵倒死了万余人。春和日暖,尸气薰蒸,免不得酿成疫疠,魏兵多半传染,均害得骨软神疲。探得宋都消息,将遣水军自海入淮,来援盱眙,并饬彭城截敌归路,魏主知不可留,乃毁去攻具,向北退走。

  盱眙守将欲追蹑魏兵,沈璞道:“我军不过二三千名,能守不能战,但教佯整舟楫,示欲北渡,能使虏众速走,便无他虑了!”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是谓良将。魏主闻盱眙具舟,果然急返,路过彭城,也无暇住足,匆匆驰去。彭城将佐,劝义恭出兵追击,谓虏众驱过生口万余,当乘势夺回。义恭很是胆怯,不肯允议。

  越日诏使到来,命义恭尽力追虏,是时魏兵早已去远,就使有翅可飞,也是无及。义恭但遣司马檀和之驰向萧城,总算是奉诏行事,沿途一带,并不见有魏兵,但见尸骸累累,统是断脰截足,状甚可惨。途次遇着程天祚,乃是由虏中逃归,报称南中被掠生口,悉数遭屠,丁壮都斩头斩足,婴儿贯诸槊上,盘舞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连春燕都归巢林中,说将起来,真是可叹!谁生厉阶,一至于此?还有王玄谟前戍碻磝,也由义恭召还,碻磝仍被魏兵夺去。

  看官听着!这废王刘义康,就在这战鼓声中了结生命。当时故将军胡藩子诞世,拟奉义康为主,纠集羽党二百余人,潜入豫章,杀死太守桓隆之,据郡作乱。适值交州刺史檀和之卸职归来,道出豫章,号召兵吏,击斩诞世,传首建康。太尉江夏王义恭,引和之为司马。且奏请远徙义康,宋主乃拟徙义康至广州。先遣使人传语,义康答道:“人生总有一死,我也不望再生,但必欲为乱,何分远近?要死就死在此地,已不愿再迁了!”宋主得来使返报,很是介意。及魏兵入境,内外戒严,太子劭及武陵王骏等,恐义康乘隙图逞,屡把大义灭亲四字,申劝宋主。宋主遂遣中书舍人严龙,持药至安成郡赐义康死。如前誓何?义康不肯服药,蹙然道:“佛教不许自杀,愿随宜处分。”零陵王曾有此语,不意于此复得之,刘裕有知,亦当悔弑零陵。严龙遂用被掩住义康,将他扼死。死法亦与零陵相同。

  太尉江夏王义恭,徐州刺史武陵王骏俱因御虏无功,致遭谴责,义恭降为骠骑将军,骏降为北中郎将。青、冀刺史萧斌,将军王玄谟,亦坐罪免官。自经此次宋、魏交争,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邑里为墟,倍极萧条。元嘉初政,从此濅衰了。小子有诗叹道:

  自古佳兵本不祥,况闻将帅又非良;

  六州残破民遭劫,毕竟车儿太不明!车儿系宋主义隆小字。

  兵为祸始,身且凶终。过了一两年,南北俱有重大情事,出人意表。小子当依次演述,请看官续阅下回。

  观张畅之出报魏使,措词敏捷,可称为外交家。观臧质之复答魏书,下笔诙谐,可称为滑稽派。但吾谓宁效张畅,毋效臧质。张畅所说,不亢不卑,能令魏使李孝伯自然心折,三寸舌胜过十万师,张畅有焉。臧质以溲代酒,殊出不情,所致复书,语语挑动敌怒,曩令沈

  璞无备,区区孤城,岂能长守!且使魏主无意北归,誓拔此城,彭城又不敢发兵相救,则援绝势孤,终有陷没之一日,恐虏主所设之铁床,难免质之一坐耳。然则张畅之却敌也,得之于镇定;臧质之却敌也,得之于侥幸,镇定可恃,侥幸不可恃,臧质一试见效,至欲再试三试,宜后来之发难江州,一跌赤族也。

《南北史演义》第十四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四回

  陈参军立栅守危城 薛安都用矛刺虏将

  却说范晔等系狱兼旬,谳案已定,当然处斩,晔为首犯,当先赴市。谢综、孔熙先等随后,彼此互相问答,尚有笑声。是谓愍不畏死。会晔家母妻,并来探视,且泣且詈,晔无愧色,亦无戚容。嗣由晔妹及妓妾来别,晔不禁悲涕流连。谢综在旁冷笑道:“舅所言夏侯色,恐不若是!”晔乃收泪,旁顾亲属,不见综母,遂顾语综道:“我姊不来,究竟比众不同!”又呼监刑官道:“为我寄语徐童,鬼若有灵,定当相讼地下!”原来徐湛之小名仙童,晔怨湛之泄谋,故有此言,未几由监刑官促令开刀,几声脆响,头都落地,晔子蔼、遥、叔、蒌,孔熙先弟休先、景先、思先,子桂甫,孙白民,谢综弟约,及仲承祖许曜等,皆同时伏诛。查抄晔家资产,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所有珠翠,不可胜计。惟晔母居处敝陋,只有一厨中少积刍薪,晔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薄父母,厚妾媵,不仁如晔,宜乎速死。世人其听之。

  晔孙鲁连,谢综弟纬,蒙恩免死,流徙远州。臧皇后从子臧质,前为徐、兖二州刺史,与晔厚善,宋主顾念亲情,不令连坐,但降为义兴太守。削彭城王义康官爵,列为庶人,徙安成郡。命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领兵防守。用赵伯符为护军将军。伯符系宋主祖母赵氏从子,宋主因逆党草檄,仇视伯符,所以引为宿卫,格外亲信。义康到了安成,记及慧琳赠言,方开箧阅书,读至汉淮南厉王长事,竟掩卷自叹道:“古时已有此事,我未曾知晓,怪不得要遭重谴了!”悔之晚矣。

  衡阳王义季,自南兖州移镇徐州,闻义康被废,未免灰心,遂终日饮酒,沈湎不治,宋主屡戒不悛。俄闻北魏寇边,越觉纵饮,夜以继昼,他本自祈速死,所以借酒戕生。果然不出两年,便即送命,年止二十三岁。原是速死为幸。追赠侍中司空,有子名嶷,许令袭爵。调皇三子武陵王骏为徐州刺史,捍卫京畿,控遏北虏。

  看官阅过上文,应知宋、魏已经修和,为何又要开战呢?

  说来话长,由小子逐事叙明。接入无痕。

  自氐王杨难当,投顺北魏,遣兄子保宗出镇薰亭,事见前回。保宗竟奔往北魏。魏授保宗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陇西军事,兼秦州牧武都王,镇守上邽,妻以公主;一面拜难当征南大将军领秦、凉二州牧,兼南秦王。难当以受职征南,进窥蜀土,驱兵袭宋益州,拔葭萌关,围攻涪城。太守刘道锡固守不下,难当乃移寇巴西,掠去维州流人七千余家。宋遣龙骧将军裴方明,会同梁、秦二州刺史刘真道,合兵往讨,大破难当,捣入仇池,擒住难当子虎,及兄子保炽。难当走依上邽,仇池无主,乃留保炽居守,献虎入宋都,杀死了事。宋命辅国司马胡崇之为北秦州刺史,监管保炽,助守仇池。魏独遣人迎难当至平城,起用古弼为统帅,与杨保宗等出兵祁山,直向仇池进发。胡崇之督军逆战,军败被擒,杨保炽遁走,仇池被魏夺去。魏使河间公拓跋齐,与杨保宗对镇骆谷。保宗弟文德,劝保宗乘间叛魏,规复故国,保宗也颇感动,只恐妻室不从,未敢遽发。哪知他妻室魏公主,窥透隐情,竟提及出家从夫四字,愿与保宗背魏。或谓公主不宜忘本,公主道:“事成当为国母,不比一小县公主了。”也是利令智昏。于是保宗决计叛魏。拓跋齐微有所闻,计诱保宗,把他擒住,送往平城,活活处死。独杨文德即据住白崖山,进图仇池,自号仇池公,称为保宗复仇。魏将军古弼击败文德,文德退走,遣使至宋廷乞援,宋命文德为征西大将军武都王,特派将军姜道盛驰救,与文德攻魏浊水城,魏将拓跋齐等逆战,道盛败死,文德退守葭芦,后来又被魏兵攻破,奔入汉中,妻子僚属,悉数陷没。就是杨保宗妻魏公主,亦为所取,由魏主赐令自尽。宋亦以文德失守故土,削爵免官。为这一事,宋、魏复成仇敌。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国属部卢水胡盖吴,纠众叛魏,为魏所破,吴又奉表宋廷,乞师为助。宋主也忘了前辙,即封吴为北地公,发雍、梁兵出屯境上,为吴声援,吴终敌不住魏兵,未几败死,魏主遂借口南侵,亲督步骑十万,逾河南来。

  南顿太守郑琨,颍川太守郑道隐,望风遁去。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方镇寿阳,亟遣参军陈宪,往戍悬瓠城。城中战士不满千人,魏兵大举来攻,环城数匝,且多设高楼瞰城,飞矢迭射,好似急雨一般,乱入城中,宪令军士拥盾为蔽,昼夜拒守,兵民汲水,统负着户板,为避矢计。魏兵又在冲车上面,设着大钩,牵曳楼堞,毁坏南城,宪复内设女墙,外立木栅,督兵力拒,誓死不退。魏主怒起,亲出指挥,使军士运土填堑,肉薄登城,宪率众苦战,杀伤甚众,尸与城齐,魏兵乘尸上城,挟刃相接,经宪奋臂一呼,士气益奋,一当十,十当百,任你魏兵如何骁勇,总不能陷入城中。但见头颅乱滚,血肉横飞,自朝至暮,杀了一日,那孤城兀自守着,不动分毫,魏兵却死了万人,只好退休。城中兵民,亦伤亡过半,陈宪仍然抚定疮痍,再与魏主相持,毫无惧色。好一员守城将吏。

  魏永昌王拓跋仁掠得沿途生口,驻扎汝阳,徐州刺史武陵王刘骏,奉宋主命,发骑兵赍三日粮,遣参军刘泰之、垣谦之、臧肇之,及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将程天祚等,出兵五千,往袭拓跋仁。拓跋仁但防寿阳兵,不防彭城兵,忽被泰之等突入,顿时骇散,泰之等杀毙魏兵三千余人,毁去辎重,放出许多生口,悉令东还,然后收兵徐退。拓跋仁收集溃兵,探得泰之等兵无后继,复来追击,垣谦之纵辔先走,士卒惊溃。泰之战死,肇之溺毙,天祚被擒,惟幼文得脱,检查士卒,只得九百余人,余皆阵亡。

  宋主闻报,命诛垣谦之,系杜幼文,降武陵王骏为镇军将军,再遣南平内史臧质,司马刘康祖,率兵万人,往援悬瓠。

  魏主令任城乞地真截击,与臧质等鏖斗一场,乞地真马蹶被杀,余众除死伤外,溃归大营。魏主在悬瓠城下,已阅四十二日,正虑城坚难克,又闻兵挫将亡,援师将至,恐将来进退两难,不如知难先退,乃下令撤围,引兵北归。陈宪以守城有功,得擢为龙骧将军,兼汝南、新蔡两郡太守。

  宋主因与魏失和,遂欲经略中原。彭城太守王玄谟,素好大言,屡请北伐,丹阳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更从旁怂恿,独新任步兵校尉沈庆之,入朝谏阻道:“我步彼骑,势不相敌,昔檀道济两出无功,到彦之失利退还,今王玄谟等未过两将,兵力也未见盛强,不如休养待时,徐图大举!”宋主怫然道:“道济养寇自资,彦之中途疾返,所以王师再屈,未见成功。朕思北虏所恃,以马为最,今夏水盛涨,河道流通,泛舟北进,碻磝必走,滑台易下,虎牢、洛阳,自然不守。待至冬初,城戍相接,虏马过河,亦属无用,或反为我所擒获,亦未可知。此机如何轻失呢!”能说不能行奈何?庆之仍力言不可,宋主使徐湛之、江湛面与辩驳。庆之道:“治国臂如治家,耕当问奴,织当问婢,陛下今欲伐魏,反与白面书生商议,怎能有成?”江、徐二人,面有惭色,宋主大笑而罢。

  太子劭及护军将军萧思话,亦奏称不宜出师,宋主始终不信。又接到魏主来书,语语讥讽,益足增恼。更闻魏臣崔浩,得罪被诛,虏廷少一谋士,越觉有隙可乘。崔浩被诛,详见下文,因为时序起见,故特带叙一笔。遂毅然决计,下诏北征,特加授王玄谟为宁朔将军,令偕步兵校尉沈庆之,谘议参军申坦,率水军入河,归青、冀二州刺史萧斌调度。新任太子左卫率臧质,骁骑将军王方回,出兵许洛,徐州刺史武陵王骏,豫州刺史南平王铄,各率部众出发,东西并进。梁、秦二州刺史刘秀之,西徇汧陇,太尉江夏王义恭,出次彭城,节制各军。一朝大举,饷运浩繁,国库中本无储积,不得不竭力搜括,凡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各令量力输将,接济兵费,且遍查扬、徐、兖、江四州人民,计家资在五十万以上四成中要硬借一成,僧尼或有二十万积蓄,亦应四分借一,待军事已竣,乃许归偿,又恐兵力未足,悉征青、冀、徐、豫、兖诸州民丁,充入行伍。如有骑射优长,武技出众诸壮士,先加厚赏,继委兵官,真个是八方搜罗,不遗余力。真正何苦?

  建武司马申元吉引兵趋碻磝,魏刺史王买德弃城北遁;将军崔猛引兵投安乐,魏刺史张淮之亦弃城遁去。萧斌与沈庆之留守碻磝,王玄谟率领大军进攻滑台。魏主初闻宋师大举,顾语左右道:“马今未肥,天时尚热,我若速出,未必有功,倘敌来不止,不如退避阴山,延至冬初,便无忧了。”及滑台被围,已值暮秋,魏主即命太子晃屯兵漠南,防御柔然,更令庶子南安王余,留守平城,自引兵南救滑台。

  宋将王玄谟本不知兵,但遣锺离太守垣护之,率百舸为前锋,往据石济。石济距滑台西南百二十里,总算要他扼截援军,作为犄角,自领各军驻扎滑台城下,四面环攻。城中本多茅屋,诸将请用火箭射入,使他延烧,玄谟摇首道:“城中一草一木,统是值钱,将来都当属我,奈何遽令烧毁呢?”无非妄想。过了一日,城中居民,即撤屋穴处,守将日夕防备,无懈可击,玄谟又出示召募兵民,河洛壮丁,络绎奔赴,操械投营,玄谟只给他每家匹布,还要勒供大梨八百枚,遂致众心失望,相率解体。

  城下顿兵数月,士气日衰,忽接到垣护之来书,说是魏兵将至,请促兵攻城,愈速愈妙云云。玄谟尚不在意,蹉跎过去。又越旬余,由侦骑仓皇奔入,报称魏主南来,已到枋头,有众百万人。吓得玄谟面如土色,急召诸将会议。诸将又请发车为营,防备冲突,玄谟仍迟疑不决。到了夜间,但听得鼓声隐隐,自远传来,更觉惊慌失措,三更已过,斗转参横,突有铁骑冲围直入,驰向城中,玄谟也不敢下令截击,一任来骑入城,看官欲问骑将姓名,原来叫作陆真,是奉魏主焘命令,先来抚慰城中,报知援师消息。麾下不过数骑,王玄谟尚是怯战,何况魏主带来的大兵呢?

  是夕魏兵大至,鼙鼓声喧,比昨夜还要震耳,玄谟出营北望,从月光下瞧将过去,尘头陡乱,扑面生惊,慌忙入帐传令,立刻退走,将士已无斗志,一闻令下,争先奔还,玄谟也上马急奔,只恨爹娘少生两翅,急切飞不到江东。那魏兵从后赶来,乘势乱斫,把宋军后队的将士,一古脑儿杀光,就是前队人马,亦多逃散。沿途委弃军械,几同山积,眼见是赠与魏人了。一刀一剑,统是值钱,奈何甘心赠虏?

  垣护之尚在石济,得知魏军渡河,正拟致书玄谟,与约夹攻,不料玄谟未战先溃,魏人夺得玄谟战舰,反来截击护之归路。护之又惊又愤,把百舸列成一字,横驶归来,中流被战舰阻住,连贯铁絙三重,系以巨锁,护之先执长柄巨斧,猛力奋劈,得将铁絙割断一重,部众也依法施行,你斩我斫,立将三重攻破,越舸南下。魏人见他来势凶猛,却也不拦阻,由他冲过,各舸多半无恙,只失去了一舸。

  萧斌尚在碻磝,闻报魏主来援,便命沈庆之率兵五千,往救玄谟。庆之道:“玄谟士众疲敝,不足一战,寇虏已逼,五千人何足济事,不如勿往!”斌强令驰救,庆之方才出城,约行数里,即见玄谟狼狈奔还,自知前进无益,也只好中途折回,与玄谟同见萧斌。斌面责玄谟,意欲将他处斩,庆之忙谏阻道:“佛狸,系魏主焘小字。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玄谟所能抵敌,徒杀战将,反以示弱,愿明公慎重为是!”玄谟罪实可杀,不过所杀非时。斌意乃解,再议固守碻磝,庆之道:“今青冀虚弱,乃欲坐守穷城,实非良策;若虏众东趋,青冀恐非我有了。”斌因欲还镇,适值诏使到来,令斌等留住碻磝,再图进取。庆之又入语斌道:“将在外,君命不受,诏从远来,未明事势,今日须要从权,未可专从君命!”斌答道:“且俟经过众议,方定行止。”庆之抗声道:“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议何益?”范增系项羽臣,庆之借以自比。斌笑顾左右道:“不意沈公却有此学问。”庆之益厉声道:“众人虽知古今,尚不如下官耳学呢。”斌乃留王玄谟戍碻磝,申坦、垣护之据清口,自率诸军还历城。

  先是宋主出师,除饬徐、豫两亲王,分道发兵外,又任第六子随王诞为雍州刺史,使镇襄阳,且暂辍江州军府,将所有文武官吏,移住雍州,归诞调拨。诞遣中兵参军柳元景,振威将军尹显祖,奋武将曾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等,从西北进兵,入卢氏县,斩魏县令李封,用城中豪民赵难为县令,使充向道。再进兵攻弘农,擒住魏太守李初古。连章奏捷,有诏命元景为弘农太守。元景又使庞法起、薛安都、尹显祖等西进,自在弘农督饷济军。

  法起等到了陕城,城垣险固,攻打不下,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众二万,渡殽救陕,纵骑突入宋军,很是厉害。宋军纷纷却退,薛安都呼喝不住,恼得气冲牛斗,脱去盔甲,只着绛袖两裆。前当心,后当背,谓之两裆。并卸去马鞍,跃马横矛,当先突出,直向魏军阵内杀入。无论魏军如何精悍,但教被他矛头钩着,无不丧命。宋军也趁势杀转,反将魏军冲散。说时迟,那时快,魏将张是连提,见安都奋着两条赤膊,锐不可当,便令军士一齐放箭,统向安都射来,偏安都这枝蛇矛,神出鬼没,看他四面旋舞,连箭簇都不能近身,不过安都手下的随军,倒被射死了好几个。战至日暮,两军尚有余勇,未肯罢手。可巧宋将鲁元保,从函谷关杀到,来助安都,魏将见有生力军来援,方收军退去。

  越宿天晓,曾方平又引兵到来,与安都谈及战事,方平也是个不怕死的好汉,慨然语安都道:“今强敌在前,坚城在后,正是我等效死的日子。我与君约,同出决战,君若不进,我当斩君,我若不进,君可斩我!”安都大喜道:“愿如君言!”

  以死为约,越不怕死,越是不死。

  方平又召入副将柳元佑,与他附耳数语,元佑应令自去。

  有勇还贵有谋。乃与安都至陕城西南,列阵待战。

  魏将张是连提,倒也不管死活,仗着兵多马众,前来接仗。安都在左,方平在右,各率部众猛进。两下里喊杀连天,声震山谷,约有百数十个回合,魏兵死伤甚众,已觉无力支撑。蓦听得鼓声大震,一彪军从南门杀来,旌旗甲胄,很是鲜明,吓得魏军胆战心惊,步步倒退。这支人马,就是柳元佑领计前来。安都乘势奋击,流血凝肘,矛被折断,易矛再进,杀到天昏地暗,日薄西山。张是连提,料知不能再持,策马欲奔,不防安都突至马前,兜心一矛,戳破胸膛,倒毙马下。魏军失了主帅,当然大溃,将卒伤亡三千余人,此外坠河填堑,不可胜数,有二千人无路可走,降了宋军。

  翌日,柳元景亦驰至陕城,责语降卒道:“汝等本中国人民,反为虏尽力,必待力屈乃降,究是何意?”降卒齐声道:“虏将驱民使战,稍一落后,便要灭族,且用骑蹙步,未战先死,这是将军所亲见,还乞见原!”诸将请尽杀降兵,元景道:“王旗北指,当使仁声载路,奈何多杀无辜!”仁人之言。遂悉数纵归,众皆罗拜,欢呼万岁而去。

  元景乃督攻陕城,隔宿即下,更令庞法起等进攻潼关。魏戍将娄须遁去,关为法起所据,揭榜安民,关中豪杰,及四山羌胡,统输款军前,情愿投效。不意宋廷传下诏书,竟召柳元景等还镇,元景只好奉诏班师,仍归襄阳。小子有诗叹道:

  王旗西指入河潼,百战功成指顾中。

  谁料朝廷常失策,无端马首促归东!

  欲知宋廷召还西师的原因,且至下回再表。

  陈宪、薛安都,一善守,一善战,将将或不足,将兵则固属有余。他如沈庆之之持重,柳元景之好仁,俱有名将态度,以之将将,未必不能胜任,有此干城之选,而不获重用,乃独任阘茸无能之萧斌,为正军之统帅,虚憍无识之王玄谟,为正军之前驱,几何而不丧师失律,贻误军机也!周易有言: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如萧斌、王玄谟者,正受此害,汉弧不张,胡焰益炽,不谓之贞凶得乎!师贵文人,恶小子,宋室君臣,皆未足语此。必以恢复河南为宋主咎,尚非探本之论也。

《南北史演义》第十三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三回

  捕奸党殷景仁定谋 露逆萌范蔚宗伏法

  却说氐帅杨难当,自梁州兵败,保守己土,不敢外略,每年通使宋魏,各奉土贡。过了年余,复自称大秦王,立妻为王后,世子为太子,也居然大赦改元。释出兄子杨保宗,使镇薰亭。魏主焘闻难当僭号,即命乐平王拓跋丕,尚书令刘絜等,率军进讨。先遣平东将军崔颐赍奉诏书,往谕难当,难当大惧,情愿将上邽归魏,令子顺引还仇池。魏主才算允议,但饬拓跋丕入上邽城,抚慰初附,全军还朝。

  看官听着!从前东晋时代,五胡并起,迭为盛衰,先后凡十六国,二赵前赵、后赵。四燕前燕、后燕、南燕、北燕。三秦前秦、后秦、西秦。五凉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还有成夏,到了晋亡宋兴,只有夏赫连氏,北燕冯氏,北凉沮渠氏,尚算存在。魏主焘连灭三国,灭夏见第九回,灭燕灭凉见前回。于是窃据一方的酋长,剗除殆尽。总计十六国的土地,惟李雄据蜀称成,三传为晋所灭,中经谯纵攻取,复由刘裕克复。见第四回。裕篡晋祚,蜀亦由晋归宋,此外统为北魏所并,所以中国疆域,宋得三四,魏得六七,两国对峙,划分南北,后世因称为南北朝。总揭数语,为上文结束,俾阅者醒目。

  魏以此时为最盛,威震塞外。就是西域诸国,如龟兹、疏勒、乌孙、悦般、渴槃陀、鄯善、焉耆、车师、粟特九大部落,先后入贡。远如破落那、者舌二国,去魏都约万五千里,亦向魏称臣,极西如波斯,极东如高丽,统皆服魏,独柔然不服,经魏主屡次出师,逐出漠北,部落亦渐渐离散,不敢入犯。魏主焘乃专意修文,命司徒崔浩,侍郎高允,纂修国史,订定律历,尚书李顺,考课百官,严定黜陟。顺素性贪利,未免受贿,品第遂致不平,魏主察破赃私,并忆及前时保庇北凉,面欺误国等情,索性两罪并发,立赐自尽;仕途为之一肃。

  惟当时有嵩山道士寇谦之,宗尚道教,自言遇老子玄孙李谱文,授以图籍真经,令佐辅北方太平真君,因将神书献入魏主。魏主转示崔浩,浩竟拟为河图洛书,极言天人相契,应受符命,说得魏主欣慰无似,下诏改元,称为太平真君元年。即宋元嘉十七年。尊寇谦之为天师,立道场,筑道坛,亲受符箓。谦之请魏主作静轮官,高约数仞,使鸡犬无闻,才可上接天神。崔浩在旁怂恿,工费巨万,经年不成。崔浩为北魏智士,奈何迷信异端?太子晃入谏道:“天人道殊,高下有定,怎能与神相接?今耗府库,劳百姓,无益有损,不如勿为。”魏主不听,一意信从寇谦之。

  这且慢表。且说宋主义隆,素好俭约,尝戒皇后袁氏,服饰毋华,袁后亦颇知节省,得宋主欢。惟后族寒微,不足自赡,每由后代求钱帛,接济母家。宋主虽然照允,但不肯多给,每约钱只三五万缗,帛只三五十匹,后来选一绝色丽姝,纳入后宫,大得宋主宠爱,不到数年,便加封至淑妃,与皇后止差一级。这淑妃姓潘,巧笑善媚,有所需求,辄邀宋主允许。袁皇后颇有所闻,故意转托潘妃,向宋主索求三十万缗。果然片语回天,求无不应,仅隔一宿,即由潘妃报达袁后,如数给发。袁皇后佯为道谢,暗中却深怨宋主,并及潘妃。往往托病卧床,与宋主不愿相见。

  宋主得新忘旧,把袁皇后置诸度外,每日政躬有暇,即往西宫餐宿。潘淑妃产下一男,取名为浚,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潘淑妃越加专宠,宋主义隆亦越觉垂怜。区区老命,要在她母子手中送死了。古人有言,蛾眉是伐性的斧头,况宋主本来羸弱,自为潘淑妃所迷,越害得精神恍惚,病骨支离;一切军国大事,统委任彭城王义康。

  义康外总朝纲,内侍主疾,几乎日无暇晷,就是宋主药食,必经义康亲尝,方准献入。友爱益笃,倚任益专,凡经义康陈奏,无不允准。方伯以下,俱得义康选用,生杀予夺,往往由录命处置,义康录尚书事,见十一回。势倾远近,府门如市。义康聪敏过人,好劳不倦,所有内外文牍,一经披览,历久不忘,尤能鉤考厘剔,务极精详。惟生平有一极大的坏处,不学无术,未识大体。他自以为兄弟至亲,不加戒慎,朝士有才可用,并引入己府,又私置豪僮六千余人,未尝禀报,四方献馈,上品概达义康,次品方使供御。宋主尝冬月啖柑,嫌它味劣。义康在侧,即令侍役至己府往取,择得甘大数枚,进呈宋主,果然色味俱佳,宋主不免动了疑心。还有领军刘湛,仗着义康权势,奏对时辄多骄倨,无人臣礼,宋主益觉不平。殷景仁密表宋主,谓相王权重,非社稷计,应少加裁抑,宋主也以为然。

  义康长史刘斌、王履、刘敬文、孔胤秀等,均谄事义康,见宋主多疾,尝密语义康道:“主上千秋以后,应立长君,”这句话是挑动义康,明明有兄终弟及,情愿拥立义康的意思。可巧袁皇后一病不起,竟尔归天,宋主悼亡念切,也累得骨瘦如柴,不能视事。原来宋主待后,本来恩爱,不过因潘妃得宠,遂致分情。袁皇后愤恚成疾,竟于元嘉十七年孟秋,奄奄谢世。临终时由宋主入视,执袁后手,唏嘘流涕,问所欲言。袁后不答一词,但含着两眶眼泪,注视多时,既而引被覆面,喘发而亡。宋主见了袁后死状,免不得自嗟薄幸,悲悔交乘,特令前中书侍郎颜延之作一诔文,说得非常痛切,益使宋主悲不自胜,尝亲笔添入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特诏谥后为元,哀思过度,旧恙复增。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好几日不进饮食,遂召义康入商后事,预草顾命诏书。义康还府,转告刘湛。湛说道:“国势艰难,岂是幼主所可嗣统?”义康流涕不答,湛竟与孔胤秀等,就尚书部曹索检晋立康帝故例,康帝系成帝弟,事见晋史。意欲推戴义康,其实义康全未预闻。哪知宋主服药有效,得起沈疴,渐渐闻知刘湛密谋,总道是义康串同一气,疑上加疑。义康欲选刘斌为丹阳尹,宋主不允,义康倒也罢议,偏刘湛从旁窥察,引为己忧,不幸母又去世,丁艰免职,湛顾语亲属道:“这遭要遇大祸了!”汝亦自知得罪么?

  先是殷景仁卧疾五年,常为刘湛等所谗毁,亏得宋主明察,不使中伤。及湛免官守制,景仁遽令家人拂拭衣冠,似将入朝,家人统莫明其妙。到了黄昏,果有密使到来,立促景仁入宫。景仁戴朝冠,服朝衣,应召趋入,见了宋主,尚自言脚疾,由宋主指一小床舆,令他就坐,密商要事。看官道为何因?就是要收诛刘湛,黜退义康的密谋。景仁一力担承,便替宋主下敕,先召义康入宿,留止中书省。待至义康进来,时已夜半,复开东掖门召沈庆之。庆之为殿中将军,防守东掖门,蓦闻被召,猝着戎服,缚裤径入。宋主惊问道:“卿何故这般急装?”庆之答道:“夜半召臣,定有急事,所以仓猝进来。”宋主知庆之不附刘湛,遂命他捕湛下狱,与湛三子黯、亮、俨,及湛党刘斌、刘敬文、孔胤秀等。

  时已天晚,当即下诏暴湛罪恶,就狱诛湛父子,及湛党八人。一面宣告义康,备述湛等罪状。义康自知被嫌,慌忙上表辞职,有诏出义康为江州刺史,往镇豫章,进江夏王义恭为司徒,录尚书事。义康待义恭到省,便即交卸,入宫辞行。宋主唯对他恸哭,不置一言,义康亦涕泣而出。宋主遣沙门慧琳送行,义康问道:“弟子有还理否?”慧琳道:“恨公未读数百卷书!”义康尚将信将疑,怅怅辞去。梦尚未醒。骁骑将军徐湛之,系是帝甥,为会稽长公主所出,公主嫁徐逵之见第九回。至是亦坐刘湛党,被收论死。会稽长公主闻报,仓皇入宫,手中携一锦囊,掷置地上,囊内贮一衲布衫袄,取示宋主,且泣且语道:“汝家本来贫贱,此衣便是我母与汝父所制,今日得一饱餐,便欲杀我儿么?”宋主瞧着,也不禁泪下。这衲布衫袄的来历,系是宋武微贱时,由臧皇后手制,臧后薨逝,留付公主道:“后世子孙,如有骄奢不法,可举此衣相示。”公主奉了遗嘱,因将此衣藏着,这次正好取用,引起宋主怅触,乃将湛之赦免。

  吏部尚书王球,素安恬淡,不阿权贵,独兄子履为从事中郎,深结刘湛,往来甚密,球屡戒不悛。及湛在夜间被收,履闻变大惊,徒跣告球,球从容自若,命仆役代为取鞋,且温酒与宴,徐徐笑问道:“我平日语汝,汝可记得否?”履附首呜咽,不敢答言。球见他觳觫可怜,方道:“有汝叔在,汝怕什么?但此后须要小心!”履始泣谢。越日诏诛湛党,履果免死,但褫夺官职,不得再用。球却得进官仆射,受任未几,即称疾乞休,卒得令终。热中者其视之。

  宋主命殷景仁为扬州刺史,仍守本官,尚书刘义融为领军将军。又因会稽长公主的情谊,特任徐湛之为中护军,兼丹阳尹。会稽长公主入宫道谢,由宋主留与宴饮,相叙甚欢。公主忽起,离座下拜,叩首有声。宋主不知何意,慌忙下座搀扶,公主悲咽道:“陛下若俯纳愚言,方敢起来。”宋主允诺,公主乃起,随即说道:“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今特替他请命!”说着,泪如雨下,宋主亦觉欷歔,便与公主出指蒋山道:“公主放心,我指蒋山为誓,若背今言,便是负初宁陵!”即宋武陵。公主乃破涕为欢,入座再饮,兴尽始辞。看官欲问车子为谁?车子就是彭城王义康小字。宋主又将席间余酒,封赐义康,并致书道:“顷与会稽姊饮宴,记及吾弟,所有余酒,今特封赠。”义康亦上表谢恩,无容絮述。

  惟殷景仁既预诛刘湛,兼领扬州,忽致精神瞀乱,变易常度。冬季遇雪,出厅观望,愕然失色道:“当閤何得有大树?”寻复省悟道:“我误了!我误了!”遂返寝卧榻,呓语不休。才阅数日,一命呜呼!或说是刘湛为祟,亦未知真否,小子未敢臆断,宋主追赠司空,赐谥文成,扬州刺史一缺,即授皇次子始兴王浚。

  宋主长子名劭,已立为太子,次子浚年尚幼冲,偏付重任,州事一切,悉委任后军长史范晔,主簿沈璞。晔字蔚宗,具有隽才,后汉书百二十卷,实出晔手,几与司马迁、班固齐名。惟素行佻达,广置妓妾,常为士论所鄙。晔尚谓用不尽才,屡怀怨望。宋主爱他才具,令为扬州长史,嗣又擢任左卫将军,兼太子詹事,与右卫将军沈演之,分掌禁旅,同参机密。吏部尚书何尚之,入谏宋主道:“范晔志趋异常,不应内任,最好是出为广州刺史,距都较远,免致生事,尚可保全。若在内构衅,终加鈇鑕,是陛下怜才至意,反不能慎重如始了!”宋主摇首道:“方诛刘湛,复迁范晔,人将疑朕好信谗言,但教知晔性情,预为防范,他亦怎能为害呢!”忠言不听,终致误事。尚之不便再言,只好趋退。

  彭城王义康出镇江州,越年表辞刺史,乃令都督江、处、广三州军事。前龙骧将军扶令育,诣阙上书请召还义康,协和兄弟,偏偏触动主怒,下狱赐死。宋主始终疑忌义康,只因会稽长公主在内维持,义康还得无恙。公主又因竟陵王义宣,衡阳王义季,年已濅长,未邀重任,亦尝与宋主谈及,请令出镇上游。宋主不得已任义宣为荆州刺史,义季为南兖州刺史,已而复调义季镇徐州。

  先是广州刺史孔默之,因赃得罪,由义康代为奏解,方邀宽免。默之病死,有子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充职员外散骑侍郎。他感义康救父深恩,密图报效。尝按天文图谶,料宋主必不令终,祸由骨肉,独江州应出天子。后事果如所料,可惜尚差一着。当下属意义康,总道是江州应谶,可以乘机佐命,一则期报私惠,二则借立奇功,主见已定,伺机待发。

  好容易待了两三年,无隙可乘,熙先孤掌难鸣,必须联结几个重臣,方可起事。左瞻右瞩,只有范晔自命不凡,常怀觖望,或可引与同谋。乃先厚结晔甥谢综,使为先容。综为太子中书舍人,本与晔并处都中,朝夕过从,乐得引了熙先,同往见晔。晔与熙先谈论今古,熙先应对如流,已为晔所器重,晔素好博,熙先又故意输钱,买动晔欢,晔遂格外亲爱,联作知交。熙先以摴蒲买欢,实开后世干禄法门。熙先因从容说晔道:“彭城王英断聪敏,神人所归,今远徙南陲,天下共愤,熙先受先君遗命,愿为彭城王效死酬恩,近见人情骚动,天文舛错,正是智士图功的机会。若顺天应人,密结英豪,表里相应,发难肘腋,诛异己,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未知尊见以为何如?”晔听他一番言语,禁不住错愕失色。熙先又道:“公不见刘领军么?挟权千日,碎首一朝。公自问谅不及刘领军,万一祸及,不可幸逃,若乘势建功,易危为安,享厚利,收大名,岂不较善!”再进一步,是晓以利害。晔尚沈吟不决,熙先复说道:“愚尚有一言,不敢不向公直陈,公累世通显,乃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相待,公岂不知耻!尚欲为人效力么?”更进一步,是抉透隐情。这数语激起晔恨,不由的感动起来。晔父范泰,曾任为车骑将军,从伯弘之,袭封武兴县五等侯,只因门无内行,不得与帝室为婚,晔原引为耻事,所以被熙先揭破,遂启异图。熙先鉴貌辨色,已知晔被说动,便与晔附耳数语,晔点首示意,熙先乃出。

  谢综尝为义康记室参军,综弟约娶义康女为妻,当然与义康联络。又有道人法略,女尼法静,皆受义康豢养,素感私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约为内应。就是中护军丹阳尹徐湛之,本是义康亲党,熙先更与连谋,并羼入前彭城府史仲承祖,日夕密议废立事。三个缝皮匠,比个诸葛亮,况有十数人主谋,便自以为诸葛亮复生,定可成功。当下想出一法,拟嫁祸领军将军赵伯符,诬他逞凶行弑,由范晔、孔熙先等入平内乱,迎立彭城王义康。逞情妄噬,怎得不败?一面由熙先遣婢采藻,随女尼法静往豫章,先与义康接洽,及法静、采藻还都,熙先又恐采藻泄言,把她鸩死。残忍。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在内执除谗慝,阳示同党,待期举发。

  适衡阳王义季辞行出镇,皇三子武陵王骏,简任雍州刺史,皇四子南平王铄,也出为南豫州刺史,同日启行。宋主赐饯武帐冈,亲往谕遣。熙先与晔,拟即就是日作乱,许曜佩刀侍驾,晔亦在侧。宋主与义季等共饮,曜一再指刀,斜目视晔,究竟晔是文人,胆小如鼷,累得心惊肉跳,始终未敢动手。原来是银样镴枪头。

  俄而座散,义季等皆去,宋主还宫,徐湛之恐事不济,竟密表上闻。宋主即命湛之收查证据,得晔等预备檄草,上面已署录姓名。当即按次掩捕,先呼晔及朝臣,入集华林园东阁,留憩客省,然后饬拿谢综、孔熙先等,一一审讯,并皆供服。宋主出御延贤堂,遣人问晔,晔满口抵赖。再命熙先质对,熙先笑语道:“符檄书疏,统由晔一人主稿,怎得诬赖别人!”自己本是首谋,偏说他人主议,小人之可畏也如此。晔还未肯供认,经宋主取示草檄,上有晔亲笔署名手迹,自知无可隐讳,只好据实直陈。乃将晔拿下,与熙先等同拘狱中。

  晔在狱上书,备陈图谶,申请宋主推诚骨肉,勿自贻祸等语。宋主置诸不理,但命有司穷治逆案,延至二旬,还未定刑。晔在狱中赋诗消遣,尚望更生。小子阅《范晔列传》,见有晔咏五古一首,当即随笔抄录,作为本回的结束。其诗云:

  祸福本无兆,惟命归有极;

  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来缘音画,不慧貌。无识。

  好丑共一邱,何足异枉直!

  岂论东陵上,宁辨首山侧,

  虽无嵇生琴,晋嵇康被害遭刑,索琴弹曲,操广陵散。庶同夏侯色。魏夏侯玄为司马师所杀,就刑东市,神色不变。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复即。

  既而刑期已至,范晔等统要骈首市曹,临刑时尚有各种情形,待小子下回再叙。

  义康未尝图逆,而刘湛、范晔,先后构衅,名若为义康谋,实则为身家计,求逞不成,杀身亡家,观于本回之叙录,病其狡,转不能不悯其愚焉!夫刘湛、范晔,无功业之足称,而一则为领军将军,一则兼太子詹事,入参机密,位非不隆,曩令废立事成,逆谋得遂,度亦不过拜相封侯已耳。况古来之佐命立功者,未必能长享富贵,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刘、范固自称智士,胡为辨不蚤辨,自取诛夷耶?子舆氏有言: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则足以杀其躯而已。刘湛、范晔,正此类也。彼刘斌、孔熙先辈,鄙诈小人,更不足道,而义康为所播弄,始被黜,继遭废,死期已不远矣。

《南北史演义》第十二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十二回

  燕王弘投奔高丽 魏主焘攻克姑臧

  却说燕主冯弘,为后燕中卫将军冯跋弟。跋尝得罪后燕,亡命山泽。后燕主慕容熙即慕容宝之叔。淫荒失德,跋即乘势作乱,推慕容氏即慕容宝。养子高云为主,弑慕容熙。云自称天王,寻复遇弑,由跋代定国乱,继为燕主,定都龙城,史家称为北燕。魏遣使臣于什门至燕,敕令称藩,冯跋不从,拘住于什门,迫令投降。什门不屈,跋亦不肯遣归,魏遂与燕有隙,屡次鏖兵。既而冯跋病剧,命太子翼摄政,跋妃宋氏,欲立亲子受居,迫翼退居东宫。跋弟弘乘间入阁,便即篡位,跋竟惊死。弘杀太子翼,及跋子弟百余人。

  魏主焘再督兵伐燕,连败燕兵,燕尚书郭渊,劝弘送款献女,向魏求和。弘摇首道:“负衅在前,结怨已深,就使屈志降敌,也未必保全,不如另图别计。”乃再行调兵,与魏相持,魏降将朱修之,系怀祖国,因魏主自出攻燕,拟与前时被俘诸南人,联络起事,往袭魏主,事成归宋。当下商诸毛修之,毛修之亦系宋臣,被掳多年,甘心事魏,不肯相从。同名不同姓,同迹不同心,我为一叹。毛修之被掳见第六回。朱修之恐他泄谋,逃奔入燕。燕主弘遣令归宋,乞师北援,因即汎海南行,仍返故都。看官!你想此时的彭城王义康,及领军将军刘湛,方自坏长城,冤杀良将,还有何心去援北燕,再伐北魏!朱修之替燕求救,徒托空言,惟得了一个官职,充任黄门侍郎,没奈何蹉跎过去。

  魏主焘闻南人谋变,引兵西还,燕得苟延旦夕。不意内讧复起,反召外侮,遂令冯弘自取危祸,从此败亡。

  原来弘妻王氏,生有三子,长名崇,次名朗,又次名邈,妾慕容氏生子王仁,及弘已篡国,以妾为妻,竟立慕容氏为后,王仁为太子。崇受封长乐公,出镇辽西,朗与邈私议道:“今国家将亡,无人不晓,我父又听慕容氏谗言,恐我兄弟要先遭惨祸了,不如先走为是。”乃同奔辽西,劝兄降魏。嫡庶相争,非乱即亡,弘之得国也在此,其失国也亦在此,可谓天道好还。崇遂使邈赴魏都,举郡请降。

  冯弘闻三子卖国,勃然大怒,立遣部将封羽往讨。崇再向魏求救,魏授崇为车骑大将军,兼幽、平二州牧、封辽西王,食辽西十郡。更派永昌王拓跋健,左仆射安原,往援辽西,进攻龙城。拓跋健到了辽西,探得燕将封羽,在凡城驻兵,便遣裨将楼勃,率五千骑兵往攻,封羽不战即降,凡城复为魏有。

  冯弘大惧,不得已遣使至魏,情愿纳女求成。魏主焘索还于什门,且令燕太子王仁为质,方许罢兵。弘乃遣于什门归燕,什门在燕二十一年,终不屈节,魏主比为苏武,拜治书御史。惟弘子王仁,仍未遣往,由魏使征令入朝。弘锺爱少子,当然迟疑,更兼宠后慕容氏,从旁阻挠,掩袖工啼,牵袍揾泪,惹得这位燕王弘,倍加怜惜,宁可亡国,不肯割爱。小不忍,则乱大谋。

  散骑常侍刘滋入谏道:“从前蜀刘禅依山为固,吴孙皓据江为城,后来顿为晋俘,可见得强弱不同,终难幸免。今魏比晋强,我且不如吴蜀,若不从魏命,恐速危亡,还请陛下暂舍太子,令他入魏。一面修政治,抚百姓,收离散,赈饥穷,劝农桑,省赋役,维持国本,返弱为强,那时魏主亦不敢轻视,太子自得重归了。”计划甚是。道言未绝,弘已拍案道:“你也有父子情谊,难道教朕送儿就死么?”滋亦抗声道:“陛下遣子往魏,子未必死,国家可保;否则危亡在即,不但失一太子呢!”弘更大怒道:“逆臣咒诅朕躬,罪无可赦,左右快将他绑出朝门,斩首报来!”左右一声遵旨,便将刘滋绑出,一刀了命。可与龙逢、比干共传不朽,故本书不肯略过。

  随即叱还魏使,另遣使至建康,称藩乞援。宋廷称他为黄龙国,会燕使赍还诏书,封弘为燕王,但未尝出师相救,弘料不可恃,再命部将汤烛,奉贡魏都,托言太子有疾,故未遣质。魏主焘知他饰词,下诏逐客。先命永昌王拓跋健等伐燕,割取禾稼,继命骠骑大将军乐平王拓跋丕,镇东大将军徒河、屈垣等,带领骑兵四万,直捣龙城。弘闻报大惧,亟备牛酒犒师。魏将屈垣先到城下,由弘遣发部吏,牵羊担酒,犒劳魏兵,并令太常卿杨崏求和。屈垣道:“汝国不送侍子,所以我军前来;如果悔罪投诚,速将侍子献出,不得迟延!”杨崏唯唯而还。屈垣待了一日,未见复音,乃纵兵大掠,虏得男女六千余口。未几拓跋丕亦至,麾兵薄城。燕主弘既忧外侮,复舍不得膝下宠儿,害得徬徨失措,昼夜不安。没奈何再遣杨崏出城,限期送入侍子,求他退兵。拓跋丕总算应允,许以一月为期,自率四万骑兵,及所掠人口,从容退去。转眼间限期已满,弘仍未践约,杨崏一再入劝,弘答道:“我终不忍出此,万一事急,不如东投高丽,再图后举。”崏对道:“魏用全国兵力,来压我国,理无不克,高丽也是异族,始虽相亲,终必为变,不可不防!”燕臣非无智虑。弘终不从,密遣尚书阳伊,东往高丽,请发兵相迎。阳伊未返,魏师又来,弘又向魏进贡方物,愿送侍子入质。魏主焘到了此时,却不肯应许了,魏平东将军娥清,安西将军古弼,奉魏主命,率精骑万人,杀入燕境,再檄平州刺史拓跋婴,调集辽西诸军,一齐会合,鼓行而进,攻陷白狼城,入捣燕都。凑巧燕尚书阳伊,也乞得高丽兵将数万人,来迎燕主,进屯临川。燕尚书令郭生,不欲东迁,骤开城门纳魏兵。魏兵疑他有诈,未敢径入,郭生竟勒兵攻弘。弘急引高丽将葛卢、孟光入城,与生交锋。生中箭倒毙,余众奔散。葛卢、孟光,乘势掠取武库,搬出甲胄刀械,颁给高丽兵士。高丽兵易去旧褐,焕然一新,且见城中人民殷实,索性任情打劫,彻夜不休。燕民何辜!燕主弘遂迫民东徙,纵火焚去宫阙,但携细软什物,出城启行。令后妃宫人被甲居中,阳伊率兵外护,葛卢、孟光殿后,方轨并进,绵亘八十余里。

  魏将古弼因高丽兵众,立营自固,作壁上观。至燕主东行,弼正举酒独酌,陶然忘情。忽由部将高苟子入报,请率骑兵追击燕人,弼已含有醉意,拔刀斫案道:“谁敢打断老夫酒兴,如再多言,便即斩首!”高苟子伸舌而退。弼醉后就寝,翌日始醒,闻燕主已经遁去,始有悔意,乃率兵驰入龙城,据实奏报。不到数日,即有槛车到来,责弼拥兵纵寇,把他拘去,并召还娥清,一律加罪,黜为门卒。另派散骑常侍封拨,驰诣高丽,饬他送弘入魏。

  高丽王高琏不肯送弘,但复书魏都,谓当与冯弘俱奉王化。魏主焘恨他违命,拟发兵进讨,还是乐平王丕上书规谏,方才罢议。弘到了高丽,由高琏遣人郊劳道:“龙城王冯君,远来敝郊,敢问士马劳苦否?”弘且惭且愤,还要摆着皇帝架子,使人赍着诏书,谯让高琏,太不自量。高琏未免动怒,不许入城,但令弘寓居平郭,嗣复徙往北丰。弘侈然自大,政刑赏罚,独行独断,仍与在龙城时相似,惹得高琏怒上加怒,竟遣发骑士,驰至北丰,夺去冯弘侍臣,并把他太子王仁,一并拘去。令人一快。

  看官试想!这冯弘为了爱子娇妻,甘心弃国,此时仍弄到父子生离,哪得不悲愤交集?当下再遣密使,奉表宋廷,哀求援助,宋主遣吏王白驹等往迎冯弘,且饬高琏给资遣送。高琏益加愤恨,索性差了两员大将,一是孙漱,一是高仇,带了数百兵士,至北丰杀死冯弘,并弘子孙十余人。慕容后如何下落,可惜史中未详。

  北燕自冯跋篡立,一传即亡。高琏阳谥弘为昭成皇帝,但说他因病暴亡,浼王白驹返报宋主。宋主原不过貌示怀柔,既闻冯弘病殁,也就罢休,不复追诘了。

  魏主焘既灭北燕,乃进图北凉。北凉沮渠氏,世为匈奴左沮渠王,以官为姓。后凉主吕光,背秦自立,用那沮渠罗仇为尚书,后凉兴灭,见《两晋演义》。出伐西秦,竟致败绩。吕光归罪罗仇兄弟,将他处斩,罗仇从子蒙逊,起兵报怨,推太守段业为凉州牧,自为部将,击败后凉,擒住吕光侄吕纯。段业遂自称凉王,用蒙逊为尚书左丞,历史上称为北凉。蒙逊功高权重,为业所忌,出为西平太守,因密约从兄男成,谋共除业。男成亦辅业有功,不从蒙逊计议,蒙逊先谮男成,令业赐男成自尽,然后托词纠众,为兄报仇。阴害从兄,为弑主计,仁义安在?遂攻入凉州,弑了段业,自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兼张掖公。至后凉为后秦所灭,令南凉主秃发傉檀据守姑臧,蒙逊击走傉檀,即将姑臧夺来,作为国都,挈族迁居,加号河西王。嗣又破灭西凉,得地更广。蒙逊灭西凉见第七回。尝遣使通好江南,迭受册封,又遣子安周入侍北魏,魏亦遣官授册。两头讨好,计亦甚狡。僭号至二十余年,免不得骄淫起来。西僧昙无谶自言能使鬼治病,且有秘术,为蒙逊所信重,尊为圣人,令诸女及子妇,皆往受教。恐他是肉身说法。魏主焘独信道教,甚嫉释徒,闻蒙逊礼事西僧,遂遣尚书李顺,往征无谶。蒙逊抗命不遣,因此失魏主欢。李顺屡至姑臧,蒙逊渐不为礼,甚至箕踞上坐,受书不拜。顺正色道:“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周天子赐祚,命无下拜。桓公犹谨守臣道,下拜登受。今王不及齐桓,我朝又未尝谕王免拜,乃反骄蹇无礼,莫非轻视我朝不成!”这一席话,说得蒙逊神色悚惶,方起拜受诏。

  顺辞行归魏,魏主问焘及凉事,顺答道:“蒙逊控制河右,将三十年,粗识机谋,绥集荒裔,虽不能贻厥孙谋,尚足传及一世。惟礼为德舆,敬为德基,蒙逊无礼不敬,死期将至,不出一两年,就当毙命了。”魏主复问道:“易世以后,何时当灭?”顺又道:“蒙逊诸子,臣皆见过,统是庸才,惟敦煌太守牧犍,较有器识,继位必属此人,但终不及乃父,这乃是天授陛下呢。”魏主喜道:“能如卿言,朕当记着!”果然过了一年,北凉遣使告哀,说是蒙逊已殁,由世子牧犍嗣位。魏主谓李顺道:“卿言已验,看来朕取北凉,亦当不远了。”乃进授安西将军,仍令他赍送封册,拜牧犍为凉州刺史兼河西王。

  牧犍有妹兴平公主,曾由魏主求为夫人,蒙逊前已允诺,尚未遣送,至是牧犍奉父遗命,特派右丞李繇,送妹入魏,得册为右昭仪。魏主亦愿将亲妹武威公主,嫁与牧犍,牧犍仍遣李繇迎归。彼此联姻,共敦睦谊,总道是亲戚关系,可以无虞,偏魏主征令牧犍子封坛,入侍左右。牧犍虽然不愿,也只好惟命是从。且因魏使李顺,仍然往来,特厚加馈赂,托他斡旋,所以魏主欲依顺前言,加兵北凉,均经顺婉言劝止,暂免兵戈。

  忽有老人在敦煌东门,投入书函,函中写着:“凉王三十年若七年,”守吏得书,视为奇事,四处寻觅老人,并无下落,乃将原书呈献牧犍。牧犍也是不懂,召问奉常张慎,奉常宦官。慎答道:“臣闻虢国将亡,有神降莘,愿陛下崇德修政,保有三十年世祚;若好游畋,耽酒色,臣恐七年以后,必有大变。”

  可作警铎。牧犍听了,很是不乐。

  原来牧犍有嫂李氏,色美好淫,牧犍兄弟三人,均与通奸,惟妇人格外势利,对着牧犍,特别加媚,大得牧犍欢心,独王后拓跋氏即武威公主。看不过去,常有怨言。李氏遂与牧犍姊密商,寘毒食中,谋毙王后。牧犍姊何故通谋,莫非想做鲁文姜么?幸拓跋氏稍稍进食,便觉腹痛,自知遇毒,即令内侍飞报魏主。魏主焘急遣解毒医官,乘传往救,始得告痊。医官还报魏主,魏主又传谕牧犍,索交李氏,牧犍与李氏结不解缘,怎肯将她献出,佯对魏使,将李氏黜居酒泉,其实是辟窟藏娇,仍与往来。

  魏主再遣尚书贺多罗至凉州,探伺牧犍举动。多罗返报,谓牧犍外修臣礼,内实乖悖,魏主乃更问崔浩。浩答道:“牧犍逆萌已露,不可不诛!”于是大集公卿,会议出师。自奚斤以下三十余人,统说牧犍心虽未纯,职贡无阙,朝廷待以藩臣,妻以公主,原为羁縻起见,今罪恶未彰,应加恕宥。且北凉土地卤瘠,难得水草,若往攻不下,野无所掠,反致进退两难,不如不讨为是。魏主因李顺常使北凉,复详加谘询。顺至北凉已有十二次,前时亦尝得蒙逊赂遗,及牧犍嗣立,赠馈加厚,乃伪语道:“姑臧附近一带,地皆枯石,野无水草,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积雪,深至丈余,春夏消释,下流成川,居民引以灌溉。若我军往讨,彼必决通渠口,泄去积水,并且无草可资,人马饥渴,如何久留!奚斤等所言,不为无见,还请陛下三思!”

  魏主召入崔浩,与述众议,浩对众辩论道:“《汉书·地理志》曾谓凉州畜产,素来饶富,若无水草,畜何由蕃?且前人筑造城郭,建设郡县,定有地利可因,难道无水无草,尚可立足么?如谓人民汲饮,全恃雪水,试想雪水消融,仅足敛尘,何能通渠灌溉?似此妄言,只可欺人,何能欺我!”数语道破,不啻亲睹。李顺又接口道:“眼见是真,耳闻是假,我尝亲见,何必多辩!”浩厉声道:“汝受人金钱,便以为我目不见,乐得替人掩饰么?”顺被浩说出心病,禁不住满面羞惭,低首而退。奚斤亦即趋出。

  振威将军伊馛独留白魏主道:“凉州若果无水草,凉人如何立国?众议皆不可用,请从浩言!”魏主乃治兵西郊,下敕亲征,留太子晁监国,宜都王穆寿为辅。又使大将军嵇敬,率二万人屯漠南,防御柔然,自率大军登程。传诏北凉,数牧犍十二罪,结末有数语道:“汝若亲率群臣,委贽远迎,谒拜马首,尚不失为上策;至六军既临,面缚舆榇,已是下策;倘执迷不悟,困死孤城,自甘族灭,为世大戮,乃真正无策了。”

  牧犍受诏不报,魏主遂由云中渡河,至上郡属国城,部分诸军,命永昌王拓跋健,尚书令刘洁,与常山王拓跋素为先锋,两道并进,乐平王拓跋丕,阳平王杜超为后继,用平西将军秃发源贺为向导。源贺系秃发傉檀子,入魏拜官,由魏主询问征凉方略,源贺答道:“姑臧城旁,有四部鲜卑,均系祖父旧民,臣愿处军前,宣扬威信,他必相率归命。外援既服,取孤城如反掌了。”魏主称善。源贺沿途招慰,收得诸部三万余人,魏军得专攻姑臧。永昌王拓跋健,掠得河西畜产二十余万头,北凉大震。

  牧犍向柔然求救,柔然路远不至,乃遣弟董来领兵万人,出战城南,略略争锋,便即溃退。牧犍婴城固守,魏主亲自督攻,见姑臧附近,水草甚饶,顾语崔浩道:“卿言已验,可恨李顺欺朕!”浩答道:“臣原不敢虚言呢。”魏主又遣使入城,谕令牧犍速降,牧犍还未肯应命,等到城中内溃,兄子万年,领众降魏,牧犍乃无法可施,面缚出降。计自牧犍嗣位至此,正满七年。回应老人书中语。

  魏主但诘责数语,仍令释缚,以妹婿礼相待。一面统军入城,收抚户口二十余万,所得仓库珍宝,不可胜计。又使张掖王秃发保周,龙骧将军穆罴等,分徇诸部,杂胡闻风降附,又得数十万人。魏主遂留乐平王丕及征西将军贺多罗,镇守凉州,命牧犍带领宗族,及吏民三万户,随归平城,北凉遂亡。

  尚有牧犍弟无讳、宜得、安周等,前曾分戍沙州、酒泉、张掖等处,至此为魏军所攻,相继奔散。无讳又收集遗众,更取酒泉,由魏主再遣永昌王健,督军往讨。无讳穷蹙,方才请降。魏授无讳为征西大将军兼酒泉王,又封万年为张掖王。无讳复有异志,再经魏镇南将军尉眷往击,无讳食尽,与弟安周西走鄯善。鄯善王比龙怯走,城为无讳所据。无讳兄弟,又还据高昌,遣部吏汜隽奉表宋廷。宋封无讳为征西大将军河州刺史河西王,都督凉、河、沙三州军事。无讳病死,弟安周继得宋封,仍袭兄职,后为柔然所并。

  万年调任冀、定二州刺史,复坐谋叛罪赐死,就是牧犍父子,留居平城,忽被魏人告讦,说他隐蓄毒药,姊妹皆为左道,朋行淫佚,毫无愧颜。终为西僧所误。魏主遂将沮渠昭仪,勒令自尽,也怕做元绪公么?并令司徒崔浩,赐牧犍死,诛沮渠氏宗族数百人。惟牧犍妻武威公主,系是魏主胞妹,才得保全。小子有诗叹道:

  休言婚媾本相亲,隙末凶终反丧身;

  才识丈夫应自立,事功由己不由人。

  魏主已灭北凉,大河南北,尽为魏有,只有一氐王杨难当,尚据上邽,一隅仅保,免不得同就灭亡。欲知后事,再阅下回。

  北燕、北凉,兴亡之迹不同,而其因女色而亡也则同。冯弘以妾为妻,偏爱少子,沮渠、牧犍以叔盗嫂,下毒正妃,卒皆得罪强邻,同归覆灭。故弘之有妾慕容氏,牧犍之有嫂李氏,实皆燕凉之祸水,而以美色倾人家国者也。然冯弘之得国也,由于乃兄之宠宋夫人,嫡庶相争,因乱窃位,故其受报也亦在于宠妾;沮渠、牧犍之嗣国也,由于乃父之谮杀男成,昆季相戕,托名报怨,故其受报也即在于艳嫂。报应之来,迟早不爽,阅者观于燕、凉之遗事,有以知亡国之由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