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第三十一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三十一回

  杀诸王宣城肆毒 篡宗祚海陵沉冤

  却说新安王昭文嗣位,封赏各王公大臣,进鄱阳王锵为司徒,随王子隆为中军大将军,卫尉萧谌为中领军,司空王敬则为太尉,车骑大将军陈显达为司空,尚书左仆射王晏为尚书令,西安将军王玄邈为中护军。此外亲戚勋旧,各有迁调,不及细表。独萧鸾从子遥光遥欣,本没有甚么大功,不过遥欣为始安王道生长孙,得袭封爵。此次复为鸾效力,因特授南郡太守,不令莅镇,仍留为参谋。遥光除兖州刺史,嗣又命遥欣弟遥昌,出为郢州刺史。鸾已有心篡立,所以将从子三人,布置内外,树作党援。

  鄱阳王锵,随王子隆,年龄俱未及壮,但高武嗣子,半即凋零,要算锵与子隆,名位最崇,资望亦最著。萧鸾阴实忌他,外面却佯表忠诚,每与锵谈论国事,声随泪下。锵不知有诈,还道他是心口相同,本无歹意;实则朝廷内外,统已看透萧鸾诡秘,时有戒心。

  制局监谢粲,私劝锵及子隆道:“萧令跋扈,人人共知,萧鸾已进录尚书事,粲尚呼为萧令,是沿袭旧称。此时不除,后将无及!二位殿下,但乘油壁车入宫,奉天子御殿,夹辅号令,粲等闭城上仗,谁敢不从?东府中人,当共缚送萧令,去大害如反掌了”恐也未必。子隆颇欲依议,锵独摇首道:“现在上台兵力,尽集东府,鸾为东府镇守,坐拥强兵,倘或反抗,祸且不测,这恐非万全计策呢!”我亦云然,但此外岂竟无良策么?已而马队长刘巨复屏人语锵,叩头苦劝。锵为所怂恿,命驾入宫。转念吉凶难卜,有母在堂,须先禀诀为是。乃复折回私第,入白生母陆太妃。陆太妃究系女流,听着这般大事,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出言谕止,累得锵迟疑莫决,只在家中绕行。盘旋了好半日,天色已晚,尚未出门。事为典签所闻,典签官名,即记室之类。竟驰往东府告鸾。鸾立遣精兵二千人,围攻锵第。锵毫无预备,只好束手就死。谢粲、刘巨,俱为所杀。

  子隆方待锵入宫,日暮未闻启行,黄昏又无消息。正拟就寝,忽闻有人入报,鄱阳王居第已被东府兵围住了。子隆料知有变,但也没法自防,不得不听天由命。统是没用人物。过了片刻,那东府兵已蜂拥前来,排墙直入,子隆无从逃匿,坐被乱兵杀死。两家眷属,并皆遇害,财产抄没。锵年才二十六,子隆年只二十一,一叔一侄,携手入鬼门关去了。

  江州刺史晋安王子懋,系子隆第七兄,闻二王罹祸,意甚不平,遂欲起兵赴难。自思生母阮氏,尚居建康,应先事往迎,免得受害,乃密遣人入都,迎母东行。偏阮氏临行时,使人报知舅子于瑶之,令自为计,传文作兄子瑶之,疑有误。瑶之反驰白萧鸾。自为计则得矣,如亲谊何!鸾即奏称子懋谋反,自假黄钺督军,内外戒严,立派中护军王玄邈,率兵往讨子懋。一面遣军将裴叔业,与于瑶之径袭寻阳。

  子懋与防閤军将陆超之、董僧慧商议,以湓城为寻阳要岸,恐都军沂流掩击,即拨参军乐贲率兵三百人往守。裴叔业等乘船西上,驶至湓城,见城上有兵守着,便不动声色,但扬言奉朝廷命,往郢州行司马事。当下悬帆直上,掉头自去。城中兵见他驶过,当然放心,夜间统去熟睡。不意到了三更,竟有外兵扒城进来,一声喧噪,杀入署中。乐贲仓皇惊醒,披衣急走,才出署门,兜头碰着裴叔业,大呼速降免死!贲知不可脱,没奈何伏地乞降。叔业收纳乐贲,据住湓城。因闻子懋部曲,多雍州人,骁悍善战,不易攻取,乃更使于瑶之诣寻阳城,往赚子懋。

  子懋因湓城失陷,正在着忙,召集府州将吏,登城捍御。忽见瑶之叩门,还疑是戚谊相关,前来相助,便命开城迎入。瑶之视了子懋,行过了礼,便开口说道:“殿下单靠一座孤城,如何久持!不若舍仗还朝,自明心迹,就使不能复职,也可在都下作一散官,仍得保全富贵,决无他虑!”子懋被他一说,禁不住心动起来。寻阳参军于琳之,系瑶之亲兄,此时也从旁闪出,与乃兄一唱一和,说得子懋越加移情。琳之复劝子懋重赂叔业,使他代为申请,洗刷前愆。子懋已为所迷,遂取出金帛,使琳之随兄同往。琳之见了叔业,非但不为子懋说情,反教叔业掩取子懋。叔业即遣裨将徐玄庆,率四百人随着琳之,驰入州城。

  子懋正坐斋室中,静待琳之归报,蓦闻门外有蹴踏声,惊起出视,只见琳之带着外兵,各执着亮晃晃的宝刀,踊跃而来。不由的大骇道:“汝从何处招来兵士?”琳之瞋目道:“奉朝廷命,特来诛汝!”子懋乃怒叱道:“刁诈小人,甘心卖主,天良何在!”言未已,琳之已趋至面前。子懋退入斋中,被琳之抢步追入,揿住子懋,用袖障面,外边跟进徐玄庆,顺手一刀,头随刀落,年只二十三。死由自取,不得为枉。

  琳之取首出斋,徇示大众,那时府中僚佐,早已逃避一空,剩得几个仆役,怎能反抗!此外有若干兵民,统是顾命要紧,乐得随风披靡,顺从了事。可巧王玄邈大军亦到,见城门洞开,领兵直入。琳之、玄庆等接着,报明情形,玄邈大喜,复分兵搜捕余党。

  兵士捕到董僧慧,僧慧慨然道:“晋安举兵,仆实预谋,今为主死义,尚复何恨!但主人尸骸暴露,仆正拟买棺收殓,一俟殓毕,即当来就鼎镬!”玄邈叹道:“好一个义士!由汝自便。我且当牒报萧公,贷汝死罪!”僧慧也不言谢,自去殓葬子懋。子懋子昭基,年方九岁,被系狱中,用寸绢为书,贿通狱卒,使达僧慧。僧慧顾视道:“这是郎君手书,我不能援救,负我主人!”遂号恸数次,呕血而亡!

  还有陆超之静坐寓中,并不避匿。于琳之素与超之友善,特使人通信,劝他逃亡。超之道:“人皆有死,死何足惧!我若逃亡,既负晋安王厚眷,且恐田横客笑人!”田横齐人,事见汉史。玄邈拟拘住超之,囚解入都,听候发落。偏超之有门生某,妄图重赏,佯谒超之,觑隙闪入超之背后,拔刀奋砍,头已坠下,身尚不僵。超之非羿,其徒恰似逄蒙。遂携首往报玄邈。玄邈颇恨门生无礼,但一时不便诘责,仍令他携首合尸,厚加殡殓。大殓已毕,门生助举棺木,棺忽斜坠,巧巧压在门生头上。一声脆响,颈骨已断,待至旁人把棺扛起,急救门生,已是晕倒地上,气绝身亡!莫谓义士无灵!玄邈闻报,也不禁叹息,惟受了萧鸾差遣,只好将昭基等械送入都,眼见是不能生活了。

  鸾复遣平西将军王广之,往袭南兖州刺史安陆王子敬。系武帝第五子。广之命部将陈伯之为先驱,佯说是入城宣敕。子敬亲自出迎,被伯之手起刀落,砍倒马下。后面即由广之驰到,城中吏民,顿时骇散。经广之揭张告示,谓罪止子敬,无预他人,于是吏民复集,稍稍安堵。广之飞使报鸾,鸾更遥饬徐玄庆,顺道西上,往害荆州刺史临海王昭秀。

  玄庆轻车简从,驰抵江陵,矫传诏命,立召昭秀同归。荆州长史何昌寓,料有他变,独出见玄庆道:“仆受朝廷重寄,翼辅外藩,今殿下未有过失,君以一介使来,即促殿下同去,殊出不情!若朝廷必须殿下入朝,亦当由殿下启闻,再听后命。”玄庆见他理直气壮,倒也不好发作,乃告辞而去。嗣由正式诏使,征昭秀为车骑将军,别命昭秀弟昭粲继任,昭秀乃得安然还都。

  萧鸾续命吴兴太守孔琇之,行郢州事,且嘱使杀害晋熙王銶。高帝第十八子。琇之不肯受命,绝粒自尽。乃改遣裴叔业西行,翦除上流诸王。叔业自寻阳至湘州,湘州刺史南平王锐,拟迎纳叔业。防阁将军周伯玉朗声道:“这岂出自天子意?为今日计,宜收斩叔业,举兵匡扶社稷,名正言顺,何人不依!”快人快语。锐年才十九,没甚主见,典签在旁,呵叱伯玉,竟勒令下狱。待叔业入城,矫诏杀锐,又将伯玉杀死。叔业再趋向郢州,也是依法泡制,銶年十六,更加懦弱,服毒了命。更由叔业驰往南豫州。豫州刺史宜都王铿,高帝第十六子。也不过十八岁,惊惶失措,也被叔业勒毙。

  上游诸王,已经尽歼,叔业欣然东还,复告萧鸾。萧鸾遂自为太傅,领扬州牧,进爵宣城王,引用当时名士,与商大计,指日篡位。侍中谢朏不愿附逆,求出为吴兴太守,得请赴郡。用酒数斛,贻送吏部尚书谢瀹,且附书道:“可力饮此,勿预人事!”统做好好先生,自然乱贼接踵。原来瀹系朏弟,朏恐他好事惹祸,故有此嘱。宣城王鸾,尚恐人情未服,不免加忧。骠骑谘议参军江悰面请道:“大王两胛上生有赤志,便是肩擎日月。何不出示众人,俾知瑞异!”鸾点首无言。适晋寿太守王洪范,入都谒鸾,鸾便袒臂相示,且故意密语道:“人言此是日月相,愿卿勿泄!”洪范道:“公有日月在躯,如何可隐?当为公极力宣扬!”鸾佯为失色,洪范退后,却暗暗喜欢,欣慰不置。桂阳王铄,高帝第八子。与鄱阳王锵齐名,锵好文章,铄好名理,时称鄱桂。鄱阳王遇害,铄由前将军迁任中军将军,并开府仪同三司。他本来流连诗酒,不愿与闻政事。此时勉强接任,明知鸾不怀好意,也因没法推辞,虚与周旋。一日往东府见鸾,坐谈片刻,还语侍读山悰道:“我日前往见宣城王,王对我呜咽,即夕害死鄱阳、随郡二王,今日宣城见我,又复流涕,且面有愧色,恐我等也要受害哩!”自知颇明,惜不能先几远引。是夕心惊肉跳,很觉不安。果然到了夜半,有东府兵斩关突入,把铄杀毙,年只二十四。

  铄以下诸弟,便是始兴王鉴,高帝第十子。曾为秘书监,领石头戍事,时已去世;又次为江夏王锋,锋有才行,并有武力,任骁骑将军。至是贻书责鸾,说他残虐宗族,忍心害理,鸾引为深恨。只因他勇武过人,不敢遣兵入第,但使他出祀太庙,就庙中埋伏甲士,俟锋登车前来,突出害锋。锋从车上跃下,挥拳四击,前至数人,皆被击倒,怎奈来兵甚众,四面攒殴,且手中尽执刀械,绕身攒刺,任你江夏王如何骁悍,毕竟赤手空拳,寡不敌众,身上受了数十创,大吼而亡,年只二十。

  鸾又遣典签何令孙,往杀建安王子真。武帝第九子。子真方十九岁,胆子甚小,走匿床下。令孙追入,一把抓住,吓得子真浑身发抖,伏地叩首,哀乞为奴,冀免一死。偏令孙不肯容情,拔剑一挥,呜呼毕命!

  鸾杀死数王,意尚未足,更令中书舍人茹法亮,往杀巴陵王子伦。武帝第十三子。子伦阅年十六,颇有英名,时正为南兰陵太守,镇治琅琊,闻得法亮到来,即从容不迫,整肃衣冠,出受诏命。法亮读过伪敕,并递过毒酒一杯,逼令速饮。子伦唏嘘道:“圣人有言,鸟死鸣哀,人死言善,先朝前灭刘氏,几无遗类,今子孙遭祸,也是理数循环,不足深怨。惟君是我家旧人,独奉使到此,想是事不得已,此酒何劳劝酬,我拚着一死罢了!”此子颇觉明白,可惜为鸾所杀。法亮怀惭不答,但看他酒已毕饮,当即趋退。不到片时,子伦已毒发归天。法亮又入内殡殓,也为泪下。假惺惺何为?

  随即返报萧鸾,鸾并杀死衡阳王钧。钧系高帝十一子,过继衡阳王道度为嗣,曾任秘书监,好学有文名,生年二十二岁,也为萧鸾所害。看官!你道是冤不冤,惨不惨呢!出尔反尔,盍读子伦遗言。

  鸾逞情杀戮,无一敢违,正好趁势做去,把高、武两帝传下的宝座,篡夺了来。齐主昭文,本来是个殿中傀儡,一切政事,听命萧鸾,就是一饮一食,也必经萧鸾允给,方由御厨供俸。一日思食蒸鱼菜,饬厨官进陈,厨官答称无宣城命,竟不上供。似这无权无力的小皇帝,要他推位让国,真是容易得很。况且宗亲懿戚,已害死了一大半,朝上一班元老,又统是朝秦暮楚,没甚廉耻,但得保全富贵,管甚么帝祚旁移!因此延兴元年十月终旬,竟颁出一道太后敕令,废齐主昭文为海陵王,命宣城王鸾入登大位。令云:

  夫明晦迭来,屯平代有,上灵所以眷命,亿兆所以归怀。自皇家淳耀,列圣继轨,诸侯官方,百神受职,而殷忧时启,多难荐臻。隆昌失德,特紊人思,非徒四海解体,乃亦九鼎将移。赖天纵英辅,大匡社稷,崩基重造,坠典再兴。嗣主幼冲,庶政多昧,且早婴尩疾,弗克负荷;所以宗正内侮,戚藩外叛,觇天视地,人各有心。虽三祖之德在民,而七庙之危行及,自非树以长君,镇以渊器,未允天人之望,宁息奸宄之谋!太傅宣城王,胤体宣皇,锺慈太祖,识冠生民,功高造物,符表夙著,讴颂有在。宜入承宝命,式宁宗涢。帝可降封海陵王,吾当归老别馆。昔宣帝中兴汉室,简文重延晋祀,庶我鸿基,于兹永固。言念国家,感庆载怀。

  这令一下,昭文当然出宫,别居私第。还有昭文妃王氏,方册为皇后,不到旬月,仍降为海陵王妃。就是太后王氏,本居养宣德宫,至鸾入嗣位,也只好让出宫外,另就鄱阳王故第,略加修葺,沿袭旧号,仍称为宣德宫。那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宣城王萧鸾,还且三揖三让,待至群臣三请,然后入殿登基。愈形其丑。当即改元建武,颁诏大赦。自谓入承太祖,列作第三子。要篡就篡,何必强词附会!加授太尉王敬则为大司马,司空陈显达为太尉,尚书令王晏为骠骑大将军,左仆射徐孝嗣为中军大将军,中领军萧谌为领军将军,兼南徐州刺史,中护军王玄邈为南兖州刺史,平北将军王广之为江州刺史,晋寿太守王洪范为青、冀二州刺史。所有扬州刺史要缺,特委任长子宝义。宝义少有废疾,不堪外镇,乃更改命始安王遥光代任。遥光弟遥欣镇荆州,遥昌镇豫州,三人与鸾最亲,更有佐命功勋,所以特委重任,倚若长城。为后文伏笔。

  度支尚书虞悰独自称病重,不肯入朝。王晏奉新主命,慰谕虞悰,令他出佐新朝,悰慨然道:“主上圣明,公卿戮力,自能安邦定国,还须老朽何用?悰实不敢闻命!”说至此,恸哭不已。惹得王晏无可再说,只得入朝复旨,朝议即欲具奏劾悰,徐孝嗣独进言道:“这也是古来遗直呢!”想亦自觉靦颜。朝臣闻孝嗣言,方才罢议。

  过了数日,追尊生父始安王道生为景皇帝,生母江氏为景皇后,赠故兄凤为侍中骠骑将军,封始安王弟缅为侍中司徒,封安陆王。凤仕宋为郎官,宋季已经病故,嗣子就是遥光兄弟。缅在齐太祖时,受爵安陆侯,世祖永明九年病殁,嗣子宝晊袭爵,出为湘州刺史。宝晊弟宝览封江陵公,宝宏封汝南公。册故妃刘氏为皇后,追谥曰敬。刘后去世,差不多有六七年,遗下四子,长宝卷,次宝玄,次宝夤,又次为宝融。尚有庶出诸子,最长的就是宝义,次宝源,次宝攸,次宝嵩,最幼为宝贞。鸾既为帝,欲立储贰,因宝义虽为长子,究是庶出,且有废疾,因特立宝卷为太子,封宝义为晋安王,宝玄为江夏王,宝源为庐陵王,宝夤为建安王,宝融为随王,宝攸为南平王,宝嵩为晋熙王,宝贞为桂阳王。

  又对着废主昭文,佯加优待,命依汉东海王疆汉光武子。故事,给虎贲旄头画轮车,设钟虡宫悬,一切供养,俱从隆厚。到了十一月间,忽称海陵王有疾,屡遣御医诊视,哪知进药数剂,反把他断送性命。形式上却下了一道哀诏,命大鸿胪监护丧事,殓用衮冕,葬给輼輬车,仪仗用黄屋左纛,前后羽葆鼓吹,挽歌二部,予谥为恭。可怜十五岁的废主,徒博得一副葬仪,还算比高武文惠诸男,外观较美呢。小子有诗叹道:

  郁林废去海陵来,半载蹉跎受劫灰。

  幼主未曾闻失德,徒遭篡弑令人哀!

  齐主鸾正心满意足,如愿以偿,偏外人仗义执言,竟尔声罪致讨,兴动干戈。欲知何人讨鸾,且看下回再详。

  高武文惠诸男,不可谓少,乃萧鸾图逆,恣意杀戮,未敢有违;惟鄱阳王锵,随王子隆,晋安王子懋本欲先发制鸾,顾皆为鸾所害。三王之死,皆一疑字误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古语诚不虚也。夫以诸王之内居外守,竟不能监束一鸾,毋乃所谓景升之子,皆豚犬耶!昭文嗣位,未及一年,饮食起居,皆待鸾命,捽而去之,犹反手耳。然昭文不足亡国,而亡国者实为昭业,鸾之篡位,昭业使之也。但前有郁林,后有东昏,悖入悖出,两两相称,鸾犹残戮诸王,为后嗣计,毒若蛇蝎,愚若犬彘,读此回而不叹恨者,未之有也。

《南北史演义》第三十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三十回

  上淫下烝丑传宫掖 内应外合刃及殿庭

  却说齐嗣主昭业,即位逾年,改元隆昌。自思从前不得任意,至此得了大位,权由己出,乐得寻欢取乐,快活逍遥,每日在后宫厮混,不论尊卑长幼,一味儿顽皮涎脸,恣为笑谑。世祖时穆妃早亡,不立皇后,后宫只有羊贵嫔、范贵妃、荀昭华等,已值中年,尚没有甚么苟且事情。独昭业父文惠太子宫内,尚有几个宠姬,多半是年貌韶秀,华色未衰。不过贞淫有别,品性不同。就中有一霍家碧玉,年龄最稚,体态风骚,当文惠太子在日,也因她柔情善媚,格外见怜,此时嫠居寂寞,感物伤怀,含着无限凄楚,偏昭业知情识趣,眉去眼来,一个是不衫不履,自得风流,一个是若即若离,巧为迎合,你有情,我有意,渐渐的勾搭上手,还有甚么礼义廉耻。更有宦官徐龙驹,替两人作撮合山,从旁怂恿,密为安排。好一个牵头。于是云房月窟,暗里绸缪,海誓山盟,居然伉俪,说不尽的鸾颠凤倒,描不完的蝶浪蜂狂。龙驹又想出一法,只说度霍氏为尼,转向皇太后王氏前,婉言禀闻。王太后哪识奸情,便令将霍氏引去,龙驹竟导至西宫,令与昭业彻夜交欢,恣情行乐,并改霍氏姓为徐氏,省得宫廷私议,贻笑鹑奔。此外又选入许多丽姝,充为妾媵,就是两宫中的侍女,也采择多人。不过霍氏是文惠幸姬,格外著名,昭业更格外宠爱,所以齐宫丑史,亦格外播扬。

  更可丑的是皇后何氏,也是一个淫妇班头。她在西州时候,因昭业入宫侍奉,耐不住孤帐独眠,便引入侍书马澄,与他私通。及迎入为后,与昭业虽仍恩爱,但昭业是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仍使何后独宿中宫,担受那孤眠滋味。她前时既已失节,此时何必完贞。可巧昭业左右杨珉,生得面白唇红,丰姿楚楚,由何后窥入眼中,便暗令宫女导入,赐宴调情。杨珉原是个篾片朋友,既承皇后这般厚待,还有甚么不依,数杯酒罢,携手入帏,为雨为云,不消细说。那时昭业上烝庶母,何后下私幸臣,尔为尔,我为我,两下里各自图欢,倒也无嫌无疑,免得争论。却是公平交易。

  昭业不特渔色,并好佚游,每与左右微服出宫,驰骋市里,或至乃父崇安隧中,掷涂赌跳,作诸鄙戏,兴至时滥加赏赐,百万不吝,尝握钱与语道:“我从前欲用汝一枚,尚不可得,今日须任我使用了!”钱神有知,应答语道:快用快用,明年又轮不着用了!

  先是世祖赜生平好俭,库中积钱五亿万,斋库亦积钱三亿万,金银布帛,不可胜计。昭业更得任情挥霍,视若泥沙,祖宗为守财奴,子孙往往如此。尝挈何后及宠姬,入主衣库,取出各种宝器,令相投击,砰磞砰磞的好几声,悉数破碎,昭业反狂笑不置。或令阉人竖子,随意搬取,顷刻垂尽。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各得宠眷。珍之内事谄媚,外恣威权,所有宫廷要职,必须先赂珍之,论定价值,然后由珍之列入荐牍。一经保奏,无不允行。珍之任事才旬月,家累巨万。往往不俟诏旨,擅取官物,及滥调役使,有司辄相语云:“宁拒至尊敕,难违舍人命!”

  宦官徐龙驹得受命为后阁舍人,常居含章殿,戴黄纶帽,披黑貂裘,南面向案,代主画敕,左右侍直与御坐前无异。这是做牵头的好处。卫尉萧谌,为世祖赜族子,世祖尝引为宿卫,使参机密。征南谘议萧坦之,与谌同族,曾充东宫直阁,昭业因二人同为亲旧,亦加信任。谌或出宿,昭业常通宵不寐,直待谌还直宫中,方得安心。坦之出入后宫,每当昭业游宴,必令随侍。昭业醉后忘情,脱衣裸体,坦之扶持规谏,略见信从;但后来故态复萌,依然如故。何皇后私通杨珉,恐事发得罪,所以对着昭业,比前尤昵,曲意承欢。昭业喜不自胜,迎后亲戚入宫,使居耀灵殿,斋阁洞开,彻夜不闭,内外淆杂,无复分别,好似那混沌世界,草昧乾坤。想是子业转世来亡齐祚。

  当时恼动了一位宰辅,屡次上疏,规戒主恶。怎奈言不见听,杳无复谕,自欲入宫面奏,又常被周奉叔阻住禁门,不准放入。情急智生,由忧生愤,遂欲仿行伊、霍故事,想出那废立的计谋。这人为谁?就是尚书令西昌侯萧鸾,特笔提叙,喝起下文。鸾拥立昭业,得邀重任,政无大小,多归裁决。武陵王曅,虽亦见倚赖,但政治经验,未能及鸾,所以遇事推让。竟陵王子良已被嫌疑,只好钳口不言,免滋他祸。

  鸾专握朝纲,见嗣主纵欲怙非,不肯从谏,乃引前镇西谘议参军萧衍,与谋废立。衍劝鸾待时而动,不疾不徐。鸾怅然道:“我观世祖诸子,多半庸弱,惟随王子隆,世祖第八子。颇具文才,现今出镇荆州,据住上游,今宜预先召入,免滋后患。惟他或不肯应召,却也可忧。”衍答道:“随王徒有美名,实是庸碌,部下并无智士,只有司马垣历生,太守卞白龙,作为爪牙,二人唯利是图,若给他显职,无有不来!随王处但费一函,便足邀他入都了。”鸾抚掌称善,即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白龙为游击将军。果然两人闻信,喜跃前来。再召子隆为抚军将军,子隆亦至。鸾又恐豫州刺史崔慧景,历事高、武二朝,未免反抗,因即遣萧衍为宁朔将军,往戍寿阳,慧景还道是意外得罪,白服出迎,由衍好言宣慰,偕入城中。那萧鸾既抚定荆、豫,释去外忧,便好下手宫廷,专除内患。

  萧坦之、萧谌两人本系昭业心腹,因见昭业怙恶不悛,也恐祸生不测。鸾乘间运动,把两萧引诱过来,晓以祸福利害,使他俯首帖耳,乐为己用,然后使坦之入奏,请诛杨珉。昭业转告何后,何后大骇,流涕满面道:“杨郎直呼杨郎曾否知羞?年少无罪,何可枉杀!”昭业出见坦之,也将何后所说,复述一遍,坦之请屏左右,密语昭业道:“杨珉与皇后有情,中外共知,不可不诛!”昭业愕然道:“有这般事么?快去捕诛便了。”坦之领命,忙去拿下杨珉,牵出行刑。何皇后闻报,急至昭业前跪求,哭得似泪人儿一般。昭业也觉不忍,便命左右传出赦诏。甘作元绪公。哪知坦之早已料到此着,一经推出杨珉,便即处决。至赦文传到,珉已早头颅落地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诏使返报昭业,昭业倒也搁起,独何后记念情郎,不肯忘怀,一行一行的泪珠儿,几不知滴了多少。

  坦之虑为所谮,向鸾问计。鸾正欲诛徐龙驹,便嘱坦之贿通内侍,转白何后,但言杨珉得罪,统是龙驹一人唆使。坦之依计而行,何后不知真假,便深恨龙驹,请昭业速诛此人,昭业尚未肯应允,再经鸾一本弹章,令坦之递呈进去,内外夹迫,教龙驹如何逃生!刑书一下,当然毕命。

  杨、徐既除,要轮到直閤将军周奉叔了,奉叔恃勇挟势,陵轹公卿,尝令二十人带着单刀,拥护出入,门卫不敢诃,大臣不敢犯。尝哓哓语人道:“周郎刀,不识君!”鸾亦亲遭嫚侮,所以决计翦除。当下嘱使二萧,劝昭业调出奉叔,令为外镇。昭业耳皮最软,遂出奉叔为青州刺史。奉叔乞封千户侯,亦邀俞允。独萧鸾上书谏阻,乃止封奉叔为曲江县男,食邑三百户。奉叔大怒,持刀出閤,与鸾评理。鸾不慌不忙,从容晓谕,反把奉叔怒气,挫去了一大半,没奈何受命启行。部曲先发,自入宫面辞昭业,退整行装,跨马欲走。鸾与萧谌矫敕召奉叔入尚书省,俟奉叔趋入省门,两旁突出壮士,你一锤,我一挝,击得奉叔脑浆迸流,死于非命。鸾始入奏,托言奉叔侮蔑朝廷,应就大戮。昭业拗不过萧鸾,且闻奉叔已死,也只好批答下来,准如所请。只能欺祖考,不能欺萧鸾。溧阳令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至是语綦母珍之道:“天下事已可知了!灰尽粉灭,便在旦夕,不早为计,将无噍类呢!”珍之道:“计将安出?”文谦道:“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一旦号召,谁不应命?公内杀萧谌,文谦愿外诛萧令,就是不成而死,也还有名有望,若迟疑不断,恐伪敕复来,公赐死,父母为殉,便在眼前了!”珍之闻言,犹豫未决。不到旬日,果为鸾所捕,责他谋反,立即斩首。连杜文谦也一并拘住,骈首市曹。

  武陵王曅忽尔病终,年只二十八。竟陵王子良时已忧闷成病,力疾吊丧,一场哀恸,益致困顿。既而形销骨立,病入膏肓,便召语左右道:“我将死了!门外应有异征。”左右出门了望,见淮中鱼约万数,浮出水上,齐向城门。不禁惊讶异常,慌忙回报,子良已痰喘交作,奄然而逝了,年三十有五。

  子良为当时贤王,广交名士,天下文才,萃集一门。又有刘瓛兄弟,素具清操,无心干进,子良欲延瓛为记室,瓛终不就。继除步兵校尉,又复固辞。京师文士,多往从学,世祖且为瓛立馆,拨宅营居,生徒皆贺。瓛叹道:“室美反足为灾,如此华宇,奈何作宅!幸奉诏可作讲堂,尚恐不能免害呢!”子良折节往谒,瓛与谈礼学,不及朝政。年四十余,尚未婚娶,历事祖母及母,深得欢心。母孔氏很是严明,尝呼瓛小字,指语亲戚道:“阿称阿瓛小字。便是今世曾子呢。”后奉朝命,娶王氏女。王女凿壁挂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悦,瓛即出妻。年五十六病终。子良移厨至瓛宅,嘱瓛徒刘绘花缜等,代为营斋。后世为瓛立碑,追谥贞简先生。

  瓛弟琎亦甚方正,与瓛同居,瓛至夜间,隔壁呼进共语,琎下床着衣,然后应瓛。瓛问为何因?琎答道:“向尚未曾束带,所以迟迟。”又尝与友人孔澈同舟,澈目注岸上女子,琎即与他隔席,不复同坐。子良为他延誉,由文惠太子召入东宫,遇事必谘,琎每上书,辄焚削草稿。寻署琎为中兵兼记室参军,病殁任所。刘瓛兄弟,系叔季名士,故特笔带叙。

  及子良逝世,士类同声悲悼,独昭业素有戒心,至是很觉欣慰,不过形式上表示褒崇,赙赠加厚,算作饰终尽礼罢了。看官听说!这武陵王鞍,与竟陵王子良,本是高武以后著名的哲嗣,位高望重,民具尔瞻,此次迭传耗问,失去了两个柱石,顿使齐廷阒寂,所有军国重权,一古脑儿归属萧鸾。昭业虽进庐陵王子卿世祖第三子。为卫将军,鄱阳王锵高帝第七子。为骠骑将军,究竟两人资望尚浅,比萧鸾要逊一筹。鸾又得加官中书监,进号镇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自是权势益隆,阴谋益急,废立两字的声浪,渐渐传到昭业耳中。昭业尝私问鄱阳王锵道:“公可知鸾有异谋否?”锵素和谨,应声答道:“鸾在宗戚中,年齿最长,并受先帝重托,谅无他意。臣等少不更事,朝廷所赖,惟鸾一人,还请陛下推诚相待,勿启猜疑!”昭业默然不答。过了数日,又商诸中书令何胤。胤系何后从叔,后尝呼胤为三父,使直殿省。昭业与谋诛鸾,胤不敢承认,但劝昭业耐心待时。

  昭业乃欲出鸾至西州,且由中敕用事,不复向鸾关白。鸾知昭业忌己,急谋诸左仆射王晏,及丹阳尹徐孝嗣,乞为臂助,两人亦情愿附鸾。会由尼媪入宫,传达异闻,昭业又召问萧坦之道:“镇军与王晏萧谌,意欲废我,传闻藉藉,似非虚诬,卿果有所闻否?”偏偏问着此人,真是昭业快死。坦之变色道:变色二字,甚妙。“天下宁有此事!好好一个天子,谁乐废立?朝贵亦不应造此讹言,想是诸尼媪挑拨是非,淆惑陛下,陛下切勿轻信!况无故除此三人,何人还能自保呢?”昭业似信非信,复商诸直閤将军曹道刚。道刚为昭业心腹,即密与朱隆之等设法除鸾。尚未举行,鸾已有所闻,急告坦之。坦之转白萧谌,谌答道:“始兴内史萧季敞,南阳太守萧颖基,已奉调东都,我正待他到来,共同举事,较易成功。”坦之道:“曹道刚、朱隆之等,已有密谋,我不除他,他将害我,卫尉若明日不举,恐事已无及了!弟有百岁老母,怎能坐听祸败?只好另作他计呢。”谌被他一吓,不由的惶遽起来,亟向坦之问计。坦之与他附耳数语,谌连声称善。当即约定次日起事,连夜部署,准备出发。

  一宵易过,转瞬天明,谌令兵士早餐,食毕入宫,正与曹道刚相遇。道刚惊问来由,才说一语,刃已入胸,倒毙地上,肠已流出。谌麾众再进,又碰着朱隆之,乱刀直上,挥作数段。直后将军徐僧亮怒气直冲,扬声号召道:“我等受主厚恩,今日应该死报!”说着,即拔刀来斗,究竟寡不敌众,也被萧谌杀死。萧鸾继入云龙门,内着戎服,外被朱衣,踉跄趋进,急至三次失履。王晏、徐孝嗣、萧坦之、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等,一并随入,宫中大扰。昭业在寿昌殿,闻有急变,忙使内侍闭住殿门。门甫阖就,外面已喊声大震,萧谌引着数百人,斩关直入。昭业骇极,奔入徐姬房,与姬诀别,徐姬也抖作一团,涕泗滂沱。这便是先笑后号咷。

  两人正无法可施,偏喊声又复四集,昭业遽起,拔剑出鞘,吞声饮恨道:“他……他不过要我性命,我就自了罢!”说着,用剑自刺,急得徐姬抢前来救,将昭业抱住,连呼陛下动不得动不得。何不前日作此语?昭业见徐姬满面泪容,凄声欲绝,禁不住心软手颤,坠剑落地。俄而萧谌驰入,逼昭业出殿庭,昭业自用帛缠颈,随谌出延德殿。宿卫将士,皆隶谌麾下,作壁上观。昭业也竟无一言,被谌引入西斋,就昭业颈上缠帛,把他勒毙,年止二十一岁。遂舆尸出殡徐龙驹故宅,一面奉萧鸾命,收捕嬖幸,并及改姓无耻的徐姬,尽行牵出,一刀一个,了结残生。绝妙徐娘,又好与昭业作地下鸳鸯了。鸾顾语大众道:“废君立君,目下应属何人?”已有自立意。徐孝嗣应声道:“看来只好立新安王!”鸾微笑道:“我意也是如此,但必须作太后令,卿可急速起草。”孝嗣道:“已早缮就了。”说着,即从袖中取出一纸,递呈与鸾。鸾略阅一周,便道:“就是这样罢。”当下将令文宣布,大略说是:

  自我皇历启基,受终于宋,睿圣继轨,三叶重光。太祖以神武创业,草昧区夏,武皇以英明提极,经纬天人,文帝以上哲之资,体元良之重,虽功未被物,而德已在民。三灵之眷方永,七百之基已固。嗣主特锺沴气,爰表弱龄,险戾著于绿车,愚固彰于崇正,狗马是好,酒色方湎,所务唯鄙事,所嫉唯善人。世祖慈爱曲深,每加容掩,冀年志稍改,立守神器。自入纂鸿业,长恶滋甚。居丧无一日之哀,缞绖为欢宴之服,昏酣长夜,万机斯壅,发号施令,莫知所从。阉竖徐龙驹专总枢密,奉叔珍之,互执权柄。自以为任得其人,表里缉穆,迈萧、曹而愈信布,倚泰山而坐平原。于是恣情肆意,罔顾天显,二帝姬嫔,并充宠御,二宫遗服,皆纳玩府,内外混漫,男女无别。丹屏之北,为酤鬻之所,青蒲之上,开桑中之肆。又微服潜行,信次忘返,端委以朝虚位,交战而守空宫。宰辅忠贤,尽诚奉主,诛锄群小,冀能悛革,曾无克己,更深怨憾。公卿股肱,以异己置戮,文武昭穆,以德誉见猜,放肆丑言,将行屠脍,社稷危殆,有过缀旒。昔太宗克光于汉世,简文代兴于晋氏,前事之不忘,后人之师也。镇军居正体道,家国是赖,伊霍之举,实寄渊谟,便可详依旧典,以礼废黜。新安王体自文皇,睿哲天秀,宜入嗣鸿业,永宁四海,即当以礼奉迎,使正大位。未亡人属此多难,投笔增慨,不尽欲言!

  看官阅过前回,应知新安王就是昭文,系文惠太子第二子。当时曾任中军将军,领扬州刺史,年方十五。由萧鸾等迎入登台,授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兼领扬州刺史,晋封宣城郡公。颁诏大赦,改隆昌元年为延兴元年。复奉太后命令,追废故主昭业为郁林王,何皇后为王妃。总计昭业在位,仅得一年。小子有诗叹道:

  到底欢娱只一年,两斋毙命亦堪怜;

  早知如此遭奇祸,应悔当初恶未悛!

  昭文即位,朝局粗定,除萧鸾晋爵外,还有一番封赏。欲知底细,须待下回表明。

  宋有子业,齐有昭业,好似天生对偶,名相似而迹亦略同。且子业时代,有会稽公主谢贵嫔之淫乱,昭业时代,有霍宠姬何皇后之淫污,男女宣淫,又若后先一辙;其稍有不同者,则子业好杀,昭业尚不如也。宋湘东王彧,屡濒于危,不得已而图一逞,死中求生,情尚可原。齐西昌侯萧鸾,权倾中外,诛杨珉、徐龙驹,杀周奉叔、綦母珍之,一举即成,不烦智力。假使有伊尹之志,放昭业于崇安隧中,用正人以辅导之,亦未始不可为太甲,乃必谋废立,杀主西斋,为将来篡逆之先声,以视湘东王彧之所为,毋乃过甚!本回演述大意,始则归咎昭业,继则归罪萧鸾,盖与二十一回之文法,隐判异同,明眼人自能灼见也。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九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九回

  萧昭业喜承祖统 魏孝文计徙都城

  却说齐主赜永明十一年,太子长懋有疾,日加沉重,齐主赜亲往东宫,临视数次,未几谢世,享年三十六岁,殓用衮冕,予谥文惠。长懋久在储宫,得参政事,内外百司,都道是齐主已老,继体在即。忽闻凶耗,无不惊惋。齐主赜抱痛丧明,更不消说。后经齐主履行东宫,见太子服玩逾度,室宇过华,不禁转悲为恨,饬有司随时毁除。

  太子家令沈约正奉诏编纂宋书,至欲为袁粲立传,未免踌躇,请旨定夺。齐主道:“袁粲自是宋室忠臣,何必多疑!”说得甚是。约又多载宋世祖孝武帝骏。太宗明帝彧。诸鄙琐事,为齐主所见,面谕约道:“孝武事迹,未必尽然,朕曾经服事明帝,卿可为朕讳恶,幸勿尽言!”约又多半删除,不致芜秽。

  齐主因太子已逝,乃立长孙南郡王昭业为皇太孙,所有东宫旧吏,悉起为太孙官属。既而夏去秋来,接得魏主入寇消息。正拟调将遣兵,捍守边境,不意龙体未适,寒热交侵,乃徙居延昌殿,就静养疴。乘舆方登殿阶,蓦闻殿屋有衰飒声,不由的毛骨森竖,暗地惊惶。死兆已呈。但一时不便说出,只好勉入寝门,卧床静养。偏北寇警报,日盛一日,雍州刺史王奂,正因事伏诛,乃亟遣江州刺史陈显达,改镇雍州及樊城。又诏发徐阳兵丁,扼守边要。竟陵王子良,恐兵力不足,复在东府募兵,权命中书郎王融为宁朔将军,使掌召募事宜。会有敕书传出,令子良甲仗入侍。子良应召驰入,日夕侍疾。太孙昭业,间日参承,齐主恐中外忧惶,尚力疾召乐部奏技,藉示从容。怎奈病实难支,遽致大渐,突然间晕厥过去,惊得宫廷内外,仓猝变服。独王融年少不羁,竟欲推立子良,建定策功,便自草伪诏,意图颁发。适太孙闻变驰至,融即戎服绛袍,出自中书省閤口,拦阻东宫卫仗,不准入内。太孙昭业,正进退两难,忽由内侍驰出,报称皇上复苏,即宣太孙入侍,融至此始不敢阻挠,只好让他进去。其实子良却并无妄想,与齐主谈及后事,愿与西昌侯萧鸾,分掌国政。当有诏书发表道:

  始终大期,贤圣不免,吾行年六十,亦复何恨;但皇业艰难,万几事重,不能无遗虑耳。太孙进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毗辅,思弘治道,内外众事,无论内外,可悉与鸾参决。尚书中是职务根本,悉委王晏、徐孝嗣,军旅捍边之略,委王敬则、陈显达、王广之、王玄邈、沈文季、张瓌、薛渊等,百辟庶僚,各奉尔职。谨事太孙,勿复懈怠,知复何言!

  又有一道诏书,谓丧祭须从俭约,切勿浮靡,凡诸游费,均应停止。自今远近荐谳,务尚朴素,不得出界营求,相炫奢丽。金粟缯纩,弊民已多,珠玉玩好,伤工尤重,应严加禁绝,不得有违。后嗣不从,奈何!是夕齐主升遐,年五十四,在位十一年。中书郎王融,还想拥立子良,分遣子良兵仗,扼守宫禁,萧鸾驰至云龙门,为甲士所阻,即厉声叱道:“有敕召我,汝等怎得无礼?”甲士被他一叱,站立两旁。鸾乘机冲入,至延昌殿,见太孙尚未嗣位,诸王多交头接耳,不知何语。时长沙王晃已经病殁,高祖诸子,要算武陵王鞍为最长,此次也在殿中。鸾趋问道:“嗣君何在?”即朗声道:“今若立长,应该属我,立嫡当属太孙。”鸾应声道:“既立太孙,应即登殿。”鞍引鸾至御寝前,正值太孙视殓,便掖令出殿,奉升御座,指麾王公,部署仪卫,片刻即定。殿中无不从命,一律拜谒,山呼万岁。子良出居中书省,即有虎贲中郎将潘敞,奉著嗣皇面谕,率禁军二百人,屯居太极殿西阶,防备子良。子良妃袁氏,前曾抚养昭业,颇加慈爱,昭业亦乐与亲近。及闻王融谋变,因与子良有隙。成服后诸王皆出,子良乞留居殿省,俟奉葬山陵,然后退归私第,奉敕不许。王融恨所谋不遂,释服还省,谒见子良,尚有恨声道:“公误我!公误我!”子良爱融才学,尝大度包容,所以融有唐突,子良皆置诸不理,一笑而罢。越宿传出遗诏,授武陵王为卫将军,与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并开府仪同三司,西昌侯鸾为尚书令,太孙詹事沈文季为护军,竟陵王子良为太傅。又越数日,尊谥先帝赜为武皇帝,庙号世祖。追尊文惠皇太子长懋为世宗文皇帝,文惠皇太子妃王氏为皇太后。立皇后何氏。何氏为抚军将军何戢女,永明二年,纳为南郡王妃,此时从西州迎入,正位中宫。先是昭业为南郡王时,曾从子良居西州,文惠太子常令人监制起居,禁止浪费。昭业佯作谦恭,阴实佻达,尝夜开西州后閤,带领僮仆,至诸营署中,召妓饮酒,备极淫乐。每至无钱可使,辄向富人乞贷,无偿还期。富人不敢不与。师史仁祖,侍书胡天翼,年已衰老,由文惠太子拨令监督。两人苦谏不从,私相语道:“今若将皇孙劣迹,上达二宫,恐不免触怒皇孙。且足致二宫伤怀。若任他荡佚,无以对二宫;倘有不测,不但罪及一身,并将尽室及祸。年各七十,还贪甚么余生呢!”遂皆仰药自杀。二人亦可谓愚忠。昭业反喜出望外,越加纵逸,所爱左右,尝预加官爵,书黄纸中,令他贮囊佩身,俟得登九五,依约施行。女巫杨氏,素善厌祷,昭业私下密嘱,使呪诅二宫,替求天位。已而太子有疾,召令入侍,他见着太子时,似乎愁容满面,不胜忧虑;一经出外,便与群小为欢。及太子病逝,临棺哭父,擗踊号咷,仿佛一个孝子,哭罢还内,又是纵酒酣饮,欢笑如恒。世祖赜欲立太孙,尝独呼入内,亲加抚问,每语及文惠太子,昭业不胜呜咽,装出一种哀慕情形。世祖还道他至性过人,呼为法身,再三劝慰,因此决计立孙,预备继统。至世祖有疾,又令杨氏祈他速死,且因何妃尚在西州,特暗致一书,书中不及别事,但中央写一大喜字,外环三十六个小喜字,表明大庆的意思。有时入殿问安,见世祖病日加剧,心中非常畅快,而上却很是忧愁。世祖与谈后事,有所应诺,辄带凄声,世祖始终被欺,临危尚嘱咐道:“我看汝含有德性,将来必能负荷大业;但我有要嘱,汝宜切记!五年以内,诸事悉委宰相,五年以后,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可不至怨恨了!”哪知他不能逾期。昭业流涕听命。至世祖弥留时候,握昭业手,且喘且语道:“汝…汝若忆翁,汝…汝当好作!”说到作字,气逆痰冲,翻目而逝。昭业送终视殓,已不似从前失怙时,擗踊哀号。到了登殿受贺,却是满面喜容。礼毕返宫,竟把丧事撇置脑后,所有后宫诸妓,悉数召至,侑酒作乐,声达户外。此时原不必瞒人了。

  过了十余日,便密饬禁军,收捕王融,拘系狱中。融既下狱,乃嘱使中丞孔稚珪,上书劾融,说他险躁轻狡,招纳不逞,诽谤朝政,应置重刑,于是下诏赐死。融母系临川太守谢惠宣女,夙擅文艺,尝教融书学,因得成才。可惜融恃才傲物,常怀非望,每自叹道:“车前无八驺,何得称丈夫!”至是欲推戴子良,致遭主忌,因即罹祸。融上疏自讼,不得解免,更向子良求救,子良已自涉嫌疑,阴怀恐惧,哪里还敢援手,坐令二十七岁的卓荦青年,从此毕命!少年恃才者,可援以为戒。融临死自叹道:“我若不为百岁老母,还当极言!”原来融欲指斥昭业隐恶,因恐罪及老母,所以含忍而终。

  齐嗣主昭业既斩融以泄恨,遂封弟昭文为新安王,昭秀为临海王,昭粲为永嘉王。尊女巫杨氏为杨婆,格外优待。民间为作《杨婆儿》歌。奉祖柩出葬景安陵,未出端门,即托疾却还,趋入后宫,传集胡伎二部,夹閤奏乐,这真所谓纵欲败度,痴心病狂了。

  小子前叙世祖遇疾时,曾有北寇警报,至昭业嗣位,反得淫荒自盗,不闻外侮,究竟魏主曾否南侵,待小子补笔叙明。魏主宏雅怀古道,慨慕华风,兴礼乐,正风俗,把从前辫发遗制,毅然更张,也束发为髻,被服衮冕。且分遣牧守,祀尧舜,祭禹周公,谥孔子为文圣尼父,告诸孔庙,另在中书省悬设孔像,亲行拜祭,改中书学为国子学,尊司徒尉元为三老,尚书游明根为五更,又养国老庶老,力仿三代成制。

  他尚日夕筹思,竟欲迁都洛阳,宅中居正,方足开拓宏规,因恐群臣不从,特议大举伐齐,乘便徙都。先在明堂右个,斋戒三日,乃命太常卿王谌筮易。可巧得了一个革卦,魏主宏喜道:“汤武革命,顺天应人,这是最吉的爻筮了!”尚书任城王拓跋澄趋进道:“陛下奕叶重光,帝有中土,今欲出师南伐,反得革命爻象,恐未可谓全吉哩。”魏主宏变色道:“繇云大人虎变,何为不吉?”任城王澄道:“陛下龙兴已久,如何今才虎变?”魏主宏厉声道:“社稷是我的社稷,任城乃欲沮众么?”澄又道:“社稷原是陛下所有,臣乃是社稷臣,怎得知危不言!”魏主宏听了此言,却亦觉得有理,乃徐徐申说道:“各言己志,亦属无伤。”

  说毕,启驾还宫,复召澄入议,屏人与语道:“卿以为朕真要伐齐么?朕思国家肇兴北土,徙都平城,地势虽固,但只便用武,不便修文,如欲移风易俗,必须迁宅中原。朕将借南征名目,就势移居,况筮易得一革卦,正应着改革气象,卿意以为何如?”澄乃欣然道:“陛下欲卜宅中土,经略四海,这是周汉兴隆的规制,臣亦极愿赞成!”魏主宏反皱眉道:“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如何是好?”澄又道:“非常事业,原非常人所能晓,陛下果断自圣衷,想彼亦无能为了。”魏主笑道:“任城原不愧子房哩。”汉高定都关中,想是魏主记错。遂命作河桥,指日济师。一面传檄远近,调兵南征。部署至两月有余,乃出发平城,渡河南行,直达洛阳。

  适天气秋凉,霖雨不止,魏主宏饬诸军前进,自著戎服上马,执鞭指麾。尚书李冲等叩马谏阻道:“今日南下,全国臣民,统皆不愿,独陛下毅然欲行,臣不知陛下独往,如何成事!故敢冒死进谏。”冲果拚死,何不从冯太后于地下!魏主宏发怒道:“我方经营天下,有志混一,卿等儒生,不知大计,国家定有明刑,休得多渎!”说着,复扬鞭欲进。安定王拓跋休等,又叩首马前,殷勤泣谏,魏主宏说道:“此次大举南来,震动远近,若一无成功,如何示后?今不南伐,亦当迁都此地,庶不至师出无名。卿等如赞成迁都,可立左首,否则立右。”定安王休等均趋右侧,独南安王拓跋桢进言道:“天下事欲成大功,不能专徇众议,陛下诚撤回南伐,迁都雒邑,这也是臣等所深愿,人民的幸福呢!”说毕,即顾语群臣,与其南伐,宁可迁都,群臣始勉强应诺,齐呼万岁。于是迁都议定,入城休兵。

  李冲复入白道:“陛下将定鼎雒邑,宗庙宫室,非可马上迁移,请陛下暂还平城,俟群臣经营毕功,然后备齐法驾,莅临新都,方不至局促哩。”魏主宏怫然道:“朕将巡行州郡,至邺小停,明春方可北归,今且缓议。”冲不敢再言。魏主即遣任城王澄驰还平城,晓谕留司百官,示明迁都利害,且饯行嘱别道:“今日乃真所谓革呢。王其善为慰谕,毋负朕命!”澄叩辞北去,魏主宏尚虑群臣异议,更召卫尉卿征南将军于烈入问道:“卿意何如?”烈答道:“陛下圣略渊远,非浅见所可测度,不过平心处议,一半乐迁,一半尚恋旧呢。”魏主宏温颜道:“卿既不倡异议,便是赞同,朕且深感卿意。今使卿还镇平城,一切留守庶政,可与太尉丕等悉心处置,幸勿扰民!”于烈亦拜命即行。原来魏太尉东阳王丕,与广陵王羽,曾留守平城,未尝随行,故魏主复有是命。

  魏主宏乃出巡东墉城,征司空穆亮,与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爵,经营洛都。自从东墉趋河南城,顺道诣滑台,设坛告庙,颁诏大赦,再启驾赴邺。凑巧齐雍州刺史王奂次子王肃,奔避家难,王奂伏诛,见上文。驰至邺城,进谒魏主,泣陈伐齐数策。魏主已经解严,不愿南伐,惟见他语言悲惋,计议详明,不由的契合入微,与谈移晷。嗣是留侍左右,器遇日隆,或且屏人与语,到了夜半,尚娓娓不倦,几乎相见恨晚,旋即擢肃为辅国将军。

  适任城王澄,自平城至邺,报称“留司百官,初闻迁都计画,相率惊骇,经臣援引古今,譬谕百端,已得众心悦服,可以无虞。”魏主宏大喜道:“今非任城,朕几不能成事了。”随即召入王肃,谕以朕方迁都,未遑南伐,俟都城一定,当为卿复仇。卿为江左名士,应素习中朝掌故,所有我朝改革事宜,一以委卿,愿卿勿辞!”肃唯唯遵谕,便替魏主草定礼仪,一切衣冠文物,逐条裁定,次第呈入,魏主无不嘉纳,留待施行。当下在邺西筑宫,作为行在。又命安定王休,率领官属,往平城迎接家属,自在行宫过了残冬。

  越年为魏太和十八年,即齐主昭业隆昌元年,魏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事,共计四条:一是请魏主速还北都,节省游幸诸费,移建洛京,二是请魏主营缮洛阳,应从俭约,但宜端广衢路,通利沟渠;三是请魏主迁居洛城,应施警跸,不宜徒率轻骑,涉履山河;四是请魏主节劳去烦,啬神养性,惟期垂拱司契,坐保太平。魏主宏颇以为然,乃于仲春启行,北还平城。

  留守百官迎驾入都,魏主宏登殿受朝,面谕迁都事宜。燕州刺史穆罴出奏道:“今四方未定,不应迁都,且中原无马,如欲征伐,多形不便。”魏主宏驳道:“厩牧在代,何患无马,不过代郡在恒山以北,九州以外,非帝王所宜都,故朕决计南迁。”尚书于栗又接入道:“臣非谓代地形胜,得过伊洛。但自先帝以来,久居此地,吏民相安,一旦南迁,未免有怫众情。”魏主听了,面有愠色,正要开口诘责,东阳王丕复进议道:“迁都大事,当询诸卜筮。”魏主宏道:“昔周召圣贤,乃能卜宅。今无贤圣,问卜何益!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自古帝王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随地可居。朕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即拓跋郁律。始居东木根山,昭成皇帝即什翼犍。更营盛乐,道武皇帝即拓跋珪。迁都平城。朕幸叨祖荫,国运清夷,如何独不得迁都呢!”群臣始不敢再言。魏主宏又复西巡,幸阴山,登阅武台,遍历怀朔、武川、抚冥、柔玄四镇。及还至平城,已值秋季。到了初冬,闻洛阳宫阙,营缮粗竣,便即亲告太庙,使高阳王拓跋雍,及镇南将军于烈,奉神主至洛阳,自率六宫后妃,及文武百官,由平城启行,和鸾锵锵,旗旐央央,驰向洛都来了。小子有诗咏道:

  霸图造就慕皇风,走马南来抵洛中;

  用夏变夷怀远略,北朝嗣主亦英雄。

  魏主迁洛的时候,正值齐廷废立的期间,欲知废立原因,且看下回演叙。

  冡子先亡,嫡孙承重,此系古今通例,毫不足怪。萧昭业为文惠太子之胤,太子殁而昭业继,祖孙相承,不背古道。议者谓昭业淫慝,难免覆亡,不若王融之推立子良,尚得保全齐高之一脉,其说是矣。然天道远,人道迩,立孙承祖,人道也。孙无道而覆祖业,天道也。帝乙立纣,不立微子,后世不能归咎于太史,以是相推,则于萧鸾乎何尤!王融妄图富贵,叛道营私,何足道哉!魏主宏南迁洛阳,本诸独断,后世又有讥其轻弃根本,侈袭周、汉故迹,以至再传而微。夫国家兴替,关系政治,与迁都无与,政治修明,不迁都可也;即迁都亦无不可也。否则株守故土,亦宁能不危且亡者!必谓魏主宏之迁都失策,亦属皮相之谈。本回于萧鸾之拥立太孙,魏主宏之迁都洛邑,各无贬词,良有以也。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八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八回

  造孽缘孽儿自尽 全愚孝愚主终丧

  却说巴东王子响,系齐主赜第四子,本出为豫章王嶷养儿。嶷早年无子,后来连生五男,乃命将子响还本,进封巴东王。永明七年,由江州刺史调镇荆州,都督荆、襄、雍、梁、宁、南北秦七州军事。子响少年好武,膂力绝人,能开四斛重硬弓。自选壮士六十人,被服甲胄,随从左右。莅镇年余,辄在内斋杀牛置酒,犒飨壮士,又令内人私作锦袍绛袄,与蛮人交易器仗。长史刘寅等,密表上闻。齐主赜遣使查问,子响拒不见面,先将刘寅等拿下,一一杀毙。朝使奔归阙下,报明齐主,齐主当然动怒,即召将军戴僧静入朝,令他统兵万人,往讨子响。

  僧静奏道:“巴东王少年喜事,不知审慎,长史等亦操持太急,忿不思难,所以致此。试想天子儿过误杀人,也没有甚么大罪,骤然遣军西进,反致人情惶惧,恐非良策,还请陛下三思!”僧静所奏,似是而非。齐主乃别遣卫尉胡谐之,游击将军尹略,中书舍人茹法亮,带领甲仗数百人,驰往江陵,查捕群小,且传诏道:“子响若束身来归,当许保全生命。”

  谐之等行至江津,筑城燕尾洲,遗传诏石伯儿,诣江陵城抚慰子响,子响闭门不纳,但白服登城,呼语伯儿道:“天下岂有儿子叛父的道理?长史等捏造蜚言,负我太甚,所以将他杀死。我罪不过擅杀,便当单骑还阙,自请处分,何必筑城相逼,欲捉我报功呢!”伯儿返报燕尾洲,尹略愤然道:“擅杀长史,罪已非轻,今又拒绝诏使,还好说是不反么?”遂欲整众攻城。子响闻报,乃杀牛具酒,遣使至燕尾洲犒军。略将来使拘住,所有牛酒,悉委江流。太为造孽,所以速死。

  子响又使人走告法亮,愿见传诏,法亮复把他拘系。于是子响怒起,洒泪誓众,集得府州兵卒二千人,即令养士六十人为前导,从灵溪西渡,直薄燕尾洲,自与百余人跨马后随,押着连臂弓数十张,接应前军。尹略不管好歹,一闻叛兵驰至,即驱兵出敌,趋至堤上,正遇叛兵相值,不暇问答,便与交锋,叛兵头目王冲天,左手执盾,右手执刀,恶狠狠的向前冲突,略挺枪拦阻,才经数合,杀得略气喘吁吁,臭汗直流。慌忙虚幌一枪,勒马返奔,不防叛兵里面,发出无数硬箭,没头没脑的射来。略正叫苦不迭,忽听见飕的一声,那箭镞已射着项后,贯入颈中,一时忍不住痛,晕落马下。巧巧王冲天追到,顺手一刀,剁作两段。该死。余众死了一半,逃还一半。王冲天持盾陵城,茹法亮胆怯即奔,胡谐之亦弃城退走。燕尾洲的城垒,被王冲天毁去。

  齐主赜接得败报,再遣丹阳尹萧顺之,率军讨逆。顺之为齐祖道成族弟,尝从齐祖为军副,所向有功。顺之为梁主萧衍父,故特别提明。石头一役,黄回顺流直下,由顺之坐据朱雀桥,从容镇定。回夙仰威名,始不敢进攻。补二十五回所未及。齐祖倚若左右手。赜为太子时,顺之尝至东宫问讯,豫章王嶷在侧,赜指示道:“我家若非此翁,无以致今日!”及赜既嗣祚,颇相忌惮,故不使入居台辅,但封为临乡县侯,授领军将军,兼丹阳尹。此次奉命西行,威声先达,叛兵望风生畏,相率散去。王冲天也无能为力了。

  子响知事不济,自乘小舰赴建康。太子长懋,素忌子响,密与顺之书,谓须早为了结,勿令生还。顺之乃截住子响。子响穷蹙,进见顺之,乞顺之代为申诉,顺之不许。又请随诣阙前,自行请死,顺之又不许。子响乃索纸笔,手书绝启,托顺之代呈,随即解带自经,年只二十三岁。其启文中有云:

  刘寅等入斋检校,具如前启。臣罪既山海,分甘斧钺,奉敕遣胡谐之、茹法亮等,俯赐重劳,胡、茹竟无宣旨,便建旗入津,对城南岸,筑城相逼。臣累遣书信,招呼法亮,乞白服相见,乃卒不见从,遂致群小惶怖,酿成攻战,此臣之罪也。臣于是月二十五日,束身投军,希还天阙,停宅一月,臣自取尽,可使齐代无杀子之讥,臣无逆父之谤,既不遂心,今便命尽。临启哽咽,知复何陈!

  顺之窜改数语,方才进呈,廷臣又奏绝子响属籍,乃削夺爵邑,废为庶人,改姓为蛸。余党依次搜捕,分别定罪,刘寅等统皆赠官。后来齐主赜游华林园,见一猿跳掷悲鸣,不觉奇诧起来。左右进言道:“猿子前日坠崖,竟致跌死,所以老猿如此哀鸣!”齐主赜览物生感,禁不住悲从中来,太息泪下。先是高祖弥留,尝戒赜道:“宋氏非骨肉相残,他族怎得乘弊?汝宜知戒,勿忘予言!”赜涕泣受教,嗣位后待遇子弟,虽不甚苛刻,但亦未尝相亲。长沙王晃为南徐州刺史,罢职归都,载还兵仗数百人,赜尝禁诸王蓄养私仗,闻晃违命犯法,立欲科罪,亏得豫章王嶷顿首代请道:“晃罪原不足宥,但陛下当忆先朝,垂爱白象!”说至此,呜咽不能成声。赜亦泣下,乃搁置不提。白象系晃小字,最得父宠,故嶷有此言。武陵王曅,尝入宫侍宴,醉后伏地,冠上貂抄入肉柈。音槃,义亦相通。齐主赜笑道:“肉且污貂,岂不可惜!”鞍因醉忘情,率尔奏对道:“陛下未免爱羽毛,疏骨肉了!”齐主不禁变色,饶有怒容。既而游宴东田,诸王皆应召趋至,独不闻召。豫章王嶷面请道:“风景颇佳,诸弟毕集,可惜只缺一武陵!”齐主赜乃宣鞍入宴,酒后命诸王赌射,连发数矢,无不中的。遂顾语四座道:“手法如何?”座间多半喝采,惟齐主有不悦状,嶷已窥破隐情,即面白齐主道:“阿五平日,没有这般善射,今日仰仗天威,所以发无不中。”好兄弟,我愿崇拜之。齐主赜乃开颜为笑,畅饮而归。补入此段,以表齐主赜之好猜。至子响缢死,不得丧葬,豫章王嶷复上疏乞请道:

  臣闻将而必戮,炳自春秋,罄于甸人,著于经礼,犹怀不忍之言,尚有如伦之痛,岂不事因法往,情以恩留?故庶人蛸子响,识怀靡树,见沦不逞,肆愤一朝,取陷凶德,遂使迹怜非孝,事近无君,身膏草野,未云塞衅。但韔矢倒戈,归罪司戮,即理原心,亦既迷而知返,衅骨不收,辜魂莫赦,抚今追往,载伤心目。伏愿一下天矜,爱诏蛸氏,使得安兆末郊,旋窆余麓,微列苇韔之容,薄申封树之礼,岂仅穷骸被德,实且天下归仁。臣属忝皇枝,偏蒙友睦,以臣继别未安,子响言承出命,提携鞠养,抚恩成人。虽辍胤蕃条,归体璇萼,循执之念不移,传训之怜何已?敢冒宸严,布此悲诚,涕泣上闻!

  齐主赜始尚未许,嗣经嶷入宫申请,乃命将子响营葬,赐封鱼复侯。嶷身长七尺八寸,善持容范,文物卫从,礼冠百僚。每出入殿省,人皆瞻仰,他却深自敛抑,事上甚谨,对下亦恭,始终保全同气,曲意周旋。每见父兄盛怒,辄婉言劝解,片语回天。乃父原是锺爱,乃兄亦友爱日深,就是内外大臣,亦无一与忤,相率敬服。道成有此佳儿,却是难得。

  永明五年,嶷进位大司马,至七年表求还第。有诏令嶷子子廉,代镇东府,遇有军国重事,常召入谘询,或且就第与商。有时车驾出游,必令嶷相随。嶷妃庾氏有疾,内侍屡奉旨往省,及疾已渐瘳,齐主挈领妃嫔,统往嶷宅庆贺,且先敕外监道:“朕往大司马第,不啻还家,汝等但当清道,不必屏除行人。”既至嶷第,趋入后堂,张乐设饮,欢宴终日。嶷执巵上寿,且语齐主道:“古来颂祝圣寿,尝谓寿如南山,就是世俗相沿,亦必称皇帝万岁,愚以为言近虚浮,反欠切实,如臣所怀,愿陛下寿享百年,意亦足了!”齐主笑道:“百年何可必得,但教东西一百,便足济事。”嶷矍然道:“陛下年逾大衍,臣年亦将半百,百岁已周,怕不能再过百年么?”齐主亦自觉失言,一笑而罢。饮至月上更催,方率宫人还宫。

  偏齐主酒后率词,竟同摽语。转瞬间为永明十年,嶷正四十九岁,忽然抱病,病且日甚,齐主屡往问视,遍召名医诊治,无如寿数已尽,药石难回。长子子廉,次子子恪,侍疾在侧,嶷顾语道:“人生在世,本无常境,我年已老,死不为夭,但望汝兄弟共相勉厉,笃睦为先,才有优劣,位有通塞,运有富贫,这是理数使然,不必强求,若天道有灵,汝等各自修立,便足保全世祚。勤学行,守基业,治闺庭,尚闲素,如此自无忧患。圣主储君及诸亲贤,当不以我死易情,我死后丧葬从俭,祭祀毋丰,我虽才愧古人,颇不以遗财为累,所余薄资,汝有弟未婚,有妹未嫁,可量力办理。后事甚多,不能尽告,汝兄弟依理而行,我死亦瞑目了!”遗训足传后世。子廉等垂泪受教。嶷又申述己意,命子廉草遗启道:

  臣自婴今患,亟降天临。医走术官,泉开藏府,慈宠优渥,备极人臣。臣生年疾迫,遽阴无几,愿陛下审贤与善,极寿苍昊,强德纳和,为亿兆御。臣命违昌数,奄夺恩怜,长辞明世,伏涕呜咽!

  启奏草就,齐主又自来省视,握手欷歔。嶷略说数语,无非是启中大意。齐主尚嘱他保重,流涕自去。傍晚又枉驾过问,嶷已口不能言,对着齐主一喘而终。齐主悲不自胜,掩面还宫。越宿即下诏道:

  宠章所以表德,礼秩所以纪功,慎终追远,前王之盛策,累行酬庸,列代之通诰。故使持节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大司马、领太子太傅扬州牧豫章王嶷,体道秉哲,经仁纬义,挺清誉于弱龄,发韶风于早日,缔纶霸业之初,翼赞皇基之始,孝睦著于乡闾,忠谅彰乎邦邑。及秉德论道,总牧神甸,七教必荷,六府咸理,振风润雨,无愆于时候,恤民拯物,有笃于矜怀。雍容廊庙之华,仪形列郡之观,神凝自远,具瞻允集。朕友于之深,情兼家国,方授以神图,委诸庙胜。缉颂九弦,陪禅五岳。天不憗遗,奄焉薨逝,哀痛伤惜,震恸乎厥心。今先远戒期,寅谋袭吉,宜加茂典以协徽猷,可赠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具九服锡命之礼,侍中大司马太傅王如故。给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虎贲班剑百人,輼輬车前后部羽葆鼓吹葬送,仪依汉东平献王故事,以示朕不忘勋亲之至意。

  嶷殁后第库无现钱,一切丧葬费用,皆由国库支给,原不消说。齐主又月给现钱百万,赡养子孙,并赐谥文献。自夏经秋,内廷不举乐,不设宴,好算君臣兄弟,善始善终了。原是叔世所罕闻。是年授司徒竟陵王子良为尚书令,领扬州刺史,更命西昌侯萧鸾为尚书左仆射。鸾系齐祖道成兄子。父即始安王道生,道生早殁,鸾年尚幼,为叔父所抚养。宋泰豫元年,出为安吉令,颇有吏才,升明中累迁淮南、宣城二郡太守。齐建元二年,封西昌侯,调郢州刺史。永明元年入为侍中,领骁骑将军,至是复擢为尚书左仆射,渐渐的位高望重,专制朝权。这且待后再表。隐伏一案。

  且说魏主宏秉性孝谨,事无大小,悉禀命慈闱。宏本后宫李夫人所出,由冯太后抚养成人。见二十三回。宏为太子,李夫人依例赐死,宏终不知为谁氏所生,但从幼随着太后冯氏,视祖母如生母一般,所以乃父遇害,越觉孝顺太后。太后冯氏,已尊为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乐得恣行威福,任意欢娱。尚书王睿,出入闱闼,不数年便为宰辅,加封至中山王,赏赐无算,已而睿死,赐谥立庙,令文士作诔,约百余篇。秘书令李冲,是太后第二情夫,密加赐赍,也不可胜纪。宦官王琚、张涢、符承祖等,送暖迎新,非常得宠,自微阉拔为大官,居然得拜爵崇封。

  太后自知内行不谨,常令权阉侦察内外,遇有谤言丑语,立刻捕至,也不关白魏主,便即杀毙。青州刺史南郡王李惠,为魏主宏母舅,所历各郡,颇有政声,只不合评谤宫闱,致为冯太后所闻,竟诬他谋逆,屠戮全家。惟待遇勋旧,恩礼不衰。就使宠臣有过,亦不肯少恕,动加箠楚,多至百余,少亦数十。不过性无宿憾,过必罚,功必赏,往往昨日受刑,明日升官,所以人无怨言,反愿效死。这是英雄手段。

  中书令光禄大夫高允,历事五朝,出入三省,居官五十余年,资望最隆,年逾九十,因老乞归。冯太后怀念老成,仍用安车征至平城,拜为中书监,特命乘车入殿,朝贺不拜,且使他申定律令。允老眼无花,按律审刑,折衷至当,尝慨然叹道:“刑狱为人命所系,不容轻忽。古称至德如皋陶,明刑弼教,应无枉滥,后嗣子孙,英六先亡。况在常人,可不再三审慎么!”冯太后代主下诏,谓允家贫养薄,饬传乐部十人,五日一诣允第奏乐娱允,朝哺给膳,朔望致牛酒,月给衣服绵绢,入见备几杖。垂问政事,允知无不言。魏主宏太和十一年,允病殁都城,年九十八,追赠司空,予谥曰文。

  越三年冯太后病殂,年四十九。魏主宏哀毁过礼,勺饮不入口,约有五日。何不使李冲等殉葬。群臣上章固谏,始进一粥,王公表请依例茔葬,魏主宏有诏答道:“奉侍梓宫,犹希仿佛,山陵迁厝,尚未忍闻!”王公等又复固请,乃奉葬永固陵。太尉荣阳王拓跋宏,申请勉抑至情,循行旧典。魏主宏又道:“祖宗志在武略,未遑修文,朕仰禀圣训,思习古道,论时比事,与先世不同。况圣人制礼,卒哭变服,夺情以渐,今甫及旬日,即从吉服,岂非有违古礼么?”秘书丞李彪道:“汉明德马后,保养章帝,后崩后葬不淹旬,旋即从吉,章帝不受讥,明德不损名,愿陛下垂察!”魏主宏复道:“朕眷恋衰绖,情所未忍,并非矫饰沽名,且公卿尝称四海晏安,礼乐日新,可以参美唐、虞,今乃苦夺朕志,使朕不得逾魏、晋,究是何意?”群臣尚未及答,魏主宏申说道:“朕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若不许朕衰绖视事,理应拱默礼庐,委政冢宰,二事惟公卿所择!”尚书游明根对道:“渊默不言,大政将旷,仰顺圣心,请从衰服!”魏主宏呜咽道:“朕处不言地位,不应如此喋喋;但公卿欲夺朕情,遂至烦言,追念慈恩,叫朕如何释念哩!”说至此,号哭而入。顾小失大,迂愚可笑。

  群臣亦流涕退出。

  既而有诏颁发,决行期年衰服,近臣亦皆服衰,外臣得变服就练,七品以下,除服从吉,于是公卿以下,莫敢异议,追谥太皇太后,为文明太后,且屡次谒祭永固陵。

  越年元旦,魏主宏乃临朝听政。看官,你道魏主宏这般孝思,究竟是大孝呢,还是小孝呢?想看官阅过上文,应知冯太后这般行为,不该出此孝孙,小子也无容评断了。不贬之贬,尤甚于贬。

  齐主萧赜,特派散骑常侍裴昭明,侍郎谢竣,如魏吊丧,意欲朝服行事。魏命著作郎成淹,据经辩驳。昭明等无词可答,乃改易吊服,魏亦命散骑常侍李彪,随使报聘。既至齐廷,齐为置宴设乐,彪固辞道:“主上孝思罔极,兴坠正失,朝臣虽除衰绖,尚是素服从事,使臣何敢仰叨盛贶呢!”齐主见他尽礼,颇加器重,因撤乐留饮,馆待数日。及彪陛辞北还,车驾亲送至琅琊城,且命群臣赋诗,作为嘉宠。彪亦申谢而去。嗣是南北又复通使,彪六次往返,均不辱命。那魏主宏却有心复古,正祀典,作明堂,营太庙,周年祥祭,易服终哭,谒永固陵,哀瘠殊甚。

  先是冯太后在日,忌宏英敏,恐于己不利,尝在严寒时候,幽诸空室,绝食三日,意欲把他废立,还幸朝右大臣,上疏切谏,因得释出。嗣又由权阉暗中谗构,致宏无故受杖,宏竟毫不介意。

  及丧已逾期,还是哭泣不休,魏臣多退有后言。可巧隆冬大旱,兼遇大风,司空穆亮,借此进谏。谓天子父天母地,子或过哀,父母亦必不欢,今和气不应,未始非过哀所致,愿陛下袭轻裘,御常膳,庶使天人交庆云云。魏主宏却下诏辩驳,说是孝悌至行,无所不通。今飘风旱气,是由诚慕未深,不能格天,所言咎本过哀,殊为未解等语。

  冯太后尝欲家世贵宠,简选冯熙二女,充入掖廷。后宫林氏,生皇子恂,魏主宏拟废去故例,不令林氏自尽,独冯太后不肯俯允,迫令依旧施行。恂尚未得立储,林氏却先勒死。到了太和十七年,魏主终丧,始知生母为李夫人,追尊为思皇后,并册谥故妃林氏为贞皇后。惟总不忘冯氏旧恩,续立冯熙次女为皇后,长女为昭仪。昭仪系是庶出,所以妹尊姊卑。只是娥眉争宠,狐媚工谗,免不得要捣乱宫闱了。小子有诗叹道:

  背父忘仇已不伦,哪堪更尔顾私情?

  国风敝笱贻讥久,二女如何再近身!

  北朝方隐构内衅,南朝又迭报大丧。欲知一切情形,待至下回申叙。

  子响非真好叛者,误在任性好杀,不明是非。戴僧静谓其忿不思难,固也。谓天子儿杀人,无甚大罪,则其言实谬。法为天下共守之法,岂人主所得而私废乎?茹法亮、尹略等,又激动兵戈,致子响身罹大戮,投缳自尽,不足为冤。但齐主赜纵容于先,抑勒于后,失君臣之义,伤父子之情,感猿兴悲,嗟何及哉!豫章王嶷,仁恕廉谨,德望冠时,史家以嶷比周公,原为过誉。惟庸中佼佼,铁中铮铮,叔季有此人,应当崇拜,亟表扬之以风后世,亦尚论者应有事耳。魏冯太后亲弑上皇,律以不共戴天之义,嗣主宏应负深仇;况秽渎宫闱,淫乱禁掖,拘而废之,亦为通变达权之举。顾乃生尽孝养,没尽哀思,祖父不可忘,君父独可忘乎?忘君不忠,忘父不孝,忠孝已乖,反与仇人而事之,淫后而尊之,可已不已,不可已而已,斯其所以为蛮夷之孝也夫!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七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七回

  膺帝箓父子相继 礼名贤昆季同心

  却说齐豫州刺史垣崇祖闻魏兵大至,即设一巧计,命在寿阳城西北,叠土成堰,障住肥水。堰北筑一小城,四周掘堑,使数千人入城居守。将佐统言城小无益,不足阻寇,崇祖笑曰:“我设此城,无非为诱敌起见,虏骑远来,骤见城小,必以为一举可拔,悉力尽攻,谋破我堰,我决堰纵水,淹彼不备,就使不尽淹没,也要漂流不少。锐气一挫,自然遁去了!”原是好计。将佐等方无异言。

  果然魏兵一至,即攻小城。崇祖自往督御,坐着肩舆,从容登城。魏兵举首仰望,但见他冠服雍容,不穿甲胄,首戴白纱帽,身著白绛袍,好似平居无事一般。大众很是惊讶,惟自恃人多势旺,也不管他甚么态度,当即蚊附攻城。不意澎湃一声,大水骤至,城下一片汪洋,害得魏兵无从立足,慌忙倒退。怎奈前队兵士,被后队挤住,一时不能速走,那流水最是无情,霎时间淹去人马,已达千数,余众拚命奔逃,也已拖泥带水,狼狈不堪。这一场的挫败,把魏兵一股锐气,销磨了一大半。崇祖仍将肥堰筑好,还驻寿阳,一面派兵往朐山,令他埋伏城外,与城中相呼应,防敌往攻。魏将梁郡王嘉,心果未死,移师往攻朐山,甫至城下,伏兵齐起,与守卒内外夹击,又杀伤魏兵千余。梁郡王嘉,只好麾众北走,退出豫州境外去了。

  先是崇祖在淮上,谒见齐主萧道成,便自比韩信、白起,众皆未信。及捷报入都,齐主语朝臣道:“我原料他力能制虏,今果如是,真是朕的韩、白呢!”可惜是为汝爪牙,终累盛名。遂进官都督,号平西将军,增封千五百户。崇祖闻陈显达、李安民等,得增给军仪,因也上表请求,随即奉到朝廷敕书,谓卿才如韩、白,比众不同,今特赐给鼓吹一部,崇祖拜受。又恐魏骑转寇淮北,奏徙下蔡城至淮东。

  是年夏季,魏兵果欲攻下蔡,既闻内徙,乃声言当平除故城。崇祖麾下诸将佐,虑虏骑设戍故城,崇祖道:“下蔡距镇甚近,虏岂敢立戍,不过欲平城示威罢了。我当率众往击,休使轻视!”遂率众渡淮。正值魏兵毁掘城址,便驱兵杀将过去,吓得魏兵弃去器械,匆匆退走。崇祖趁势奋击,追奔数十里,杀获数千人,到了日暮,才收军回城。垣氏威名,从此远震。

  越年,魏兵复侵齐淮阳,军将成买,拒守甬城。齐遣将军李安民、周盘龙等,领兵往援,买亦出城与战。魏兵分头抵敌,很是厉害,买竟战死。李安民、周盘龙等与魏兵相持,未分胜负。那魏兵已战胜买军,并力来围李、周两人,盘龙子奉叔,率壮士二百人,突入魏兵阵内,又被魏兵围住,或言奉叔陷殁,惹得盘龙性起,跃马奋矟,杀入魏阵,所向披靡。奉叔乘隙杀出,闻知乃父陷入,复转身杀进,救父盘龙。父子两骑萦扰,十荡十决,得将魏兵击退。李安民驱军追上,力破魏兵,魏兵约有数万,四散奔逃,乃不敢再窥齐境。刘昶亦打消前念,还居平城。

  既而齐遣参军车僧朗,至魏行聘,魏主宏问僧朗道:“齐辅宋日浅,何遽登大位?”僧朗答道:“唐、虞登庸,身陟元后,魏、晋匡辅,贻厥子孙,这都是因时制宜,不容相提并论呢。”魏主却也不加辩驳,惟赐宴时,尚有宋使一人,因萧齐篡宋,留住魏都,至是也召入列宴,位置在僧朗上首。僧朗不肯就席,宋使出言诟詈,顿时恼动僧朗,拂衣趋出,仍就客馆俟命。刘昶袒护宋使,阴使人刺杀僧朗,魏主宏颇不直刘昶,厚赆丧仪,送榇南归,并遣还宋使。齐主道成,尚欲整兵北伐,只因年将花甲,筋力就衰。有时且患疾病,未免力不从心。

  好容易过了四年,褚渊已进任司徒,豫章王嶷,进位司空,兼骠骑大将军,领扬州刺史,临川王映为前将军,领荆州刺史,长沙王晃为后将军,兼护军将军,南郡王长懋为南徐州刺史,安成王暠为江州刺史,召还江州刺史王延之,令为右光禄大夫。未几疾病交作,医治罔效,甚且沉重。自知不起,乃召司徒褚渊,左仆射王俭,至临光殿,面授顾命。且下遗诏道:

  朕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因藉时来,遂隆大业。风道沾被,升平可期,遘疾弥留,至于大渐。公等奉太子,愿如事朕,柔远能迩,辑和内外,当令太子敦穆亲戚,委任贤才,崇尚节俭,弘宜简惠,则天下之理尽矣。死生有命,夫复何言!

  越二日,就在临光殿逝世,年五十六,在位只四年。太子萧赜嗣位,追谥为高皇帝,庙号太祖,窆武进泰安陵。齐主秉性清俭,喜怒不形,博涉经史,善属文,工草隶书。即位后,服御无华,主衣中有玉介导,或作玉导,系是冠簪。谓留此反长病源,命即打碎。后宫器物栏槛,向用铜为装饰,悉改用铁。内宫施黄纱帐,宫人著紫皮履,华盖除金花,爪用铁回钉,尝语左右道:“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即使天假之年,恐亦未能得此,且恭俭乃是小善,不能掩篡弑大恶,夸诞何为!自齐主殁后,嗣主赜力从俭约,尚有父风。赜小字龙儿,为刘昭后所出。刘昭后见上。生赜时,与始陈孝后同梦,见龙据屋上,因字赜为龙儿。赜少受父训,颇具韬略,后来亦屡立战功,至是得承遗统,升殿即位,命司徒褚渊录尚书事,尚书左仆射王俭为尚书令,车骑将军张敬儿为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豫章王嶷为太尉,追册故妃裴氏为皇后。裴氏为左军参军裴玑之女,纳为太子妃,建元三年病殁,予谥曰穆,故前称穆妃,后称穆皇后。立长子长懋为太子,次子子良为竟陵王,三子子卿为庐陵王,四子子响,出为豫章王嶷养子,未得受封,五子子敬为安陆王,六子早夭,七子子懋为晋安王,八子子隆为随郡王,九子子真为建安王,十子子明为武昌王,十一子子罕为南海王,余子并幼,因特缓封。尚有幼弟数人,前尚年少,未得封爵,乃特封皇十二弟锋为江夏王,十五弟锐为南平王,十六弟铿为宜都王,后来又封十八弟銶为晋熙王,十九弟铉为河东王,总计齐祖萧道成,共生十九男,自赜以下至十一子,已见前回,十三十四十七子,早亡无名,史家称为高祖十二王。衡阳王钧出继,不在此例。太子长懋子昭业,亦得受封为南郡王。司徒褚渊,复进位司空。且由嗣主赜召宴东宫,群臣多半列座,右卫率沈文季,与渊谈论,语言间偶有龃龉。渊不肯少让,文季怒道:“渊自谓忠臣,他日死后,不知如何见宋明帝!”渊亦老羞成怒,起座欲归,还是齐主赜好言劝解,特赐他金镂柄银柱琵琶。朝秦暮楚,不啻倡伎,应该特赐琵琶。乃顿首拜受,终席始出。

  越宿入朝,天气盛热,红日东升,渊用腰扇为障。功曹刘祥,从旁揶揄道:“作这般举止,怪不得没脸见人!但用扇遮面目,有何益处?”渊听入耳中,禁不住开口道:“寒士不逊。”祥冷笑道:“不能杀袁、刘,怎得免寒士!”渊惭不能答,自是愧愤成疾,竟致谢世。渊丰采过人,独眼多白睛,世拟为白虹贯日,指作宋氏亡征。亦太附会。殁时年四十八岁。长子贲为齐世子中庶子,领翊军校尉,既丁父忧,当然免职。及服阕进谒,诏授侍中,领步军校尉,贲固辞不拜。渊曾封南康公,贲当袭爵,他复让与弟蓁,自称有疾。大约是耻父失节,所以守志不仕,营墓终身,这也可谓善干父盅了。幸有此儿。

  越年改元永明,授太尉豫章王嶷领太子太傅,护军将军长沙王晃为南徐州刺史,镇北将军竟陵王子良为南兖州刺史。召还豫州刺史垣崇祖,令为五兵尚书。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为五兵。改司空谘议荀伯玉为散骑常侍。从前齐主赜为太子时,年已强仕,与乃父同创大业,朝政多由专断,幸臣张景真,骄侈僭拟,内外莫敢言,独司空谘议荀伯玉,密白宫廷,齐祖道成,即命检校东宫,收杀景真,且宣敕诘责太子。赜惊惶称疾,月余尚难回父意,几乎储位被易,幸亏豫章王嶷无意夺嫡,孝悌兼全,王敬则又替赜救解,始免易储。但伯玉益得上宠,赜更引为怨恨,与伯玉势不相容。垣崇祖亦未尝附赜,当破魏入朝时,尝与太祖密谈终夕,赜亦未免怀疑;因此即位改元,便召崇祖入都,佯为抚慰。过了数月,密嘱宁朔将军孙景育,诬告崇祖构煽边荒,意图不轨,伯玉与为勾结,约期作乱等事,遂将崇祖伯玉,收系狱中,论死处斩。车骑将军张敬儿因佐命有功,很得宠遇,家中广蓄妓妾,奢侈逾恒。初娶毛氏,生子道文,后见尚氏女有美色,竟将毛氏休弃,纳尚氏为继妻。尚氏尝语敬儿道:“从前妾梦一手热,君得为南阳太守,嗣梦一脾热,君得为雍州刺史,近复梦半身热,君得为开府仪同三司,今且梦全体俱热,想又有绝大的喜事了。”要杀头了。敬儿大悦,私语左右,当有人报入宫中。齐主赜不能无疑,敬儿又遣人贸易蛮中,朝廷又疑他勾通蛮族。适华林园设斋超荐,朝臣皆奉敕入园,敬儿亦往。才经入座,即有卫士突出,拿下敬儿。敬儿自脱冠貂,愤然投地道:“都是此物误我!”贪图富贵者其听之!下狱数日,便即诛死,子道文、道畅、道固、道休并伏诛,惟少子道庆赦免。聊为汝阴吐气。弟恭儿官至员外郎,留居襄阳,闻敬儿被诛,率数十骑走蛮中。

  小子尝阅宋书,得悉敬儿兄弟略迹。敬儿初名狗儿,恭儿名猪儿,宋明帝因他名称鄙俚,改名敬儿、恭儿。敬儿叛宋佐齐,做了一个开国功臣,总道是与齐同休,哪知阅时未几,父子同死刀下,这可见助恶附逆的贼臣,侥幸成功,也不能富贵到底,人生亦何苦不为忠义呢!敬儿本南阳人,曾在襄阳城西,筑造大宅,储积财货。恭儿虽官员外郎,却不愿出仕,并与敬儿异居,自处上保村中,起居饮食,不异凡民,自虑为兄受累,乃窜迹蛮穴。后来上表自首,历陈本末,齐主赜亦知他与兄异趣,下诏原宥,仍得还家。一死一生,公理自见,本书不嫌琐叙,实欲唤醒梦梦。

  侍中王僧虔,为宋太保王弘从子,世为宰辅。齐祖萧道成,素与僧虔友善,所以开国前后,特加重任。齐祖善书,僧虔亦善书,两人尝各书一纸,比赛高下,书毕,齐祖笑示僧虔道:“谁为第一?”虔答道:“臣书第一,陛下书亦第一。”齐祖复笑道:“卿可谓善自为谋了。”建元三年,出任湘州刺史,都督湘州诸军事,永明改元,召还都中,授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僧虔累表固辞。尚书令王俭,系僧虔从子,僧虔与语道:“汝位登三事,将邀八命褒荣,我若复得开府,是一门有二台司,岂不是更增危惧么!”既而得齐主敕书,收回开府成命,改授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

  或问僧虔何故辞荣?僧虔答道:“君子所忧无德,不忧无宠,我受秩已丰,衣暖食足,方自愧才不称位,无自报国,岂容更受高爵,加贻官谤!且诸君独不见张敬儿么?敬儿坐诛,不特子姓受殃,连亲戚亦且坐罪。谢超宗门第清华,不让敝族,今亦因张氏赐死,你道可怕不可怕呢!”原来超宗为谢灵运孙,好学有文辞,宋孝武帝时,为新安王子鸾常侍,曾为子鸾母殷淑仪作诔,孝武帝大为叹赏,谓超宗殊有凤毛,当是灵运复出,遂迁为新安王参军。足补前文十九回之阙。后来齐祖萧道成为领军,爱超宗才,引为长史。萧氏受禅,迁授黄门郎,嗣因失仪被黜,竟至免官,超宗未免怨望。及萧赜嗣统,使掌国史,除竟陵王谘议参军,益怏怏不得志。尝娶张敬儿女为子妇,敬儿死后,超宗语丹阳尹李安民道:“往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尹亦当善自为计!”安民具状奏闻,齐主赜遂收系超宗,夺官戍越,行至豫章,复赐自尽。所以僧虔引为申诫。

  僧虔于永明三年病殁,追赠司空,赐谥简穆。王俭本僧绰子,僧绰遇害,俭由僧虔抚养成人。至是为僧虔守制,表请解职。齐主不许,但改官太子少傅。向例太子敬礼师长,二傅从同,此时朝廷易议,太子接遇少傅,视同宾友。太子长懋,颇知好学,每与俭问答经义,俭逐条解释,曲为引申。竟陵王子良,临川王子映,亦尝侍太子侧,互相引证。天演讲学,望重一时,子良尤好宾客,延揽文士。永明五年,进官司徒,他却移居鸡笼山,特开西邸,召集名流,联为文字交。当时如范云、萧琛、任昉、王融、萧衍、谢眺、沈约、陆倕八人,皆有才誉,子良各与相亲,号为八友。次如柳恽、王僧孺、江革、范缜、孔休源等,亦皆预列。惟太子好佛,子良亦好佛,东宫尝开拓玄圃,筑造楼观塔宇。子良亦就西邸中,开厦辟舍,营斋造经,召致名僧,日夕呗诵。萧氏好佛,此为先声。范缜屡言无佛,子良道:“汝不信因果,何故有富贵贫贱?”缜答道:“人生与花蕊相似,随风飘荡,或吹入帘幌,坠诸茵席,或吹向篱墙,落诸粪坑。殿下贵为帝胄,譬如花坠茵席,下官贱为末僚,譬如花落粪坑,贵贱虽殊,究竟有甚么因果呢!”理由亦未尽充足。缜又著《灭神论》,以为神附于形,形存神自存,形亡神亦亡,断没有形亡神存的道理。子良使王融与语道:“卿具有美才,何患不得中书郎,奈何矫情立异,自辱泥涂!”缜笑说道:“使缜卖论取官,就使不得尚书令,也好列入仆射了。”

  范云即缜族兄,子良尝奏白齐主,请简云为郡守,齐主赜道:“我闻云卖弄小材,本当依法惩治,就使不尔,亦将饬令远徙。”子良道:“臣有过失,云辄规谏,谏草具存,尽可复核。”遂取云谏书上呈,由齐主赜检阅,约百余纸,词皆切直,因语子良道:“不意云能如此直言,我当长令辅汝,怎可使他出守!”太子长懋,尝出东田观获,顾语僚佐道:“刈此亦殊可观。”众皆唯唯,不复置议,独云趋前进言道:“三时农务,关系国计民生,伏愿殿下知稼穑艰难,毋令一朝游佚!”太子闻言,改容称谢。齐主赜素好射雉,云复劝子良进谏,代为属草。大略说是:

  鸾舆亟动,天跸屡巡,陵犯风烟,驱驰野泽,万乘至重,一羽甚微,从甚微之欢,忽至重之诫,臣窃以为未可也。顷郊郭以外,科禁严重,匪直刍牧事罢,遂乃窀掩殆废。且田月向登,桑时告至,士女呼嗟,易生噂议,弃民从欲,理未可安。曩时巡幸,必尽威防,领军景先,高帝从子。詹事赤斧,高帝从祖弟。坚甲利兵,左右屯卫。令驰骛外野,交侍疏阔,晨出晚还,顿遗清道,此实愚臣最所震迫耳。况乎卫生保命,人兽不殊,重躯爱体,彼我无异,故语云闻其声不食其肉,见其生不忍其死。今以万乘之尊,降同匹夫之乐,夭杀无辜,易致伤仁害福。菩萨不杀,寿命得长,施物安乐,自无恐怖,姑无论驰射之足以致危,即此动辄伤生,亦非陛下祈天永命之意。臣本庸愚,齿又未及,以管窥天,犹知得失,庙廊之士,岂闇是非,未闻一人开一说,为陛下远害保身,非但面从,亦畏威耳!臣若不启,陛下于何闻之?

  齐主赜览表,颇为感动,不复出射。

  会因连年无事,齐主有志修文,特命王俭领国子祭酒,就在俭宅开学士馆,举前代四部书,充入馆中。俭夙娴礼学,谙究朝仪国典,所有晋、宋故事,无不记忆,当朝理事,判决如流,发言下笔,皆有精采。十日一还学,监试诸生,巾卷在庭,剑卫令史,仪容甚盛,自作解散髻,斜插帻簪,朝野吏士,相率仿效。俭尝语人道:“江左风流宰相,唯有谢安。”言下寓有自拟意。恐怕勿如。至永明七年,遇疾而殁,年才三十八岁。礼官欲谥为文献。吏部尚书王晏,与俭有嫌,特入启齐主道:“此谥自宋氏以来,不加异姓。”齐主赜乃令改谥文宪,追赠太尉侍中中书监,旧封南昌公,仍使如故。一切丧葬礼制,悉依前太宰褚渊故事。小子有诗咏王俭道:

  斜簪散髻号风流,侈拟东山转足羞。

  谢傅不为桓氏党,如何附势倡奸谋!

  未几为永明八年,巴东王子响,忽有谋反消息,又惹起一番兵祸来了。究竟子响是否谋反?容待下回表明。

  萧赜嗣位,即杀垣崇祖、荀伯玉,盖亦一雄猜之主也。崇祖为萧齐健将,御虏有功,正宜令彼扞边,永作干城,乃以青宫私怨,诬罪处死,其冤最甚。伯玉亦无可杀之罪,挟嫌报怨,置诸死地,究属非宜,即如张敬儿之伏诛,诛之可也,令诛者为齐主萧赜,不可也。彼佐齐篡宋,甘为贼首,虽死尚有余辜,但于齐则固为佐命功臣,杀之不以道,我且为敬儿呼冤矣。褚渊、王俭,身为贰臣,皆不足道。王僧虔因贵知惧,犹不失为智士,然赍宋玺绶,送入齐宫,对诸袁粲、刘秉,当有愧色。绳以春秋贼讨之义,其亦褚渊之流亚乎?长懋兄弟,敬师下士,颇有可取;然江左文人,尚风流而少气节,虽得百士,亦属无补。且佞佛呗经,几与村妪相似,是亦不足观也已。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六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六回

  篡宋祚废主出宫 弑魏帝淫妪专政

  却说萧道成还镇东府,命长子赜为江州刺史,次子嶷为中领军,进尚书左仆射,王僧虔为尚书令,右仆射王延之为左仆射,柳世隆为右仆射,道成送还黄钺,自加太尉,都督南、徐等十六州军事,加卫将军褚渊为中书监司空。召平西将军黄回还至东府,留住外斋,即令宁朔将军桓康,率数十人缚回,历数回罪,一刀杀死。骠骑长史谢朏,素有清名,道成欲引为腹心,参赞大业,每夜召入与语,屏除侍从,但使二小儿捉烛,总道他有佐命良谟,造膝前陈,哪知朏坐了多时,并没有说及心事。道成恐朏为难,取烛置案,再遣去二小儿,朏仍然无言。愚不可及。道成乃呼入左右,朏亦别去。太尉右长史王俭,窥知道成微意,密语道成道:“功高不赏,古今甚多,如公所处地位,难道可长居北面么?”道成佯为呵止,面色却微露欢容。俭又说道:“蒙公青睐,故言人所未言,奈何见拒!试想宋氏失德,非公何能安定;但恐人情浇薄,未能久持,公若再加延宕,人望且从此去了!不但大业永沦,连身家亦将难保呢!”道成始徐徐道:“卿言亦似有理。”俭复道:“公今日名位,不过一经常宰相,理应加礼同寅,微示变革。现在朝右大臣,惟褚公尚可与商,俭愿为公先容。”教猱升木,不顾名义。道成道:“我当自往!”

  越两日亲访褚渊,说了许多闲文,方餂说道:“我梦应得大位。”渊支吾道:“目下一二年间,恐未便轻移,就使公有吉梦,亦未必应在旦夕,请公慎重为是!”道成乃出,还告王俭,俭答道:“这是褚公尚未曾达识哩。俭当为公设法!”遂倡议加道成太傅,假授黄钺,使中书舍人虞整草诏。简直是没有宋主。道成亲吏任遐道:“如此大事,应报褚公。”道成道:“褚公不从,奈何!”遐笑道:“褚彦回系褚渊字。贪生怕死,并没有奇材异能,怕他甚么!遐今往报,不患不从!”道成乃令遐告褚。褚渊前尚犹豫,经遐怵以利害,渊果无异词。确是贪生怕死。

  遐欣然还报,便即缮诏颁发,假道成黄钺,都督中外诸军,加官太傅,领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余官如故。道成上表佯辞,由侍臣奉诏敦劝,乃受黄钺,辞殊礼。酷肖刘裕。召赜为领军将军,调嶷为江州刺史,令三子映为南兖州刺史,四子晃为豫州刺史。

  已而宋主准立谢氏为皇后,十二岁即立皇后,未免太早。后系故光禄大夫谢庄女孙,即谢朏侄女。既已正位,覃恩庆赏,再申前命,加封道成,道成尚不肯受。越年正月,擢江州刺史萧嶷,都督荆、湘等八州军事,领荆州刺史,出左仆射王延之为江州刺史。道成又欲引用谢朏,令为左长史,尝置酒召饮,与论魏晋故事,微言挑逗道:“昔石苞不早劝晋文,指司马昭。迟至奔丧,方才恸哭,若与冯异相较,冯异东汉人,曾向光武帝劝进。究不得为知几。”朏答道:“晋文世事魏室,所以终身北面,设使魏行唐、虞故事,亦当三让鸣高。”

  道成愀然不乐,改官朏为侍中,更用王俭为长史。俭格外效力,先申前命,请道成不必再辞。复拟加封公爵,初议封为梁公,员外郎崔祖思道:“纤书有云,金刀利刃齐刈之,今宜称齐,乃应天命。”于是代为缮诏,进道成为相国,总掌百揆,封十郡为齐公,备九锡礼,所有官属礼仪,并仿朝廷。

  道成三让乃受,即命王俭为齐尚书右仆射,兼领吏部。

  会宣城太守杨运长免职还家,道成遣人勒死运长。陵源令潘智与运长友善,为临川王刘绰所深知。绰系故临川王义庆孙,承袭旧封,自忧宋祚将移,遂遣亲吏陈赞,向智代白道:“君系先帝旧人,我是宗室近属,一旦权奸得志,势难两全,乘此招合内外,起图保国,尚可挽回末运,免致沦胥!”智佯为允诺,遣归陈赞,暗中却报知道成。道成即遣兵捕绰,并绰兄弟亲党,悉数加诛。

  嗣复毒死武陵王赞,召还雍州刺史张敬儿,令为护军将军。授萧长懋为黄门侍郎,出官雍州刺史。长懋系道成孙,即赜长子,赜领南豫州刺史,为相国副。寻复进爵道成为齐王,增封十郡,得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乐舞八佾,设钟虞宫悬。世子赜改称太子,王女王孙爵命,一如旧仪。与刘裕篡晋时好似一幅印板文字。于是大事告成,好把那刘宋四世六十年的帝祚,轻轻夺来。

  不到数日,便逼宋主准禅位,可怜十三岁的小皇帝,在位只三年,也要他下禅位诏。诏曰:

  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用能经纬乾坤,弥纶宇宙,阐扬鸿烈,大庇生民,晦往明来,积代同轨。前王踵武,世必由之。宋德湮微,昏毁相袭,景和骋悖于前,元徽肆虐于后。三光再霾,七庙将坠,璇极委驭,含识知泯。我文武之祚,眇焉如缀,静惟此紊,夕惕疚心。相国齐王,天诞叡圣,河岳炳灵,拯倾提危,澄氛靖乱,匡济艰难,功均造物。宏谋霜照,秘算云回,旌旆所临,一麾必捷,英风所拂,无思不偃,表里清夷,遐迩宁谧。既而光启宪章,弘宣礼教,奸宄之类,睹隆威而革情,慕善之俦,仰徽猷而增厉,道迈于重华,勋超乎文命,荡荡乎无得而称焉!是以辫发左衽之酋,款关清吏,木衣卉服之长,航海来庭,岂惟萧慎献楛,越裳荐翬而已哉!故四奥载宅,六府克和,川陆效珍,祯祥麟集,卿烟玉露,旦夕扬藻,嘉穟芝英,晷刻呈茂。革运斯炳,代终弥亮,负扆握枢,允归明哲,固已狱讼去宋,讴歌适齐。昔圣政既沦,水德缔构,天之历数,皎焉攸征。朕虽寡昧,闇于大道,稽览隆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遗则,人神至愿乎?便逊位别宫,敬禅于齐,依唐、虞、魏、晋故事,俾众周知!

  这诏传出,宋主准应即徙居。那阴鸷险狠的萧道成,尚有一番做作,连上三表恳辞,所以宋主还得淹留一日。王公大臣,统向齐王府劝进,朝廷又连下诏书,促令受禅。内推外挽,统是一班狐群狗党,巧为播弄,遂于次日行禅位礼。

  宋主准本应临轩,他却畏缩得很,匿居佛盖下。王敬则引兵入殿,令军土舁着板舆,趋进宫中,胁主出宫。因宋主避匿,一时搜寻不着,惹得敬则动恼,大肆咆哮。太后等惊骇得很,只好自督内侍,四处找寻。既将幼主觅着,乃送交敬则,可怜幼主准鼻涕眼泪,迸做一堆,瞧着板舆,好似囚车一般,不肯坐入。当由敬则拥令升舆,驱使出殿。准收泪语敬则道:“今日要杀我否?”敬则道:“没有此事,不过徙居别宫,官家先世取司马家,也是这般!”报应显然。准复泣下,自作恨声道:“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帝王末路,多半如此,人生何苦想作皇帝!宫中自太后以下,无不哭送。

  准复拍敬则手道:“如无他虑,愿饷公十万钱!”敬则不答,及出至朝堂,百官均已候着,独侍中谢朏,入直閤中,并未出来。当由诏使趋呼道:“侍中应解玺绶授齐王!”朏答道:“齐自应有侍中,何必使我!”说着,引枕自卧。诏使不禁着忙,便问道:“侍中是否有疾?我当走报。”朏又道:“我有甚么疾病,不劳诳言!”诏使无法,只好自去。朏竟步出东掖门,登车还宅。

  齐仆射王俭代为侍中,趋至宋主身旁,解去玺绶。敬则遂令宋主改乘画轮车,出东掖门,就居东邸,静待新皇命令。光禄大夫王琨,在晋末已为郎中,至是复见宋主授禅,便攀宋主车号哭道:“他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既不能先驱蝼螘,乃复遇着此事,怎得不悲!”老而不死是为贼。左右亦为泣下,敬则反加呵止。俟宋主已入东邸,派兵监守,然后再入殿门。

  司空褚渊,尚书令王僧虔,赍奉玺绶,率百官驰诣齐宫,道成尚佯为谦让。善学刘裕。渊等固请受玺,并由渊宣读玺书道:

  皇帝敬问相国齐王。大道之行,与三代之英,朕虽闇昧而有志焉。夫昏明相袭,晷景之恒度,春秋递运,岁时之常序,求诸天数,犹且隆赞,矧伊在人,能无终谢!

  是故勋华弘风于上叶,汉魏垂式于后昆。昔我高祖钦明文思,振民育德,皇灵眷命,奄有四海。晚世多难,奸

  宄实繁,鼓宵闻,元戎旦警,亿兆夷人,启处靡厝,加以嗣君荒怠,敷虐万方,神鼎将迁,宝策无主,实赖英圣,匡济艰危。惟王体天则地,含弘光大,明并日月,惠均云雨,国步斯梗,则棱威外发,王猷不造,则渊谟内昭。重构闽吴,再宁淮济。静九江之洪波,卷海圻之氛沴,放斥凶昧,存我宗祀,旧物维新,三光改照。逮至宠臣裂冠,则裁以庙略,荆汉反噬,则震以雷霆。麾旆所临,风行草靡,神算所指,龙举云属,诸夏廓清,戎翟思韪,兴文偃武,阐扬洪烈,明保冲昧,翱翔礼乐之场,抚柔黔首,咸跻仁寿之域。自霜露所坠,星辰所经,正朔不通,人迹罕至者,莫不逾山越海,北面称藩,款关重译,修其职贡。是以祯祥发采,左史载其奇,玄象垂文,保章审其度。凤书表肆类之运,龙图显班瑞之期。

  重以珠衡日月,神姿特挺,君人之义,在事必彰。书不云乎: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神祇之眷如彼,苍生之愿如此,笙管变声,钟石改调,朕所以拥璇持衡,倾伫明哲。昔金德既沦,而传祚于我有宋;历数告终,实在兹日,亦以水德而传于齐。式遵前典,广询群议,王公卿士,咸曰惟宜。今遣使持节兼太保侍中中书监司空褚渊,兼太尉守尚书令王僧虔,奉皇帝玺绶,受终之礼,一依唐、虞故事。王其允副幽明,时登元后,宠绥八表,以酬昊天之休命!

  还有太史令陈文建,奏陈符命,说自六为亢位,后汉历一百九十六年,禅位与魏;魏历四十六年,禅位与晋:晋历一百五十六年,禅位与宋;宋历六十年,禅位与齐,数朝俱六终六受,验往揆今,若合符节,这便是大齐受命的符瑞。牵强附会。王俭又呈上即位的仪注,劝道成即日登基,因择定宋升明元年四月甲午日,即位南郊,祭告天地,改元建元,登坛受贺。褚渊、王僧虔以下,称臣山呼,舞蹈如仪。丑。

  礼成还宫,颁诏大赦,废宋主准为汝阴王,王太后为汝阴王太妃,谢皇后为汝阴王妃,撤去汝阴王陈太妃名号,各令迁出宫中,移居丹阳,筑宫置戍,限制自由。降宋晋熙王燮为阴安公,江夏王跻为沙阳公,随阳王翙翙已改封为随阳王。为舞阴公,新兴王嵩为定襄公,建安王禧为荔浦公,郡公主为县君,县公主为乡君。所有宋室功臣子孙,袭爵封国,一并撤销,唯存南康、华容、萍乡三邑封爵,使奉刘穆之、王弘、何无忌宗祀。二台官僚,依任摄职,进褚渊为司徒,柳世隆为南豫州刺史,陈显达为中护军,王敬则为南兖州刺史,李安民为中领军,他如王俭、张敬儿以下,各加官进爵有差。褚渊从弟炤前为安成太守,卸职家居,当渊奉玺劝进时,曾问渊子贲道:“司空今日何往?”贲答道:“奉玺绶往齐王府!”炤叹道:“我不知汝家司空,把一家物送与一家,是何命意?”及渊为司徒,贺客盈门,炤复叹道:“彦回少立名行,不意病狂至此!门户不幸,致有今日;倘使彦回作中书郎时,便即病死,岂不是一位名士么?正惟名德不昌,乃享期颐上寿。”渊有此弟,不啻跖、惠。渊闻炤言,颇自觉惭闷,上表辞官。奉朝请裴朏,独上表数道成罪恶,挂冠径去。道成遣人追及,把他杀死。太子萧颐请杀谢朏,道成摇首道:“彼不畏死,我若杀他,反成彼名,不如置诸度外,足示包容。”于是朏乃免死,但罢职归家。

  处士何点戏语人道:“我已撰罢齐书,首列功臣二赞,分作十六字四句。第一句是渊既世族,第二句是俭亦国华,第三句是不赖舅氏,第四句是遑恤国家!”原来渊父湛之,曾尚宋武帝女始安公主,俭父僧绰,亦尚武康公主,所以何点讥讽二人,如是云云。

  那废主准徙居丹阳,未及匝月,忽闻门外有走马声,卫士疑为乱起,奔入杀准,伪报病死。萧道成未曾加罪,反且赏功,但追谥为宋顺帝,一切饰终仪制,如晋恭帝故事。宋自武帝至此,共历四世八主,计六十年而亡。尤可恨的是齐主道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刘宋宗室,如阴安公燮以下,一概捕戮,各家无论少长,也同处死。惟刘遵考子澄之,与褚渊善,渊代为哀求,总算赦免,尚得幸存。比刘裕还加惨毒,故享国较短。

  萧氏既开国号齐,追尊祖考,他本汉相国萧何二十四世孙,当然以萧何为始祖。萧何居沛,何孙彪徙居东海兰陵县,传至淮阴令令整,即道成五世祖,适值晋乱,奔至江左,居晋陵武进县。当时邑人统皆南徙,便号称为南兰陵。道成父承之,仕宋至右军将军,屡立战功。前文於承之事,亦曾散叙。宋元嘉二十四年,承之病殁,道成年亦弱冠,姿表英异,龙颡钟声,鳞纹遍体,时人已目为英奇。又有一种异征,他母陈氏生道成时,屡忧乏乳,夜梦神人持糜粥两瓯,呼令尽饮。饮毕乃醒,乳遂大出,陈氏也不胜惊异。道成有庶兄二人,一名道度,一名道生,有相士见陈氏道:“夫人当生贵子,只可惜不能亲见!”陈氏叹道:

  “我有三儿,不知将哪个应相?”嗣复指道成道:“斗将大约将来当应验汝身呢!”原来道成表字绍伯,小名斗将,当丧父时,家乏余资,母陈氏尚亲操井臼。及道成为建康令,冬月尚无缣纩,独奉膳甚厚。陈氏尝撤去兼肉,语道成道:“居家务宜勤俭,我得一盘肉食,也好知足了。”未几亦殁。

  道成篡宋受禅,追尊父承之为宣皇帝,母陈氏为孝皇后。还有两兄一妻,均先时去世,追封兄道度为衡阳王,道生为始安王。妻刘氏少年寝卧,常有云气拥护,适道成后,治家有法。宋明帝末年,刘亦病殁,升明二年,追赠为齐国妃,齐建元元年,复册谥为昭皇后。补叙萧氏履历,是必不可少之笔。太子赜为皇储,次子嶷为豫章王,三子映为临川王,四子晃为长沙王,五子晔为武陵王,六子暠为安成王,七子锵为鄱阳王,八子铄为桂阳王,九子早夭,十子鉴为广陵王,十一子钧为衡阳王,钧出继道度为嗣,皇孙长懋为南郡王,光前裕后,安国定邦,饶有兴朝气象。

  蓦闻魏遣梁郡王拓跋嘉,奉丹阳王刘昶,昶系宋文帝第九子,景和元年奔魏,事见前文。南侵寿阳,齐主道成怡然道:“我早料有此着,已派垣崇祖出镇豫州,力能制虏,当不至有他虑。”遂不复调兵遣将,但拨运粮饷,接济寿阳。

  小子欲叙寿阳战事,又不得不将北朝事迹,约略补述。自魏主弘传位太子,自居崇光宫,柔然侵魏,弘因嗣主年幼,不能治军,乃复督兵北讨,逐走虏众。嗣复南巡西幸,一再外出,这位淫姣不贞的冯太后,乐得与李奕朝欢暮乐,共效于飞。应二十三回。适尚书李,出为相州刺史,受赃枉法,被人告讦,尚书李敷,暗中袒,替他掩饰,偏为上皇弘所闻,槛车征,考验当死。又欲黜退李敷兄弟,婿裴攸,替设法,谓应讦发李敷兄弟阴事,当可免罪。初意不欲背敷,转思生死攸关,也顾不得旧时僚谊,乃列李敷兄弟罪状三十余条,奏陈上去。弘不禁大怒,立诛李敷兄弟,得减死。未几仍复任尚书。

  看官,你想这冯太后贪欢恋爱,与李奕如何情密,平白地将情夫诛死,怎得不痛恨交并!当下嘱使左右,就上皇弘饮食间,暗加鸩毒。弘不知就里,食将下去,须臾毒发,痛得肝肠寸裂,七窍流血,一命呜呼!妇人心肠,如此阴毒。年仅二十三岁。追谥为献文帝,庙号显祖。时为魏主宏延兴六年,即宋主昱元徽四年。点醒年序,令人豁目。

  冯太后复临朝称制,改元太和,受尊为太皇太后,知书达事,亲决万机。授兄冯熙为太师中书监。熙恐人情不服,一再乞辞,乃出除洛阳刺史,仍官太师。太卜令王叡,姿貌伟晳,由冯氏特加青睐,令作李奕第二,超拜尚书。秘书令李冲,美秀而文,亦邀私宠。去一得二,其乐也融融。外面却优礼勋旧,如东阳王拓跋丕等,均加厚赏。

  丹阳王刘昶,由宋奔魏,迭遭宠遇,三尚公主。至是闻萧氏篡宋,表请声讨,冯太后与群臣计议,许昶规复旧业,世胙江南,作为魏藩,乃发兵数万,号称二十万人,归梁郡王嘉统带,奉昶南下,寿阳大震。豫州刺史垣崇祖,却不慌不忙,想出一条御敌的计策,保守危城,果得建功。小子有诗叹道:

  扞边端的仗奇谋,胡骑南侵不足忧;

  借得一泓肥水力,管城城守等金瓯。

  毕竟崇祖用何妙计,且看下回分解。

  果报二字,为释氏口头禅,儒家亦未尝不守此说。子舆氏曰,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观于刘裕篡晋,传及四世,而萧道成起而篡宋,与刘裕如出一辙,阴谋攘夺,阳示谦恭,零陵、汝阴,同归于尽。王敬则更明告汝阴王,谓官家先取司马家亦如此,令起刘裕而问之,恐亦不能自解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报应诚巧矣哉!魏冯太后之弑魏主弘,亦未始非北朝之果报。北朝故事,后宫生子,将为储贰,必先令其母自尽,秕俗相沿,乃有母杀其子之怪剧,是亦一天之巧于报应也。若夫萧道成之奸险,与冯太后之淫乱,则演义已详,无容赘论焉。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五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五回

  讨权臣石头殉节 失镇地栎林丧身

  却说杨玉夫手持昱首,驰出殿门,适与一人相遇,不觉惊惶。及仔细审视,乃是同党陈奉伯,方才放心,即将昱首交与奉伯。奉伯诈传敕旨,开承明门,门外由王敬则待着,复把昱首转交。敬则驰诣领军府,叩门大呼,道成不知何事,未敢开门。敬则投首入墙,由道成洗首验视,果系昱头,乃戎服乘马,偕敬则等入殿。殿中相率惊怖,经道成说明昱死,始同声呼万岁。道成就殿廷槐树下,托称王太后命,召袁粲,褚渊、刘秉等入议。

  道成语秉道:“这是君家私事,外人不敢擅断。”秉顾视道成,但见他须髯尽张,目光似电,令人可怖,不由的嗫嚅道:“尚书诸事,可以见委,军旅处分,当由领军作主!”错了!错了!道成复让与袁粲,粲亦不敢承认。也是没用。王敬则拔刀跃入道:“天下事都应关白萧公;如有异言,血染敬则刃!”遂手取白纱帽,加道成首,劝他即位;且说道:“今日尚有何人,敢来多嘴?事须及热,何必迟疑!”比许褚、典韦还要出力。道成取去纱帽,正色呵斥道:“汝等统是瞎闹!”粲欲乘势进言,又被敬则怒目相视,不敢开口。褚渊接入道:“今非萧公不能了此!”道成乃徐徐道:“诸君都不肯建议,我亦未便推辞,今日只有迎立安成王为是!”刘秉,袁粲等模糊答应。敬则尚欲推戴道成,由道成用目相示,乃挟刘、袁、褚三相,出待东城,另备法驾往迎安成王准。

  秉行过道旁,适与从弟韫相遇,韫急问道:“今日事是否归兄?”秉答道:“我等已让萧领军主持!”韫惊叹道:“兄肉中究有血否?今年恐被族灭了!”秉似信非信,与韫别去。

  既而安成王准已经迎入,当由道成替太后宣令,追废昱为苍梧王,命安成王准嗣皇帝位。略云:

  前嗣王昱以冢嫡嗣登皇统,方冀体识日弘,社稷有寄,岂意穷凶极悖,自幼而长,善无细而不违,恶有大而必蹈!前后训诱,常加隐蔽,险戾难移,日月滋甚。弃冠毁冕,长袭戎衣,犬马是狎,鹰隼是爱,皂历轩殿之中,韝緤宸衷之侧。至乃单骑远郊,独宿深野,手挥矛铤,躬行刳斮,白刃为弄器,斩害为恒务,舍交戟之卫,委天毕之仪,趋步阛阓,酣歌瓐肆,宵游忘返,宴寝营舍,夺人子女,掠人财物,方策所不书,振古所未闻。沈勃儒士,孙超功臣,幼文兄弟,并预勋效,四人无罪,一朝同戮,飞镞鼓剑,孩稚无遗,屠裂肝肠,以为戏谑,投骸江流,以为欢笑。又淫费无度,帑藏空竭,横赋关河,专充别蓄,黔首嗷嗷,厝生无所。吾与其所生,每励以义方,遂谋鸩毒,将骋凶忿。沈忧假日,虑不终朝。自昔辛癸,爰及幽厉,方之于此,未譬万分。民怨既深,神怒已积,七庙阽危,四海褫气,废昏立明,前代令范,况乃灭义反道,天人所弃,衅深牧野,理绝桐宫。故密令萧领军潜运明略,幽显协规,普天同泰。骠骑大将军安成王,体自太宗,天听淹叡,风神凝远,德映在田,地隆亲茂,皇历攸归,亿兆系心,含生属望,宜光奉祖宗,临享万国。便依旧典,以时奉行。昱虽穷凶极暴,自取覆灭,弃同品庶,顾所不忍,可特追封苍梧郡王。未亡人追往伤怀,永言感绝,所望嗣皇帝远绍洪规,近惩覆辙,痌瘝兆民,期天永命,则宗庙社稷之灵,庶其攸赖,用此令知!

  小子前述明帝彧事,说他不能御女,致乏子嗣,昱已为李道儿所生,准为明帝彧第三子,料亦由诸王所出,取育宫中。史称明帝有十二男,陈贵妃生昱,就是后废帝;谢修仪生法良,早年去世;陈昭华生准,就是安成王;徐婕妤生第四皇子,未曾取名,即已殀殇;郑修容生智井,及晋熙王燮,泉美人生邵陵王友,及江夏王跻,徐良人生武陵王赞,杜修华生南阳王翙,及次兴王嵩,最幼的是始建王禧,也相传为泉美人所出,其实统是螟蛉继儿,由妃嫔抚养成人,便冒充为己子哩。特别表明,贯穿前后。

  且说安成王准,由东城迎入朝堂,刘秉、袁粲、褚渊,随归谒见,萧道成也带领百官,一同迎谒,当奉准升殿入座,即皇帝位,准年仅十一,颁诏大赦,改永徽五年为升明元年。尊生母陈昭华为皇太妃,替苍梧王发丧,降陈太妃为苍梧王太妃,江皇后为苍梧王妃。授道成为司空录尚书事,兼骠骑大将军,领南徐州刺史,留镇东府。刘秉为尚书令,加中军将军,褚渊加开府仪同三司,袁粲为中书监,出镇石头。进号荆州刺史,沈攸之为车骑大将军,兼尚书左仆射,王僧虔为尚书仆射,刘韫为中领军,兼金紫光禄大夫,王琨为右光禄大夫,晋熙王燮为抚军将军,调任扬州刺史,武陵王赞为郢州刺史,邵陵王友为江州刺史,南阳王汎为湘州刺史,杨玉夫等二十五人,各赏赐爵邑有差。无非导人篡弑。此外文武百官,皆加官二级,不在话下。

  先是刘秉用意,以为尚书关系政本,由己主持,可致天下无变,所以与道成会议时,情愿将兵权让与道成。及道成兼总军国,散布心腹,予夺自专,褚渊又趋炎附势,甘党道成。秉势成孤立,始有悔心。袁粲素性恬静,每有朝命,必一再固辞,不得已乃始就职。至是知道成跋扈不臣,有心除患;因此一经朝命,毫不推让,即出镇石头城去了。

  荆襄都督沈攸之,前与道成同直殿省,很是和协,道成且与订姻好,把长女嫁与攸之子文和为妻。及攸之出镇荆州,与道成尚无嫌隙,不过因朝局日紊,未免雄心思逞,暗蓄异图。会直閤将军华容人高道庆,告假回家,路过江陵,为攸之所邀,戏与赌槊,彼此争胜,语未加检。攸之不免失词,由道庆记在胸中,假满入朝,遂述攸之狂言,已露反状,愿假轻骑三千,往袭江陵。刘秉等未以为然,道成顾念亲情,更力保攸之不反,惟杨运长等嫉忌攸之,与道庆密谋,使刺客潜往江陵,无隙可乘,反为攸之察觉,杀死刺客。攸之因怨恨朝廷,并疑道成不为帮护,亦有微嫌。

  主簿宗俨之,功曹臧寅,劝攸之从速举兵,攸之因长子元琰,留官建康,投鼠忌器,未便速发,乃延宕下去。会苍梧王被弑,朝政一变,道成也嫉杨运长,出为宣城太守。又遣攸之子元琰,持苍梧王刳斮遗具,往示攸之。在道成意见,一则为攸之黜退仇人,示全亲谊;二则使攸之与闻主恶,表明己功。偏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己下,至是专制朝权,愈加不平,且因元琰得至江陵,疑为天助,遂顾语道:“儿得来此,尚复何忧?我宁为王陵死,王陵汉人。不为贾充生!”贾充晋人。乃留住元琰,不使还都。一面上表称庆,并与道成书,阳为推功。

  适有朝使至江陵,加攸之封号,并由太后赐烛十挺,攸之遂借此开衅,谓在烛中剖出太后手敕,有云社稷事一以委公,因此整兵草檄,指日举事。攸之妾崔氏、许氏同谏道:“官年已老,奈何不为百口计!”攸之指示裲裆角,由两妾审视,乃是素书十数行,写着明帝与攸之密誓。恐也是捏造出来。两妾颇识文字,阅罢后亦不便多言。

  攸之复遣使往约雍州刺史张敬儿,豫州刺史刘怀珍,梁州刺史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内史王文和等,共同举兵。敬儿本由道成差遣,监制攸之,当然是不肯照约,即将来使斩讫,驰表上闻。敬儿出镇见前回。怀珍、文和,也与敬儿相联,依法办事。柏年、道和、佩玉,模棱两可,共守中立,文和胆力最小,一俟攸之出兵,便弃去州城,奔往夏口。

  攸之又贻道成书云:“少帝昏狂,应与诸公密议,共白太后,下令废立,奈何私结左右,亲加弑逆,乃至暴尸不殡,流虫在户,凡在臣下,莫不惋骇;且闻擅易朝旧,密布亲党,宫閤管籥,悉付家人,我不知子孟即汉霍光。孔明即诸葛亮。遗训,曾否如此!足下既有贼宋之心,我宁敢捐包胥之节!”书中语恰也近理,可惜他未必为公!包胥即楚申包胥。

  这封书驰达道成,道成自然动恼,当即入守朝堂,命侍中萧嶷代守东府,抚军行参军事萧映往镇京口,嶷映皆道成子,故特付重任。长子赜本出佐晋熙王燮,以长史行郢州事,燮徙镇扬州,赜升任左卫将军,随燮东行。刘怀珍致书道成,谓夏口冲要,不宜失人,道成乃与赜书,令他择能代任。赜荐郢州司马柳世隆自代,世隆得奉朝命为郢州长史,辅佐武陵王赞。燮徙扬州,赞镇郢州,俱见上文。赜临行时,语世隆道:“我料攸之必将作乱,一旦变起,倘焚去夏口舟舰,顺流东下,却不可当;若留攻郢城,顿兵不进,君为内守,我为外援,攸之不足虑了!”世隆应声如约,赜乃启行。

  甫至寻阳,已闻攸之发难,朝廷尚不见处置。或劝赜速赴建康,赜摇首道:“寻阳地居中流,密迩畿辅,我今当留屯湓口,内卫朝廷,外援夏口,保据形胜,控制西南,这是天授机会,奈何弃去!”左中郎将周山图亦极端赞成。赜即奉燮镇湓口。军事悉委山图。山图截取行旅船板,筑楼橹,立水栅,旬日办竣,使人驰报道成。道成大喜道:“赜真不愧我子呢!”仿佛操丕。遂授赜为西讨都督,山图是副。赜又恐寻阳城孤,表移邵陵王友同镇湓口,但留别驾胡谐之守住寻阳。这是防攸之推戴邵陵,故表移湓口。

  适前湘州刺史王蕴,因母丧辞职,还过巴陵,与攸之潜相结纳,及入居东府,为母发丧,欲乘道成出吊,把他刺死,偏道成狡猾,先事预防,但遣人吊唁,并未亲往。蕴计不能遂,乃与袁粲、刘秉,共图别计。将吏黄回、任侯伯、孙昙瓘、王宜兴、卜伯兴等,皆与通谋。

  道成亦防粲立异,自至石头城,与粲计事,粲拒不见面,通直郎袁达,劝粲不应相拒。粲答道:“彼若借主幼时艰四字,迫我入朝,与桂阳时无异,我将何辞谢绝?一入圈中,尚得使我自由么?”遂不从达言。也是误处。

  道成另召褚渊入议,每事必谘,格外亲昵。渊前为卫将军,遭母丧去职,朝廷敦迫不起,粲独往劝渊,渊乃从命。及粲为尚书令,亦丁母忧,免官守制,渊亦亲往怂恿,力劝莅事,粲终不为动;渊由是恨粲。小事何足介意,渊之度量可知!至是进白道成道:“荆州构衅,事必无成,明公先当防备内变,幸勿疏虞!”道成点首称善。

  已而粲与刘秉等谋诛道成,拟告知褚渊。众谓渊素附道成,断不可告,粲说道:“渊与彼虽友善,但事关宗社,渊亦不得大作异同;倘成不告,是多增一敌手了!”此着大误。遂把密谋告渊。渊愿为萧氏爪牙,当即转白道成。道成即遣军将苏烈、薛渊、王天生等,往戍石头,名为助粲,实是监粲。又因刘韫为中领军,卜伯兴为直閤将军,与粲相通,特派王敬则一同直閤,牵制二人。

  粲谋矫太后令,使韫与伯兴,率宿卫兵攻道成,由黄回等为外应,定期举事。刘秉尚在都中,届期这一日,禁不住心惊肉跳,那起事的期间,本在夜半,偏秉胆小如鼷,竟于傍晚时候,载家属奔石头,部曲数百,张皇道路,粲闻秉骤至,忙出相见道:“何事遽来?这遭要败灭了!”秉泣答道:“得见公一面,虽死无恨!”笨伯岂可与谋?说着,孙昙瓘亦自京奔至,粲越加惶急,但也想不出甚么方法,只顿足长叹罢了。

  丹阳丞王逊,走告道成,道成亦已略悉,即遣人密告王敬则,使杀刘韫、卜伯兴等人。时閤门已闭,敬则欲出无路,亟凿通后垣,佩刀出走。趋至中书省,正值韫列烛戒严,危坐室中。突见敬则闯入,便惊起问道:“兄何为夜顾?”敬则瞋目道:“小子怎敢作贼!”一面说,一面用手拔刀。韫忙抱住敬则,怎禁得敬则力大,用拳掴颊。韫不胜痛楚,晕到地上,被敬则拔刀一挥,立致殒命。敬则持刀至伯兴处,伯兴猝不及防,也被杀死。

  苏烈、王天生等,已据住仓城,与粲相拒,道成又遣军将戴僧静,助烈攻粲。粲遣孙昙瓘出战,与苏烈等相持一宵,到了黎明,戴僧静攻毁府西门,刘秉在城东回望,见城西火起,竟与二子俣,逾城遁去。真不济事。粲亦料不可守,下城谕子最道:“早知一木难支大厦,但因名义至此,死不足恨了!”语尚未已,僧静已逾城进击。最奋身翼粲,为僧静斫伤。粲涕泣向最道:“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遂与最力斗数合,俱为所害。百姓为粲哀谣道:“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为褚渊生!”有志无才,徒付一叹。

  僧静既杀害袁氏父子,复召集各军,往追刘秉,驰至额檐湖,得将秉父子拿住,立即斩首。秉实该死。任侯伯等乘船赴石头,闻粲已死节,便即驰还。王蕴也率数百壮士,到石头城,被薛渊闭城射退,逃往斗场,也遭擒戮。孙昙瓘遁去。黄回由新亭进攻,行过石头,得悉同党俱败,乃佯称入援道成。道成也知他刁狡,但一时不欲多诛,因慰抚如旧,仍然遣驻新亭。此外坐粲党羽,一体赦免,均不复问。巧与笼络。授尚书仆射王僧虔为左仆射,新除中书令王延之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张岱为吏部尚书,吏部尚书王奂为丹阳尹。

  满朝文武,已尽是道成心腹。道成乃自请出讨攸之,有诏假道成黄钺,出屯新亭。攸之也遣中兵参军孙同等五将,率五万人为前驱,司马刘攘兵等五将,率二万人为后应,中兵参军王灵秀等四将,分兵出夏口,据住鲁山。

  攸之自恃兵强,饶有骄态,遣人至郢州,语柳世隆道:“奉太后令,当暂还都,卿果同心奉国,应知此意。”世隆托使人答复道:“东下雄师,久承声问,郢城镇小,只能自守,恕不相从!”攸之闻言,不禁动怒,即欲往攻郢城。功曹臧寅,谓郢城险固,攻守势异,非旬日可拔,不如长驱东下,速图建康。攸之乃留偏师攻郢城,自率大众东进。

  将要启行,忽报柳世隆出兵西渚,前来搦战。攸之使王灵秀迎击,郢兵不战即退,灵秀进簿城下,郢州参军焦度,登城拒守,百般辱骂,恼得灵秀性起,麾兵猛扑。那城上矢石交下,反将灵秀兵击伤数百人。灵秀飞报攸之,请即济师,攸之被他一激,遂改计攻郢,亲督诸将西行。到了城下,筑起长围,昼夜攻战。着了道儿。柳世隆随方拒应,或战或守,游刃有余。相持过年,攸之屡攻不克,反被世隆击破数次,伤损甚多。萧赜依着前约,令军将桓敬屯据西塞,为世隆声援。攸之素失人情,全是势迫形驱,意气用事。初发江陵,已有兵士逃亡,及顿兵郢城,月余不拔,逃亡愈多,攸之乘马巡查,日夕抚慰,怎奈大众离心,单靠着一言一语,无人肯信,仍相继离散。攸之大怒,召集诸将道:“我奉太后令,仗义起师,大事若成,当与卿等共图富贵;否则朝廷诛我百口,不涉他人,近来军人叛散,皆由卿等不肯留意,自今以后,兵士叛去,军将当连带坐罪!”诸将虽然面从,心中愈觉不平。会闻道成遣黄回等西袭荆州,泝流而上,大众益加惊骇,各怀异志。刘攘兵射书入城,愿降世隆,请他上表洗罪。世隆复称如约,攘兵遂毁营自去。诸军猝见火起,顿时骇散,将帅不能禁。攸之忿火中烧,气得咬须嚼齿,立收攘兵兄子天赐,及女夫张平虏,处以极刑,自率残众东归。

  行至鲁山,众竟大溃,各将亦皆四散,独臧寅慨然道:“得势即从,失势即去,我却不忍出此!”遂投水自尽。攸之只有数十骑相随,忙宣令军中道:“荆州城中,大有余钱,何不一同还取,作为资粮!”这令一下,散军乃逐渐趋集,且因郢州未有追军,徐还江陵,复得随兵二万人。无所望而去,有所望而来,此等兵将如何足恃!哪知途次接得急信,好好一座江陵城,已被张敬儿夺去!奈何!奈何!逼得攸之进退无路,只好转走华容,沿途随众复溃。到了栎林,随身只有一人,乃是攸之子文和。攸之下马,长叹数声,解带悬林,自尽而死。文和亦缢。村民斩二人首,献入江陵。

  原来张敬儿侦得攸之攻郢,江陵空虚,遂引兵掩袭江陵。江陵城内,由攸之子元琰,与长史江,别驾傅宣共守。夜间听着鹤唳声,疑是军至,与宣即开门遁去。吏民接踵逃散,元琰也奔往宠洲,为人所杀。敬儿尚在沙桥,得悉此信,急趋入城,捕诛攸之二子四孙,并及攸之亲党,掳得财物数十万,悉入私囊。嗣经栎林,村民献入攸之父子首级,即按置楯上,覆以青伞,徇行城市。越日乃函首送建康。

  留府司马边荣,先为府录事所辱,攸之替荣鞭杀录事,及敬儿入城,荣被执住,由敬儿慰问道:“边公何不早来?”荣答道:“身受沈公厚恩,受命留守,怎敢委去!本不祈生,何须见问?”敬儿笑道:“死何难得!”即命左右牵荣出斩。荣怡然趋出,荣客程邕之抱荣道:“与边公交友,不忍见边公死,乞先见杀!”兵士又入白敬儿,敬儿道:“求死甚易,何为不许!”遂命先杀邕之,然后杀荣。旁观诸人,共为泪下。主簿宗俨之,参军孙同等皆被杀死。小子有诗叹道:

  功名富贵漫相争,取义何妨且舍生;

  谁是忠贞谁是逆,千秋总有大公评!

  荆州既平,萧道成还镇,封赏功臣。欲知详情,且阅下回自知。

  袁粲、刘秉,皆非任重才。秉以军事让萧道成,已为失策,至约期举事,先奔石头,胆小如此,安望有成!粲平时闻望,高出秉上,乃密谋甫定,遽告褚渊,彼与渊共事有年矣,宁不知渊为萧党,而独不从众议,贸然相告,是并秉且不若矣!裴子野谓粲蹈匹夫之节,无栋梁之具,诚哉其然也。沈攸之不速赴建康,反顿兵郢城,就令军无贰志,亦与讨贼之志不合,南辕北辙,不死奚为!夫当时粲、秉图内,攸之图外,取萧道成犹反手事耳。粲以寡识败,攸以失机败,反使道成权位愈隆,篡逆愈急,是袁粲、沈攸之之起事,非惟无益,反从而害之矣。然史家书法,于沈攸之之举兵也则书讨,袁粲、刘秉之定议也,则书谋诛;嫉乱贼,奖忠义,此其所以羽翼麟经,有功名教也。本回亦隐寓是意,可于夹缝中求之。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四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四回

  江上堕谋亲王授首 殿中醉寝狂竖饮刀

  却说阮佃夫、王道隆等仍然专政,威权益盛,货赂公行。袁粲、褚渊两人,意欲去奢崇俭,力矫前弊,偏为道隆、佃夫所牵制,使不得行。镇东将军蔡兴宗,当宋主彧末年,尝出镇会稽,彧病殂时,正值兴宗还朝,所以与受顾命。佃夫等忌他正直,不待丧葬,便令出督荆、襄八州军事。嗣又恐他控制上游,尾大难掉,更召为中书监光禄大夫,另调沈攸之代任。兴宗奉召还都,辞职不拜,王道隆欲与联欢,亲访兴宗,蹑履到前,不敢就席。兴宗既不呼坐,亦不与多谈,惹得道隆索然无味,只好告别。未几兴宗病殁,遗令薄葬,奏还封爵。兴宗风度端凝,家行尤谨,奉宗姑,事寡嫂,养孤侄,无不尽礼。有子景玄,绰有父风,宋主命袭父职荫,景玄再四乞辞,疏至十上,乃只令为中书郎。三世廉直,望重济阳。兴宗济阳人,父廓为吏部尚书,夙有令名。信不愧为江南人表。铁中铮铮,理应表扬。

  自兴宗去世,宋廷少一正人,越觉得内外壅蔽,权幸骄横。阮佃夫加官给事中,兼辅国将军,势倾中外。吴郡人张澹,系佃夫私亲,佃夫欲令为武陵太守,尚书令袁粲等不肯从命,佃夫竟称敕施行,遣澹赴郡。粲等亦无可奈何。但就宗室中引用名流,作为帮手。当时宗室凌夷,只有侍中刘秉,为长沙王道怜孙,刘道怜见前文。少自检束,颇有贤名,因引为尚书左仆射,但可惜他廉静有余,材干不足,平居旅进旅退,无甚补益。尚有安成王准,名为明帝第三子,实是桂阳王休范所生,收养宫中。昱既践阼,拜为抚军将军,领扬州刺史,准年只五龄,晓得甚么国家大事,唯随人呼唤罢了。

  越年改元元徽,由袁、褚二相勉力维持,总算太平过去。翌年五月,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竟擅兴兵甲,造起反来。休范本无材具,不为明帝所忌,故尚得幸存。及昱嗣宋祚,贵族秉政,近习用权,他却自命懿亲,欲入为宰辅。既不得志,遂怀怨愤,典签许公舆,劝他折节下士,养成物望,由是人心趋附,远近如归。一面招募勇夫,缮治兵械,为发难计。宋廷颇有所闻,阴加戒备。会夏口缺镇,地当寻阳上流,朝议欲使亲王出守,监制休范,乃命皇五弟晋熙王燮出镇夏口,为郢州刺史。郢州治所即夏口。燮只四岁,特命黄门郎王奂为长史,行府州事。四岁小儿,如何出镇,况所关重要,更属非宜,宋政不纲,大都类是。又恐道出寻阳,为休范所留,因使从太子洑绕道莅镇,免过寻阳。

  休范闻报,知朝廷已经疑已,遂与许公舆谋袭建康。起兵二万,骑士五百,自寻阳出发,倍道急进,直下大雷。大雷守将杜道欣,飞使告变,朝廷惶骇。护军将军褚渊,征北将军张永,领军将军刘勔,尚书左仆射刘秉,右卫将军萧道成,游击将军戴明宝,辅国将军阮佃夫,右军将军王道隆,中书舍人孙千龄,员外郎杨运长,同集中书省议事,半日未决。萧道成独奋然道:“从前上流谋逆,都因淹缓致败,今休范叛乱,必远惩前失,轻兵急下,掩我不备,我军不宜远出,但屯戍新亭、白下,防卫宫城,与东府石头,静待贼至,彼自千里远来,孤军无继,求战不得,自然瓦解。我愿出守新亭挡住贼锋,征北将军可守白下,领军将军但屯宣阳门,为诸军节度。诸贵俱可安坐殿中,听我好音,不出旬月,定可破贼!”说至此,即索笔下议,使众注明可否。大众不生异议,并注一同字。一班酒囊饭袋。独孙千龄阴袒休范,谓宜速据梁山,道成正色道:“贼已将到,还有甚么闲军,往据梁山?新亭正是贼冲,我当拚死报国,不负君恩。”说着,即挺身起座,顾语刘勔道:“领军已同鄙议,不可改变,我便往新亭去了。”勔应声甫毕,外面又走进一人,素衣墨绖,曳杖而来。是人为谁?就是尚书郎袁粲。粲正丁母艰,闻变乃至。当由萧道成与述军谋,粲亦极力赞成。道成即率前锋兵士,赴戍新亭。张永出屯白下,另遣前南兖州刺史沈怀明,往守石头城。袁粲、褚渊,入卫殿省,事起仓猝,不遑授甲,但开南北二武库,任令将士自取,随取随行。

  道成到了新亭,缮城修垒,尚未毕事,那休范前军,已至新林,距新亭不过数里。道成解衣高卧,镇定众心,既而徐起,执旗登垣,使宁朔将军高道庆,羽林监陈显达,员外郎王敬则等,带领舟师,堵截休范。两军交战半日,互有杀伤,未分胜负。

  翌日黎明,休范舍舟登岸,自率大众攻新亭,分遣别将丁文豪,往攻台城。道成挥兵拒战,自辰至午,杀得江鸣海啸,天日无光,休范兵不少却,但觉鼓声愈震,兵力愈增,城中将士,都有惧色。道成笑道:“贼势尚众,行列未整,不久便当破灭了!”

  言未毕,忽有休范檄文,射入城内。当由军士拾呈道成,道成取视,但见起首数行,乃说杨运长、王道隆等盅惑先帝,使建安、巴陵二王,无罪受戮,望执戮数竖,聊谢冤魂云云。后文尚有数行,道成不再看下,即用手撕破,掷置地上。旁边闪出二人道:“逆首檄文,想是招降,公何不将计就计,乘此除逆?”道成瞧着,乃是屯骑校尉黄回,与越骑校尉张敬儿,便应声问道:“敢是用诈降计么?”两人齐声称是。道成又道:“卿等能办此事,当以本州相赏。”两人大喜,便出城放仗,跑至休范舆前,大呼称降。

  休范方穿着白服,乘一肩舆,登城南临沧观,览阅形势,左右护卫,不过十余人。既见两人来降,便召问底细。回佯致道成密意,愿推拥休范为宋主,惟请休范订一信约,休范欣然道:“这有何难?我即遣二子德宣、德嗣,往质道成处,想他总可相信了。”遂呼二子往道成垒中,留黄、张二人侍侧。亲吏李桓、钟爽等,交谏不从,自回舟中高坐,置酒畅饮,乐以忘忧。所有军前处置,都委任前锋将杜黑骡处置。哪知遣质二子,早被道成斩首,他尚似在梦里鼓里,一些儿没有闻知。

  黄回、张敬儿反导他游弋江滨,且游且饮。一夕天晚,休范已饮得酒意醺醺,还是索酒不休,左右或去取酒,或去取肴,黄回拟乘隙下手,目示敬儿,敬儿即踅至休范身后,把他佩刀抽出,休范稍稍觉察,正要回顾,那刀锋已经刺来,一声狂叫,身首两分。好去与十八兄弟重聚,开一团乐大会,重整杯盘。左右统皆骇散,敬儿持休范首,与回跃至岸上,驰回新亭报功。道成大喜,即遣队长陈灵宝,传首都中。灵宝持首出城,正值杜黑骡麾兵进攻,一时走不过去。没奈何将首投水,自己扮作乡民模样,混出间道,得达京城,报称大憝已诛。满朝文武,看他无凭无据,不敢轻信,唯加授萧道成为平南将军。道成因叛军失主,总道他不战自溃,便在射堂查验军士,从容措置。不防司空主簿萧惠朗,竟率敢死士数十人,攻入射堂。道成慌忙上马,驱兵搏战,杀退惠朗,复得保全城垒。

  原来惠朗姊为休范妃,所以外通叛军,欲作内应。

  惠朗败走,杜黑骡正来攻扑,势甚慓劲,亏得道成督兵死拒,兀自支撑得住。由晡达旦,矢石不息,天又大雨,鼓角不复相闻。将士不暇寝食,马亦觉得饥乏,乱触乱号,城中顿时鼎沸,彻夜未绝。独道成秉烛危坐,厉声呵禁,并发临时军令,乱走者斩,因此哗声渐息,易危为安。可见为将之道,全在镇定。

  黑骡尚未知休范死耗,努力从事,忽闻丁文豪已破台城军,向朱雀桁进发,遂也舍去新亭,趋向朱雀桁。右军将军王道隆,领着羽林精兵,驻扎朱雀门内,蓦闻叛军大至,急召刘勔助守,勔驰至朱雀门,命撤桁断截叛军。道隆怒道:“贼至当出兵急击,难道可撤桁示弱么?”勔乃不敢复言,遽率众出战。甫越桁南,尚未列阵,杜黑骡已麾众进逼,与丁文豪左右夹攻,勔顾彼失此,竟至战死。道隆闻勔已阵亡,慌忙退走,被黑骡长驱追及,一刀杀毙。害人适以自害。张永、沈怀明各接败报,俱弃去泛地,逃回宫中。抚军长史褚澄,开东府门迎纳叛军。叛众劫住安成王准,使居东府,且伪称休范教令道:“安成王本是我子,休得侵犯!”中书舍人孙千龄,也开承明门出降,宫省大震。

  皇太后王氏,皇太妃陈氏,因库藏告罄,搜取宫中金银器物,充作军赏,嘱令并力拒贼。贼众渐闻休范死音,不禁懈体。丁文豪厉声道:“我岂不能定天下,何必借资桂阳!”许公舆且诈称桂阳王已入新亭,惹得将吏惶惑,多至新亭垒间,投刺求见,名达千数。道成自登北城,俯语将吏道:“刘休范父子,已经伏诛,暴尸南冈下,我是萧平南,请诸君审视明白,勿得自误!”说至此,即将所投名刺,焚毁城上,且指示道:“诸君名刺,今已尽焚,不必忧惧,各自反正便了。正好权术。将吏等一哄散去,道成复遣陈显达、张敬儿等,率兵入卫。袁粲慷慨语诸将道:“今寇贼已逼,众情尚如此离沮,如何保得住国家!我受先帝付托,不能安邦定国,如何对得住先帝?愿与诸公同死社稷,共报国恩!”说着,披甲上马,纵辔直前,诸将亦感激愿效,相随并进。可巧陈显达等亦到,遂共击杜黑骡,两下交战,流矢及显达目,显达拔箭吮血,忍痛再斗,大众个个拚死,得将黑骡击走。黑骡退至宣阳门,与丁文豪合兵,尚有万余人,越日天晓,张敬儿督兵进剿,大破叛众,斩黑骡,战文豪,收复东府,叛党悉平。

  萧道成振旅还都,百姓遮道聚观,同声欢呼道:“保全国家,全赖此公!”为将来篡宋张本。道成既入朝堂,即与袁粲、褚渊、刘秉会着,同拟引咎辞职。表疏呈入,当然不许,升授道成为中领军,兼南兖州刺史,留卫建康,与袁粲、褚渊、刘秉三相,更日入直决事,都中号为四贵。

  荆州刺史沈攸之曾接休范书札,并不展视,具报朝廷,且语僚佐道:“桂阳必声言与我相连,我若不起兵勤王,必为所累了!”乃邀同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郢州刺史晋熙王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张兴世,同讨休范。休范留中兵参军毛惠连等守寻阳,为郢州参军冯景祖所袭,惠连等不能固守,开门请降。休范尚有二子留着,一体伏诛。有诏以叛乱既平,令诸镇兵各还原地,兵气销为日月光,又有一番升平景象了。语婉而讽。

  宋主昱素好嬉戏,八九岁时,辄喜猱升竹竿,离地丈余,自鸣勇武。明帝在日,曾饬陈太妃随时训责,扑作教刑,怎奈江山可改,本性难移,到了继承大统,内有太后、太妃管束,外有顾命大臣监制,心存畏惮,未敢纵逸。元徽二年冬季,行过冠礼,三加玄服,遂自命为成人,不受内外羁勒,时常出宫游行。起初尚带着仪卫,后来竟舍去车骑,但与嬖幸数人,微服远游,或出郊野,或入市廛。陈太妃每乘青犊车,随踪检摄,究竟一介女流,管不住狂童驰骋。昱也惟恐太妃踪迹,驾着轻骄,远驰至数十里外,免得太妃追来。有时卫士奉太妃命,追踪谏阻,反被昱任情呵斥,屡加手刃,所以卫士也不敢追寻,但在远山瞻望,遥为保护。昱得恣意游幸,且自知为李道儿所生,尝自称为李将军,或称李统。营署巷陌,无不往来,或夜宿客舍,或昼卧道旁,往往与贩夫商妇,贸易为戏,就使被他揶揄,也是乐受如饴,一笑了事。直是一个无赖子。平生最多小智,如裁衣制帽等琐事,过目即能,他如笙管箫笛,未尝学吹,一经吹着,便觉声韵悠扬,按腔合拍。

  蹉跎蹉跎,倏过二年。荆襄都督沈攸之威望甚盛,萧道成防他生变,特使张敬儿为雍州刺史,出镇襄阳。世子赜出佐郢州,防备攸之。攸之未曾发难,京口却先已起兵。原来建平王景素,时为南徐州刺史,他是文帝义隆孙,为故尚书令宣简王弘长子。弘为文帝第七子,见前文。好文礼士,声誉日隆。适宋主昱凶狂失德,朝野颇属意景素,时有讹言。杨运长、阮佃夫等,贪辅幼主,不愿立长,密唆防閤将军王季符,诬讦景素反状,俾便出讨。萧道成、袁粲窥破阴谋,替他解免,阻住出师,景素亦遣世子延龄,入都申理。杨、阮等还未肯干休,削去景素征北将军职衔,景素始渐觉不平,阴与将军黄回,羽林监垣祗祖通书,相约为变。

  酝酿了好几个月,忽由垣祗祖带了数百人,奔至京口,说是京师乱作,台城已溃,请即乘间发兵。景素信为真言,即据住京口,仓皇起事。杨、阮闻报,立遣黄回往讨。萧道成知回蓄异图,特派将军李安民为前驱,夜袭京口,一鼓破入,擒斩景素,所有叛党,统共伏诛。

  宋主昱因京口告平,骄恣益甚,无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去夕归,令随从各执铤矛,遇有途人家畜,即命攒刺为戏,民间大恐,商贩皆息,门户昼闭,道无行人。有时昱居宫中,针椎凿锯,不离左右,侍臣稍稍忤意,便加屠剖,一日不杀,便愀然不乐。因此殿省忧惶,几乎不保朝暮。

  阮佃夫与直閤将军申伯宗、朱幼等,阴谋废立,拟俟昱出都射雉,矫太后命,召还队仗,派人执昱,改立安成王准。事尚未发,为昱所闻,立率卫士拿住阮佃夫、朱幼,下狱勒毙。佃夫也有此日耶!申伯宗狼狈出走,中途被捕,立置重刑。或告散骑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长史沈勃,游击将军孙超之,亦与佃夫同谋,昱复自往掩捕,执住杜幼文、孙超之,亲加脔割,且笑且骂,语极秽鄙,不堪入耳。转趋至沈勃家,勃正居丧在庐,蓦见昱持刀突入,不由的怒气上冲,便攘袂直前,手搏昱耳道:“汝罪逾桀纣,就要被人屠戮!”说到戮字,已由卫士一拥而进,把勃劈作两段,昱又亲解支体,并命将三家老幼,一体骈诛。十四岁的幼主,如此酷虐,史所未闻。杜幼文兄叔文,为长水校尉。即遣人把他捕至,命在玄武湖北岸,裸缚树下,由昱跨马执槊,驰将过去,用槊刺入叔文胸中,钩出肝肠,嬉笑不止,卫士齐称万岁!

  昱尽兴还宫,偏遇皇太后宣召,勉强进去,听了好几句骂声,无非说他残虐无道,饬令速改,惹得昱满腔懊闷,怏怏趋出。已而越想越恨,索性召入太医,嘱令煮药,进鸩太后。左右谏止道:“若行此事,天子应作孝子,怎得出入自由!”昱爽然道:“说得有理。”乃叱退医官,罢除前议。嗣是狎游如故,偶至右卫翼辇营,见一女子矫小可怜,便即搂住,借着营中便榻,云雨起来。事毕以后,又令跨马从游,每日给数千钱,供她使用。

  一日盛暑,竟掩入领军府。萧道成昼卧帐中,昱不许他人通报,悄悄的到了帐前,揭帐审视,见他袒胸露腹,脐大如鹄,不禁痴笑道:“好一个箭靶子!”这一语惊醒道成,张目瞧视,见是当今小皇帝,不胜惊异,慌忙起床整衣。昱摇手道:“不必不必,卿腹甚大,倒好试朕的箭法!”说着,即令左右拥着道成,叫他露腹直立,画腹为的,自引弓作注射状,道成忙用手版掩腹,且申说道:“老臣无罪!”旁由卫队长王天恩进言道:“领军腹大,原是一好射堋,但一箭便死,后来无从再射,不如用骲箭射腹,免致受伤!”是道成救星。昱依天恩言,即令他取过骲箭,搭上弓弦,喝一声着,正中道成肚脐。当下投弓大笑道:“箭法何如?”天恩极口赞美,连称陛下只须一箭,不必更射,说得昱喜上加喜,方出署自去。

  道成无词可说,送出御驾,回入署中。自思此番幸用骲射,乃是骲镞所为,不致伤人。骲箭注射,就此带叙。但侥幸事情,可一不可再,当速图自全,乃密访袁粲、褚渊二人,商及废立问题。渊默然不答,粲独说道:“主上年少,当能改过,伊霍事甚不易行,就使成功,亦非万全计策!”道成点首而出。

  点首二字,暗寓狡猾。

  俄由宫中漏出消息,得知昱尝磨铤,欲杀道成,还是陈太妃从中喝阻,谓道成有功社稷,不应加害,昱乃罢议。道成却越加危惧,屡与亲党密谋,意欲先发制人。或劝道成出诣广陵,调兵起事,或谓应令世子赜率郢州兵,东下京口,作为外应。道成却欲挑动北魏,俟魏人入寇,自请出防,乘便笼络军士,入除暴君。这三策都未决议,累得道成日夕踌躇。领军功曹纪僧真,把三策尽行驳去,谓不若在内伺衅,较为妥当。道成族弟镇军长史顺之,及次子骠骑从事中郎嶷,均言幼主好为微行,但教联络数人,即可下手,何必出外营谋,先人受祸等语。道成乃幡然变计,密结校尉王敬则,令贿通卫士杨玉夫、杨万年、陈奉伯等,共二十五人,专伺上隙。

  夏去秋来,新凉已届,宋主昱正好夜游,七月七日,昱乘露车至台冈,与左右跳高赌技。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昙度道人处杀狗侑酒,饮得酩酊大醉,方还仁寿殿就寝,杨玉夫随从在后,昱顾语道:“今夜应织女渡河,汝须为我等着,得见织女,即当报我;如或不见,明日当杀汝狗头,剖汝肝肺!”你的狗头要保不牢了。玉夫听着醉语,又笑又恨,没奈何应声外出。

  看官听说!自昱嗣位后,出入无常,殿省门户,终夜不闭,就是宿卫将士,统局居室中,莫敢巡逻。只恐与昱相值,奏对忤旨,便即饮刃,所以内外洞开,虚若无人,杨玉夫到了夜半,与杨万年同入殿内,趋至御榻左近,侧耳细听,呼呼有鼾睡声,再走进数步,启帐一瞧,昱仍熟睡,惟枕旁置有防身刀,当即抽刀在手,向昱喉下戳入,昱叫不出声,手足一动,呜呼哀哉!年仅十五。在位只五年,后人称子业为前废帝,昱为后废帝。小子有诗叹道:

  童年失德竟如斯,陨首宫廷尚恨迟;

  假使十龄身已死,刘家兴替尚难知。

  杨玉夫已经弑昱,持首出殿,突遇一人拦住,不由的魂飞天外。究竟来人为谁,且至下回说明。

  桂阳王休范,不死于泰始之时,而死于元徽之世,殊属出人意外;然其获免也以愚,其致死也亦以愚。愚者可一幸不可再幸,终必有杀身之祸。试观其中诈降计,纳黄回、张敬儿于左右,肘腋之间,自召危机,尚复日饮醇酒,游宴自如,不谓之愚得乎!建平王景素,亦一愚夫耳。轻信垣祗祖之言,仓猝起兵,不亡何待!史家不恕休范,而独恕景素,殆以景素发难,由杨阮之激迫而成,欲罪杨阮,不得不于景素有恕词,要知亦一愚人而已,废帝昱愚而且暴,与子业相似,其被弑也亦相同。狡如宋武,而后嗣多半昏愚,然后知仁厚者可卜灵长,而狡黠者之终难永久也。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三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三回

  杀弟兄宋帝滥刑 好佛老魏主禅统

  却说豫州刺史刘勔甫经莅任,闻魏司马赵怀仁,入寇武津,亟遣龙骧将军申元德,出兵拦截。元德击退魏兵,且斩魏于都公阏于拔,获运车千三百乘,魏移师寇义阳,又由勔使参军孙台灌把他驱逐,豫州才幸无事。勔复致书常珍奇,叫他反正,珍奇亦生悔念,乃单骑奔寿阳,魏始不敢南侵。宋亦无力恢复,但矫立徐、兖、青、冀四州官吏。徐治钟离,兖治淮阴,青、冀治郁洲,虚置郡县,招辑流亡,不过摆着个空场面。那徐、兖、青、冀的人民,都已沦为左衽,无力南迁了。

  宋主彧遭此一挫,未尝刷新图治,反且纵暴肆淫。即位初年,立妃王氏为皇后,王氏系仆射王景文胞妹,秉性柔淑,赋质幽娴,与宋主却相敬爱。后来宋主纵欲,选择嫔御数百人,充入后房,渐把王后疏淡下去。王后倒也不生怨忿,随遇自安。惟王后只生二女,未得毓麟,就是后宫许多嫔御,亦不闻产一男儿。寡欲始可生男,否则原难望子。

  宋主好色过度,渐至不能御女,只好向人借种,乃把宫人陈妙登,赐给嬖臣李道儿。妙登本屠家女,原没有甚么廉耻,既至李家,与道儿连日取乐,不消一月,已结蚌胎。如此得孕,有何佳儿?事为宋主所闻,又复迎还。曾不思覆水难收么?十月满足,得产一子,取名慧震,宋主说是自己所生。又恐他修短难料,更密查诸王姬妾,遇有孕妇,便迎纳宫中,倘得生男,杀母留子,别使宠姬为母,抚如己儿。至慧震年已三龄,牙牙学语,动人怜爱,宋主即册立为太子,改名为昱,册储节宴,很是热闹。

  到了夜间,复在宫中大集后妃,及一切公主命妇,列坐欢宴。饮到半酣,却下了一道新奇命令,无论内外妇女,均令裸着玉体,恣为欢谑。王皇后独用扇障面,不笑不言,宋主顾叱道:“外舍素来寒乞,今得如此乐事,偏用扇蔽目,究作何意?”后答道:“欲寻乐事,方法甚多,难道有姑姊妹并集一堂,反裸体取乐么?外舍虽寒,却不愿如此作乐!”宋主不待说毕,益怒骂道:“贱骨头不配抬举,可与我离开此地!”

  王后当即起座,掩面还宫,宋主为之不欢,才命罢宴。次日为王景文所闻,语从舅谢纬道:“后在家时,很是懦弱,不意此番却这般刚正,真正难得!”纬亦为叹赏不置。

  看官听说!从来淫昏的主子,没有不好色信谗,女子小人,原是连类并进,似影随形,宋主彧既选入若干妇女,免不得有若干宵小。游击将军阮佃夫,中书舍人王道隆,散骑侍郎杨运长,并得参预政事,权亚宋主。就中如佃夫最横,纳货赂,作威福,宅舍园池,冠绝都中。平居食前方丈,侍妾数百,金玉锦绣,视同粪土,仆从附隶,俱得不次升官,车夫仕至中郎将,马士仕至员外郎。朝士无论贵贱,莫不伺候门庭。从前二戴一巢,号称权幸,也未及佃夫威势。且巢、戴是士人出身,尚知稍顾名誉,佃夫是从小吏入值,由主衣得充内监,不过因废立预谋,骤得封至建城县侯。寻阳乱作,从军数月,又得兼官游击将军,声灵赫濯,任性妄行。王道隆、杨运长等,与为倡和,往往援引党徒,排斥异类。最畏忌的是皇室宗亲,宗亲除去,他好侮弄人主,永窃国权,所以随时进谗,凭空构衅。好一段大文章,含有至理。

  宋主彧本来好猜,更有佃夫等从旁鼓煽,越觉得至亲骨肉,纯是祸阶。可巧皇八兄庐江王祎,与河东人柳欣慰,诗酒劝酬,订为知交。欣慰密结征北谘议参军杜幼文,意图立祎,偏幼文奏发密谋,遂将欣慰捕戮,降祎为车骑将军,徙镇宣城,特遣杨运长领兵管束。运长更嘱通朝士,讦祎怨望,祎坐夺官爵,且为朝使所迫,勒令自裁。

  扬州刺史建安王休仁,与宋主彧素相友爱,前曾保全彧命。彧即位后,更由休仁亲冒矢石,迭建大功,位冠百僚,职兼内外,渐渐的功高遭忌,望重被谗。休仁已不自安,至祎被诛死,即上表辞扬州兼职。宋主乃调桂阳王休范为扬州刺史,并改封山阳王休祐为晋平王,自荆州召还建康,另派巴陵王休若为荆州刺史。休祐刚狠,屡次忤旨,宋主积不相容,故召回都下,设法翦除。泰始七年春二月,车驾至岩山射雉,特令休祐随行,射了半日,有一雉不肯入场,呼休祐驰逐,必得雉始归。休祐既去,宋主密嘱屯骑校尉寿寂之等,追随休祐,自己启跸还宫。天色将暮,日影西沉,休祐尚未得雉,控辔驰射,不意后面突来数骑,冲动马尾,马遇惊跃起,竟将休祐掀下。休祐料有急变,奋身腾立,顾见寿寂之等,正要诘问,那寂之等已四面凌逼,拳足交加。休祐颇有勇力,也挥拳抵敌,横厉无前,忽背后被人暗算,引手撩阴,一声爆响,晕倒地上,复被大众殴击,自然断命。寂之驰白宋主,报称骠骑坠马,休祐原任骠骑大将军,所以有此传呼。宋主佯为惊愕,即遣御医络绎往视,医官检验伤痕,明知殴毙,但返报气绝无救罢了。殓葬时尚追赠司空,旋且废为庶人,流徙家属。究竟要露出真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中忽起谣言,谓巴陵王休若,有大贵相,宋主复召休若为南徐州刺史。休若将佐,都劝休若不宜还朝,中兵参军王敬先进言道:“荆州带甲十余万,地方数千里,上可匡天子,除奸臣,下可保境土,全一身,奈何自投罗网,坐致赐剑呢!”休若阳为应诺,至敬先趋出,即令人把他拿下,奏请加惩,奉诏将敬先诛死。及启行入都,会宋主遇疾,医治乏效,自恐病不能兴,特召杨运长等筹商后事。运长独指斥建安王休仁,以为此人不除,必贻后患。宋主尚觉踌躇。嗣闻宫廷内外,多属意休仁,拟俟宋主晏驾,即行推戴,仍恐出运长等谗言。于是决计先发,召体仁直宿尚书省。休仁至尚书省中,闲坐多时,已将夜半,乃和衣就寝。蓦然有诏使到来,宣敕赐死,且进毒酒。休仁叱道:“主上得有天下,究系何人的功劳?今天下粗安,乃欲我死,从前孝武诛夷兄弟,终至子孙灭绝,前车不鉴,后辙相循,宋祚岂尚能长久么?”原是冤枉,但松滋兄弟,并无致死之罪,汝何故奏请诛夷?诏使逼令饮酒,休仁道:“我死后,看他能活到何时?”说着,遂取杯饮尽,未几毒发身死。宋主虑有他变,力疾乘舆,夜出端门,及接得休仁死报,才复入宫。

  黎明又下一诏,诈言休仁谋反,惧罪引决。应降为始安县王。惟休仁子伯融,许令袭爵,伯融为休仁妃殷氏所出。殷氏嫠居抱病,延医生祖翻诊治,祖翻面白貌秀,殷氏亦甫在中年,两下相窥,你贪我爱,竟相拥至床,实行那针灸术。后来奸案发觉,遣还母家,亦迫令自尽。裸体纵欲,已成常事,何必勒令自尽!宋主且语左右道:“我与建安年龄相近,少便款狎,景和、泰始年间,原是仗他扶持,今为后计,不得不除,但事过追思,究存余痛呢!”说至此,潸然泪下,悲不自胜,左右相率劝解,还说是情法两全,可以无恨。彼此相欺,亡无日矣。

  先是吏部尚书褚渊出为吴郡太守,宋主谋杀休仁,促令入见,流涕与语道:“我年甫逾壮,病日加增,恐将来必致不起,今召卿进来,特欲卿试着黄呢。”看官道黄是何衣?原来是当时乳母服饰。宋主以子昱年幼,有志托孤,乃有此语。渊婉辞慰答。及与谋诛休仁事,却由渊谏阻,宋主怒道:“卿何太痴!不足与计大事!”渊乃恐惶从命。既而进右仆射袁粲为尚书令,渊为尚书左仆射,同参国政。

  适巴陵王休若,到了京口,闻得休仁死耗,惊惧交并,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接到朝廷手敕,调任江州,惟促令入都相见,定期七夕会宴。休若不得已入朝,宋主尚握手殷勤,叙家人谊。到了七夕宴期,休若入座,主臣欢饮,并没有什么嫌疑。宴罢归第,时已入夜,偏有朝使随到,赍酒赐死。休若无可奈何,只好一饮而尽,转眼间已是毕命。追赠侍中司空,命子冲袭封,总算敷衍表面,瞒人耳目。

  又调休范刺江州,休范在兄弟中,最为朴劣,宋主彧尝语王景文道:“休范材具庸弱,不堪出镇,只因我承大统,令他富贵,释氏谓愿生王家,便是此意。”承情之至。景文唯唯而退。其实文帝十九子,除宋主彧外,此时只休范尚存,不过因他庸愚寡识,尚得苟延残喘,但也是死多活少,命在须臾了。文帝十九子,已见前文,故本回不再复述。

  宋主既猜忌骨肉,复迷信鬼神,特辟故第为湘宫寺,备极华丽。新安太守巢尚之,罢职还朝,宋主与语道:“卿可往湘宫寺否?这是朕生平一大功德。”尚之还未及答,旁有一官闪出道:“这都由百姓卖儿贴妇钱,充作此费,佛若有灵,当暗中嗟叹,有甚么功德可言!”宋主闻言,怒目顾视,乃是散骑侍郎虞愿,便喝令左右,驱愿下殿。愿从容趋出,毫不动容。过了数日,宋主与彭城丞王抗弈棋,抗本善弈,远出宋主上,只因天威咫尺,不便争胜,往往故意逊让,且弈且言道:“皇帝飞棋,使臣抗不能下手。”这句话明明是不愿与弈,那宋主还自得其乐,愈嗜弈棋,虞愿又进谏道:“尧尝用弈教丹朱,非人主所应留意。”宋主只听得两语,已经怒起,便挥手使退,但因他是个文人,不足为虞,所以未尝加罪,始终含容过去。独屯骑校尉寿寂之,孔武有力,豫州都督吴喜,智计过人,均阴中上忌,先后赐死。寂之手刃子业,应死已久;吴喜且有大功,奈何赐死!萧道成出镇淮阴,为人所谮,也被召入朝。将佐等劝勿就征,道成慨然道:“死生自有定数,我若淹留,乃足致疑;况朝廷摧残骨肉,祸必不远,方当与卿等戮力图功,有甚么顾虑呢!”随即偕使入朝。果然到了阙下,并无危祸,惟改官散骑常侍,兼太子左卫率,不令还镇罢了。能杀他人,不能杀萧道成,岂非天数。

  宋主又欲规复淮北,命北琅琊、兰陵太守垣崇祖出师,当时北琅琊、兰陵两郡,已被魏陷没,崇祖侨驻郁洲,只率数百人袭入魏境,据住蒙山。魏人闻信出击,崇祖恐众寡不敌,仍然引还。

  魏自拓跋弘即位,第一年改元天安,第二年又改元皇兴。皇兴元年,后宫李夫人生下一子,取名为宏,由冯太后取入己宫,勤加抚养,一面把政权付还魏主。魏主弘始亲国事,追尊生母李贵人为元皇后,向例魏立太子,即将生母赐死。弘册为太子时,李贵人应依故事,条记事件,付托兄弟,然后自尽。此等秕政,实属无谓。弘回忆生初,当然伤感,因追尊为后。自亲政后,大小必察,赏不滥,刑不苛,黜贪尚廉,保境息民,十五六岁的北朝天子,居然能移易风俗,整肃纪纲,中书令高允,却也竭诚辅导,知无不言。所以皇兴年间,魏国称治。惟冯太后尚在盛年,不耐寡居,巧值尚书李敷弟奕,入充宿卫,太后见他年少貌美,遂引入宫中,赐以禁脔。宫女等素惮雌威,不敢窃议,所以李奕得出入无忌,尝与冯太后交欢,只瞒着魏主弘一人。

  魏主弘性好释老,做了三五年皇帝,已不耐烦,就将那襁褓婴儿,册为储贰。到了皇兴五年,太子宏年仅五岁,一时不便禅授,意欲传位京兆王子推。子推系文成帝弟,与魏主弘为叔父行,弘因他器宇深沉,故欲推位让国,令他主治,自己可以养性参禅。匪夷所思。当下召集公卿,议禅位事,公卿等听作奇闻,莫敢应对。独子推弟任城王子云,抗言进谏道:“陛下方坐致太平,君临四海,怎得上违宗庙,下弃兆民!必欲委置尘务,亦应传位储君,方不乱统。”不私所亲,却是一个正人。太尉源贺,尚书陆馛,亦相继应声道:“任城所言甚是,请陛下采纳!”魏主弘不禁变色,似有怒意,中书令高允插口道:“臣不敢多言,但愿陛下上思宗庙付托,何等重大,追念周公抱成王事,也是从权办法,陛下择一而行,才不致惊动中外!”魏主弘乃徐徐道:“据卿等奏议,宁立太子,不过太子幼弱,全仗卿等扶持。”高允等尚未及答,魏主弘又道:“陆馛素来正直,必能保全我子。”馛闻言即叩首谢奖,魏主即授为太保,令与太尉源贺,准备禅位事宜。

  宏生有至性,上年魏主病痈,由宏亲为吮毒,至是得受禅信息,向父泣辞。魏主弘问为何因?宏答道:“臣儿幼弱,怎堪代父承统,中心忧切,因此泪下!”五岁小儿,却能如此,恐未免史笔夸张。魏主弘叹道:“尔能知此,必可君人。我意已决定了!”遂令陆馛等整缮册文,即日传位。文中略云:

  昔尧、舜之禅天下也,皆由其子不肖,若丹朱、商均,果能负荷,岂必搜扬侧陋而授之哉!尔虽冲弱,有君人之表,必能恢隆主道,以济兆民。今使太保建安王陆馛,太尉源贺,持节奉皇帝玺绶,致位于尔躬。尔其践升帝位,克广洪业,以光祖宗之烈,使朕优游履道,颐神养性,可不善欤!

  五龄太子,出受册文,也被服帝衣,登上御座,受文武百官朝谒,改年为延兴元年。礼毕还宫,又由公卿大夫,引汉高帝尊奉太上皇故事,奉魏主弘为太上皇帝,仍总国家大政。魏主弘准如所请,自徙居崇光宫,采椽不斵,土阶不垩,差不多有太古风。又仿西印度传闻,特在宫苑中建造鹿野浮图,引禅僧同住,研究佛学。惟国有大事,始令上闻。这也是别有心肠,非人情所得推测呢。这且慢表。

  且说北朝禅位以后,遣使告宋,宋亦遣使报聘,南北又复通好,暂息兵争。只宋主屡次抱病,骨瘦如柴,无非渔色所致。渐渐的支撑不住。自恐一旦不讳,子昱尚幼,不能亲政,势必由皇后临朝,王景文为皇后兄,必进为宰相,大权在握,易生异图。乃特书手敕,遣人赍付。景文方与客围棋,见有敕至,启函阅毕,徐置局下。及棋局已终,敛子纳奁,乃取敕示客道:“有敕赐我自尽。”客不觉大惊,景文却神色自若,自书墨启致谢,从容服毒而死。使人得启返报,宋主方才安心。是夜又梦人告语道:“豫章太守刘愔谋反了!”宋主突然惊寤,俟至天明,便发使持节,驰至豫章,杀死刘愔。

  嗣是心疾日甚,精神越加恍惚,每当夜静更阑,辄见有无数冤魂,环集榻旁,争来索命。他亦无法可施,特命改泰始八年为泰豫元年,暗取安豫的意思。也是痴想。又命在湘宫寺中,日夕忏醮,祈福禳灾。可奈神佛无灵,鬼魂益迫,休仁、休祐,索命愈急,宋主呓语不绝,尝云司徒恕我,或说是骠骑宽我。模模糊糊的说了几日,略觉有些清醒,便命桂阳王休范为司空,褚渊为护军将军,刘祐为右仆射,与尚书令袁粲,仆射兼镇东将军蔡兴宗,及镇军将军郢州刺史沈攸之,入受顾命,嘱令夹辅太子。渊等受命而出。复由渊保荐萧道成,说他材可大任,乃加授道成为右卫将军,共掌机事。

  是夕宋主彧病剧归天,享年三十四岁。改元二次,在位共八年。太子昱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命尚书令袁粲,护军将军褚渊,左右辅政,尊谥先帝彧为明皇帝,庙号太宗。嫡母王氏为皇太后,生母陈氏为皇太妃。昱时年仅十龄,居然有一个妃子江氏,妻随夫贵,也得受册定仪,正位中宫。一对小夫妻,统治内外,眼见是宫廷紊乱,要收拾那宋室的江山了。小子有诗叹道:

  乏嗣何妨竟择贤,如何借种便相传!

  十龄天子痴狂甚,两小宁能把国肩?

  还有阮佃夫、王道隆等,依旧用事,搅乱朝纲。欲知后来变乱情形,俟小子下回再叙。

  休仁为兄弟计,议杀诸侄;宋主彧为嗣子计,并杀兄弟,而休仁亦不得免。休仁不能保身,而宋主彧不能保子,且不能保国,天下未有自残骨肉,而尚能庇其身世者也!夫同姓不可恃,遑问异姓?观后来之萧齐篡宋,尽灭刘氏,何莫非宋主彧好杀之报乎?若夫魏主弘之禅位,亦出不经,考魏主践阼之年,仅十二龄,越年改元天安,又越年改元皇兴,禅位时年仅十有九岁。太子宏虽聪睿夙成,究属五龄童子,未能御宇;况冯太后内行不正,秽渎深宫,不知先事防闲,乃迷信佛老,遽弃尘务,是亦为取祸之媒,不至杀身不止。王道不外人情,蔑情者必亡,矫情者必危,观宋魏遗事而益恍然矣。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二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二十二回

  扫逆藩众叛荡平 激外变四州沦陷

  却说殷孝祖阵亡,众情震骇,还亏沈攸之御众有方,勉力支持,方得镇定人心,不致溃散。时江方兴已由南调北,与攸之名位相埒,应前回。大众拟推攸之为统军,攸之独让与方兴。方兴大喜,便督厉诸将,准备开战。

  赭圻守将,为寻阳左卫将军孙冲之,右卫将军陶亮等人,统兵约二万名。冲之语亮道:“孝祖骁将,一战便死,天下事不难手定了。此地不须再战,便当直取京师。”亮不肯从,但与部将薛常宝、陈绍宗、焦度等,出兵对垒,决一胜负。方兴与攸之夹攻敌阵,有进无退,杀得寻阳军士,弃甲曳兵,一哄儿逃往姥山。死亡过半,失去湖、白二城。陶亮大惧,亟与孙冲之退保鹊尾,只留薛常宝等守赭圻。

  寻阳长史邓琬,闻前军败绩,复遣豫州刺史刘胡,率众三万,铁骑二千,援应孙、陶。胡系宿将,颇有勇略,为将士所敬惮,孙、陶二人,亦倚以为重,总道是长城可靠,后必无虞。会宋廷已擢沈攸之为辅国将军,代殷孝祖督前锋军事,又调建武将军吴喜,自会稽至赭圻。攸之以军势颇盛,遂麾军围赭圻城。

  薛常宝乘城扼守,且因粮食不继,向刘胡处乞援。胡自督步卒万人,负囊运米,乘夜救薛,天明至城下,偏为攸之大营所阻,不得入城。攸之且出兵邀击,与刘胡鏖斗多时,胡却也厉害,持槊直前,冲突多次。经攸之号令诸军,迭发强弩,把他射住,胡尚三却三进,直至身中数箭,方自觉支撑不住,向后倒退。攸之乘势奋击,胡众大败,舍粮弃甲,缘山奔去。胡狼狈退走,仅得回营。

  薛常宝见胡败去,料知孤城难守,便开门突围,走入胡寨。他将沈怀宝,也想随奔,适被攸之截住,战不数合,就做了刀头鬼。陈绍宗单舸走鹊尾,城中尚有数千人,当即出降。攸之入赭圻城,建安王休仁,亦自虎槛至赭圻。宋主复遣尚书褚渊,驰抵行营,赏犒将士,促兵再进。

  邓琬传子勋号令,征袁顗至寻阳,令他统军赴敌,顗尽率雍州部曲,来会寻阳各军。楼船千艘,战士二万,如火如荼,趋至鹊尾,刘胡等迎顗入营,谈论军情,顗略略交谈,便算了事。住营数日,并未闻有甚么方略,但见他常服雍容,赋诗饮酒,差不多似没事一般。也想学谢太傅么?刘胡因南军未至,军需匮乏,特向顗商借襄阳军资,顗不肯应允。又闻路人谣传,谓建康米贵,斗米千钱,遂以为不劳往攻,可以坐定;因此连日延宕,不发一兵。刘胡等屡请出战,顗乃令胡出屯浓湖,堵截官军。

  会青、兖各郡吏,并起兵应建康,青州刺史沈文秀,勉与相持,势颇危急。弋阳西山蛮田益之,也输诚宋室,率蛮众万人围义阳,司州刺史庞孟虯,由邓琬差遣,击退益之,且引兵往援殷琰。刘勔致休仁书,请分兵相助,休仁欲遣龙骧将军张兴世赴援,兴世方谋绕越鹊尾,上据钱溪,截击寻阳军粮道,偏休仁令他北援,未免背道而驰,甚为叹惜。

  沈攸之本赞成兴世,即入白休仁道:“孟虯蚁聚,必无能为,但遣别将往救,已足相制,兴世谋袭叛军粮道,乃是安危枢纽,万难中止,还请大帅注意!”休仁依攸之言,另派部将段佛荣率兵救虯,令兴世简选战士七千,用轻舸二百艘分装,泝流而上。途次辄遇逆风,屡进屡退。刘胡闻报大笑道:“我尚不敢轻越彼军,下取扬州,张兴世有何能力,乃敢据我上流呢!”遂不复戒备。

  哪知天心助顺,不如人料,一夕东北风大起,兴世得悬帆直上,径越鹊尾。及刘胡闻知,急令偏将胡灵秀往追,已是不及。兴世竟趋钱溪,扎住营寨,堵截交通。刘胡自率水部各军,往攻钱溪,前锋为兴世所败,伤毙数百人。胡不禁大怒,驱军猛进,不防袁顗着人追还,说是浓湖危急,促令返救,胡只得回军浓湖。看官听说!这浓湖危急的军报,并非袁顗虚造,实是休仁遥应兴世,特令沈攸之、吴喜等,率舰进击,牵制刘胡。胡既东返,攸之等也即引还。无非是亟肄以敝,多方以误之计。

  是时广州刺史袁昙远,为下所杀,山阳太守程天祚反正投诚。赣令萧颐,系辅国将军萧道成世子,擒获南康相沈肃之,据住南康,起应君父。就是庞孟虯到了弋阳,也被吕安国等击走,遁还义阳。王玄谟子昙善,又起兵据义阳城,击逐孟虯,孟虯窜死蛮中。皇甫道烈等闻孟虯败死,相率降虯。

  虯遂遣还段佛荣,仍至浓湖。

  刘胡等军中乏食,粮运为兴世所阻,梗绝不通。胡再攻钱溪,仍然不克,更遣安北府司马沈仲玉,竟往南陵征粮。仲玉至南陵,载米三十万斛,钱布数十舫,还过贵口,可巧碰着宋将寿寂之、任农夫,麾兵杀来。那时逃命要紧,不得已弃去米布,走回顗营。

  刘胡闻报大惊,阴谋西窜,佯令人通知袁顗,只说是再攻钱溪,兼下大雷,暗令薛常宝办船,径趋海根,毁去大雷诸城,自向寻阳遁去。顗至夜方知,顿足大愤道:“不意今年为小子所误,悔无及了!”一面说,一面即出跨乘马,顾语部众道:“我当自往追胡,汝等不应妄动,在营守着!”语毕,即带着千人,策马飞驰,走往鹊头。依样画葫芦。

  浓湖及鹊尾各营,统共不下十万人,两处并无主帅,如何保守?索性尽降宋军。建安王休仁,既入浓湖,复至鹊尾,收降敌垒数十,遂遣沈攸之等追顗。

  顗与鹊头守将薛伯珍,又趋向寻阳,夜止山间,杀马飨将士,且语伯珍道:“我非不能死,但欲一至寻阳,谢罪主上,然后自尽呢。”伯珍不答。到了翌晨,竟请屏人言事。顗不知他是何妙计,便命左右退去,与他密谈,哪知他拔剑出鞘,向顗砍来。顗骇极欲避,偏偏身不由主,手足反笨滞得很,只听见砉的一声,魂灵儿已飞入幽都。

  伯珍枭了顗首,持示大众,嘱令降宋,众皆听命,他即持顗首驰往钱溪。适遇马军将军俞湛之,出首相示,湛之佯为道贺,暗拔刀斵伯珍首,共得两颗头颅,送往休仁大营,据为己功。强中更有强中手。

  寻阳连接败报,邓琬等仓皇失措,忽见刘胡到来,诈称袁顗叛去,军皆溃散,惟自己全军回来,请速加部署,再图一战。琬信为真言,拨粮给械,令他出屯湓城,不料他一出寻阳,竟转向淝口去了。

  琬闻胡去,越加惶急,与中书舍人褚灵嗣等,商量救急方法,大家智尽能索,无一良谋。尚书张悦,却想出一条妙计,诈称有疾,召琬议事。琬应召入室,向悦问安,悦答道:“我病为国事所致,事至今日,已迫危境,足下首倡此谋,敢问计将安出?”琬踌躇多时,方嗫嚅答道:“看来只好斩晋安王,封库谢罪,或尚得保全生命!”好计策。悦冷笑道:“这也太觉不忍,难道可卖殿下求活么?且饮酒一樽,徐图良策。”说至此,即向帐后回顾,佯呼取酒。帐后一声应响,便闪出许多甲士,手中并无杯箸,但各执刀械相饷。琬欲走无路,立被甲士拿下,由悦数责罪状,当场斩首!该杀。复令捕到琬子,一并加诛,自乘单舸诣休仁军前,献入琬首,赎罪乞降。

  休仁即令沈攸之等驰往寻阳。寻阳城内,已经大乱,子勋已被蔡道渊囚住,城门洞开,一任攸之等趋入。可怜十一岁的垂髫童子,做了半年的寻阳皇帝,徒落得一刀两段,身首分离。

  当下传首建康,露布告捷,再遣张兴世、吴喜、沈怀明等,分徇荆、郢、雍、湘各州,及豫章诸郡县。刘胡逃至石城,为竟陵丞陈怀直所诛。郢州行事张沈,荆州行事孔道存,相继毕命。临海王子顼,由荆州治中宗景,执送建康,勒令自杀。安陆王子绥也即赐死。还有邵陵王子元,系子勋弟,本迁任湘州刺史,道出寻阳,为子勋所留,加号抚军将军,至是亦连坐受诛,年止九岁。所有叛附子勋诸党羽,除见机归顺外,多被捕诛。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崔道固,益州刺史萧惠开,梁州刺史柳元怙等,先后乞降。独湘州刺史何慧文,未曾投顺,由宋主诏令吴喜,宣旨招抚。慧文叹道:“身陷逆节,不忠不义,还有何面目见天下士!”遂仰药自杀。有诏追赠死节诸臣,及封赏有功将士,各分等差,并召休仁还朝。

  时路太后已遇毒身亡,追谥为昭太后,葬孝武陵东南,号修宁陵。名目上虽未减损,实际上很是草率。原来路太后闻子勋建号,颇以为幸,及子勋将败,路太后竟召入宋主,置毒酒中,伪令侍饮。宋主彧全不加防,经内侍从旁牵衣,始悟毒谋。即将计就计,起奉面前樽酒,为太后寿。路太后无可推辞,只好拚死饮尽。原是自己速死。是夕毒发暴亡。宋主彧尚秘不发丧,但迁殡东宫,至寻阳告捷,乃草草奉葬。

  休仁应召入都,复密白宋主道:“松滋侯兄弟尚在,终为祸阶,宜早自为计!”宋主因将松滋侯子房以下,共计兄弟十人,一并赐死,连路太后从子体之茂之,也连坐加诛。总计孝武二十八子,至此俱尽。上文虽约略分叙,未曾详明,由小子列表如下:

  废帝子业。遇弑。豫章王子尚。赐死。晋安王子勋。被杀。安陆王子绥。赐死。子深。未封而殇。寻阳王子房。降为松滋侯赐死。临海王子顼。赐死。始平王子鸾。为子业所杀。永嘉王子仁。赐死。子凤。未封而殇。始安王子真。赐死。子玄。未封而殇。邵陵王子元。赐死。齐敬王子羽。早卒,追加封谥。子衡子况。俱未封而殇。淮南王子孟。赐死。南平王子产。赐死。晋陵王子云。早卒。子文。未封而殇。庐陵王子羽。赐死。南海王子师。为子业所杀。淮阳王子霄。早卒,追加封谥。子雍。未封而殇。子趋。未封赐死。子期。未封赐死。东平王子嗣。赐死。子悦。未封赐死。

  以上为孝武帝二十八男,由宋主彧赐死,得十四人,这也可谓残虐骨肉,太无仁心了。咎在休仁。

  辅国将军刘勔,围攻寿阳,自春至冬,尚未能下,宋主彧使中书草诏,招抚殷琰。尚书蔡兴宗入谏道:“天下既定,琰宜知过自惧,但须由陛下赐给手书,彼方肯来,否则仍使疑贰,尚非良策!”宋主不从,果然殷琰得诏,疑是刘勔行诈,不敢出降。杜叔宝且藏瞒寻阳败报,益加守备。嗣经宋主发到降卒,使与城中人问答,守卒始知寻阳败没,各生贰心。琰欲北走降魏,主簿夏侯详,极力劝阻。琰乃使详出见刘勔,婉言乞请道:“今城中兵民,明知受困,尚且固守不变,无非惧将军入城,一体受诛;倘将军逼迫太急,彼将北走降魏,为将军计,不如网开三面,一律赦罪,大众得了生路,还有不相率归顺么?”勔慨然应诺,即使详至城下,呼城上将士,传达勔意。琰乃率将佐面缚出降,勔悉加慰抚,不戮一人。入城又约束部曲,秋毫无犯,城中大悦。宋主亦有诏赦琰。琰还都后,复得为镇南谘议参军,仕至少府而终。北路亦了。他如兖州刺史毕众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从前常向应子勋,至是俱上表输诚,愿赎前愆。宋主因叛乱已平,更欲示威淮北,特授张永为镇军将军,沈攸之为中领军,使统甲士十五万,往迎徐州刺史薛安都。蔡兴宗谏道:“安都已经归顺,但须一使传书,便足征召,何必多发大兵,反令疑忌呢!若谓叛臣罪重,不可不诛,亦应在未赦以前,早为处置。今已加恩宽宥,复迫令外叛,招引北寇,恐欲益反损,朝廷又不遑旰食了!”历观兴宗所陈,多有特见。宋主不以为然,转询萧道成,道成亦答称不宜遣兵,宋主道:“诸军猛锐,何往不利,卿等亦未免过虑了!”骄必败。遂径遣张、沈二将北行。

  安都闻大兵将至,果然疑惧,亟遣子入质魏廷,向他求救。汝南太守常珍奇,亦恐连坐遭诛,也举悬瓠城降魏。魏主弘系拓跋浚长子,浚在位十四年病殂,由弘承父遗统,与宋主彧同年即位,尊浚为文成皇帝。弘年仅十二,丞相太原王乙浑,总决国事。补前文所未详。越年,乙浑有谋反情事,太后冯氏密定大计,收浑伏诛。冯氏为弘嫡母,颇有智略,因临朝听政。可巧薛安都、常珍奇二人,奉书乞援,遂与中书令高允等,商决出兵,立派镇南大将军尉元,镇东将军孔伯恭等,率骑兵万人,东救彭城。镇西大将军西河公拓跋石,都督荆豫南雍州诸军事张穷奇,率步兵万人,西救悬瓠,授薛安都为镇南将军,领徐州刺史,封河东公,常珍奇为平南将军,领豫州刺史,封河内公。

  兖州刺史毕众敬,与安都异趋,表达建康,请讨安都。书尚在途,忽闻子元宾坐罪被杀,不禁大怒,拔刀斫柱道:“我已白首,只生一子,今在都中受诛,我亦不愿生存了!”为子叛君,也不合理。未几魏军至瑕邱,众敬即遣人乞降,魏将尉元,拨部众随入兖州,便将城池据去,不令众敬主持。众敬始觉悔恨,好几日不进饮食,但已是无及了。

  魏西河公石至上蔡,与尉元同一谋画,俟常珍奇出迎,即麾众入城,勒交管钥,据有仓库。珍奇也有悔心,复欲图变,奈石已防备严密,无从下手,没奈何屈意事石,蹉跎过去。引狼入室,应有此遇。

  薛安都尚未知两处消息,但闻张永、沈攸之等已到下磕,忙遣使催促魏军。尉元长驱至彭城,见薛安都开门迎谒,便派部将李璨,偕安都入城,收检库钥,更令孔伯恭用精兵二千,守卫城池内外,方才驰入。既至府署,堂皇高坐,令安都下阶参见,好似上司对下属一般。安都不禁愤恚。退语部众,再欲叛魏归宋,偏又为尉元所闻,召入署中,语带讥讽。安都且愧且惊,不得已携出私资,重赂尉元,复委罪女夫裴祖隆,将他杀死。女夫何罪,乃斵其首,女又何辜,乃令其寡?徇利贪生,一至于此,比毕、常二人犹且勿如。元乃使李璨守城,安都为助,自率兵出袭张永粮道。

  永正派羽林监王穆之,领兵五千,在武原守住辎重,不意魏兵杀到,措手不及,只好将辎重弃去,奔就永营。永等方进薄彭城,蓦见穆之逃来,说是辎重被夺,不觉大骇,又兼冬春交季,雨雪纷纷,自知站立不住,索性弃营遁还。适泗水冰合,船不能行,复把兵船弃去,渡冰南走。士卒已多半冻毙,及渡过南岸,行抵吕梁相近,突遇魏兵杀出,首领正是尉元。原来元袭穆之辎重,已绕出永营后面,预料永军绝粮,必将奔还,因即逾淮待着,截击永军。永已无心恋战,既遇魏军,不得不勉强厮杀,哪知后面又有鼓声,乃是薛安都领兵追到,也来乘势邀功。何颜之厚。永前后受敌,如何了得,急令沈攸之抵挡后军,自督兵冲突前军。好容易杀开血路,已是足指被伤,忍痛走脱。沈攸之也仅以身免。部众死亡逾万,横尸六十里,所有军资器械,抛散殆尽。

  宋主接得败报,召语蔡兴宗道:“朕不听卿言,竟致徐、兖失守,今自觉无颜对卿呢。”兴宗道:“徐、兖已失,青、冀亦危,速请抚慰为是!”宋主乃遣沈文秀弟文炳,持诏宣抚,又遣辅国将军刘怀珍,与文炳同行。途次果闻青、冀有变,由怀珍兼程急进,连定各城,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始不敢生贰,仍绝魏归宋。怀珍乃还。

  魏既得徐、兖二州,复拟攻青、冀二州,再遣平东将军长孙陵赴青州,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为后应,驱兵大进,势如破竹,据无盐,破肥城,夺去糜沟。垣苗二戍,又进陷升城。守将非死即降。宋主复命沈攸之等规复彭城,俾得通道东北,往援青、冀。攸之谓淮泗方涸,不便行军,宋主怒起,立要他立功赎罪。攸之不得已北行,萧道成亦奉命镇淮阴,接应攸之军需。攸之至濉清口,被魏将孔伯恭截住,战了半日,攸之败退。孔伯恭乘胜追击,杀毙宋龙骧将军崔彦之,攸之身亦受创,走还淮阴。下邳、宿豫、淮阳诸守将,皆弃城遁还。

  青、冀二州,日夕待援,始终不至,崔道固孤守历城,即冀州治所。被围年余,力竭降魏。沈文秀困守东阳,即青州治所。被围三年,士卒昼夜拒战,甲胄生虮虱,魏将长孙陵,督众陷入,执住文秀,缚送慕容白曜。白曜喝令下拜,文秀亦厉声道:“汝为北臣,我为南臣,彼此名位从同,何必拜汝!”白曜倒也起敬,待以酒食,始转送平城。魏主令为中都下大夫,于是青、冀二州,也为魏有。小子有诗叹道:

  无端挑衅启兵争,外侮都因内变生;

  试看四州沦陷日,才知师出本无名。

  豫州境内,又有魏兵出入,亏得有人守住,击斩魏将,才得保全。欲知此人为谁,且至下回再叙。

  子勋之死,咎由自取,袁顗、邓琬、刘胡等,死有余辜,更不足责。子顼、子房、子绥,同类受诛,尚不得为冤死。子元被留寻阳,死非其罪,顾犹得曰受抚军将军之伪命,固不便轻赦也。子仁以下共九人,年皆沖幼,又未尝趋附子勋,何罪何辜,乃尽赐死?休仁原是不仁,而宋主彧之妄加锄戮,举孝武遗胄而悉屠之,安得谓非残忍乎?子勋既败,余党尽降,薛安都亦奉表归命,无端发兵十五万,往迎安都,可已不已,激成外变,卒至徐、衮、青、冀四州,相继沦没。江左小朝,不及北魏之半,又复失去四州,是地且益小矣。呜呼刘勔弄巧反拙,原厥祸始,实误于“骄”之一字。裴子野谓齐桓矜于葵邱,而九国叛,曹公不礼张松,而三国分,合以宋主彧之失四州,几成鼎足,乃知持盈保泰之固自有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