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第六十一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六十一回

  困梁宫君王饿死 攻湘州叔侄寻仇

  却说侯景伪传敕命,解散援军,邵陵王纶等,大开军事会议,推柳仲礼主决。纶语仲礼道:“今日事悉委将军,请将军酌定进止。”仲礼熟视不答,裴之高、王僧辩齐声道:“将军拥众百万,坐致宫阙沦没,居心何忍!现只好竭力决战,何必多疑!”仲礼竟无一言,诸军遂陆续散归。邵陵王纶,亦奔往会稽。仲礼及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等,并开营降景。僧辩既已主战,奈何降贼!军士莫不愤惋。仲礼入城,先往谒景,然后入见梁主。梁主绝不与言,退省乃父,柳津不禁大恸道:“汝非我子,何劳相见!”景遣仲礼归司州,僧辩归竟陵。

  先是伪皇帝萧正德,与景私约,入城后不得全二宫。及景已入城,正德亦引众随至,挥刀欲入宫中,偏宫门被景军守住,不准放入。正德正要喧嚷,哪知景已传示敕书,令他为侍中大司马。他恨景负约,又平白地将皇帝革去,仍降做梁朝臣子,叫他如何不愤,如何不悔?当下易去帝服,进见梁主,且拜且泣。梁主口述古语道:“啜其泣矣,何嗟及矣!”见《诗经》。正德垂涕而出,懊丧欲绝。景却格外防范,不使与闻朝事。一面嘱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使赍敕文,往召南兖州刺史南康王会理。绍先带去兵士,不满二百人,并且连日饥疲,面有菜色。会理拥有州兵,士饱马腾,僚佐说会理道:“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诸藩,然后篡位,今若四方拒绝,立当溃败。王不如诛死绍先,发兵固守,倘虑兵力不足,尽可与魏连和,静观内变,奈何举全州土地,轻资贼手呢?”会理道:“诸君心事,与我不同,天子年尊,受制贼虏,今有敕召我入朝,臣子怎得违背?且远处江北,事业难成,不若身赴京都,就近图贼,成功与否,听诸天命。我志已决定了!”有兵有马,尚不能讨贼,难道赤手空拳还得成事么?遂开城迎入绍先。绍先悉收文武部曲,铠仗金帛,但遣会理单骑还都。及会理诣阙,由景授官侍中,兼中书令。会理暗思匡复,怎奈手无寸柄,如何成谋?只得过一日,算一日,徐俟机会罢了。

  那湘东王绎出驻武城,始终不前。应前回。世子方等自都下驰归,才知台城失守,索性退还江陵。信州刺史桂阳王慥,自西峡口入江陵城,拟待绎回议军情,方还信州。适有雍州刺史张缵,贻绎密书,内称河东欲袭江陵,岳阳亦与同谋,不可不防。嗣又由裨将朱荣,亦遣人走报,谓桂阳留此,无非与河东岳阳,里应外合。为这种种谗构,遂使君父大仇,置诸不顾,徒惹出一场叔侄的争端来了。回应五十七回文字。雍州刺史岳阳王詧,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统是昭明太子遗胤。詧隐蓄异志,待乱图功,梁主早有所闻,特令张缵往代。缵本刺湘州,自河东王誉入湘,缵轻誉少年,迎候多疏,为誉所恨,因留缵不遣。缵轻舟夜遁,欲赴雍州,又恐詧不受代,左思右想,只有湘东王绎,尚是故交,不如径赴江陵,劝绎除灭誉詧。可巧绎出屯武城,留缵助守。当时兵马倥偬,也无暇进陈私意,及援军还镇,乐得乘隙进谗,自快宿忿。朱荣与缵同党,更欲翦除桂阳。绎向来多疑好猜,闻谗即信,便匆匆返至江陵。

  桂阳王慥莫名其妙,上前相迎,片语未完,即由绎麾动左右,把慥拿下。慥问得何罪?绎责他勾通誉、詧,不容慥辩明冤诬,自拔佩剑,把他头颅砍去。死得冤苦。且遣人至汉口,说通戍将刘方贵,使袭襄阳,方贵系岳阳王詧府司马,本来受詧差遣,引兵勤王,旋因湘东各军,多半逗留,方贵亦勒兵不进。此次与绎连谋,将拟倒戈,忽由詧传令召还。方贵疑秘谋已泄,遂据住樊域,不受詧命。詧发兵往讨方贵,方贵出战被杀。樊城当然归詧。那湘东王绎尚未得信,赠缵厚资,令赴雍州。缵至大隄,始闻方贵战死情状,彼时不便折回,只好赍敕赴任。

  詧已得悉侯景入都,国家无主,哪里还肯受代?暂令缵寓居城西白马寺,并令偏将杜岸给缵道:“看岳阳情势,不容使君,何勿且往西山,权时避祸。”缵信为真言,与岸结盟,自着妇人衣,乘青布舆,逃入西山。詧讨缵有名,即使岸引兵追蹑,把缵擒归。缵情愿割发为僧,改名法缵,詧含糊答应,但仍遣兵监守,不令他适。嗣是与绎有仇,专务私斗,把国家事全然不睬,反使侯景得独揽朝纲,任意横行。

  梁主衍受制侯景,非常懊怅。景荐宋子仙为司空,梁主道:“调和阴阳,须有特长,此种人物,怎得轻用!”景又欲使徒党二人为便殿主帅,亦不见许。太子纲虑景衔恨,入宫泣陈,梁主叱道:“谁使汝来?若社稷有灵,终当克复;否则虽朝夕哭泣,亦属何益!”太子乃惶遽出宫。景擅使部众入直省中。或驱马佩刀,出入宫廷。梁主偶有所见,不免叱问,直閤将军周石珍,随口答道:“这是侯丞相的甲士。”梁主籐目道:“什么丞相!但叫侯景罢了。”口中倔强,亦属无益。景备闻消息,当然挟嫌,遂遣私党监视御膳,一切饮食,格外克损。梁主有所需索,辄不令进。自思衰年结局,弄到这般地步,哪得不悲从中来,终日恹恹,郁极成病,遂至卧床不起,展转呻S吟Y。太子纲随时入省,无非是以泪洗面,没法可施。并因正妃王氏,甫经病殁,悼亡未毕,禁不住再遘父危。最可恨的是叛贼侯景,还不肯令御医入治,但祝梁主早崩。就是太子出入,亦尝派人侦察,不使自由。太子益生疑惧,特致湘东王绎密书,以幼子大圜相托,且自翦爪发,一并寄去。湘东王绎方与二侄为难,也不过虚与周旋,敷衍了事。太清三年五月上澣,梁主大渐,口中觉苦,索蜜不得,自呼荷荷,声嘶力竭,痰喘交作,竟尔去世,享八十六岁。统计在位四十八年,改元七次。天监、普通、大通、中大通、大同、中大同、太清。

  侯景秘不发丧,迁殡昭阳殿,但迎太子入永福省,使照常入朝。且使党羽王伟、陈庆等陪伴太子,名为侍侧,实是监督。太子只吞声饮泣,不敢悲号。殿外文武,尚未知有大丧,直至五月下旬,景见内外无事,方才讣闻。把梓宫迁入太极殿中,奉太子纲即皇帝位,颁诏大赦。景屯朝堂,分兵守卫,并请嗣主覃恩,凡北人陷没南方,充作奴仆,概令释放。嗣主纲不得不从,他却从中收录,引为己用。未几有诏命传出,追谥故妃王氏为简皇后,立宣城王大器为皇太子,封诸子大心为寻阳王,大款为江陵王,大临为南海王,大连为南郡王,大春为安陆王,大成为山阳王,大封为宜都王。简文首政,即以赠妻封子为急务,其志可知。命南康王会理为司空,兼尚书令。会理懦弱,虽是有心讨贼,究竟不能制侯景。萧正德为景所卖,密诏鄱阳王范,令带兵入除首恶,偏传书人为景所获,立召正德对质,正德无言可答,被景驱入别室,将他绞死。死已晚矣。

  景遣于子悦略吴郡,太守袁君正,举郡降景,唯新城戍将戴僧遏,不肯从令。景又遣来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杨白华,诱亮入城,拿下处斩。御史中丞沈浚避难东归,与吴兴太守张嵊,会同讨景。景令李贤明攻宣城,侯子鉴入吴郡。特派仪同三司宋子仙,经略东南,又授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领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

  永安侯萧确见前回。材勇过人,自入都后,景爱他膂力,尝引置左右。邵陵王纶,顾念私恩,屡遣密使往召,前时何故逼令入都?确语来使道:“侯景轻佻,一夫可制,我尝欲手刃此贼,但苦无闲可乘,卿为我还启家王,勿以确为念!”来使自去还报。确日伺景隙,辄思下手。可巧景召确同游锺山,确借射鸟为名,拈弓搭矢,向景射去,不料用力过猛,弓弦陡绝,那箭干抛至侯景马前,突然自落。景知确存心不善,即挥动左右,将确拿住。确怒叱道:“我不能杀汝,汝即可杀我,我岂从贼为逆么?”说着,项下已着了一刀,陨首毕命。南徐州刺史萧渊藻因入援无功,又闻景将萧邕出据京口,迫令解职,顿时气愤填胸,疾病交作。或劝他出奔江北,渊藻叹道:“我位居台铉,受眷特隆,既不能诛翦逆贼,正当同死,怎可投身异类,苟延残喘呢!”嗣是累日不食,竟致丧生。

  确与渊藻尽忠梁室,故特别表明。

  鄱阳王范闻建康失守,复拟整军入卫,僚佐进谏道:“今东魏已据寿阳,若大王移足,虏骑必进窥合肥,前贼未平,后城失守,岂非失计!不如待四方兵集,再议兴师,进不失勤王,退可固根本,方算得两全了。”范闻言也觉踌躇,果然东魏遣西兖州刺史李伯穆进逼合肥,又使魏收致书与范,勒让合州。范方谋讨侯景,不得已将合州割让,又使二子勤广往质东魏,乞师图逆。自引战士二万人,出屯濡须,檄召上游各军,一同进援,偏上游无一到来,东魏亦不闻出师,害得范进退彷徨,更兼粮食告罄,没奈何沂流西上。到了枞阳,景发兵出屯姑熟,范将裴子悌率众降景,范势益孤。幸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贻书邀范,范乃趋诣江州,寓居湓城,尚向各镇通书,协图匡复。

  湘东王绎因自称奉得密诏,得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封拜,集众讨景。一面征兵湘州,遣使督促军需。明是挑衅。湘州刺史河东王誉,已与湘东王有隙,自然不肯受命。绎即遣少子方矩,往代誉任,并令世子方等发兵护送。行至麻溪,被誉率众邀击,一场鏖斗,方等败死。方矩慌忙逃还,侥幸得了性命。

  绎闻方等败没,毫无戚容。看官道是何因?原来方等生母徐妃,与绎不睦,绎眇一目,妃尝为半面妆,居室俟绎,绎瞧见妃容,知她有意嘲笑,盛怒而出,所以累年不入妃房。妃妒而且淫,见有无宠的妾媵,始与接坐。或察知有娠,往往手刃致毙。平居无事,辄往寺院中焚香。荆州瑶光寺中,有一智远道人,面目伟哲,为妃所爱,竟引与私通。嗣又见湘东幕僚暨季江,才貌翩翩,丰神楚楚,遂使心腹侍婢,导他入房,密与交欢。一对露水夫妻,比伉俪还要狎昵。季江尝自叹道:“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那徐妃得了季江,起初原是我我卿卿,欢好无间,连智远道人的旧情,也撇置脑后。后来复得见僚佐贺徽,面庞儿还要俊俏,又不免惹动情魔,想与同梦,煞是情敌。屡次遣婢勾引,徽却尚知顾忌,不肯应命。徐妃想出一法,自往普贤尼寺,设词召徽,徽只好前往。甫入禅林,即有二、三侍女,引入密室,妃已卸妆相待。一见徽面,好似珍宝一般,相偎相倚,并入欢帏。待至云收雨散,起床整衣,特书白角枕为诗,互相倡和。诗中所述,无非是中冓私情,言之可丑,小子也不愿录述了。绎闻妃淫行,怒不可遏,便将她生平秽史,膀示大閤,且因此与方等有嫌。徒扬家丑。

  方等战死,绎毫不介意,置诸度外。会绎宠妃王氏生子,产后病逝,绎疑为徐妃下毒,逼令自尽,妃投井溺死。绎令将尸舁还徐氏,呼为出妻,槀葬江陵瓦官寺侧,才算泄恨。又遣竟陵太守王僧辩,与信州刺史鲍泉,出兵攻誉,限令即日就道。僧辩请略宽期限,绎召僧辩入问,声色俱厉。且拔剑斫伤僧辩,牵系狱中,但令鲍泉往攻。

  泉至湘州,誉出兵迎战,为泉所败,乃退保长沙,并向雍州乞援。岳阳王詧,即留参军蔡大宝守襄阳,自率骑卒二万,径攻江陵,遥救湘州。湘东王绎,很是惊慌,急召僚佐会议,大众俱不知所答。适僧辩母为子谢罪,自陈无训,绎乃给他良药,疗治僧辩,且遣左右至狱中问计。僧辩侃侃直陈,有条有理,经绎闻知,忙释令出狱,面加慰劳,使为城中都督。急时抱佛脚。

  詧至江陵,设十三营,环攻江陵城。偏天公不肯做美,连宵大雨,平地水深四尺,累得詧军拖泥带水,锐气尽衰。新兴太守杜崱,随詧攻城,绎与崱素有交谊,招使归降,崱遂与兄岌岸弟幼安及兄子龛,入城降绎。岸愿率五百骑袭襄阳,得绎允诺,遂昼夜兼行,距襄阳才三十里,城中始觉。蔡大宝亟奉詧母龚氏,登城拒守,一面遣人报詧,詧慌忙退回,抛弃粮械金帛,不可胜计。张缵病足,詧常加监束,载缵从军,及仓猝奔还,恐为追兵所夺,把缵杀死,弃尸江中。杜岸闻詧还援,亦奔往广平,依兄南阳太守杜巘。詧使将军薛晖,追岸至广平城下,乘势围攻。巘不能守,弃城遁走,岸为晖所获,送往襄阳。詧见了杜岸,好似杀父大仇,先用乱鞭击面,使无完肤,再把他舌头拔去,支解四体,烹诸鼎镬。又斸发杜氏祖墓,焚骨扬灰,用头颅为漆椀。杜岸叛詧,不为无罪,但如此处置,抑何残忍!

  湘东王绎既欲攻誉,又欲攻詧,特使王僧辩赴长沙,逮回鲍泉,因他日久无功,意欲加诛,还是僧辩替他转圜,令泉申启具谢,始得免罪。自是攻誉一路,专属僧辩,别遣司州刺史柳仲礼,出镇竟陵,为图詧计。詧恐不能自存,乃向西魏求救,愿为附庸。西魏丞相宇文泰,欲乘势经略江汉,乐得允许,即遣使至襄阳议约。詧专务防绎,也顾不得甚么妻孥,即命正妃王氏,与世子嶚,入质西魏,乞即济师。宇文泰便遣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镇守穰城。

  适柳仲礼率众趋襄阳,杨忠遂与行台仆射长孙俭,同击仲礼,且分兵攻下义阳、随郡,收降义阳太守马伯符,拘住随郡太守桓和,再进军围安陵。柳仲礼引兵还援,西魏将士,统请杨忠急攻安陆,休待仲礼还师。忠笑语道:“攻守势殊,未易猝拔,若旷日劳兵,表里受敌,更属非计。我闻南人多习水军,不习野战,仲礼兵马将至,我正好出他不意,用奇兵邀击,彼怠我奋,一举可克。既克仲礼,安陆不攻自下,诸城可传檄自定了。”诸将士方才拜服。忠即选精骑二千,衔枚夜进,行至漴头,择地伏着,专待仲礼到来。仲礼毫不防备,匆匆驰归,一入伏中,魏兵齐起,仲礼部下,不战已乱,最厉害的是遍设陷坑,无从顾避,但只听得跌蹋声,铙钩声,铁索声,不到数时,已将仲礼部众,一齐捆住。仲礼叫苦不迭,蓦觉马足不稳,也坠入坑中,被西魏兵手到擒来,缚住手足,似扛猪的抬将去了。早知如此,何不拚死拒景,还好挣些名节。

  安陆守将马岫,闻仲礼被擒,便开门出降。竟陵守将王叔孙,也知保守不住,同做了降将军,于是汉东土地,尽入西魏。杨忠乘胜至石城,进逼江陵,湘东王绎急得不知所为。还是舍人庾恪愿往说忠,为绎解忧。绎即令驰赴敌营。恪不慌不忙,至西魏营中,进见杨忠道:“湘东为叔,岳阳为侄,贵国助侄攻叔,如何能服天下?”忠答道:“汝言未尝无理,但我军前来,是征讨不服,与叔侄无关。若湘东果愿投诚,我即便退去了。”恪如言回报,绎乃遣舍人王孝祀,送子方略往质,卑辞求和。忠许与通好,当由绎亲出歃血,加载盟书。略云:

  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请同附庸,并送质子,贸迁有无,永敦邻谊;有渝此盟,明神殛之!

  盟毕,绎仍然还城,忠亦退去,江陵解严。绎得专心攻誉,发兵助攻长沙。誉向邵陵王纶处乞师。纶颇思往救,因恐兵粮不足,未敢轻率从事,乃寄书湘东王绎,劝他休兵。大致说是:

  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况乎手足股肱,岂可相害!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其余小忿,或宜容贳,若外难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不亡。夫征战之理,唯求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良为藩屏盘固,宗镇强密,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州疑迫,何以自安?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弟若不安,家国去矣。必希解湘州之围,存社稷之计,顾全大局,毋俟踌躇!

  书去后,得绎复音,申陈誉恶,罪在不赦。纶掷书地上,慷慨流涕道:“天下事一败至此!湘州若亡,我亦将葬身无地了!”已而河东王誉,守不住长沙城,意欲溃围出走,偏部将慕容华引僧辩入城。誉不及奔逃,竟为僧辩所执,誉语僧辩道:“勿即杀我,愿一见七官!绎为梁主衍第七子,向呼七官。指出谗贼,死且无恨!”僧辩不许,把誉处斩,函首送江陵。湘东王绎还首归葬,进僧辩为左卫将军,兼侍中镇西长史。

  先是誉将败时,引镜照面,不见头颅。又夜见长人据屋,两手垂地,恍惚中被他抓住,噉脐暴痛,狂呼求救,始由左右入视,他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好容易把他救醒,长人早已不知去向。未几复见白狗如驴,窜出城外,亦无下落。誉已自知不祥,至是终为僧辩所杀。小子有诗叹道:

  叔侄如何不并容,兵戈构怨及同宗?

  湘东推刃河东毙,首祸心肠亦太凶!

  绎既攻克长沙,乃为梁主衍发丧,传檄讨景。欲知后事如何?试看下回便知。

  湘东邵陵,皇子也,河东岳阳,皇孙也,子视父难,竟养寇不讨,遑问皇孙!梁主衍有此胤嗣,无或乎受制逆贼,终致饿死也。惟当时之最乏孝思者,莫若湘东。湘东初移檄入援,河东岳阳,并皆听命,乃出屯武城,逗留不进,发起者犹且如此,安能责及他人!且河东岳阳,与湘东无纤芥嫌,乃以儉人之谗构,遽致骨肉之纷争,君父之危,可以不顾,叔侄之衅,必欲相残,试问湘东何心,乃倒行逆施若是乎!邵陵始勇终怯,不为无辜;然贻书湘东,词多痛切,彼犹知为大局计,湘东视之,有愧多矣。河东杀方,衅由湘东,而河东之因是陷戮,吾且为彼呼冤;若桂阳王慥之被害,则正冤之尤冤者耳。

《南北史演义》第六十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六十回

  援建康韦粲捐躯 陷台城梁武用计

  却说临川太守陈昕,前曾出戍采石,为景所擒,景囚诸帐下,令党徒范桃棒监守。昕诱劝桃棒归梁,使率所部袭杀王伟、宋子仙等,桃棒颇也动心,纵昕出囚,令他缒城入报,愿为外援。梁主大喜,敕镌银券赐桃棒,俟侯景平定,即封桃棒为河南王。独太子纲疑他有诈,不肯轻信。小心过甚,亦觉误事。昕出城还报桃棒,桃棒又使昕入启,请开城纳降。太子纲终以为疑,不肯开门。俄而桃棒事泄,为景所杀。听尚未知桃棒遇害,仍出城赴侯景营,景把昕拘住,逼令射书城中,诈称桃棒来降,好乘势入城。昕不肯从,反痛詈侯景,也被杀死。不没昕忠。

  景乃射书入城,招降罪奴。朱异家有奴仆,缒城降景,景即授他仪同三司,奴乘良马,着锦袍,往来城下,且行且诟道:“朱异,朱异,汝做官至四五十年,才得一中领军,我方降侯王,便已仪同三司了。”于是群奴陆续偷出,趋降景营,共计千数。景一一厚抚,配入军伍。奴隶何知忠义,统皆感激私恩,愿为效死。

  景初至建康,军令颇严,不许侵扰,及攻城不下,人心渐散,仰食石头常乎诸仓,又将告罄,不得已纵兵掠民,无论金帛菽粟,并尽情劫夺。百姓流离荡析,无从得食,甚至升米万钱,多半饿死沟壑。正德太子见理镇守东府,素性贪险,夜与群盗出掠大桁,中矢竟死。

  梁荆州刺史湘东王绎移檄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詧,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大器弟。郢州刺史南平王恪,梁主侄,即萧伟子。使发兵勤王,自督兵三万人,由江陵出发,向东进行。就是邵陵王纶,前曾督师出都,行至锺离,闻侯景已渡采石,乃还军入援。渡江遇风,人马溺毙不少。纶率步骑三万,从京口西上,前谯川刺史赵伯超,在纶麾下,因即献议道:“若从黄城大路进行,恐与贼遇,不如径指锺山,突据广漠门,出贼不意,围城当可立解了!”纶依伯超言,由黄城进兵,夜行失道,迂回二十余里,诘旦始立营蒋山。景正分兵至江,防遏纶军,不意纶军猝至,也觉惶骇,遂送所掠妇女玉帛,贮石头城,更分兵三路攻纶。纶击破景军,景退至覆舟山北,招集败军,倚山列营。纶进逼玄武湖,与景对垒,相持不战。

  到了日暮,景收军徐退。安南侯萧骏,懿孙。疑景怯走,即率壮士追赶,不料景麾众还攻,骏不能敌,败奔纶营。赵伯超见景众杀来,望尘先遁,诸军俱相顾惊溃,纶率余兵千人,奔入天保寺。景纵火烧寺,纶复遁往朱方。时值隆冬,冰雪盈途,士卒四处窜散,多半冻毙。西丰公大春,大器弟。及前司马庄邱慧,军将霍俊,不及逃避,均为所擒,辎重亦被景夺去。邵陵一路败退。

  景将大春等推至城下,胁令绐城中守卒,只说邵陵王已死军中。偏霍俊不肯从景,朗声呼道:“邵陵王稍稍失利,已全军还京口,城中但坚守待着,援兵即至。”说至此,景众用刀击俊背,俊辞色益厉。景尚怜他忠义,不忍加害,那伪皇帝萧正德,独不肯放松,竟将俊杀死。比强盗更凶。

  是日晚间,鄱阳王范遣世子嗣与裴之高,及建安太守赵凤举,各将兵入援,驻营蔡洲。封山侯萧正表本受命为北道都督,偏与景暗中勾通,受伪封为南郡王,兼南兖州刺史,正表系正德弟,无怪他与兄同逆。统军万人,立栅欧阳,佯言将入援都城,实是阻截上流援军,一面诱广陵令刘询,使烧城为应。询转告南兖州刺史南康王会理,见五十八回。会理使询领步骑千人,夜袭正表,攻入欧阳营栅。正表败走锺离,询取得正表军粮,返就会理,再行部署,为勤王计。

  侯景闻正表败还,恐援军四集,索性大举攻城,就台城东西两面,高筑土山,临城攻扑,城中亦随筑土山,与他相持。会大雨倾盆,城内土山骤崩,景乘隙登城,与守卒城上鏖斗,两边死了多人,景众不退。羊侃忙令兵士争抛火炬,乱烧景众,又在城内筑垒为防,景众乃退。侃因连日忧劳,竟至遘疾,疾且日剧,旋即告终。城中所恃惟侃,侃既谢世,人心益震。幸有材官吴景,素有巧思,善制守具,随宜抵御。右卫将军柳津,潜凿地道,出挖城外土山,景未及豫防,土山猝倒,贼众压死甚多。嗣是弃去土山,自焚攻具,另决玄武湖水,灌入台城,阙前皆为洪流,势甚岌岌。

  适衡州刺史韦粲募兵五千,兼道赴援。司州刺史柳仲礼亦率步骑万余人至横江,与粲相会。裴之高亦自蔡洲渡江,接应仲礼。粲正推仲礼为大都督,偏之高自命先进,负气不服。粲单舸至之高营,当面谯让道:“今两宫危迫,猾寇滔天,惟柳司州久镇边疆,名足骇贼,所以粲等奉为主帅。公为梁臣,应以灭贼为期,不宜意气用事,必欲立异,咎将归公,公亦何苦受人唾骂呢!”之高乃垂涕致谢,便决推仲礼统军,集众十万,沿淮列栅,与景争锋。景亦在淮水北岸,列栅自固,且因之高弟侄子孙俱在东府,令部众搜捕至营,驱列阵前,后面摆着刀锯鼎镬,遥呼之高道:“裴公不降,即烹他弟侄子孙!”之高从容自若,反令弓弩手注射己子。再发不中,景乃撤回。

  仲礼入韦粲营,部分众军择地据守,令粲往扼青塘。粲说道:“青塘当石头城要冲,贼必来争,粲义无可诿,但恐所部寡弱,奈何!”仲礼道:“青塘要地,非兄不可,若嫌兵少,当拨军相助。”乃使直閤将军刘叔胤助粲。时已年暮,粲不敢逗留,便即启行。太清三年元旦,大雾漫天,不辨南北,粲军迷路迂行,及到青塘,夜已过半,立栅未就,景即率锐卒掩入,刘叔胤遁去,粲将郑逸战败,自相蹴踏,全营大乱。左右牵粲避贼,粲兀立不动,叱子弟力战,究竟寡不敌众,血战未几。粲弟助警构,从弟昂及子尼,陆续殉难,粲亦身受重伤,呕血毕命。一门忠义,足表千秋。

  仲礼方徙营大桁,早起就食,闻粲死耗,投箸起座,披甲上马。麾众至青塘,掩击景军。景军败退,仲礼挺槊追景,相去咫尺。忽来了贼将支伯仁,从旁面骤斫一刀,适中仲礼左肩,仲礼慌忙闪避,已是不及,马又倒退数步,陷入淖中。贼众环刺仲礼,亏得仲礼骑将郭山石,力救仲礼,杀退贼众,仲礼才得走归,经此一战,景不敢复渡南岸,仲礼亦索然气馁,不敢再言战事了。血气之勇,不足济事,仲礼各军,又复退却。邵陵王纶,再会同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等,进驻桁南,亦推仲礼为大都督,湘东王世子方,及假节总督王僧辩,并至都下。台城被困多日,内外不通,就是援军音信,也无从递入。城中官民,共诟朱异,异惭愤成疾,因即致死。大是幸事。梁主还很加痛惜,特赠异为尚书右仆射,大众益视为恨事。太子纲迁居永福省,募人献计,使达援军音问。有小吏羊车儿进策,请作纸鸢系敕,顺风遥放,冀达众军,太子恰也依议。偏纸鸢放出城外,被贼射下,仍不得达。已而鄱阳王世子嗣,募人送启入城,部吏李朗,想出一条苦肉计,先受鞭扑,佯为得罪,往降景营,因得伺隙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鼓噪一时。也欠镇定。梁主授朗为直閤将军,赐金遣还。朗乘夜出城,从锺山后绕道归营,宵行昼伏,积日乃达。于是鄱阳世子嗣,湘东世子方,征集各军,相继渡淮,攻毁东府前栅,景众少退。

  各援军立营青溪,再拟进攻。可巧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引兵五千人来援。文皎骁勇善斗,与迁仕驱兵独进,所向披靡,及抵菰首桥东,景将宋子仙用埋伏计,诱文皎陷入伏中,四面围集,毕竟双手不敌四拳,任你文皎如何勇力,怎禁得悍贼环攻,战了半日,力竭身亡。迁仕逃命要紧,管不及文皎生死,便即遁回。各军闻文皎战死,又复夺气,再加柳仲礼自惩前辙,不肯再进,待遇各将,又傲慢不情。邵陵王纶每日候门,常被拒绝,坐是彼此离心,不愿再进。数路援军,并皆失势。

  那侯景却也戒惧,更因士卒饥馁,无从掠食,未免加忧。王伟又献策道:“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军日盛,我军乏食,何弗佯与求和,为缓兵计,俟他内外懈怠,一举攻入,方可得志。”景连声称善,遂遣将任约、于子悦二人,至城下跪伏,拜表求和,请赐还原镇。太子纲以城中穷困,入白梁主,劝许和议,梁主勃然道:“和不如死!”此语尚有见地。太子固请道:“都城久困,援军怯战,不如暂且许和,再作后图。”梁主踌躇多时,方嗫嚅道:“随汝自谋,勿令取笑千载!”太子乃承制许和。景乞割江右四州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退兵。中领军傅岐固争道:“怎有贼起兵犯阙,尚与许和?这不过欲却援军,借此给我,戎狄兽心,必不可信!且宣城王系皇室冢孙,国脉所关,岂可轻出!”诚然!诚然!梁主乃命大器弟石城公大款为侍中,出质景营,并敕诸军不得复进。敕文中有善兵不战,止戈为武两语。堕贼狡计,还想虚词粉饰。授侯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领豫州牧,仍封河南王。设坛西华门外,遣仆射王克,吏部郎萧瑳,与景将任约、于子悦、王伟等,登坛为盟。又令右卫将军柳津,出西华门,与侯景遥遥相对,歃血为誓。一方面是专望解围,情真语挚,一方面是但知行诈,口是心非。

  两下里盟誓既毕,总道景遵约撤兵,哪知他仍然围住,托词无船,不能还渡。嗣又遣大款还台,复求宣城王出送,种种刁难,无非是设词迟宕。会南康王会理等至马邛州,景复表请勒归会理。太子纲不得不从,饬会理退屯江潭苑。已而复称永安侯萧确,及直閤将军赵威方,截臣归路,请即召入以便西还。有诏授确为广州刺史,威方为盱眙太守,即日入觐。确为邵陵王纶次子,固辞不入。邵陵王纶泣语确道:“围城既久,主上忧危,不得已从景所请,遣归贼众,汝宜遵敕入朝,奈何拒命?”确亦泣语道:“侯景虽云欲去,仍然长围不解,情迹可知。召确入城,究属何益?”未几由朝使出城,一再征确,确尚不肯入。纶不禁怒起,喝令斩确,确乃流涕入城。

  城中粮食将尽,御厨中蔬菜亦绝,梁主时常蔬食,至是乃食鸡子。纶献入鸡子数百枚,由梁主亲自检点,欷歔不已。湘东王绎,驻兵武城,河东王誉,驻军青草湖,桂阳王慥,驻军西峡口,慥系萧懿子。皆观望不前。湘东参军萧贲屡请进兵,为绎所恨。及得梁主和诏,贲仍执前议,竟被杀死。侯景闻援师已怠,并将东府米运入石头,遂有意败盟。伪皇帝正德及左丞王伟,更从旁怂恿,景乃决计背约,胪陈梁主十失,上启梁廷。略云:

  陛下与高氏通和,岁逾一纪,舟车往复,相望道路,必将分灾卹患,同休等戚,宁可纳臣一介之服,贪臣汝、颍之地,便绝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归,陷之虎口,扬兵击鼓,侵逼彭宋,天下宁有万乘之主,见利忘义若此!其失一也!第一条即使梁主愧死。臣与高澄既有仇憾,义不同国,归身有道,陛下授以上将,任以专征。臣受命不辞,实思报效,方欲荡涤夷氛,一匡宇内,乃陛下始信终疑,欲分臣功,使臣击河北,自举徐方。遣庸懦之贞阳,任骄贪之胡赵,才见旗鼓,鸟散鱼溃,慕容绍宗,席卷涡阳,诸镇靡不弃甲,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狈失据,妻子为戮,斯实陛下负臣之深。其失二也。梁主任将非人,反令叛贼借口。臣退保淮南,方欲收合余烬,尅申后战,封韩山即寒山。之尸,雪涡阳之耻,陛下丧其精魄,无复守气,便信贞阳谬启,复请通和。臣屡表谏阻,终不见从,反覆若此,童子犹且羞之,况在人君!其失三也。畏懦逗留,军有常法,贞阳精甲数万,不能拒抗敌国,反受囚执,以帝之犹子,而面缚虏庭,实宜绝其属籍,以衅征鼓,陛下曾不追责,悯其苟存,欲以微臣相贸易,人君之道,可如是乎?其失四也。悬瓠大藩,古称汝颍,臣举州内附,而羊鸦仁无故弃之,弃之者不闻加罪,得之者未见加功。其失五也。臣涡阳退缩,非战之罪,实由陛下君臣,相与见误,乃还寿春,曾无悔色,祗奉朝廷。鸦仁自知弃州,内怀惭惧,遂启臣欲反;欲反当有形迹,何所征验,诬陷乃尔。陛下曾无辨究,默然信纳,岂有诬人莫大之罪,而可比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此条实含血喷人。赵伯超拔自无能,任居方伯,惟渔猎百姓,行货权幸。朱异之徒,积受金贝,遂拟胡、赵为关、张,胡指贵孙,上文胡赵同此。诬掩天听,谓为真实。韩山之役,女妓自随,才闻敌鼓,与妾俱逝,不待贞阳,故只轮莫返。论其此罪,应诛九族,而纳贿中人,还处州任。伯超无罪,臣功何论?赏罚无章,何以为国?其失七也。臣御下素严,无所侵物,关市征税,咸悉停原,寿阳之民,无不慰悦。乃裴之悌等助戍在彼,惮臣检制,无故遁归,又启臣欲反。陛下不责其违命离镇,反受其浸润之谮,处臣如此,使何地自安?其失八也。此条未见上文,借景启中补入。臣虽才愧古人,颇无遗策,及委贽陛下,罄竭忠规,每有陈奏,恒被抑遏。朱异专断军旅,周石珍总尸兵仗,陆验、徐驎,典司谷帛,皆

  明言求货,非赂不行。臣无贿于中,故常遭抑责。其失九也。鄱阳之镇合肥,与臣邻接,臣推以皇枝,每相祗敬。而嗣王无端疑忌,臣有使命,必加弹射,或声言臣反,或启臣纤介,招携当须以礼,忠烈何以堪此!其失十也。此条又是诬罔。其余条目,且不胜陈。臣心直辞戆,有忤龙鳞,遂发严诏,便见讨袭。昔重华纯孝,犹逃凶父之杖,赵盾忠贤,不讨杀君之贼,臣何亲何罪,而能坐受歼夷?韩信雄桀,亡项霸汉,末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说。臣每览书传,心窃笑之,岂容遵彼覆车,而快陛下佞臣之手哉!是以兴晋阳之甲,乱长江而并济,愿得升赤墀,践文石,口陈枉直,指画臧否,诛君侧之恶臣,清国朝之秕政,然后还守藩翰,以保臣节,实臣之至愿也。谨此启闻。

  看官,你想梁主衍见了此启,怎得不惭愤交并?便于三月朔日,就太极殿前设坛,祷告天地,说是侯景背盟,不可不讨。恐天地亦不肯多管。一面举烽征军,再拟交兵。先是闭城拒贼,城中男女共十余万,士卒约二万余人,被围既久,十死八九,乘城不满四千人,类皆羸饿。蓦闻侯景负约,当然大惧,惟日望外援。柳仲礼专聚妓妾,置酒作乐,不许诸将出战,乃父即右卫将军柳津,登城呼仲礼道:“汝君父日坐围城,汝尚不肯竭力,试想百岁以后,将目汝为何如人?”仲礼面色如常,毫不介意。邵陵王纶亦顿兵不战。安南侯萧骏向纶进言道:“城危至此,尚坐视不救,倘有不测,殿下有何颜再立人世?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当可却贼!”纶终不听。

  南康王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等,进营东府城北,约在夜间渡军。鸦仁违约不至,景已令宋子仙攻击会理。会理营尚未就,军士惊乱,伯超先遁,会理支持不住,便即退走,战死溺死,约五千人。景聚首城下,指示守军,城中益惧。景督兵攻城,昼夜不息,邵陵世子坚,屯太阳门,终日蒱饮,不恤吏士。书佐董勋华、白昙朗等,夜引景众登城,永安侯确,力战不能却,乃排闼入宫,报知梁主道:“城被陷了!”梁主衍尚安卧不动,喟然叹道:

  “我得我失,亦复何恨!”复顾语确道:“速去语汝父,勿以二宫为念!”确方欲趋出,又由梁主申命,使确慰劳外军。确奉命去讫。

  俄而景左丞王伟入殿奉谒,拜呈景启,无非说是奸佞所蔽,因领众入朝,惊动圣躬,特诣阙谢罪。梁主便问道:“侯景何在?汝可为我召来!”伟乃出杀报景,景竟引甲士五百人,昂然入见。既至殿前,望见仪卫森严,也不禁三分胆怯,因跪就殿阶,叩首如仪。典仪引就三公座上,梁主正容语景道:“卿在军日久,曾劳苦否?”景不敢仰视,汗涔涔下。贼胆心虚。梁主又道:“卿何州人,乃敢至此?妻子尚在北方么?”景仍不敢对,景将任约在侧,代景答道:“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只有一身归服陛下。”梁主复道:“卿既忠事我朝,应即约束军士,不得骚扰。”景应诺而出,复至永福省谒见太子,太子亦无惧容。侍卫统皆骇散,惟中庶子徐摛,通事舍人殷不害在侧。摛朗声道:“侯王来,当礼谒东宫!”景乃下拜。太子与言,景亦不能答。

  既而退出,自语同党道:“我尝跨鞍对阵,矢刃交下,了无惧意;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我不便再见两宫了!”随即纵兵入宫,胁逐两宫侍卫,劫掠乘舆服御,及宫女若干人。又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殿东堂,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小子有诗叹道:

  乱贼猖狂反许和,痴心还望戢干戈;

  推原祸始由贪利,后悔难追可奈何!

  嗣又遣石城公大款,赍着敕文,解散援军。欲知援军是否遵敕,请看官续阅下回。

  台城被困,各军之入援者,大都庸懦无能,才不足而志亦不专。邵陵一败而即溃,湘东一奋而即衰,目睹君父之危难,且偷生畏死,未肯赴义,遑问他人!独韦粲战死青塘,樊文皎战死菰首桥,功虽未成,忠则过之。而韦粲之死事尤烈。柳仲礼、裴之高,皆经粲激厉而来,之高虽为国忘家,卒未闻有血战之役,仲礼鼓勇追贼,亦颇壮往,乃以左肩之受伤,遂致怯战,以视粲之视死如归,甘与子弟同殉,其相去为何如耶!若侯景之称戈犯阙,明明为一叛贼,与贼许和,敕止援军,是延贼入门,又自绝其外援也。梁主亦知和不如死,乃胸无主宰,始明终昧,卒致堕入贼计,台城陷而正容语景,果何益耶?我得我失,死复何恨,徒付诸一叹而已,而梁亡矣。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九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九回

  纵叛贼朱异误国 却强寇羊侃守城

  却说慕容绍宗固守谯城,自冬经春,未尝出战。是年为梁太清二年,东魏武定六年。侯景求战不得,攻城又不克,营中粮食将尽,正在愁烦。忽报城中发出铁骑五千,由绍宗亲自督领,前来攻营。景急上马出寨,见敌骑甚是踊跃,士饱马腾,勇气百倍,不由的畏忌起来。旁顾部众,亦俱带惧容,他即想了一计,出言诳众道:“汝等家属,已为高澄所杀,若要报仇,全仗此战。”部众不禁切齿,向敌大呼道:“可恨高澄!歼我父母妻孥,我等当与汝拚命!”慕容绍宗听得此言,急从马上立着,遥应景军道:“汝等休信跛奴诳言,现在汝等家属,并皆完好,若去逆归顺,官勋如旧!”景众尚未肯信,绍宗免冠散发,向北斗设誓。于是景众信为真情,一声呐喊,哄然散去。景将暴显等统挈领部曲,奔降绍宗。侯景自知不佳,忙招众退还,偏众情已经北向,多半掉头不顾,那绍宗又麾骑杀来。此时穷极无法,惟有向南逃走。好容易渡过涡水,手下已经散尽,只剩得心腹数人,自硖石渡淮。散卒稍集,得步骑八百人,昼夜兼行,闻后面尚有追兵,乃遣人走语绍宗道:“景欲就擒,公尚有何用?”绍宗乃收军不追。这是绍宗误处,然若景得受擒,梁亦何致遽乱。景奔至寿春,监南豫州事韦黯闭城不纳。景遣寿阳人徐思玉入城说黯,黯乃开门迎景。景入据寿春,上表告败,自求贬削。梁廷闻景败耗,未知确实消息,或云景与将士尽没,上下皆以为忧。时何敬容起为太子詹事,入侍东宫,太子纲语敬容道:“侯景生死未卜,近有人传说,谓景已得免。”敬容道:“量若遂死,还是朝廷幸福。”太子惊问原因?敬容道:“景反复叛臣,终当乱国。”太子尚将信将疑,嗣由梁主接得景表,喜景未死,即命景为南豫州牧,本官如故。光禄大夫萧介上书切谏道:

  窃闻侯景以涡阳败绩,只马归命。陛下不悔前祸,复敕容纳。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终诛董而为贼,刘牢反王恭以归晋,还背晋以构妖。何者?狼子野心,终无驯狎之性,养虎之喻,必见饥噬之祸。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欢卵翼之遇,位忝右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欢坟土未干,即遭反噬,逆力不逮,乃复逃死关西,宇文不容,故复投身于我陛下。

  前者所以不逆细流,正欲比属国降胡以讨匈奴,冀获一战之效耳。属国汉官名,疑指汉班超事。今既亡师失地,直是境上之匹夫。陛下爱匹夫而弃与国,臣窃不取也!若国家犹待其更鸣之晨,岁暮之效,臣窃思侯景必非岁暮之臣,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芥,岂知远慕圣德,为江淮之纯臣乎?事迹显然,无可致惑。臣老朽疾侵,不应干预朝政;但楚囊将死,有城郢之忠,卫鱼临亡,亦有尸谏之道。臣忝为宗室遗老,不敢不言,惟陛下垂察!

  梁主阅书,恰也叹为忠言,但终不能用。那豫州刺史羊鸦仁,闻景军败溃,弃悬瓠城,走还义阳,殷州刺史羊思迁亦弃项城走还,河南诸州又尽入东魏。梁主衍怒责鸦仁等,鸦仁乃启申后期,屯军淮上。何不责景?

  东魏大将军高澄既复河西,乃遣书梁廷,复求通好,一面优待萧渊明,和颜与语道:“先王与梁主和好,已十余年,今一朝失信,致此纷扰,料非梁主本心,当是侯景煽动所致。卿可遣人启闻。若梁主不忘旧好,我岂敢违先王遗意?所有俘虏诸人,并即遣归;就是侯景家属,亦当同遣。”言甘必苦。渊明大喜,立遣从人奉启梁廷,备述澄言。梁主衍前得澄书,尚不欲许和,及得渊明奏启,即召群臣商议。朱异首先开口道:“静寇息民,不若许和。”又是他来迎合。御史中丞张绾等亦随声附和。独司农卿傅歧道:“高澄方得胜仗,何必求和?这无非是反间计,欲令侯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图祸乱,他好从中取利呢!”数语喝破。偏朱异等固请宜和,梁主亦厌用兵,乃赐渊明书,令来使夏侯僧辩赍还。

  僧辩还过寿阳,为侯景所遮留,索书启视,内云高大将军既待汝不薄,当别遣行人,重修睦谊云云。景不免懊怅,虽然遣去僧辩,心下很是不欢,遂上梁主书道:“高澄忌贾在狄,恶会在秦,春秋晋灵公时,贾季奔狄,士会奔秦,晋人患之。求盟请和,欲除彼患,若臣死有益,万殒无辞,唯恐千载,有秽良史。”又致书朱异,并赂金三百两,托他挽回。异将金收纳,所有景上梁主书,却阻使不通。好一个贪利法门。

  梁主遣使赴晋阳,吊高欢丧,并与澄申议和约。侯景又上书道:“臣与高氏衅隙已深,仰凭威灵,期雪仇耻,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乞申后战,宣扬皇威。”梁主复谕道:“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忽纳忽弃的道理?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所以暂与修好,公但宁静自居,不劳多虑。”景更申请战期,梁主仍把前言敷衍,叫他不必渎陈。景乃诈为邺中书,求以贞阳侯易景。梁主不知真伪,即欲答允,司农卿傅岐已升任中书舍人,朱异兼官中领军,两人入朝计事。傅岐道:“侯景因穷来归,既已收纳,不必再弃;况景系百战余生,难道肯束手受缚么?”异独抗声道:“景战败势蹙,但教一使传诏,便好就絷了。”谚谓得人钱财,替人消灾,异贪而且凶,令人发指!梁主竟用异言,复书有贞阳旦至,侯景夕返二语。景得复报,出书示左右道:“我原知吴老公是薄心肠呢。”

  从前侯景归梁,曾由行台左丞王伟献议,此次伟复进言道:“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王裁察!”景始为反计,编寿春居民为兵,百姓子女,悉令配给将士,且屡向梁廷需索,并因妻孥陷没东魏,求与王、谢二家结婚。梁主复答道:“王、谢门高,不便择配,可就朱、张以下,访求佳偶。”景闻言生恨道:“会当使吴儿女配奴。”又表求锦万匹,为军人制袍,异但给以青布,景益愤愤。梁廷又遣建康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往聘东魏。景得知消息,反谋益甚。

  咸阳王元贞见景有异志,累请还朝。景与语道:“河北事虽不能成,江南在我掌握,何不忍耐一二年?”贞闻言益惧,逃回建康,据实上闻。梁主但命贞为始兴内史,并不问景。时临贺王萧正德,履历见前文。得任左卫将军,贪暴日甚,阴聚死士,潜谋不轨。正德前曾奔魏,与侯景有一面交,且与徐思玉素有交谊。景令思玉为司马,使他往见正德,赍笺以进,略言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大王位当储贰,中被废黜,海内俱代为不平。景虽不敏,实思自效,愿王允副苍生,鉴景诚款云云。正德大喜,立写复书,令思玉带还。景启书审视,内云朝廷事如公所言,仆亦存心多日,志与公同。今仆为内应,公作外援,何事不济?事贵从速,幸勿缓图!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了。景遂部署兵马,指日发难。

  鄱阳王萧范,即恢子,系梁主侄。方为合州刺史,居守合肥,已知景谋,密遣人报达梁廷。主也觉动疑,偏朱异谓景众皆散,必无反理。还要误人。梁主乃报范道:“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何能为反?汝且勿忧。”范又上书道:“不早翦扑,祸及君臣,朝廷若不欲发兵,臣范愿自率部众,往讨侯景。”梁主仍然不许,朱异且语范使道:“鄱阳王太属多心,难道不许朝廷容纳一客么?”范得去使返报,大为愤闷。

  再请黜异讨景,均被异阻住,匿不上闻。

  既而羊鸦仁执送景使,谓景邀臣同反,所以执使献阙,请朝廷从速预防。异反嚣然道:“景手下只数百人,有何能为?”竟将景使释还。景益无忌惮,遂举兵叛梁,也公然移檄四方,但言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蟠踞宫廷,荧惑主聪,所以兴师入朝,志清君侧云云。原来驎、验、石珍,并奸佞骄贪,为世所嫉,号为三蠹,故景托词除奸,耸动众听。当下出攻马头,执住戍将曹璆等。警报飞达梁廷,梁主反拈须笑道:“景何能为?我一折篇,便足笞景了!”谈何容易!遂命合州刺史鄱阳王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特简侍中邵陵王纶为统帅,持节督军,会讨侯景。另悬赏格,谓斩景立功,得封三千户公,除授州刺史。

  景闻台军已发,更向王伟问计,伟答道:“邵陵若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不如决志东向,直掩建康,临贺内应,大王外攻,天下可立定了!兵贵神速,请即进兵!”景乃留外弟王显贵守寿阳,佯称游猎,径袭谯州。助防董绍开城出降,刺史萧泰竟为所获。泰系范弟,贪虐百姓,所以人无斗志,遇寇即降。转攻历阳,太守庄铁,复举城降景,劝景速趋建康。景即命铁为前导。引兵临江,江上镇戍,连番报警。尚书羊侃,入朝献策,请急发二千人往据采石,截住贼景。一面遣邵陵王袭取寿阳,使景进退无路,方可就擒。却是要着。朱异又出阻道:“景必不渡江,何必发兵!”朱异昏愦,梁主何亦如此糊涂!侃出叹道:“这遭要败事了!”梁主再授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出屯丹阳郡。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实是装运粮械,接济侯景。景大喜道:“我得济事了!”遂从横江渡采石,部下不过八千人,马止数百匹,分兵袭入姑熟,直趋慈湖。

  梁廷闻侯景渡江,统惊惶的了不得,太子纲戎服入觐,禀受方略。梁主支吾道:“这是汝事,何必更问!今将内外军一概付汝,汝可便宜行事!”大事已去,乃一概推与儿子,真变作萧娘了。太子乃出留中书省,指挥军事,命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系太子纲子。都督城内诸军事,尚书羊侃为副,分派各将士守城,敛集各寺库公藏钱,聚置德阳堂,充作军需。何奈人情惶骇,莫肯应募,再加临贺王正德叛情,自梁主以下,无一察悉,反令他屯守朱雀门。这朱雀门是建康要户,乃使叛党把守,还有甚么好处?

  侯景到了板桥,尚未知都城虚实,特派徐思玉入都,求见梁主。梁主当即召见,思玉入朝俯伏,诈称背景,请间白事。梁主命左右退去,舍人高善宝在旁,大声叱道:“思玉方从贼中来,情伪难测,怎可使他独在殿上?”朱异侍坐道:“徐思玉岂是刺客么?”还似做梦。梁主闻善宝言,却也迟疑,善宝令思玉直陈无隐。思玉乃出景奏启,内言异等弄权,臣景愿带甲入朝,肃清君侧。梁主阅毕,递示朱异,异且览且惭,赧然不答。

  梁主乃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随思玉赴景营,宣敕慰抚,景还算北面受敕。季问景道:“今日此举,究属何名?”景直答道:“无非想作皇帝呢!”直捷得妙。王伟趋进道:“朱异等乱政,所以兴师除奸,皇帝一语,尚是戏言。”景复道:“萧老公可做皇帝,难道我不配做皇帝么?”说着,即将贺季拘住,但令宝亮还报。

  是时梁主建国,已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士大夫罕见甲兵,宿将又俱凋谢,后进少年多在边戍,或随邵陵王军前。全仗羊侃一人,指挥军旅,威爱两施,都下还勉强支住。景率众至朱雀桁南,正德已与密通音问。东宫学士庾信,率宫中文武三千余人,立营桁北,拟开桁冲击,借挫贼锋,正德不从。俄而景众大至,信始开桁迎敌,甫出一舶,见景军俱戴铁面,不禁骇退。信方含甘蔗,突有一飞矢射来,拂过信手,将蔗撞落。信亦魂胆飞扬,弃军遁还。正德遂派游军沈子睦,开桁渡景,正德率众出迎,至张侯桥相遇。马上交揖,并辔入朱雀门。景望阙下拜,佯作欷歔。先是童谣有云:“青丝白马寿阳来。”景欲应谣,特跨白马,用青丝为辔,乘胜犯阙。

  都中汹惧异常,羊侃诈称得邵陵王书,揭示大众,谓已与西昌侯萧渊藻引兵入援,众心少安。惟石头白下石头城俱戍,已皆奔散。景得进围台城,鸣鼓吹角,喧声动地,纵火毁大司马东西华诸门,羊侃亲自督守,使凿门上为窍,喷水灭火。太子纲亦自捧银鞍,赏赐将士,将士始奋,逾城洒水,火才得灭。景又令众执长柄大斧,奋斫东掖门,羊侃又令凿门为孔,用槊戳出,刺死二人,景众乃退。景党宋子仙入据东宫,掠得东宫妓数百人,分给军士。范桃棒入据同泰寺,寺中蓄积被掠一空。景复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投下大石,木驴多碎。景更作尖顶木驴,石不能破。侃使作雉尾炬,灌渍膏油,且燃且掷,尖驴又被焚尽。既而景又作登城车,高约十余丈,欲临射城中,侃笑说道:“车高堑虚,彼来必倒,但教安坐看他啰!”及敌车推至堑中,果然尽覆。景屡次失败,乃但筑长围,断绝内外。又射入启文:请诛朱异等人。侃亦射出赏格,购募景首。

  两下里相持数日,朱异请出兵击贼,梁主召问羊侃,侃答言不可。异一再固请,总是他来作梗。竟使千余人出战,侃子鷟亦执殳从军。景麾众来争,城中兵未及交锋,已先吓退。鷟单骑断后,因被捉去,景令推鷟至城下,招侃出降。侃愤然道:“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顾一子,生杀任便!”景乃将鷟牵归。越数日又复牵来,侃语鷟道:“我道汝已早死,哪知汝尚在世么?”说着,即引弓注射。景忙令牵鷟回营,因乃父忠义可风,倒也不敢杀他,留住营中。

  太清二年十一月,景奉正德为帝,刑白马为盟,就太极殿前,祭祀蚩尤,正德被服衮冕,在仪贤堂登位,景率众朝谒,齐呼万岁。正德也下伪诏,略言普通以来,奸邪乱政,主上久病,社稷将危,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奉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立世子见理为皇太子,授景为丞相,以女妻景。并出私家宝货,悉助军资。

  景立营阙前,护卫正德,实是监守。分兵二千人攻东府,三日乃克。杀死守将南浦侯萧推,且诈言梁主已死,令官民改奉新帝正朔。都中得此讹传,也觉疑信参半,太子纲请梁主巡城,梁主亲御大司马门,城上闻警跸声,并鼓噪流涕,于是谣言始息。

  南津校尉江子一,当侯景济江时,曾率舟师拒景,舟师皆溃。子一奔还,梁主面责子一,子一拜谢道:“臣以身许国,常恐不得死所,今所部皆弃臣遁去,臣只一人,怎能击贼?若贼敢犯阙,臣誓当碎首报君,自赎前罪!”梁主乃赦罪不问。至是与弟左丞子四,东宫主帅子五,领百余人出城,直抵景营。景发兵围攻,子一引槊四刺,杀贼数十人,贼众攒集,斫断子一左肩,乃倒毙地上。子四中槊,洞胸而死。子五伤股驰还,方至堑上,一恸径绝。小子有诗赞道:

  舍身报国赎前愆,战死疆埸剧可怜!

  兄弟三人同毕命,义碑好把姓名镌。

  侯景围都城月余,城中日望外援,忽有临川太守陈昕夜缒入城。究竟为着何事?待至下回再叙。

  劝纳侯景者为朱异,激叛侯景者亦朱异,纵容侯景者又为朱异,吾不知朱异何心,必欲覆梁?并不知梁主何心,必欲信异?景之智力,并无大过人处,渡江时众不满万,设用萧范、羊侃之言,俱足制贼。叛王正德,前已奔魏,心术之坏,不问可知,废黜不用,绝景内线,景亦不至遽敢犯阙。乃一误再误,既不逆击叛首,反且委任叛党。梁主固昏耄无知,太子纲亦一庸才耳。古人有言: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何。观羊侃之纳谋不用,又复率众守城,随宜却贼,实一梁朝社稷臣,然硕果仅存,内外无继,一善士其如梁何哉!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八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八回

  悍高澄殴禁东魏主 智慕容计擒萧渊明

  却说梁主衍太清元年正月,曾得一梦,梦见中原牧守,并举地来降,盈庭称庆,醒寤后尚觉得意。诘旦召入中书舍人朱异,详述梦境,且语异道:“我平生少梦,若有梦必验。”异便即献谀道:“这便是宇内混一的预兆哩。”至是侯景来归,群臣皆主张拒绝,就中有一人反对,援梦相证,请即纳景,便是曲意迎合的朱舍人。是梁朝祸魁。

  梁主听了异言,即优待来使丁和,令居客馆俟命。越宿复召异入语道:“我国家固若金瓯,无一伤缺,今忽受景地,倘自致纷纭,悔将无及!”异答道:“圣明御宇,南北归仰,今侯景来降,为北方的先导,若一见拒,反绝人望,愿陛下勿再疑!”仍是揣摩迎合。梁主乃授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令丁和赍敕还报,续遣司州刺史羊鸦仁,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发兵三万,同趋悬瓠,接应侯景。

  平西将军谘议周弘正素善占候,数年前即语人道:“国家将有兵变。”及闻朝廷纳景,不禁长吁道:“乱阶在此了!”东魏高澄已派韩轨督兵讨景,复恐诸州有变,自出巡抚,乘便入邺都谒主。东魏主善见特赐盛宴,澄酒酣起舞,欢跃异常,好似乃父未死时情状。及宴毕出宫,闻韩轨调兵未齐,不能遽发,因另遣将军元柱等率兵数万,往袭侯景。哪知景已有备,设伏待柱。柱等遇伏中计,大败而还。景因梁军未至,亦退保颍川。

  既而韩轨督军趋集,围颍川城,景见他兵势甚盛,阴有畏心,再遣使至西魏求救,愿割东荆、北兖、鲁阳、长社四城为赂。西魏尚书仆射于谨道:“景奸诈难测,不必遣兵。”荆州刺史王思政谓不若乘机进取,乃率荆州兵万余人,出鲁阳关,向阳翟进发。宇文泰时镇华州,承制加景大将军,兼尚书令,遣太尉李弼,仪同三司赵贵,率兵万人,援颍川。韩轨闻西魏军至,引兵还邺。

  景又因通款西魏,恐被梁主诘责,特遣参军柳昕,上表朝廷,只说是王师未至,不得不乞援西魏,暂救目前。一面欲诱执李弼、赵贵,讨好梁廷。赵贵正虑景有诈,不愿见景,且闻东魏退兵,乐得与弼引归。惟王思政带兵入颍川,景畏他兵盛,不敢生谋,唯托词略地,出屯悬瓠,向西魏乞师。宇文泰再调同轨戍将韦法保等,往助侯景,且令召景入朝。景待遇法保,佯表谦恭,法保长史裴宽,密白法保道:“景外示隆礼,内实藏奸,宽料他必不入关,公能设伏杀景,最为上策,否则当时时防备,愿勿信他诳诱,自贻后悔!”法保遂不敢信景,亦不敢图景,竟辞别还镇。王思政亦料景多诈,分布诸军,据景州镇。景乃决意归梁,致书报宇文泰道:“我耻与高澄雁行,怎能比肩大弟!”泰乃召还前后所遣各军,示与景绝,且将授景各职,移给王思政。思政固辞,经泰再四敦谕,但受都督河南军事职衔。

  梁司州刺史羊鸦仁,得引兵入悬瓠城,梁主命改悬瓠为豫州,寿春为南豫州,合肥为司州,即授鸦仁为司、豫二州刺史,镇守悬瓠。西阳太守羊思达为殷州刺史,镇守项城。已而梁廷下诏,大举伐东魏,拟选鄱阳王萧范为元帅。范即恢子,系梁主侄。朱异忌范英武,忙入阻道:“鄱阳王雄豪盖世,颇得人死力,但所至残暴。恐未足吊民。”梁主踌躇良久,乃答说道:“会理何如?”异对道:“陛下得人了!”适贞阳侯萧渊明,亦上表请行,乃遗渊明、会理两人,分督诸将,陆续北赴。渊明系梁主兄懿子,本无将略,会理为梁主孙,即南康王绩子,袭封王爵,庸懦骄倨,在途常不礼渊明。渊明致书朱异,请调还会理,异乃申请召还。梁主溺爱儿孙,故不察智愚,一味乱用。时当盛夏,天气酷暑,军士不便就道,只好徐徐进行,所以沿途逗留,缓期出境。盛暑行军,并非赴急,这也是违悖天道。

  东魏高澄自邺下还晋阳,方为父欢发丧。东魏主举哀东堂,追赠欢为相国,进爵齐王,备九锡殊礼,谥曰献武。且亲临送葬,命高澄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袭爵勃海王,澄表辞大丞相职衔,有诏依议。澄弟洋为哀畿大都督,仍至邺都辅政。柔然世子秃突佳,尚在晋阳,因高欢已殁,始欲还国。澄因柔然公主适在盛年,不愿令她守寡,意欲替父效劳。好在柔然国俗,子妻后母,数见不鲜,他即援以为例,与秃突佳面商。秃突佳转告乃姊,乃姊入偶高欢,虽已逾年,历时不过数月,正在懊恨得很,蓦闻此信,倒也忧喜兼并。况澄年才逾冠,又生得仪表雄伟,弓马精通,与公主是一对佳偶,移花接木,乐得随缘,便即应允下去。秃突佳转告高澄,澄喜如所愿,便即趋入正室,与公主略迹表情,两下里同会巫山,男贪女爱,不问可知。后来产了一女,毋庸细表。这也可谓之世袭。惟秃突佳急欲北还,由澄厚赠赆仪,出城饯别,自回柔然去了。了过秃突佳,并了过蠕蠕公主。

  那东魏主善见,多力善射,又好文学,时人谓有孝文风烈。高欢在日,尚敬事善见,事无大小,必先上闻,可否听命。有时入朝侍宴,亦必俯伏上寿,或随主行香,执炉步从,鞠躬屏气,承望颜色。所以群下奉主,莫敢不恭。及澄既当国,与乃父大不相同,尝使黄门侍郎崔季舒,伺察深宫动静。善见未免不平,一经季舒报告,澄顿时怒起,立驰入邺,愤愤上朝。善见看他满面怒容,料知他怀恨在胸,只好盛筵相待。澄斟着大觞,强主饮尽,善见辞不能饮,澄勃然道:“臣澄劝陛下酒,陛下如何却臣?”善见忍耐不住,拂袖起座道:“从古无不亡的国家,朕连饮酒都不能自主,何用求生?”澄亦怒叱道:“朕、朕!狗脚朕!”随呼季舒道:“可殴他三拳!”亏他说出。季舒恃澄威势,竟举拳相饷,连击三下,澄乃趋出。越日复遣季舒入谢,善见亦只好优容,反赐季舒绢百匹。真是买打。及季舒退后,随口咏谢灵运诗道:“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侍讲荀济闻诗知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谋诛高澄。诈称在宫中作土山,隐开地道,通至北城千秋门,达澄寓所,拟募勇士从地道刺澄。计亦太愚。

  偏门吏日夕巡逻,听得地下有发掘声,忙向澄报闻。澄使人掘视,下面有地道通入宫中,越气得神色咆哮。当下勒兵入宫,见了主子善见,竟不行礼,昂然就座,怒目视主道:“陛下何意欲反?”善见听了,也觉无名火高起三丈,骤声答道:“从古只闻臣反君,未闻君反臣,王自欲反,奈何责我!”澄又道:“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陛下想亦不欲害臣,或系左右嫔妃等从中谗构,所以致此。”善见复答道:“我不害王,王亦必害我,我身且不能顾,何惜妃嫔,必欲弑逆,迟速唯王!”口齿亦健。澄觉得语言太重,乃下座叩头,号泣谢罪。善见不得已扶他起坐,亦勉强慰谕,更设席与宴。澄借酒浇闷,饮至酣醉,夜久始出。

  越日使人追究地道情事,知由荀济等所为,乃捕济等付有司。济少居江东,博学能文,与梁主衍为布衣旧交,梁主篡齐,济心不服,常语人道:“我若得志,当就盾鼻上磨墨草檄。”梁主闻言,很觉不平。嗣后上书规谏,以信佛筑寺为戒,词多激切。梁主怒不可遏,便欲斩济。舍人朱异令济逃生,济因奔往东魏。高欢颇加爱重,但虑他锋芒太露,不加大任。及高澄入邺辅政,欲用济为侍讲,欢叹道:“我欲全济,故不用济。”澄固请乃许。至此谋泄被捕,侍中杨遵彦问济道:“荀侍讲年力已衰,何苦乃尔!”济答辩道:“正因年纪衰颓,功名不立,所以上挟天子,下诛权臣!”澄颇追忆父言,欲宥济死,特亲加审讯道:“荀公,汝何为造反?”济抗声道:“奉诏诛高澄,怎得谓反!”澄当然加怒,立命就烹。有司见济老病,用鹿车载至东市,纵火焚死,余如华山王大器以下,一并被焚,遂将东魏主善见软禁含章堂,派心腹人临守,限制出入。谘议温子升方为高欢作碑文,澄疑他与济通谋,俟碑文告成,即牵往晋阳,饿毙狱中,弃尸道旁,籍没家口。澄也自归晋阳。

  适值彭城急报,杂沓前来,略言梁军来攻,请速发援兵,澄乃遣大都督高岳,往救彭城。拟令金门郡公潘乐为副,行台丞陈元康道:“乐才不如慕容绍宗,况系先王遗命,何不遵行!”澄因命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乐偕行。侯景在悬瓠治兵,方拟进攻谯城,闻绍宗督军南来,叩鞍有惧色,且皇然道:“谁教鲜卑儿,使绍宗来?难道高王尚未死么?”死高欢能料生侯景。遂遣人至萧渊明军,请勿轻视绍宗,如或得胜,逐北切勿过二里。

  渊明在途数月,始抵彭城,梁廷复遣侍中羊侃,赍敕示渊明,令就泗水筑堰,截流灌城,俟得城后,再进军与侯景相应。渊明乃驻军寒山,距彭城约十八里,令羊侃监工筑堰,两旬告成。侃劝渊明乘水进攻,渊明正在狐疑,适接侯景来书,心下更忐忑不定。俄有探骑来报,慕容绍宗已率众十万,至橐驼岘,来援彭城了。羊侃在旁进言道:“敌军远来,不免劳乏,请急击勿失!”渊明不答。翌晨又劝渊明出战,仍然不从。侃知渊明必败,索性自率一军,出屯堰上。

  又越日,绍宗率众进逼,自引前驱万人,攻梁左营。营将为潼州刺史郭凤,急忙抵御,矢如雨集,渊明正饮酒过醉,卧不能起,帐下叠报左营受敌,尚是鼾睡无闻。糊涂虫。好容易把他唤醒,他才发出军令,叫诸将出救郭凤,诸将皆不敢发。独北兖州刺史胡贵孙鼓勇出营,往扑东魏军,劲气直达,所向无前,斩首二百级。绍宗见来军轻悍,麾众使退。当有探卒报知渊明。渊明闻贵孙得胜,顿时胆大起来,便上马督军,驰往战场。望将过去,果然东魏军弃甲曳兵,向北乱窜,一时情急徼功,竟把侯景书中要语,撇诸脑后,并力追赶。约追了三、五里,不意后面有敌兵杀到,冲散梁军,前面又由绍宗麾兵杀转,首尾夹攻。梁军本无斗志,不过乘兴前来,蓦见前后皆敌,统吓得东逃西窜,抱头狂奔。渊明亦叫苦不迭,策马乱撞,被东魏兵围裹拢来,你牵我扯,把他硬拖下马,活擒了去。胡贵孙也杀得力疲,身中数创,也被擒住,他将被虏,不可胜计,丧失士卒数万名。惟羊侃结阵徐退,不失一人。看官不必细问,便可知渊明各军,是陷入绍宗的诱敌计了!找足一笔。

  梁主衍方昼寝殿中,由宦官张僧胤入报,谓朱异有急事启闻。梁主慌忙起床,出殿见异,异才说出寒山失律四字,惊得梁主身子发幌,几乎堕落座下。老头儿禁不起吓了。僧胤急从旁扶住,方叹息道:“我莫非再为晋家么?”异亦嘿然而退。已而复闻潼州失守,郭凤遁归,嗣见风声鹤唳,触处生惊,忽又传到东魏檄文。略云:

  皇家垂统,光配彼天,唯彼吴越,独阻声教,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命,遂解絷南冠,谕以好睦,虽嘉谋长算,爱自我始,罢战息民,彼获甚利。侯景竖子,自生猜贰,远托关陇,凭依奸伪,逆主定君臣之分,伪相结兄弟之亲,岂曰无恩,终成难养。俄而易虑,亲寻干戈,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江南流寓之地,甘辞卑礼,委贽图存,诡言浮说,抑可知矣。

  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连结奸恶,断绝邻好,征兵保境,纵盗侵国。盖物无定方,事无定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吴侵齐境,遂得勾践之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矧乃鞭挞疲

  民,侵轶徐部,筑垒壅川,舍舟徼利,是以援枹秉麾之将,拔巨投石之士,含怒作色,如赴私仇。彼连营拥众,依山傍水,举螳螂之斧,被蛣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燎。及锋刃暂交,埃尘且接,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异姓,缧絏相望,曲直既殊,强弱不等。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阱,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向,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班三事,邑启万冢,揣身量分,久当止足;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夫岂徒然,意亦可见。彼乃授之以利器,诲之以慢藏,使其势得容奸,时堪乘便。今见南风不竞,天亡有征,老贼奸谋,将复作矣。然御坚强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窃计江南军帅,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阵,曾习军旅,岂同剽轻之师,不比危脆之众,拒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余。若及此不图,以恶为善,终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屈强不掉,很戾难驯。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征则叛迟而祸大。会应遥望廷尉,不育为臣,自据淮南,亦欲称帝,但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横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雾露之中。彼梁主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整满怀,妄敦戒素,躁竞盈胸,谬治清净,灾异降于上,怨讟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履霜有渐,坚冰且至,传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

  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衅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徒探雀鷇,无救府藏之虚,空请熊蹯,讵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敝。

  方使精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当使钟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麋鹿游于姑苏之馆。但恐革车之所轥轹,剑骑之所蹂践,杞梓于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若吴之王孙,蜀之公子,归款军门,委命下吏,当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骠骑之号。凡百君子,勉求多福,檄到如约,决不食言!

  这篇檄文,系是东魏军司杜弼手笔,后来梁室祸败,多如弼言。怎奈梁主不悟,反因渊明被擒,愈欲倚重侯景。景遣行台左丞王伟,驰赴建康,奏称东魏主为高澄所幽,元氏子弟,多避难南朝,请择立一人为主,镇抚河北云云。梁主令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拨兵护送,使还北方。贞系魏咸阳王元禧孙,梁降王元树子,树被东魏擒戮,贞留梁为太子舍人,至是由梁主诏敕,许他渡江即位,称为魏主。

  那东魏将慕容绍宗已乘胜进攻侯景,景退保涡阳。绍宗长驱而进,与景交锋,景令部众被短甲,执短刀,驰入绍宗阵内,但斫人胫马足,不少仰视,东魏军纷纷倒地,连绍宗坐下的马足,也被砍断,把绍宗掀落马下。亏得绍宗身材伶俐,急忙跳起,方得易马返奔。东魏仪同三司刘丰生也受伤遁去。显州刺史张遵业,为景所擒。

  绍宗等奔回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等因绍宗失律至败,互生讥议。绍宗道:“我曾经百战,未见如侯景狡悍,汝等不服,尽可再试;看汝胜负何如!”光与恃显,乃引军再攻侯景,到了涡水,被侯景一阵乱射,恃显落马被擒,光狼狈走还。绍宗微哂道:“今果如何!怎得咎我!”光惶恐谢罪。越日恃显由侯景纵还,再约与绍宗决战。绍宗下令各军,不准妄动,深沟固垒,为持久计。这一着却是抵制侯景的上计。小子有诗叹道:

  善战何如用善谋,凭城固垒且深沟;

  跛奴纵有兼人技,末着终还逊一筹。

  侯景与绍宗相持数月,粮食将尽,不能再持,绍宗乃下令出兵,突击侯景。欲知战时情状,待至下回表明。

  语有之:其父行劫,其子必且杀人。高欢逐君为逆,改立少主,而每事上闻,恪恭将事者,岂果真心出此,毋乃由缘饰虚文,掩人耳目欤?及其子高澄当国,敢殴君主,且从而幽禁之,彼直视主上如犬马,而尚有下座叩头,号泣谢罪之伪态,狡黠如父,而凶悍过于父,是非所谓父行劫,子且杀人耶!高欢能防景于身后,而梁主衍不能察景于生前。杜弼谓年既老矣,髦又及之,正不啻一梁主写照。且误用从子渊明,自覆全军,昏耄之征,一至于此,无怪其终困死台城也。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七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七回

  责贺琛梁廷草敕 防侯景高氏留言

  却说梁主信佛,太子纲独信道教,尝在玄圃中讲论老庄。学士吴孜每入圃听讲,尚书令何敬容道:“昔西晋丧乱,祸源在祖尚玄虚,今东宫复蹈此辙,恐江南亦将致寇了。”这语颇为太子所闻,很滋不悦。后来敬容妾弟费慧明,充导仓丞,夜盗官米,为禁司所执,交领军府惩办。敬容贻书领军将军,代为乞免。领军将军河东王萧誉,为太子纲犹子,见五十二回。当然与太子叙谈,太子即嘱令封书奏闻,梁主大怒,立将何敬容除名。敬容既去,朱异权势益专,更得引用私人,搅乱朝政。散骑常侍贺琛不忍缄默,因上书论事,略云:

  窃闻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明君不畜无益之臣,臣荷拔擢之恩,曾不能效一职,献一言,此所以当食废飱,中宵叹息也。今特谨陈时事,具列于后,倘蒙听览,试加省鉴,如不允合,乞亮赣愚。其一事曰:今北边稽服,戈甲解息,正是生聚教训之时,而天下户口减落,关外弥甚。郡不堪州之控总,县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扰,莫得治其政术,惟以应赴征敛为事。小民辗转流离,或依于大姓,或聚于屯封,盖不获已而窜亡,非乐之也。国

  家于关外,赋税盖微,乃至年常租课,动致逋积,而民失安居,宁非牧守之过欤?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烦数,驽困邑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而为贪残,虽年降复业之诏,屡下蠲赋之恩,而民终不得反其居也。其二事曰:天下宰守,所以皆尚贪残,罕有廉白者,实由风俗侈靡使然。夫食方丈于前,所甘一味,今之燕喜,相竞夸豪,积果如山岳,列肴同绮绣,露台之产,不周一燕之资,加以歌姬盛畜,儛女盈庭,竞尚奢淫,不问品制,凡为吏牧民者,竞事剥削,虽致资巨亿,而罢归以后,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讴之具。所费等于邱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今所费之多,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其余淫侈,日见滋甚,欲使人守廉隅,吏尚清白,安可得耶!今宜严为禁制,导之以节俭,贬黜雕饰,纠奏浮华,使众皆知变其耳目,改其好恶。盖论至治者必以淳素为先,正雕流之弊,莫有过于俭朴者也。其三事曰:圣躬荷负苍生以为任,弘济四海以为心,不惮胼胝之劳,不辞癯瘦之苦,岂止日昃忘饥,夜分废寝。至于百司,莫不奏事,上息责下之嫌,下无逼上之咎,斯实道迈百王,事绝千载。但斗筲之人,藻棁之子,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诡竞求进,不论国之大体,但务吹毛求疵,运挈瓶之智,侥分外之求,以深刻为能,以绳逐为务,迹虽似于奉公,事更成其威福,长弊增奸,实由于此。所愿责其公平之效,黜其邪慝之心,则上安下谧,无侥幸之患矣!

  其四事曰:曩昔征伐北境,帑藏空虚,今天下无事,而犹日不暇给者,何也?去国弊则省其事而息其费,事省则民养,费息则财聚。止五年之中,尚能无事,必能使国丰民阜,若积以岁月,成效愈巨,斯乃范蠡灭吴之术,管仲霸齐之由。今应内省职掌,各简所部,或十省其五,成三除其一,至国容戎备,在昔应多,在今宜少,凡四方屯传邸治,或旧有,或无益,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减减之,兴造有非急者,征求有可缓者,皆宜停省,以蓄财而息民,蓄其财者,正所以大用之也,息其民者,正所以大役之也。若扰其民而欲求生聚,耗其财而徒务赋敛,则奸诈盗窃,日出不已,何以语富强,图远大乎?伏思自普通以来,二十余年,刑役荐起,民力雕流,今魏氏和亲,疆埸无警,不于此时大息四民,使之殷阜,减省国费,使之储峙,一旦异境有虞,关河可扫,则国弊而民疲,事至方图,恐无及矣!臣心所谓危,罔知忌讳,谨昧死上闻!

  梁主衍览书,不禁大怒,立召侍臣至前,口授教书,令他照录,大旨是诘责贺琛,令他据实指陈,不得徒托空言。第一事谓牧守贪残,应指出某官某吏,以便黜逐。第二事谓风俗侈靡,不便一一严禁,自增苛扰。朕常思本身作则,绝房室三十余年,不饮酒,不好音,雕饰各物,从未入宫。宗庙牲牢,久未宰杀,朝廷会同,只备蔬菜,且未尝奏乐。朕三更即起理事,每至日昃,日常一食,昔腰十围,今裁二尺,勤俭如许,不得谓非淳素。舍本逐末,无益于事。第三事谓百司干进,谁为诡竞?谁为吹毛求疵?谁为深刻绳逐?若不令奏事,专委一人,与秦二世宠信赵高,汉元后付托王莽,亦复何异?第四事谓省事息费,究竟何事宜省?何事宜息?国容戎备,如何减省?屯传邸治,如何裁并?何处兴造非急,何处征求可缓?宜条具以闻,不得空作漫语,徒沽直名。这道敕文,颁给贺琛,琛不禁畏缩,未敢复奏,但申表谢过罢了。原来是银样镴枪头。

  大同十二年三月,梁主衍又幸同泰寺,讲三慧经,差不多过了一月,方才罢讲。再设法会,大赦天下,改元中大同。是夜同泰寺竟肇火灾,毁去浮图,梁主叹道:“这便佛经上叫作魔劫呢!”浮图成灾,并非魔劫,似你这般佞佛,却是要堕入魔劫了!遂令重造浮图十二层,格外崇闳,需工甚巨,经年未成。梁主衍年逾八十,虽精神尚可支持,终究是老态龙钟,不胜繁颐。再加平时览诵佛经,时思修寂,尤觉得耄期倦勤,厌闻政治。

  是时储嗣虽定,诸子未免不平,因为梁主不立嫡孙,但立庶子,大家资格相等,没一个不觊觎神器,猜忌东宫。邵陵王纶,系梁主第六子,性最浮躁,喜怒无常,车服尝僭拟乘舆,游行无度。梁主屡戒不悛,曾将他锢置狱中,免官削爵,已而仍复旧封,命为扬州刺史,纵肆如故。遣人就市购物,不给价值,商民怨声载道,甚至罢市。府丞何智通具状上闻,纶竟遣人刺杀智通。梁主乃将纶召回,锁禁第舍,免为庶人。过了数月,又赐复封爵,何溺爱乃尔!授丹阳尹。纶恃宠生骄,妄思夺储,太子纲当然嫉视,请出纶为南徐州刺史,有诏依议。还有梁主第五予庐陵王续,出镇荆州,第七子湘东王绎,出镇江州,第八子武陵王纪,出镇益州,皆权侔人主,威福自专。惟次子豫章王综,已死北朝,四子南康王绩,长孙豫章王欢,俱已去世,免为东宫敌手。但太子纲终不自安,常挑选精卒,为自卫计。

  梁主衍未察暗潮,反因舍嫡立庶的情由,未免内愧,所以待遇昭明太子诸男,不亚诸子。河东王誉得为湘州刺史,岳阳王詧,亦授雍州刺史。镴见梁主年老,朝多秕政,也不免隐蓄雄心,豫先戒备。自思襄阳形胜,为梁业开基地,正好作为根据,遂聚财下士,招募健卒数千人,环列帐下。一面究心政事,拊循士民,辖境称治。未几庐陵王续,病殁任所,调江东王绎继任。绎喜得要地,入閤欢跃,靴履为穿。

  梁主怎知诸子用意,总道是孝子贤孙,不复加忧,整日里念佛诵经,蹉跎岁月。中大同二年,又复舍身同泰寺,群臣出金奉赎,如前二次故例。满望佛光普照,天子万年,哪知祸为福倚,福为祸伏,平白地得了河南,收降了一个东魏叛臣,遂闹得翻天覆地,大好江南,要变做铜驼荆棘了。直呼下文。

  且说东魏大丞相高欢,自邙山战后,按兵不动,休养了两三年。东魏主善见复改元武定。嗣闻柔然与西魏连兵,将来犯境,乃亟令高欢为备。欢仍执前策,决与柔然续行修好,遣行台郎中杜弼为使,北诣柔然,申议和亲,愿为世子澄求婚。澄已有妻有妾,还要求什么婚!头兵可汗道:“高王若须自娶,愿将爱女遣嫁。”还要悖谬。杜弼归报高欢,欢年已五十,自思死多活少,不堪再偶柔然公主,因此犹豫未决。何必犹豫,将来替汝效劳,大有人在。事为娄妃所闻,遂白欢道:“为国家计,不妨从权,王无庸多疑!”欢半晌才道:“我娶番女,岂不要委屈贤妃?”娄妃道:“国事为大,家事为轻,枉尺直寻,何惜一妾!”欢一笑而罢。已而世子澄与太傅尉景,俱劝欢迎纳柔然公主,欢乃使慕容俨为纳采使,迎女南来。

  欢出迎下馆,但见柔然仆从,无论男女,统皆控骑而至,就是这位新嫁娘,亦坐下一匹红鬃马,身服行装,腰佩弓矢,落落大方,毫无羞涩态度。最后随着一位番官,也是雄赳赳的少年,与新嫁娘面庞相似。欢又惊又喜,问明慕容俨,乃知送亲的随员,便是女弟秃突佳。当下彼此接见,问讯已毕,始引还晋阳城。欢妾大尔朱氏等,也出城相迎,一拥而归。柔然公主素善骑射,在途见鹍鸟飞翔,便在佩囊中取出弓矢,一发即中,鹍随箭落。大尔朱氏亦不禁技痒,由从人手中取过了弓箭,亦斜射飞鸟,应弦而落。既有此技,何不前时射死高欢,为主复仇!欢大喜道:“我得此二妇,并能击贼,岂非快事!”说着,便纵辔入城。

  到了府舍,与柔然公主行结婚礼,娄妃果避出正室,令柔然公主安居。欢感激异常,寻至别室,得见娄妃,不由的五体投地,向妻拜谢。娄妃慌忙答礼,且笑且语道:“男儿膝下有千金,奈何向妾下跪!况番国公主,有所察觉,反觉不美,王尽管自去,与新人作交颈欢,不必多来顾妾了!”欢乃起身去讫。是夕老夫少妻,共效于飞,不必絮述,惟大尔朱氏器量褊窄,未及娄妃的大度,她情愿出家为尼。欢特为建筑佛寺,俾她静修。

  秃突佳传述父命,谓待见外孙,然后返国,因此留居晋阳。看官!试想这高欢年经半百,精力渐衰,况他是好酒渔色,宠妾盈庭,平时已耗尽脂膏,怎能枯杨生稊,一索得男!柔然公主望儿心急,每夕嬲欢不休,累得欢形容憔悴,疾病缠身。有时入宿射堂,暂期休养,偏秃突佳硬来逼迫,定要欢去陪伴乃姊,欢稍稍推诿,秃突佳即发恶言。可怜欢无从摆脱,没奈何往就公主,力疾从事,峨眉伐性,实觉难支。欢乃想出一法,只说要出攻西魏,督军经行。肉战不如兵战。

  先是西魏并州刺史王思政居守恒农,兼镇玉璧,嗣受调为荆州刺史,举韦孝宽为代。孝宽莅任后,闻高欢率军西来,即至玉璧扼守。欢至玉璧城下,昼夜围攻,孝宽随机抵御,无懈可乘。城中无水,仰给汾河,欢堵住水道,并就城南筑起土山,拟乘高扒城。城上有二楼,孝宽缚木相接,高出土山,居上临下,使不得逞。欢愤语守兵道:“虽尔缚楼至天,我自有法取尔。”因凿地为十道,穿入城中。孝宽四面掘堑,令战士屯守堑上,见有地道穿入,便塞柴投火,用皮排吹,地道变成火窟,掘地诸人,悉数焦烂。欢又改用攻车撞城,孝宽缝布为幔,悬空遮护,车不能坏。欢命兵士各执竹竿,上缚松麻,灌油加火,一面焚布,一面烧楼,孝宽用长钩钩竿,钩上有刃,得割松麻,竿仍无用。欢再穿地为二十道,中施梁柱,纵火延烧,柱折城崩。孝宽积木以待,见有崩陷,立即竖栅,欢军仍不得入。城外攻具已穷,城内守备,却还有余。

  孝宽更夜出奇兵,夺据土山。

  欢知不能拔,乃使参军祖珽,呼孝宽道:“君独守孤城,终难瓦全,不如早降为是!”孝宽厉声答道:“我城池严固,兵多粮足,足支数年,且孝宽是关西男子,怎肯自作降将军!”珽复语守卒道:“韦城主受彼荣禄,或当与城存亡,汝等军民,何苦随死?”守卒俱摇首不答。珽复射入赏格,谓能斩城主出降,拜太尉,封郡公,赏帛万匹。孝宽手题书背,返射城外,谓能斩高欢,准此赏格。欢苦攻至五十日,始终不能得手,士卒战死病死,约计七万人,共为一冢。大众多垂头丧气,欢亦旧病复作,入夜有大星坠欢营中,营兵大哗,乃解围引还。欢悉众攻一孤城,终不能下,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当时远近讹传,谓欢已被孝宽射死。西魏又申行敕令道:“劲弩一发,凶身自殒。”欢也有所闻,勉坐厅上,引见诸贵。大司马斛律金为敕勒部人,欢使作敕勒歌,歌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夜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斛律金为首倡,欢依声作和,语带呜咽,甚至泪下。死机已兆。自此病益沉重,好容易延过残冬,次年为武定五年,元旦日蚀,欢已不能起床,慨然叹道:“日蚀恐应在我身,我死亦无恨了!”日蚀乃天道之常,干卿甚事!遂命次子高洋,往镇邺郡,召世子澄返晋阳。

  澄入问父疾,欢嘱他后事,澄独以河南为忧。欢说道:“汝非忧侯景叛乱么?”澄应声称是。欢又道:“我已早为汝算定了,景在河南十四年,飞扬跋扈,只我尚能驾驭,汝等原不能制景,我死后,且秘不发丧,库狄干、斛律金,性皆道直,终不负汝。可朱浑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当无异心。韩轨少戆,不宜苛求。彭乐轻躁,应加防护。将来能敌侯景,只有慕容绍宗一人,我未尝授彼大官,特留以待汝,汝宜厚加殊礼,委彼经略,侯景虽狡,想亦无能为了。”说至此,喉中有痰壅起,喘不成声,好一歇始觉稍平,乃复嘱澄道:“段孝先即段韶字。忠亮仁厚,智勇兼全,如有军旅大事,尽可与他商议,当不致误。”是夕遂殁,年五十二。

  澄遵遗命,不发丧讣,但诡为欢书,召景诣晋阳。景右足偏短,骑射非长,独多谋算,诸将如高敖曹、彭乐等,皆为景所轻视。尝向欢陈请,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令作太平寺主,欢因使景统兵十万,专制河南。景又尝藐视高澄,私语司马子如道:“高王尚在,我未敢有异心,若高王已没,却不愿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忙用手掩住景口,令勿多言。景复与欢约,谓自己握兵在外,须防诈谋,此后赐书,请加微点,欢从景言,书中必加点以作暗号。高澄却未知此约,作书召景,并不加点,景遂辞不就征。且密遣人至晋阳,侦欢病状。

  旋接密报,晋阳事尽归高澄主持,料知欢必不起,乃决意叛去,通书西魏,愿举河南降附。西魏授景为太傅,领河南大行台,封上谷公。景遂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暴显等,潜遣兵士二百人,夜袭西兖州,被刺史邢子才探悉,一律掩获,因移檄东方诸州,各令严防。高澄即派司空韩轨,督兵讨景。

  景恐关、陕一路,为轨所断,不如南向投梁,较无阻碍,乃遣郎中丁和,奉表至梁。内言臣景与高澄有隙,愿举函谷以东,瑕邱以西,如豫、广、颍、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所有青、徐数州,但须折简,即可使服。齐、宋一平,徐事燕、赵,混一天下,便在此举云云。忽降西魏,忽附南朝,景之狡猾已可想见。梁主衍接阅景表,因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进谏道:“近来与东魏通和,边境无事,若纳彼叛臣,臣窃以为未可!”梁主怫然道:“机会难得,怎得胶柱鼓瑟?”群臣多赞成举议,请勿纳景。独有一人鼓掌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况陛下吉梦征祥,臣曾料是混一的预兆,今言果验,奈何勿纳!”梁主亦欣然道:“诚如卿言,朕所以拟纳侯景呢。”小子有诗叹道:

  竖牛入梦叔孙亡,故事曾从经传详;

  尽说春秋成答问,如何迷幻自招殃!梁武曾作春秋答问,见《梁书本纪》。

  究竟梁主曾梦何事,与梁主详梦,及劝纳侯景,又为何人?俟小子下回再详。

  贺琛上书言事,胪陈四则,未尝无理。梁主衍护短矜长,颁敕诘责,昏髦情形,已可概见。然读其敕文,犹令琛指实具陈,琛少振即馁,仍作寒蝉,主不明,则臣不能伸其直,于琛何尤焉!惟梁主信佛过甚,教子无方,琛上书时,亦未闻提及,舍本逐末,皮相虚谈,绳以国家大体,琛固未足知此也。高欢年已五十,尚娶蠕蠕公主,老犹渔色,不死何为?玉璧之围,五旬不下,虽由韦孝宽之善守,亦由高欢之精神不济,未能振作军心。将帅疲敝,而望士卒之振奋,不可得也。及归死晋阳,犹能智料侯景,以慕容绍宗为嘱,工心计于生前,贻智谋于身后,此其所以为乱世之雄也欤!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六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六回

  战邙山宇文泰败溃 幸佛寺梁主衍舍身

  却说西魏立柔然女郁久闾氏为后,是大统四年间事。越年废后乙弗氏,随子戊出居秦州。又越年二月,柔然入犯,举国南来,直抵夏州。西魏主宝炬,免不得遣使诘问,究为何事兴兵?柔然主头兵可汗,谓一国不能有二后,西魏故后尚存,将来仍拟复封,我女总要被黜,所以兴师问罪云云。看官,试想柔然远居塞外,如何晓得魏宫中情事?这无非是郁久闾氏,闻知乙弗氏临别,由西魏主嘱她蓄发,所以暗中怀妒,通报柔然,叫他兴兵内逼,好把故后除去,免贻后患。西魏主宝炬,接得去使还报,踌躇了好多时,便叹息道:“岂有百万番兵,为一女子大举?但朕若不肯割爱,自招寇患,亦有何面目自见诸将帅呢!”外人要你杀妻,你便将爱妻杀却,若叫你自杀,你将奈何?乃遣中常侍曹宠,赍手敕赴秦州,令乙弗氏自尽。乙弗氏洒泪,泣语曹宠道:“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我死无恨!”说着,召次子武都王戊至前,嘱他后事。且令传语皇太子,善事阿父,勿念生母,语多凄怆,惨不忍闻。左右皆垂涕失声,莫能仰视。时乙弗氏已蓄发鬑鬑,因复召僧供佛,再向佛像前落发,始入室服毒,引被自覆而殁,年三十一。

  当下凿麦积崖为龛,殓棺告窆,柩将入穴,有二丛云先入龛中。一灭一出,人皆诧为异事,后来号为寂陵。曹宠还都复命,西魏主又遣人报告柔然,头兵可汗,乃引兵退去。

  是年郁久闾氏怀妊将产,居瑶华殿,辄闻狗吠声,心甚不安。继而临盆坐蓐,胞久不下,医巫相继召集,或为诊治,或为祈祷,郁久闾氏惟双睁凤目,满口谵言,忽言有盛饰妇人入室,忽言妇人立在床边,用物击我,医巫皆无所见,都吓得毛骨森竖,齿牙皆震。好容易产下一儿,那郁久闾氏已两目一翻,呜呼哀哉,年只十六。当时宫禁内外,统说是故后为祟,因致产亡。容或有之。西魏主宝炬,命将遗骸安葬少陵原,不消细述。

  东魏接连改元,始因南兗州获得巨象,称为祯祥。及改年元象,越年册立高欢次女为皇后,营立新宫,复改元兴和。禁民间立寺,改停年格,命百官就麟趾阁议定新制,号为麟趾格,颁敕施行。命侯景为吏部尚书,兼尚书仆射,出任河南大行台,随机防御。

  适北豫州刺史高仲密,阴谋外叛。高欢遣将奚寿兴代掌军事,仲密竟执住寿兴,通款西魏,以虎牢为贽仪。原来仲密为高敖曹次兄,见前。本来是忠事东魏,官拜御史中尉,遇事敢言,颇有直声。嗣因与妻室反目,将妻休弃,遂致与妻舅崔暹有嫌。所选御史,均被暹排去,免不得怏怏失望,怨及朝廷。暹为高澄心腹,与澄同在邺中,见五十四回。澄为大丞相世子,姊入为后,又娶东魏主妹冯翊公主为妻,真是元勋贵戚,权焰熏天。崔暹倚作党援,当然是指挥如意,他妹被仲密休弃后,即由澄出为媒介,别嫁显宦,格外备仪。仲密亦娶一继妻李氏,美艳工文,澄借贺喜为名,亲往审视,果然是丰姿绰约,比众不同。嗣是暗地垂涎,伺仲密外出时,竟驰至高宅,挑诱李氏。李氏拒绝不从,澄竟用出强暴手段,硬胁李氏入室,为强奸计。当由高氏家人,飞报仲密,仲密踉跄归家,澄乃自去。李氏衣裳破裂,泣告仲密,仲密怀恨益深,遂乞请外调,出为北豫州刺史,挈眷赴镇,潜通西魏。可巧高欢激变,索性明目张胆,背东归西。仲密无故弃妻,惹出许多祸祟,这也自贻伊戚,不能尽咎他人。

  高欢闻仲密叛去,事出崔暹,即召暹赴晋阳,将加死罪。如何不知子恶?暹忙向高澄乞怜,澄匿暹府中,浼人说欢,一再请免,欢乃宥暹不问。嗣闻西魏授仲密为侍中司徒,并由宇文泰督率诸军,来收虎牢,且进围河桥南城,欢因发兵十万,亲至河北,御宇文泰。泰退军上,令军士驾舟,纵火上流,欲毁河桥。东魏将斛律金,使行台郎中张亮,用小艇百余艘,阻截敌船,用链横河,系以长锁,钉住两岸,敌人不得近桥,桥始获全。欢渡河据邙山,依险立营,数日不进。泰在曲留住辎重,乘夜袭欢,侦骑驰报欢营,欢笑道:“贼距我四十里,夤夜前来,必患饥渴,我正好以逸待劳呢。”乃整阵待着。候至黎明,泰军果然驰到。欢将彭乐,不俟泰军列阵,便率数千精骑,冲将过去。泰军见欢有备,已是惊惶,更遇着骁勇善战的彭乐,执着一杆长刀,左右乱劈,但见头颅滚滚,飞掷空中,不由的旁观股栗,纷纷逃回。泰亦只好退走。欢军见彭乐得胜,统上前力追,杀死泰军无数。彭乐且一马当先,追至上,踹入泰营,泰弃营再遁。西魏侍中大都督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詹事赵善等,仓猝不及遁逃,俱被掳去。泰正策马西奔,忽背后有人大呼道:“黑獭休走!”泰急返顾,见一敌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禁不住一身冷汗,勉强按定了神,徐声与语道:“汝非大将彭乐么?从泰口中呼出彭乐,笔势好不平。一个伟男子,可惜太呆,试想今日无我,明日岂尚有汝么?何不急速还营,收取金宝!”彭乐闻言,也觉有理,遂停住不赶,泰得脱去。

  乐还入泰营,得泰金带一囊,携去归营。诸将各收军还报,载归甲仗,不可胜计。欢升帐记功,已有人报乐纵泰。及乐入帐复命,且行且呼道:“黑獭漏刃遁去,但已是破胆了!”欢不禁怒起,勃然离座道:“汝敢来欺我吗?”乐本已心虚,慌忙伏地,欢亲摔乐头,三举三下,拔出佩剑,置诸乐颈,责他私纵黑獭,并前日沙苑一役轻战致败的罪状。乐嗫嚅道:“愿乞五千骑士,再为王擒取黑獭!”欢益怒叱道:“汝纵他使去,尚说好擒取么?”说至此,又取剑欲斫,将下未下,共计三次。诸将已窥透欢意,均上前乞情,黑压压的跪满座下。欢乃还座,令左右取绢三千匹,压乐背上,乐兀自负住,不闻气喘。欢又道:“有力不忠,也是徒然!今日饶汝,汝应自知前愆,效力赎罪!”乐连声遵令,欢因命将绢卸下,仍赐与乐,不没前驱的功劳。好权术。乐拜谢而退。

  越日复与宇文泰交战,泰自将中军,领军若干惠若干系复姓。为右军,两路夹击欢军,欢军败绩,所有步卒,悉为泰军所擒。欢落荒东走,随员只有七人,后面追兵大至,都督尉兴庆奋然道:“王速去!兴庆腰佩百箭,尚足杀敌百人。”欢乃留兴庆拒战,纵辔急奔,兴庆独截追兵,矢尽而死。

  泰料欢东奔不远,更召健卒三千人,令执短兵,用贺拔胜为统将,再往追欢。胜与欢本来相识,执槊当先,竟得追及。欢见胜到来,驱马急奔,胜率十三骑力赶,驰至数里,槊已及欢马尾,便大呼道:“贺六浑!今日在贺拔破胡手中,誓必杀汝!”胜字破胡,故自称表字。欢吓得胆落,坠落马下。胜正挺槊刺欢,不防坐马一蹶,也将胜掀落尘埃。原来东魏将军段韶正来救欢,见欢命在须臾,忙弯弓射胜,正中胜马;因此胜亦仆地。及胜跃起,韶已驰至,扶欢上马,向东逸去。胜易马再追,复有东魏河州刺史刘洪徽,引兵拦阻,连射二矢,毙胜从骑二人。胜知不能得欢,便即长叹道:“今日不执弓矢,岂非天意!”泰遇彭乐,欢遇贺拔胜,终得脱免,不可谓非天意。乃引骑西还。

  惟东魏骑兵尚能再战,将军耿令贵整众复出,突入敌阵,锋刃乱下,杀伤相继。西魏将士不防有此回马兵,多半懈怠,怎禁得令贵冲入,似虎似狼,霎时间旗靡辙乱。西魏将赵贵等禁遏不住,也俱回窜。宇文泰亲自出拒,交战数合,那东魏兵陆续攒集,气势甚锐,弄得泰亦无法拦阻,没奈何策马返奔。东魏兵鼓勇追蹑,幸亏西魏将独孤信、于谨等收集散卒,从后绕出,大呼杀贼,追兵也徬徨惊顾,倒退下去,西魏各军,才得保全。若干惠且建旗鸣角,徐徐引还。

  泰走入关中,屯兵渭上,欢进至陕城。泰使达奚武拒守,东魏行台郎中封子绘白欢道:“混一东西,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汉中,不乘胜取巴蜀,失在迟疑,后悔无及。愿大王不以为疑!”欢点首称善,集诸将会议进止。诸将多说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欢乃收军东归,但令侯景等收复虎牢。

  时高仲密亦随泰入关,家属尚在虎牢城内。留偏将魏光居守。宇文泰遣谍赍书,送给魏光,令他固守待援。中途为侯景所获,搜得书札,改易数字,叫他速去。乃复将书发还,纵谍入城。光见书即夤夜遁走。景麾军入城,捕得仲密妻子,解送邺都。高澄得报,不禁喜出望外,忙盛服出城,往迎仲密后妻赵氏。待了半日,方见心上人儿,被军士押至,花容惨澹,云鬓蓬松,越觉可怜可爱,当即令军士释缚,载以良马,导入都中私第,召集婢媪,替赵氏沐浴梳妆。到了黄昏,饮过交杯酒,搂入合欢床,绝处逢生的赵美人,身不由主,只得任他所为。从此仲密妻变作高澄妾,又另是一番天地了。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高欢因高乾有义勋,高敖曹死王事,家属皆免连坐。尚有仲密幼弟季式,曾行晋州事,镇守永安,至是先诣晋阳请罪,欢亦相待如初。惟高澄借父威势,得升任大将军,领中书监,移门下机事,总归中书,文武赏罚,皆由澄主张。想是肉战的功劳。侍中孙腾自恃为高澄父执,不肯敬澄。澄叱左右牵腾至阶,筑以刀环,使立门下。定州刺史库狄干,为澄姑夫,自定州入谒,立门下三日,始得相见。尚书令司马子如,太师咸阳王坦,为澄心腹崔暹所劾,说他贪黩无厌,并削官爵。高欢反与邺中诸贵书,略言儿年濅长,公等不宜撄锋,即如咸阳王司马令两人,皆我故交,同时获罪,我尚不得相救,他人更不必论了。纵容儿子,一至于此。自是公卿以下,无不惮澄。澄又授崔暹为御史中尉,宋游道为尚书左丞。二人俱系高澄鹰犬,所有弹章,无不照行,或黜或死,几难胜数。澄威权几过乃父,东魏主善见,简直是个木偶,毫无能力,徒拥虚名罢了。为北齐篡位张本。

  西魏丞相宇文泰自邙山败后,方惮东略,并且太师贺拔胜悔恨致疾,又复去世,国中失一大将,愈觉灰心。胜弟岳早被杀关中,见五十二回。兄允留官洛阳,为高欢所忌,闭置一室,竟致饿死。胜诸子亦多为欢所杀。胜既悔失欢,又痛覆家,因此不得永年。临死时,自写遗书致宇文泰,书中略云:“胜万里杖策,归身阙廷,每望与公扫除捕寇,不幸殒毙,微志不伸,死若有知,尚当魂飞贼庭,借报恩遇”等语。泰览书流涕,表请赠胜为太宰,录尚书事,予谥贞献。贺拔氏三弟兄从此皆亡,后来贺拔岳子纬,纳宇文泰女为妻,受封霍国公,得承宗祀,事且慢表。前段了过高仲密兄弟,此段了过贺拔胜兄弟,两人关系较大,故特表明始末。

  且说梁主衍中大通七年,复改元大同,江南无事,坐享承平。虽与北方屡有交涉,但北魏正东分西裂,无暇顾及江淮,且东魏与梁修和,边境安宁,更觉得囊弓戢矢,四静烽烟。梁主衍政躬多暇,竟欲皈依佛教,为参禅计。特在都下筑一同泰寺,供设莲座,宝相巍峨,殿宇弘敞,他即亲幸寺中,设四部无遮大会,居然披服缁衣,趺坐蒲圃,扮做一个老和尚,自号三宝奴,叫做舍身为僧。尤可笑的是公卿以下,醵钱一亿,纳入寺中,替梁主赎身还宫。这种法制,好似从平康里中采来。既而又舍身同泰寺,仍然戴毘卢帽,穿黄袈裟,亲升法座,为四部众讲涅槃经,说得天花乱坠,有条有理。其实统是佛学皮毛,未得大乘真谛。就使识得真谛,亦与治道无关。讲毕以后,拟在寺中居住,不复还宫,再经群臣出钱奉赎,表请返驾。第一、二表还不肯从,三表乃许。做出甚么鬼态!南印度僧菩提达摩,得悉梁朝重佛,从海路航至广州。梁主闻有高僧到来,亟命地方有司,护送入都,召见内殿,赐他旁坐,且婉问道:“朕欲多造佛寺,写经度僧,可有功德否?”达摩答道:“没有甚么功德,参禅不在形迹,须由静生智,由智生明,从空寂中体会出来,方有功德可言!”梁主复道:“朕在华林园中,总集许多经典,高僧前来,可能为朕逐日讲解,指误觉迷否?”达摩微笑道:“佛学在心不在口,一落言论,仍非上乘,所以明心见性,自能成佛,不在区区经论呢。”确有至理。梁主被他两番驳斥,反弄得哑口无言。达摩便起身告辞,梁主亦不挽留,由他自去。他乃渡江北行,至嵩山少林寺中,面壁十年,方才入寂,是为中国禅宗第一祖。弟子慧可承受衣钵,这却是佛学真传。

  那梁主衍但尊俗僧慧约为师,亲自受戒,并令太子王公以下,亦皆师事慧约,受戒至五万人。究竟佛学弘旨,无一了解,徒然开口谈经,闭口坐禅,有何益处?况且梁主是身为天子,一日万几,怎得无端佞佛,反将政事搁起?为这一误,遂使朝纲废弛,宵小弄权。贤相周舍、徐勉等,又相继逝世。侍中朱异,尚书令何敬容,表里用事。敬容还有些朴实,异才足济奸,辩能惑主,任官三十年,广纳贿赂,蒙蔽宫廷,所有园宅玩好,饮膳声色,均极华备。性又甚齐,不肯施舍,厨下珍羞腐烂,每月尝弃十余车。梁主衍却非常宠眷,言听计从,于是赏罚无章,隐生乱祸。并因梁主好佛,上行下效,士大夫争向空谈,不习武事。

  丹阳处士陶弘景少年好学,有志养生,齐高帝萧道成尝召为诸王侍读,虽应命入都,仍然谢绝交游,不愿与闻朝事,旋即上表辞禄,归隐茅山。梁主衍早与相识,即位后通问不绝,大事必谈,且劝令出山。弘景颇为献替,惟终不就征,当时号为山中宰相。梁主每得复书,辄焚香虔受,遥申敬礼。太子纲未为储贰时,曾出督南徐州,想望风采,延弘景至后堂,谈论数日,才许辞去。弘景年八十,得辟穀导引诸术,尚有壮容,又越五年乃殁。弥留时尚口占一诗道:“夷甫即晋王衍,任散诞,平叔善论空,平叔即晋何晏字。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时人谓弘景此诗,明明是讥讽时事,且为侯景乱梁的预谶。可惜梁廷不悟,卒致大乱,梁主衍闻弘景丧讣,特赠中散大夫,谥曰贞白先生。前述达摩,此述陶弘景,畸人高士,亦必阐扬,是作者本意。

  大同八年,安城郡民刘敬躬妖言惑众,逐去郡吏萧说,据郡造反。攻庐陵,陷豫章,党徒多至数万,进逼新淦、柴桑。是由梁廷佞佛,感召出来。梁主第七子湘东王绎,方出为江州刺史,亟遣中兵参军曹子郢,府司马王僧辩,引兵往讨。南方久弛兵革,甲士窳惰,幸僧辩颇有智计,刘敬躬众皆乌合,因此一鼓荡平。

  交州刺史武林侯萧谘,梁主从侄。苛暴失民心,郡民李贲纠众为乱。谘不能御,由梁廷派遣高州刺史孙冏,新州刺史卢子雄,会师往援。适值春瘴方起,众皆溃归,谘诬奏冏与子雄,通贼逗留,并皆赐死。子雄弟子略,为兄复仇,举兵攻谘,谘奔广州。高要太守陈霸先,召集精甲三千,克日出讨,大破子略,子略走死。霸先因功进直閤将军。梁廷召谘还都,改任杨瞟为交州刺史,霸先署府司马,进征李贲。贲方自称越帝,创置百官,屯兵苏历江口,阻遏官军。瞟推霸先为先锋,直逼苏历江,拔去城栅,所向摧陷。贲走嘉宁城,转奔典撤湖,俱被霸先攻入。再窜入屈獠洞中,由霸先谕令缚送,屈獠斩贲以献,传首建康,交州乃平。嗣是霸先威名,震耀南方。

  霸先系吴兴人,字兴国,小字法生,自云为汉太邱长陈实后裔,少有大志,不事生产,及长乃涉猎史籍,好读兵书,身长七尺五寸,日角龙颜,垂手过膝。梁主闻他状貌过人,特令图形以进,并因更造建功,除拜西江督护,兼高要太守,都督七郡军事。陈霸先、王僧辩俱为后来重要人物,惟霸先后为陈祖,故叙述处详略不同。小子有诗叹道:

  盛衰倚伏本无常,佞佛容奸即兆亡;

  乱世偃文只尚武,但能平贼便称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再叙。

  沙苑败而高欢不复西行,邙山败而宇文泰不复东出,分据之势,自是遂定。要之欢、泰两人,智力相埒,故忽胜忽败,变幻靡常。惟欢性好色,纵子淫暴,邙山之战,实自高澄酿成之。其得战胜宇文,实出一时之侥幸,或者由宇文助叛,名义未正,故有此挫失,俾高氏得以幸胜耳。梁主衍安据江南,不乘两魏相争之际,修明政治,渐图混一,乃迷信释教,舍身佛寺,一任朱异擅权,紊乱朝纪,何其愦愦乃尔!夫梁主衍手造邦家,未始非一英武主,其所由误入歧途,攻乎异端者,得毋鉴沈约之死,获罪齐和,自省亦未免多疚,乃欲借佛教以图忏悔耶!然而愚甚!然而谬甚!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五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五回

  用少击众沙苑交兵 废旧迎新柔然纳女

  却说高欢闻窦泰死耗,不胜悲悼,自思泰既陷没,大违初愿,遂撤去浮桥,退回晋阳。宇文泰亦还军长安。惟高敖曹尚未得闻,引军急进,直抵上洛城下。洛郡人泉岳及弟猛略,与顺阳人杜窋等,欲翻城出应敖曹。洛州刺史泉企,探悉阴谋,捕戮泉岳兄弟,独杜窋得缒城出走,奔归敖曹。敖曹猛力扑城,城上矢石交下,连中敖曹三矢。敖曹晕坠马下,良久复苏,复上马督攻。泉企固守旬余,二子元礼、仲遵,皆有勇力,随父拒敌,日夕不懈。会仲遵被流矢伤目,不能再战,城遂失陷,企与二子皆被擒。及企见敖曹,大声呼道:“我系力屈,本心原不服哩!”敖曹也不去杀他,系诸幕下,即用杜窋为刺史。

  休兵数日,拟进攻蓝田关。忽来了晋阳使人,传述欢令道:“窦泰战殁,人心摇动,宜收军即还;万一路险贼盛,但求自脱罢了。”敖曹不忍弃众,令部曲先行,自己断后,徐徐引退。西魏军却不敢追蹑,任他自归。泉企子元礼,由敖曹带还。仲遵伤重不能行,仍使在洛州城。企在途中,私诫元礼道:“我余生无几,死不足畏,汝兄弟二人,才器足以立功,须自觅生机,勿因我已东去,遂亏臣节!”此君颇似王陵母。元礼乃伺隙逃还,与仲遵阴结豪右,袭杀杜窋,西魏遂授元礼为洛州刺史,准令世袭,企竟病死邺中。

  高欢欲为窦泰报仇,大阅兵马,再拟出师,适宇文泰出拔恒农,把东魏陕州刺史李徽伯掳去,欢即发兵二十万,由壶口趋蒲津,使高敖曹率兵三万出河南。时关中大饥,人自相食,宇文泰部下不满万人,留屯恒农就食,已阅五旬,探报谓欢将渡河,乃引兵入关。高敖曹进围恒农,城中有备,一时攻打不下。欢长史薛琡语欢道:“西人连年饥馑,故冒死来陕州,欲取仓粟,今敖曹已围陕城,粟不得出,但宜置兵诸道,勿与野战,待他麦秋无收,民自饥死,宝炬、黑獭,无虑不降,今且不必渡河!”侯景时亦从军,也进谏道:“今日举兵西来,关系极大,倘或不胜,猝难收集,不如分作二军,相继进行,前军得胜,后军方进,前军若败,后军亦可往援,这乃是万全之计。”欢不肯依议,竟从蒲津济河。

  华州刺史王罴首当冲要,宇文泰致书相勉,罴答复道:“卧貉子怎得轻过?”及欢至冯翊城,呼罴问道:“何不早降?”罴戎服登陴,朗声传语道:“此城是王罴冢,死生在此,汝等何人善战,请来一决雌雄!”欢知不可攻,乃移驻信原。

  宇文泰因欢军入境,亦驰诣渭南,征调诸州兵马,急切未能召集,泰不堪久待,便欲进兵击欢,诸将以寡不敌众,请俟欢西进,再观形势。泰正色道:“欢若得至长安,人情必且大震,今乘他远来,兜头迎击,彼衰我锐,何患不胜!”遂下令军中,就渭水架设浮桥,即日渡渭,直抵沙苑,与东魏军相隔,只六十里。

  诸将虽不敢违令,各有惧色,独宇文深称贺,并语泰道:“高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若据境自守,却是难图;今悬军渡河,非众所欲,彼无非为窦泰战死,挟恨前来,这就是叫作忿兵,忿兵必败。今愿假深一节,发王罴兵,截欢走路,前犄后角,使无遗类,怎得不贺?”深有此智,不愧为宇文家儿。泰乃遣颖昌公达奚武往觇欢军。武只率三骑潜往,改作东魏军装,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潜听,得敌军号,夜间上马历营,与巡夜相似。欢毫不备防,所有军中情状,俱被武窥悉,还营报泰。泰正思进逼欢营,忽由侦骑报到,欢兵且至,泰又召集将佐,商议对敌的方法。仪同三司李弼献策道:“彼众我寡,不可平地列阵,此东十里有渭曲,请先行据守为佳。”泰亦称善,便徙至渭曲,背水列营,令李弼为右拒,赵贵为左拒,将士皆埋伏苇中,闻鼓乃起。待至日暮,欢军乃至,望见西魏营内,偃旗息鼓,毫无声响,营旁苇深土泞,不堪进逼。欢亦防有伏兵,拟纵火焚苇,偏侯景进言道:“我军大举前来,应生擒黑獭,晓示百姓,若徒用火攻,就使将黑獭烧死,也是无名无望,不足示威!”欢将彭乐愤愤道:“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亦尚有余,要用什么火攻计!”好好一条计策,徒被二人破坏。欢乃麾兵直进,大众争前恐后,一涌而上,无复行列。俄闻西魏营内,鼓声骤震,芦苇丛里的伏兵,执戈齐起,来杀欢军,赵贵从左冲入,李弼自右突进,把欢军裂作数截,欢军立即大乱。李弼弟檦年少胆壮,隐身鞍甲中,跃马陷阵,伺敌不防,露首出矛,左搠右刺,应手落马。欢军争噪道:“当避此小儿!”欢将彭乐使性善斗,且带着三分酒意,跃马乱闯,好象猘尤一般。既而杀得性起,把甲胄尽行卸去,裸体驰入宇文阵内,适遇西魏征虏将军耿令贵,一枪挑来,不偏不倚,刺入乐胸。乐忙用刀格开,肠已流出,鲜血狂喷,他却大吼一声,拚死再战。旁有他将驰至,接住令贵厮杀,乐方得回马出阵,纳肠裹胸。还欲返身杀入,怎奈各军俱已败还,连让步都来不及,怎能再入敌阵?那后面亦鸣金收军,只好随众退回。宇文泰也不追赶,勒兵还营,各将都上前献功。泰见了李檦,顾语左右道:“出兵打仗,全靠胆壮,不必昂藏七尺,但看他年轻身矮,亦能杀贼哩!”语未毕,又见耿令贵入帐,甲裳尽赤。泰又说道:“甲裳中有如许血迹,奋勇可知!”

  遂一一记功,静待犒赏。各将士散归本营,休息去讫。

  那高欢奔回信原,尚欲收拾残军,再行决战,使张华原巡视各营,照簿点兵,无人出应。急忙还白道:“众已散尽,各营皆空虚了!”欢尚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在侧,便启请道:“众心离散,不可复用,宜速还河东为是!”遂命左右牵马入帐,促欢上马。欢跨上马鞍,尚未纵辔,由金用鞭拂马,方才东驰。到了河滨,蓦闻后面人声马沸,震荡波流,料知有追兵到来,只好匆匆急渡。偏偏船离岸远,一时不能驶近,有许多将士情急逃生,跃马入河,俱被流水漂去。欢改乘橐驼就船,始得东渡。共计丧失甲士八万人,铠仗十有八万件。

  宇文泰闻欢遁走,始督军追至河上,遥望欢已过河,乃停军不追。可巧征调各兵,陆续报到,都督李穆道:“高欢已经破胆,请速渡河追去,毋令漏网。”泰叹道:“穷寇莫追,兵家至言,我军已获全胜,得意不宜再往了!”乃返至战所,令每人种柳一株,留旌武功。越日凯旋渭南,奏捷论功,李弼、赵贵以下,皆进爵增邑有差。

  高欢还入晋阳,忿懑异常。侯景亦愤然道:“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二万,擒归黑獭,报复前恨!”又来说大话了。欢迟疑未决,入白娄妃,娄妃道:“果如景言,景岂尚有还理?得一黑獭,失一侯景,究有何利?”欢乃罢议。娄妃却是知人。高敖曹得欢败耗,也解恒农围,退保洛阳。

  宇文泰自沙苑得胜,复欲图洛,乃遣行台王季海,与独孤信率步骑二万,径趋洛阳,又命洛州刺史李显赴三荆,贺拔胜、李弼围蒲坂。蒲坂守将,为东魏秦州刺史薛崇礼,登陴力御。别驾薛善,系崇礼族弟,密语崇礼道:“高欢有逐君大罪,善与兄忝列簪缨,世荷国恩,今大军已临,尚为高氏固守,一旦城陷,函首送长安,署为逆贼,死有余愧,不如先行归款,尚得自全!”崇礼嘿然不答,善竟与族人开城,迎纳贺李等军。崇礼仓猝出走,中途被获。宇文泰闻捷驰至,赐薛善等五等封爵。善固辞不受,崇礼为善从兄,因得宥死,不复加罪。泰遂略定汾、绛二州。

  独孤信行至新安,高敖曹引兵北去,只留广阳王元湛守洛阳。湛无胆略,也弃城奔邺,信遂得据金墉城。东魏颍川长史贺若统,又执住刺史田迄,举城降西魏军。梁州、荥阳、广州,望风归附。东魏行台任祥,往攻颍川,为西魏大都督宇文贵击败,任祥奔还。阳州刺史邢椿,被州将是云宝刺死,亦奔降西魏军。西魏都督韦孝宽,复攻陷东魏豫州,河南诸州郡,多半没入西魏。

  东魏大行台侯景治兵虎牢,谋复河南诸州,韦孝宽等未免胆怯,又弃城遁去。侯景出兵四略,夺还南汾、颍、豫、广四州,遂邀同高敖曹,进围金墉。高欢亦率军继进,独孤信飞报长安,请即济师。西魏主宝炬,正因洛阳得手,拟谒园陵,凑巧洛使告急,遂命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太子钦守长安,自与宇文泰督军东行,令李弼、达奚武为前驱,直达湝城。

  日暮下寨,李弼登高遥望,遥见群鸟向西北飞来,便道:“天色已晚,鸟应归栖,今尚西翔,必有贼军前来,不可不防!”遂偕达奚武移屯孝水,遣人哨探,并令军士取薪为备。约过片刻,果有探马入报,敌军来了!弼即命部众曳薪扬尘,鼓噪前进,敌骑不过千人,未测弼军多寡,当即返奔。弼麾军追上,斫毙敌将一人,一将逃免,余众尽得俘获,解送恒农。看官道敌将为谁?一将叫作莫多娄贷文,已经被杀,一将就是可朱浑元,竟得逃脱。叙笔矫变。原来侯景闻西魏军至,拟整兵待着,偏莫多娄贷文,不受景命,邀同可朱浑元,率千骑来袭西魏军,刚被李弼侦觉,一场追击,贷文丧命,元得幸还。

  李弼待泰同进,共至东,侯景撤围引去。泰率轻骑追至河上,景回马布阵,北据河桥,南倚邙山,与泰对仗。两军交锋,才及数合,景见泰执旗指挥,便拔箭射去,正中泰坐马。马负创惊逸,不可羁勒,泰随马窜去,约经里许,竟为所掀,坠落地上。侯景瞧着,骤马追来,泰身旁并无他人,只有都督李穆,紧紧随着。穆见侯景来追,手下约有百余骑,孤身如何抵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佯用马鞭扶泰背上,厉声叱道:“笼东军士,笼东系披靡之意。尔主何在?乃尚留此,不急上马,更待何时?”好似曹阿瞒的急智。景听得此言,还疑自己看错,停马不追。穆即以己马授泰,与泰俱走,回入大营,调军再进。

  侯景方才回营,总道泰军已去,不致复来,哪知西魏兵如潮涌至,不及列阵,竟被蹂躏。景拨马遁去,部兵四散,独高敖曹自恃勇悍,尚建着麾盖,与泰角战。泰尽锐围攻,杀得敖曹部下,七倒八歪。敖曹仗着长槊,突出重围,单骑走投河阳南城。守将高永乐为欢从子,与敖曹有宿嫌,闭门不纳。敖曹潜匿桥下,追骑趋至,见有金带浮出,竞向桥下攒射。敖曹自知不免,始奋首与语道:“来!来!好给汝开国公!”

  说着,那头颅已被人斫去。强盗结果,应该如此。

  高欢得报,如丧肝胆,召责永乐,加杖二百下。追赠敖曹太师,兼大司马太尉。一面督率大军,自往争洛。两下相遇,彼此阵势绵亘,首尾远隔,从旦至未,战至数十百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西魏左右翼独孤信、赵贵等,战并不利,又未知君相所在,弄得茫无头绪,弃军奔还。此外各军,当然溃散。宇文泰尚在营中,亦觉保守不住,毁去营寨,奉主西归,留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金墉城。西魏将军王思政,尚与东魏军猛斗,举矟横击,一举辄踣敌数人。既而陷入敌阵,左右尽死,思政亦受创晕仆。他平时出战,尝着破衣敝甲,敌人疑是末弁,由他倒地,不暇枭首,还有他将蔡祐,率亲兵数十人,下马步斗,齐声大呼,击毙东魏兵甚多。东魏兵四面绕集,围至数十重,祐弯弓持满,盘旋四射,发无不中,敌不敢近。突有壮士数名,身穿厚甲,手执长刀,跃马径入,去祐骑仅三十步。祐随身只有一矢,左右劝祐速射,祐从容道:“我等性命,在此一矢,怎可虚发!”道言未绝,那来兵相距不远,方把弓弦一扯,飕的一声,正中来兵头目,流血坠下,余人却退。祐乘势突出,徐徐引还,东魏兵不敢追逼,也收军回营。思政部将雷五安,失去主将,复至战场寻觅尸首,可巧思政已苏,即割衣裹创,扶他上马,驰还恒农。宇文泰已入恒农城,检阅大将,尚少王思政、蔡祐二人,正在着急,见祐引军回来。祐字承先,泰即呼道:“承先得还,我无忧了!”再问及战斗情形,祐毫不言功。最难得者在此,可为孟之反第二。经部下替祐述明,泰益惊叹道:“承先有功不伐,真算是难得了!”未几思政亦到,见他创痕累累,黯然泣下。笼络将士。因授思政为东道行台,留镇恒农,自奉宝炬还长安。不料长安变乱,留守周惠连,偕太子钦出奔渭北,关中大扰。这变乱的原因,是由留守兵少,前所虏东魏士卒,拥戴故将赵青雀,伺隙据城。又有雍州刁民于伏德等,亦劫咸阳太守慕容思庆,同时作乱。西魏主宝炬,留驻阌乡,由宇文泰入关讨贼。泰因士马疲敝,不愿速进,且谓青雀等乌合,不足为患,散骑常侍陆通进谏道:“蜂虿有毒,不宜轻视!今军虽疲乏,精锐尚多,加以明公声威,麾军压贼,立可荡平;若养痈贻患,转非良策。”泰即依议,整军西人,父老见泰回师,且悲且喜,士女亦交相庆贺。华州刺史宇文导,系泰从子,继王罴后任,起兵袭咸阳,斩思庆,擒伏德,渡渭会泰,同攻青雀。青雀败死,泰遣使至阌乡报捷,迎驾入长安。泰出屯华州。东魏丞相高欢,进攻金墉,长孙子彦毁去城中室庐,开门潜遁,欢入城巡视,遍地已成瓦砾,索性将城砦毁去,但使洛州刺史王元轨镇辖,自返晋阳。

  是年冬季,西魏复遣将军是云宝,掩入洛阳,王元轨弃城东走,广州亦为西魏将赵刚所陷,襄、广以西,复为西魏有。

  是时柔然复强,头兵可汗阿那瓖,雄踞朔方。见前文。起初尚向魏称臣,及魏已分裂,遂把臣字削去,通使东西,居中取利,先向东魏求婚,东魏许将宗女兰陵公主,嫁与为妻。柔然遂帮助东魏,侵扰西魏,宇文泰方有事东方,不遑北顾,也只好设法羁縻,饵以女色。无非晦气几个宗女。乃使中书舍人库狄峙,北赴柔然,与议和亲,头兵可汗有弟塔寒,未曾婚娶,因向西魏求妇,西魏封舍人元翌女为化政公主,遣嫁了去。

  但东西两魏,虽都用着美人计,笼络柔然,究竟东魏宗女,配与可汗,西魏宗女,不过一个可汗的弟妇,两边权势,相形见绌。宇文泰特劝主子宝炬,纳头兵女为妃,再向柔然议婚,偏头兵可汗,定欲纳女为后,方肯如约。泰不得已为废后计,请宝炬割爱从权。以女易女,却还值得,只难为了乙弗后。看官,试想宝炬已纳乙弗氏为后,生男育女,已有数人,就是太子钦亦乙弗后所出。后父瑗曾为兖州刺史,母为淮阳长公主,乃是孝文帝第四女,本来是阀阅名媛,更兼容德兼全,仁而且俭。此次顾全大局,不得不游居别宫,后且自愿为尼,削发参禅。乃令扶风王元孚至柔然迎女。

  柔然送女南来,有车七百乘,马万匹,橐驼千头。行次黑盐池,遇着卤簿仪仗,来迎新后。孚请柔然女正位南面,柔然女答道:“我未见汝主,尚是柔然女儿,汝国以南面为尊,我国却尚东面,各守国俗便了。”于是西魏仪仗,尽皆南向,柔然营幕,仍然东向。及迎入长安,即行册后礼。后号郁久闾氏,年才十四,容貌端严,颇饶才识,只有一种大病,便是一个妒字。她因废后乙弗氏尚在都中,常有违言。西魏主宝炬,取悦新后,特遣次子戊为秦州刺史,奉母乙弗氏赴镇。母子入宫辞行,与宝炬相见,并皆泣下。宝炬本无芥蒂,为势所迫,勉强出此,此时触起旧情,也泪下不止。且密嘱乙弗氏在外蓄发,再图后会。乙弗氏母子,乃拜辞而去。小子有诗叹道:

  废后原来事不经,况兼妇德足仪型;

  如何迎入侏俐女,诀别妻孥泣帝庭!

  光阴易过,倏忽经年,那柔然竟来犯边。究竟为着何因,待小子下回再表。

  沙苑之役,为东西魏第一次大战。高欢发兵二十万,渡河而西,当时已目无关中,几视黑獭如囊中物,卒之渭曲交兵,遭人暗算,曹操之败于赤壁,苻坚之败于淝水,高欢之败于沙苑,皆恃众不整,出以轻心故耳。厥后河东、河南,没入西魏,莫多娄贷文以轻战而死,高敖曹以轻敌而亡,轻躁者之不可行军,固如此哉!洛阳再战,宇文失利,一则因屡败而惧;一则因屡胜而骄,甚矣用兵之不可不慎也。若夫两国相争,结邻为助,而柔然适得博渔人之利,智如黑獭,且劝宝炬废旧迎新,纳侏俐之女,逐上国之母,毋乃悖甚!况女德无极,妇怨无终,和亲岂果足恃耶!识者于此,当亦以轻率讥之矣。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四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四回

  饮宫中魏主遭鸩毒 陷泽畔窦泰死战场

  却说高欢还洛,另立新君善见。善见尚在冲年,当然不能亲政,一切黜陟大权,全握欢手。欢请授赵郡王谌为大司马,咸阳王坦为太尉,仪同三司高盛为司徒,高敖曹为司空,以下文武百官,各有定职,规模粗具,再议西侵。忽闻宇文泰进攻潼关,杀毙守将薛瑜,虏去戍卒七千人,欢不禁彷徨,遂把迁都的计议,重复提起,即欲实行。当下入朝申谕,谓洛阳西逼关中,南近梁境,在在可虞,不如迁邺为是。嗣主善见,有何主意!王公大臣等,势难与抗,只得依议迁都。欢只限期三日,即奉驾启程,四十万户,狼狈就道,百官无从备马,多半乘驴东行。至车驾已到邺中,留仆射司马子如、高隆之,侍中高岳、孙腾,在邺辅政,改相州刺史为司州牧,魏郡太守为魏尹,司州改作洛州,命尚书令元弼为洛州刺史,镇守洛阳,欢仍还原镇。当时有童谣云:“可怜青雀子,飞去邺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鹦鹉子。”时人指青雀为清河王,鹦鹉为高欢,这也无庸评断了。洛阳遂为战争地。

  且说魏主修在洛阳时,性颇渔色,有从妹三人,不准他适,留侍宫中。最爱宠的就是明月,本与南阳王宝炬同产,受封平原公主,次为清河王亶妹,亦封安德公主,还有一个名叫蒺藜,史家未详为何王儿女,也照例封为公主。这三公主留居宫掖,公然与魏主相奸,差不多与妃嫔相似,所以高欢女虽入宫为后,未蒙垂爱,绿衣黄裳,已成惯例。魏主修尝设内宴,使明月侍坐首席,诸宫人因羡生慕,即席赋诗,或咏鲍照乐府云:“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随明月入君怀!”魏主也不以为意,唯视明月如掌中珠,爱不忍离,就是弃洛西奔,把高皇后撇置宫中,独有明月不肯舍去,挈领入关。

  宇文泰因魏主淫及从妹渎伦伤化,暗令元氏诸王诱出明月,置诸死地。及魏主闻报,已是玉殒香消,不得重生。看官,试想魏主所爱,只此一人,平白地为宇文泰所害,如何不悲!如何不愤!恨不得杀泰报仇!又弄错了。有时弯弓,有时推案,无非注意宇文泰。泰亦心不自安。

  未几已是残腊,有高车别部阿至罗遣使入朝,魏主幸逍遥园,宴待外使,顾语侍臣道:“此处仿佛华林园,使人触景生悲。”已而宴毕,命取所乘波斯骝马,驾载还宫。偏该马不受羁勒,跳跃异常,魏主命南阳王笼辔扳鞍,马亦不服,一蹶而死。魏主乃另易他马,还至宫门,马又惊跃,未肯遽进,连下鞑扑,方才驰入。近侍潘弥颇通术数,晨间曾启奏魏主,谓今日不可不慎,防有急兵。魏主记着,还宫后语潘弥道:“今日幸无他事。”弥答道:“须过夜半,方称大吉。”魏主似信非信。晚餐时多饮数杯,聊解忧闷,不意过了片刻,胸腹搅痛,竟不可当,连忙卧倒床上,痛益难耐,辗转呼号,神疲力尽,未几即殁,目瞪舌伸。侍臣料是遇毒,想由宇文泰主使,不敢发言。可怜魏主修在位,不满三年,年仅二十五岁。泰命将魏主棺殓,移殡草堂佛寺中,谥曰孝武,直至十年以后,方得安葬云陵。弑主事不问可知。

  先时已有歌谣云:“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啮断索。”至魏主遇弑,人方谓谣言有验。魏本索发,故称为索,焦梨狗子,就指宇文泰。泰小字叫作黑獭,籍隶武川,相传为系出炎帝。远祖葛乌兔,始为鲜卑酋长。数传至普回,得一玉玺,篆文有皇帝玺三字,惊为天授。鲜卑呼天为宇,君为文,因号宇文国,并以为氏。普回子莫那,徙居辽西,九传为前燕所灭,遗胤陵由燕奔魏,遂居武川。陵曾孙名肱,肱妻王氏生泰时,有黑气如盖,下覆儿身,所以取名黑獭,非狐非貉,便是暗寓黑獭的意义。宇文泰家世,前未叙及,故就此带过。

  泰既毒死魏主修,遂率王公大臣,推立南阳王宝炬。宝炬为孝文帝孙,京兆王愉子,官拜太宰,录尚书事。宝炬循例三让,然后允诺。时已岁暮,遂于次年元旦,即位长安,大赦改年,纪元大统。追尊皇考愉为文景皇帝,皇妣杨氏为皇后。立妃乙弗氏为正宫,世子钦为太子。进宇文泰为大丞相,封安定郡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斛斯椿为太保,广平王赞为司徒,广陵王欣为太傅,万俟寿乐干为司空。遣都督独孤信招抚荆州,东魏令恒农太守田八能,候途邀击,为信所败。信直抵荆州,复击破东魏刺史辛纂,纂败遁入城,门未及阖,被信前驱杨忠,追入斩纂,遂据荆州。既而东魏复遣侯景、高敖曹等攻荆州城,信因众寡不敌,复与杨忠奔梁;

  荆州又入东魏。

  会渭州刺史可朱浑元,潜与欢通,率部众三千户,奔往晋阳。高欢始闻魏主修遇弑事,因启请素服举哀。太学博士潘崇和,谓君以无礼待臣,不必素服,商民不哭桀,周臣不服纣,便是此意。国子博士卫既隆、李同轨等,但主张高后守制,谓高后未绝永熙,应为服素,东魏主乃命依议。

  高后尚在青年,不耐守寡,勉强为故主素服,暗中却另思择配。适彭城王韶为司州牧,温文尔雅,年貌翩翩,韶为彭城王劭子,见四十八回。被高后瞧入眼波,惹动情思,屡与乃父谈及。高欢爱女情深,料她有意求合,遂召入彭城王韶,愿将嫠女嫁与为妃。韶见高家势盛,乐得借此攀援,遂满口称谢。欢遂令嫠女改服盛装,配韶为妇,并将洛阳宫中的珍宝,赠作妆奁。就中有珍器二具,最称奇美,一是成对的玉钵,晶洁无瑕,雕工尤妙,用水贮入,虽经倒置,亦不渗漏,一是玛瑙榼,能容三升,凑缝中用玉嵌入,好似生成一般。相传为西域神工所制,献入魏廷,传为秘宝。余物不可胜计,韶既娶国母为妻室,复得了许多珍品,真是喜出望外,欣感莫名。那高氏女亦幸获佳偶,深慰渴念,鱼水谐欢,无容絮叙。

  只是伦纪上说不过去。

  那高欢亦愈老愈淫,自载归尔朱两后后,左拥右抱,非常欢暱。大尔朱后生子名浟,小尔朱后生子名湝,俱为欢所锺爱。他如冯娘、李娘,即五十一回之任城、城阳二王妃。由洛阳取归,均被欢奸占为妾;还有韩娘、王娘、穆娘等,随时纳入,亦随时侍寝。王娘有子名浚、穆娘有子名淹,浚、淹未长,两母已亡。及迁都邺城,复得一广平王妃郑氏,芳名叫作大车,丰容盛鬋,妖冶绝伦,欢复据为己有,宠冠后庭。

  郑氏产得一男,取名为润。

  东魏天平二年,欢因稽胡、刘蠡升,据云阳谷,僭称皇帝,屡为边患,乃督军出征,兼程掩击,破灭蠡升,斩首而归。到了晋阳,忽得侍婢密报,说是世子高澄,与郑大车有暧昧情事,欢因澄年才十四,未必遽敢淫烝,反斥侍婢妄言。嗣又经二婢为证,方勃然大怒,召澄入室,加杖百下,幽禁别室。澄系正妃娄氏所生,欢得发迹,半由娄氏为助,见四十四回。所以情好甚笃。娄氏连生六男二女,俱获长成,自欢广纳妾媵,把爱情移到美姬身上,不免与娄妃相疏。负心汉。偏又长子澄奸案发觉,恨子及母,竟与娄妃隔绝不通,且欲立大尔朱氏子浟为嫡嗣,将澄废黜。何不并锢郑氏?

  澄很是焦急,忙向司马子如处求救,子如在邺辅政,得澄密书,即至晋阳谒欢。欢与子如向系旧交,无论国事家事,彼此从不讳言,而且妻妾俱得相见,不必趋避。此次子如到来,明明是为高澄母子说情,他却佯作不知,唯与欢谈论国事,直至无语可说,始请谒见娄妃,欢乃述及澄奸庶母,娄妃失察情状,子如微笑道:“孽子消难,亦奸子如妾,家丑不宜外扬,只可代为掩饰。亏得老脸说出家丑。况娄妃是王结发妇,常把母家财物助王,王在怀朔镇时,触怒镇帅,受杖伤背,妃昼夜看护,目不交睫,后避葛贼,同走并州,沿途劳顿,日暮履穿,妃又亲燃马粪,代为制靴,此等恩义,怎可忘却?今日女嫁男婚,相安已久,更不宜为一妇人,自伤和气。况婢言亦未必可信呢!”欢答道:“君言未尝无理,但事果属实,究难轻恕!”子如道:“待子如鞫问情伪,再作计较。”欢即许诺。子如趋至别室,令释澄候质。澄既得见子如,尚未开口,子如便诘责道:“男儿何故畏威,甘心自诬?”好一个问官。澄闻子如言,自然抵赖,且称三婢挟嫌诬告。子如召入数婢,厉声威吓,不令诉辩。三婢料不敢抗,统皆自缢。子如即报欢道:“果系刁婢妄言,已情虚自尽了!”欢乃大悦,亟召娄妃母子进见,父子夫妻,相对泣下,嗣是和好如初。欢命设盛筵,款侍子如,自起斟酒道:“全我父子,皆出君力!”子如也避席称谢。这一席宴饮,自傍晚到了夜半,方才停撤,彼此散寝。次日子如辞行,欢赠子如黄金百三十斤,澄亦馈他良马五十匹,子如乐得叨惠,取金及马,驰还邺城。

  澄自是不敢亲近郑大车,大车安然无恙,仍得欢宠眷,始终不衰。但如此重案,化作冰消,后庭侍姬,渐渐放纵起来。欢弟赵郡公琛,留居晋阳,总掌相府政事,他常出入帷闼,见小尔朱氏楚楚动人,竟引起邪心,随时挑逗。小尔朱氏也爱他弱冠年华,丰神韶秀,竟伺欢外出时,邀琛入室,私与交欢。婢媪等惩着前辙,莫敢告发,一任她送暖偷香,消受温柔滋味。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欢本老奸巨猾,阴为伺察,稍有所闻,即设法赚他二人,果然奸夫淫妇,中了欢计。一夕正续旧欢,偏被欢破门突入,当场捉出一对露水夫妻,当时怒极欲狂,即取过大杖,猛力击琛,接连数十百下,打得琛皮开肉烂,僵卧地上。再欲殴挞小尔朱氏,那小尔朱氏早长跪膝前,凭着那一双泪眼,两道愁眉,娇滴滴的吐着珠喉,向欢乞怜,竟把欢的铁石心肠,渐渐熔化。结果是说出数语道:“你欲求生,立刻离开此地,免我动手!”小尔朱氏无可奈何,只好磕头拜谢,草草整装,听欢发落。欢将她逐出灵州,置诸不齿。琛自被曳出户,因受伤甚重,延挨了一两日,便即毕命,年只二十有三。色之害人大矣哉。欢讣告邺中,但说是暴病身亡,东魏主善见,不得不追赐官阶,即赠琛为太尉尚书令,予谥曰贞。贞字不知如何解法?后来又加给太师,进爵为王。那小尔朱氏至灵州后,寂寞无依,孤苦了一两年,遇着一个范阳人卢景璋,娶为继室,竟随他过活去了。

  还算幸事。

  惟东西魏已经分峙,北方各镇,东投西奔,忙个不了。关内都督赵刚,举东荆州归附西魏。宇文泰命为光禄大夫。刚劝泰召还贺拔胜等,泰甚以为是,即遣刚南下请求。刚至梁州,与刺史杜怀瑶相识,因托他移书建康。梁主衍尝优待降将,得书以后,召贺拔胜等入朝,令他自陈行止。胜等俱愿北返,梁主乃亲饯南苑,厚礼遣归。贺拔胜与独孤信、杨忠三人,同时返至长安,各得就职。泰爱忠勇,且留置帐下。胜感梁主恩礼,凡鸟兽南向,概不复射,借示报答的意思。西魏主宝炬,喜胜北还,特加隆眷,累擢胜至太师,胜乃与宇文泰部勒三军,专谋东略。时斛斯椿已死,宇文泰专政,进位柱国大将军,用李虎、元欣、李弼、独孤信、赵贵、于谨、侯莫陈崇七人为辅。进行台郎中苏绰为左丞,绰博B闻W强Q记,熟谙掌故,尝与泰终夜叙谈,娓娓不倦。泰目为奇士,一切机密,辄令参预。绰始作文案程式,朱出墨入,及计帐户籍诸法,推行一时,秩然不紊。后人多遵为定制,用备鉤稽,这也好算一个吏治家了。特别鉤元。

  那东魏大丞相高欢,令世子澄入邺辅政,副以左丞崔暹,澄年方十五,用法严峻,威震中外。澄弟名洋,亦得封太原公,貌似不飏,内独明决。欢尝令诸子治理乱丝,试察智愚。诸子多脚忙手乱,不堪纷扰,洋独抽刀断丝,顾语兄弟道:“乱即当斩,何必费心!”后来狂暴,已见端倪。欢因此儿有识,宠爱逾恒。嗣是邺城有澄,晋阳有洋,欢以为内顾无忧,尽可与西魏争衡。

  适梁遣镇北将军元庆和侵入东魏,乃遣高敖曹率三万人趋项城,窦泰率三万人趋城父,侯景率三万人趋彭城,控御东南。元庆和闻报退还,侯景进陷楚州,掳去刺史桓和,且乘胜至淮上,梁都督陈庆之,发兵邀击,杀败景军。景抛弃辎重,仓皇北遁。

  欢方锐图西魏,不暇南顾,遂想了一条远交近攻的计策,遣使南下,与梁修和。梁主衍亦得休便休,许与通好,敕庆之班师。于是欢调回各军,自率轻骑万人,径袭西魏夏州。沿途但食干粮,不遑火食,及抵夏州城下,正值夜半,见城上无人守御,便令军士缚矟为梯,猱升而上,顿时攻破全城,擒住刺史斛拔俄弥突,带回晋阳。并将部落五千户,悉数迁归,留都督张琼镇守。会闻灵州曹泥,为西魏将士所围,因复调兵往援,拔出曹泥,也令他徙至晋阳。可巧西魏传诏,数欢二十罪,指日东征。欢不禁大怒,亦斥宇文泰、斛斯椿为逆徒,谓当分命诸将,刻日西讨。两下里互相指斥,各说得我是人非,有道有理。欢欲先发制人,因高敖曹、窦泰等,已皆北归,遂令敖曹移攻上洛,窦泰出逼潼关,自率军赴蒲坂,命筑浮桥三座,拟即渡河。

  西魏大行台宇文泰督兵出拒,进次广阳,既探悉欢军行踪,便语诸将道:“贼犄我三面,浮桥待渡,这无非虚张声势,牵缀我军,使窦泰得乘虚西入呢!欢计被泰喝破。窦泰尝为欢前驱,屡战屡胜,必有骄心,我不如径袭窦泰,泰军一破,欢不战自走了。”将佐齐声道:“舍近袭远,恐非良图;如欲往击窦泰,何不分兵前往!”泰笑语道:“欢虽作桥,未能径渡,不过五日,我已可破灭窦泰呢。”乃扬言欲保陇右,退还长安,潜行东出。

  诸将犹有异议。泰有从子名深,幼即好兵,尝叠石为营,折草为旗,与群儿布列行阵,井井有条,此时为直事郎中,屡预军谋。泰因向深问计,令他先陈意见。深答道:“窦泰为高欢骁将,与欢东西分出,我若至蒲坂攻欢,欢扼我前,窦泰袭我后,岂不是表里受敌么?今若简选轻锐,潜击窦泰,彼性躁急,必来决战,欢不及往援,我就可一鼓擒窦了。窦既受擒,欢势自沮,回军击欢,定可决胜。”泰欣然道:“我原作这般想,汝与我同心,我计决了。”遂夤夜东发。

  又行了一昼夜,已抵小关,窦泰猝闻敌至,自恃骁勇,渡河直前。宇文泰列营牧泽,用四面埋伏计,引诱窦泰。窦泰不知厉害,怒马当先,陷入重围,泽中泥淖相间,铁骑不得驰突,再加西卒垂尽,身上亦中了数箭,料知无法脱围,便拔出佩剑,自刎而亡。窦泰为高欢姨夫,战无不从,此次由邺出发,曾有惠化尼云:“窦行台,去不回!”至是果验。小子有诗叹道:

  将军一去不回头,拚死前驱未肯休;

  牧泽陷围溅颈血,半由好勇半无谋!

  窦泰既死,被西魏军枭了首级,送往长安。高欢尚在蒲坂,闻报大恸,几乎晕倒。欲知他后来处置,但看下回自知。

  魏主修猜忌高欢,以致蒙尘出走,西入关中,幸宇文泰迎入雍州,尚有容身之所。为惩前毖后计,宜勇于改过,推诚待下,则以秦关之固,宇文之力,东向而待高欢,未始不可有为。奈何身为雄狐,效禽兽行,为一女子而怨及功臣,卒被毒毙,甚矣哉魏主修之淫且愚也!夫天下之好淫者,祸不及身,必及子孙,魏主修之死,死于淫,固已。高欢淫占多人,虽若无恙;然生前有子弟之烝报,死后有子孙之荒耽,有恶因必有恶果,高氏宁能幸免乎?且弄兵不戢,忽东忽西,骁勇如窦泰,终堕黑獭计中,陷死牧泽;泰虽寡谋,要不得谓非高欢害之也。泰妻为欢妃娄氏妹,夫死妻寡,惨及一门,欢岂不可以已乎!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三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三回

  违君命晋阳兴甲 谒行在关右迎銮

  却说宇文泰到了平凉,一经招抚,众心已定,即令杜朔周引兵据弹筝峡。朔周沿途宣抚,士民悦附,泰很加器重,令复本姓,改名为达。原来朔周旧姓赫连,曾祖库多汗避难改姓,至是乃仍得复原。高欢闻贺拔岳已死,亟令侯景往抚岳众,偏被宇文泰走了先着。行至安定,两下相遇,泰语景道:“贺拔公虽死,宇文泰犹存,卿来此何为?”景失色道:“我身似箭,随人所射!”泰乃遣还。及泰至平凉,欢复使劳泰,并令散骑常侍张华原,义宁太守王基偕行。泰不肯受命,且欲劫留华原。华原不屈,乃俱使还晋阳。王基归见高欢,请速出兵击泰,欢笑道:“卿不见贺拔、侯莫陈悦么?我自有计除他。”太轻觑宇文了。

  魏主正遣将军元毗收还贺拔岳部军,并召侯莫陈悦,悦不肯应召。泰与元毗相见,请朝廷暂留岳众,即托毗赍还表文。略谓:臣岳惨遭非命,臣泰为众所推,权掌军事;今高欢已驱众至河东,侯莫陈悦尚屯水洛,岳众多是西人,顾恋乡邑,且必欲逼令赴阙,恐欢与悦前后邀击,势且立尽,不如少赐停缓,徐令东行。巧言如簧。魏主乃命泰为大都督,使统岳兵,并遣卫将军李虎,西行佐泰。虎本在贺拔岳麾下,岳死,乃奔诣荆州,至贺拔胜处告哀;劝胜往收岳众,胜不肯行。虎还至阌乡,为高欢部将所获,解送洛阳,魏主反拜为卫将军,使往就泰。泰与虎叙谈,已知朝廷意向,乃贻侯莫陈悦书,内言:贺拔公为国立功,尝荐君为陇右行台,君背德负盟,反党附国贼,共危社稷,岂非大谬!今我与君俱受诏还阙,进退唯君是视。君若下陇东趋,我亦自北道还朝,倘或首鼠两端,我即为贺拔公复仇,指日相见云云。

  悦置诸不理,泰即进拔原州,留兄子导居守,自引兵上陇,秋毫无犯,百姓大悦。出木峡关,时适春季,北道尚寒,雪深二尺。泰引军速进,为悦所闻,但留万人守水洛,自己退守略阳。泰至水洛,守兵即降。再趋略阳,悦又退保上邦,召南秦州刺史李弼,与同拒泰。弼本悦妻妹夫,曾致书与悦道:“贺拔无罪,公乃加害,又不抚纳遗众。今宇文夏州前来,声言为主复仇,理直气壮,恐不可敌。公宜解兵谢过,否则难免噬脐!”悦不肯从,乃弼至上邽,料知悦必败亡,便遣人诣泰,愿为内应。谏悦不从,便即图悦,亦未免对不住姨夫。泰依约逼城,弼即开门迎泰。悦惊窜南山,欲往灵州依曹泥,偏泰将贺拔颖率军追来。悦手下不过数十骑,如何抵敌,没奈何投缳毕命。

  泰入上邽,收悦府库财物,尽犒士卒,不取纤毫。左右窃一银瓮,由泰察出,立即加罪,命将银瓮剖赐将士。无非笼络人心。即命李弼镇原州,部将拔也恶蚝镇南秦州,可朱浑镇渭州,赵贵行秦州事,征幽、泾、岐、东、秦各州粟米,赡给军糈。氏酋杨绍先前已逃归武兴,仍然称王,闻泰并有关中,忙上表称藩,且送妻孥为质。高欢闻泰军甚盛,复用甘言厚币向泰结欢,泰仍然拒绝,且封欢书上达魏主,一面使雍州刺史梁御入据长安。魏主封泰为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承制封拜。泰因命都督寇洛为泾州刺史,调李弼为秦州刺史,起前略阳太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练兵储粟,东向图欢。

  从前欢入洛阳,曾留封隆之孙腾等在朝辅政,隆之为侍中,腾为仆射。适魏主妹平原公主丧夫守寡,颇有姿色,腾与隆之并省丧妻,争欲娶公主为继室,魏主令妹自择,平原公主愿适隆之,乃许隆之尚主。想是隆之年轻貌秀。腾且妒且忿,屡思中伤。可巧隆之有密书致欢,谓斛斯椿等擅权,必构乱祸。欢未知隆之与腾有隙,尝与腾书,述及隆之关白,请并防斛斯椿。腾正欲加害隆之,竟向椿告发,椿即转白魏主。隆之闻密书被泄,恐不免祸,逃归乡里。公主曾带去否?欢召隆之诣晋阳。嗣腾带仗入省,擅杀御史,亦惧罪奔欢。

  欢使大都督邸珍,潜至徐州,胁逼守吏华山王鸷缴出管钥。魏主亦将欢党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儁,免去官职,作为报复。又增置勋府庶子骑官各数百人,欲伐晋阳。因即下诏戒严,佯称将南下征梁。大发河南诸州兵,与斛斯椿出阅洛水,部署戎行。

  越日颁诏晋阳,令欢守密,内言:宇文泰、贺拔胜等颇有异志,所以朕托辞南伐,潜为防备,王亦宜共为声援,此诏读讫,请付丙丁等语。欢亦复奏云:闻荆、雍将有逆谋,臣今潜勒兵马三万,自河东渡往,又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等统兵四万,自来达津出发,领军将军娄昭等,率兵五万,南讨荆州,冀州刺史尉景将山东兵七万、突骑五万,东讨江左,现皆部勒成军,伏听处分等语。

  魏主览奏,料欢已猜透秘谋,乃再行颁敕,谕止欢军。欢复上表云:“臣为嬖佞所间,致动主疑,若臣果负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陛下能垂信赤心,愿赐酌量,亟废黜佞臣一、二人!”魏主不答,但遣大都督源子恭守阳湖,汝阳王元暹守石济,又令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率豫州刺史斛斯元寿等赴镇。元寿为斛斯椿弟,与贾同往,是恐他为欢所诱,特加监束的意思。偏前刺史蔡儁不肯受代,拒绝显智,显智逗留长寿津,据实奏闻。魏主愈怒,乃使中书舍人温子升撰敕赐欢,大略说是:

  朕不劳尺寸,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相安无事,则使身及子孙,宜如王誓。近虑宇文为乱,贺拔应之,故京邑戒严,并欲王遥为声援。今观其所为,尚无异迹。东南不宾,为日已久,我国乱离甫定,不堪再事穷兵。朕本暗昧,不知佞人为谁?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忽对昂言乾枉死,且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庸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驭,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此论出自王间勋人,岂属佞人之口?且封隆之孙腾,逋逃晋阳,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南渡洛阳,东临江左,闻者宁能不疑?王若举旗南指,纵无马匹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纵令还为王杀,幽辱虀粉,了无遗憾!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言之增怅,唯王图之!

  敕书颁去,欢亦不答。一报还一报。中军将军王思政入白魏主道:“高欢心术,昭然可知。洛阳非用武地,不如往就宇文泰,再复旧京,无虑不胜!”欢不可恃,岂泰果可恃乎?魏主因遣柳庆西往,与泰陈述上旨,泰愿奉迎车驾,遣庆复命。会东郡太守裴侠应征诣洛,王思政与商西巡事宜。侠答道:“宇文泰雄踞秦关,所谓已操戈矛,怎肯轻授人柄?今车驾往投,恐也似避汤入火呢?”言之有理。思政道:“如君言,今将何往?”侠皱眉道:“东出图欢,祸在眉睫,西巡依泰,患在将来;且至关右,再作良图。”暂济眉急,也是无策。思政也以为然,乃荐侠为中郎将。魏主意欲西行,尚未决议,忽闻高欢派遣骑兵,出屯建兴,并添河东及济州兵,拥诸和糴粟入邺城,将逼魏主迁邺。魏主益觉惊惶,复颁敕谕欢道:

  王若厌伏人情,杜绝物议,唯有归河东之兵,罢建兴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济州之军,使蔡镌受代,邸珍出徐,止戈散马,各事家业。脱须粮廪,别遣转输,则谗人结舌,疑悔不生,王可高枕太原,朕亦垂拱京洛矣。王若马首南向,问鼎轻重,朕虽不武,为宗庙社稷计,欲止不能。决在于王,非朕能定,为山止篑,甚为王惜之!

  看官,试想这时候的高大丞相,已与魏主修势不两立,怎肯降心受诏,如敕施行?当下作书答复,极陈斛斯椿、宇文泰罪状,谓将代主除奸。魏主亦下敕罪欢,命宇文泰为关西大行台,且愿将爱妹妻泰,令泰遣骑奉迎。一面敕贺拔胜引兵入洛,同敌高欢。

  欢已召弟定州刺史高琛守晋阳,长史崔暹为辅,自引大军南向,用高敖曹为先锋,星夜前进,声言率兵赴阙,但诛斛斯椿,不及他人。宇文泰亦传檄讨欢,自将大军屯高平,命前队出驻弘农。两虎争雄,俱由斛斯椿一人所致。独贺拔胜出屯汝水,作壁上观。此子惟狡猾一事,尚算胜人。魏主也下诏亲征,督军十万至河桥,令斛斯椿为前驱,列营北邙山。

  椿请率精骑二千,乘夜渡河,掩欢不备,魏主称善,偏黄门侍郎杨宽进言道:“高欢不臣,人所共知,斛斯椿心亦难测;若渡河有功,恐灭一高欢,又生一高欢了。”魏主即命椿停行。当信不信,不当信而信,安得不败!椿叹道:“近日荧惑入南斗,天象告警,今上信左右谗间,不用我计,这真所谓天道了!”遂驰书报泰。泰亦顾语僚佐道:“高欢远道急驰,数日行八、九百里,这是兵家所忌,正当出奇掩击,主上不能渡河决战,但知沿河据守,试想黄河万里,防不胜防,一处疏虞,令彼得渡,大事去了!”说着,亟命赵贵自蒲坂渡河,直趋并州,又遣都督李贤率轻骑千名,往洛扈驾。

  魏主使斛斯椿守虎牢,令行台长孙稚,大都督元斌之为副,行台长孙子彦守陕州,贾显智、斛斯元寿守滑台,总道是扼要居守,欢军不能飞渡。哪知才阅两日,滑台军司元玄驰至河桥,报称显智怯退,速请济师。魏主亟遣大都督侯几绍赴援。未几又接到警报,绍已阵亡,显智降欢,欢已从滑台渡河了。魏主当然着忙,急向群臣问计,或请奔梁,呆话。或请南依贺拔胜,也靠不住。或请西就关中,下策。或请守洛口死战,不能。纷纷聚讼,整日不决。忽见元斌之踉跄奔还,喘声报告道:“高欢来了!”吓得魏主修不知所措,匆匆还洛。但挈妃主数人,及从妹明月西奔。不及高后,隐伏下文。

  南阳王宝炬,清河王亶,广阳王湛,扈跸随行,沙门惠臻,负玺持千牛刀相从。途次遣人至虎牢,飞召椿还,椿及长孙稚,方与欢将窦泰相持,闻召却归,奔至西,得见魏主,方知为元斌之所卖。斌之与椿争权,潜归绐主,诡言高欢已至,以致魏主骇奔。椿益加叹息,只好随主西行。椿弟元寿,因滑台失守,已为乱军所杀。长孙稚在虎牢,独力难支,也即奔赴行在。就是长孙子彦,闻滑台、虎牢均已失败,也弃陕西走。子彦即长孙稚冢男。长孙父子尚得重逢,斛斯兄弟不能再见,这也是有幸有不幸呢!百忙中有此骈句,亦可谓好整以暇。

  清河王亶,广阳王湛,竟从半途逃归,仍还洛阳。惟武卫将军独孤信却单骑追及魏主,奉驾西进。魏主叹道:“将军辞父母,抛妻孥,竟来从朕。古人有言:世乱识忠臣。朕始知非虚语了!”比诸清河、广阳两王,应该优奖。嗣是西向奔驰,途次糗浆乏绝,惟饮涧水。到了湖城,有村民献上麦饭壶浆,聊解饥渴,魏主命免该村徭役十年。再行至崤西,方与泰所遣李贤相遇,奉驾同归。及入潼关,大都督毛鸿宾迎献酒食,从行各员才得一饱了。

  高欢长驱入洛,使娄昭、高敖曹等,往追魏主,不及乃还。欢乃召集百官,启口诘问道:“为臣奉主,理应匡救危乱,若处不谏争,出不陪从,无事时希宠徼荣,有事时委主逃窜,臣节何在?请诸君自陈!”你好算得尽臣节么?众莫敢对,独尚书左仆射辛雄道:“主上与近臣图事,雄等不得预闻。及乘舆西幸,若即追往,恐迹同佞党,所以留待大王,今又以不从蒙责,是转使雄等进退俱无从逃罪了。”未免遁辞。欢叱道:“卿等备位大臣,理应尽忠报国,群佞用事,卿等曾有一言谏诤么?国事至此,罪将何归?”说至此,即指示左右,拿下辛雄,及仪同三司叱列延庆,兼吏部崔孝芬,都官尚书刘廞,兼度支尚书杨机,散骑常侍元士弼一并处死。曾自记前言否?推司徒清河王亶为大司马,承制决事,居尚书省。孝芬子中郎猷出避家难,间道入关。

  宇文泰使赵贵、梁御,引兵二千,出迎魏主。魏主循河西上,与赵、梁二人相遇,指河示御道:“此水东流,朕乃西上,若得复见洛阳,亲谒陵庙,统是卿等的功劳哩!”言已涕下。莫非自取。泰备仪卫接驾,行至东阳驿,得见魏主,免冠伏谒道:“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舆播迁,实为有罪!”魏主忙亲为扶起,且慰劳道:“朕实不德,负乘致寇,今日相见,自觉厚颜!此后当以社稷委卿,愿卿勉力!”

  泰山呼万岁,方才起身。将士等亦齐呼万岁。随即导魏主修入长安,即以雍州廨舍为行宫,颁诏大赦。进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取决军国大事。又命行台尚书毛遐、周惠达为左右尚书,分掌机要。二尚书戮力办公,积粮储,治器械,简士马,利赖一时。魏主即将爱妹冯翊长公主,嫁泰为妻,借践旧约。公主曾适开府张欢。欢性贪残,遇主无礼,魏主将欢杀死,因把公主改嫁与泰。后来生子名觉,就是北周的孝闵帝,这且待后再表。

  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江南北有童谣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梁主衍恐灾及己身,特跣足下殿,为禳灾计。及闻魏主西奔,不禁赧颜道:“北虏亦应天象么?”当时传为笑柄。不知修德禳灾,乃徒跣足下殿,岂非丑态!

  自魏主入关,贺拔胜尚在汝南,未决进止。从前胜出发时,掾吏卢柔曾进三策,上策是席卷赴都,仗义讨欢,中策是拒欢联泰,观衅乃动;下策是举州归梁,苟全性命,胜俱不用。至欢已入洛,胜再与僚佐会议,意在南归,行台左丞崔士谦进议道:“今帝室颠覆,主上蒙尘,公宜倍道兼行,往朝行在,然后与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倡举大义,天下闻风,自当响应;若舍此遽还,恐人人懈体,一失事机,悔无及了!”

  胜乃使长史元颖行荆州事,居守南阳,自率部众西进。

  行次淅阳,探得前途消息,高欢已攻克潼关,擒住守将毛鸿宾,进屯华阴,当下毛骨森竖,踉跄奔回。哪知欢已遣行台侯景等攻荆州,荆民邓诞,袭执元颖,送往侯景,害得胜无路可归,不得不与侯景争锋。偏偏众情涣散,各无斗志,一遇景军,便即弃甲曳兵,四处奔窜。胜无计可施,只得依了当日卢柔的下策,奔往梁朝。其名曰胜,实则善败。

  侯景驰入荆州,向欢告捷。欢自晋阳至洛,由洛至华阴,连上四十启,奏达魏主,不得一答,乃拟另立新主。返至洛阳,再遣使奉表魏主云:“陛下若远赐一诏,许还京洛,臣当率领文武,清宫以待;若返正无日,宗社不能无主,臣宁负陛下,不负社稷”等语。魏主仍然不报,欢乃召集百僚耆老,议立新君。

  清河王亶已视帝座为己有,出入警跸。偏大众开议,由欢首倡,谓嗣主应继承明帝,不应昭穆失序,因语亶道:“今欲立王,不如立王的世子,较为顺次。”语未说完,但听得在座诸人,同声赞成,亶只好俯首趋出,由愧生愤,由愤生忧,竟尔轻骑南奔。子得为帝,便是大喜,何必狂奔如此?欢遣人追还,遂于永熙三年孟冬,立清河王世子善见为帝,年才十一。改永熙三年为天平元年,于是魏分为二,高氏所立为魏主,史家称为东魏,宇文氏所奉的魏主,便叫作西魏了。小子有诗叹道:

  世乱都从主暗来,江山分裂魏风颓;

  北方从此无宁宇,虎斗龙争剧可哀!

  魏既分裂,东西并峙,成为敌国,高欢遂定议迁都。究竟迁往何处?下回再当说明。

  尔朱氏亡而高欢兴,高欢兴而宇文泰又起,一雄得势,而一雄继之,要之皆乱世之雄,欲其乃心魏室,始终不渝,是责莽懿为伊周,固世所罕有事也。但魏主修之得立为帝,实出高欢,欢虽雄鸷,而出镇晋阳,纳女为后,君臣之间,初无芥蒂,魏主修乃误信斛斯椿言,始倚贺拔岳,继依宇文泰,卒至激成欢怒,引兵向洛。斛斯椿乘夜渡河之计,又复不从,前何信椿,后何疑椿!愚而多疑,安能处变,有徒为二雄之傀儡已耳!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此二语实可为魏主修之定评。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二回

《南北史演义》是蔡东藩著作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系列书之一。该书叙述了南北朝一百七十年间由分裂到对峙统一的史实,观点平实,内容丰富,论述有法,用语雅洁,自评自注,理趣兼备,洵为通俗史著的经典。该书取材谨慎,主本信史,旁征野史,可以让人入门民族历史。《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自批自评全本!读《二十四史》不如读蔡东藩!1935年会文堂铅印本简体版蔡东藩先生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此后历经十年,先后完成《元史通俗演义》、《明史通俗演义》、《民国通俗演义》、《宋史通俗演义》、《唐史通俗演义》、《五代史通俗演义》、《南北史通俗演义》、《两晋通俗演义》、《前汉通俗演义》和《后汉通俗演义》。蔡先生的演义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因此,本书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本套书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陆续出版,至1926年9月全部出齐。初版11部为有光纸石印线装本。1935年5月,会文堂进行改版,改为铅印,分装44册,增加了许廑父续写的《民国通俗演义》后40回。全套书书名为《历朝通俗演义》,共11部,600余万字。此次出版,是以会文堂1935年的铅印本为底本,将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在编辑过程中,尽量保持原书风貌,仅对个别的错字、标点等做了调整和修改。原书的一大特色,蔡东藩自己所作的注释、夹批和后批,全部按原文保留蔡东藩(1877~1945年),名郕,字椿寿,号东藩(有时写成东帆),浙江省山阴县临浦(今属浙江萧山)人。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26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耗十年之功,写成了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历朝通俗演义》。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

《南北史演义》第五十二回

  梁太子因忧去世 贺拔岳被赚丧身

  却说魏主修接阅欢表,见他词意诚恳,坚请辞去天柱名号,料知欢借鉴尔朱,不愿有此称呼,因即优诏允许。惟魏主恭尚幽居崇训寺,朗自河阳入都,受封为安定王。嗣主修势不相容,先议除恭,次议除朗。恭在寺中赋诗云:“朱门久可患,紫极非情翫,颠覆立可待,一年一易换,时运正如此,唯有修真观!”这诗一传,益触时忌。即由魏主修派遣心腹,导恭入门下外省,逼令服毒自尽,时年三十五,葬用殊礼。过了旬月,安定王朗亦被鸩死,年只二十。既而又将东海王晔,汝南王悦,一并加害。总道是嫌疑尽去,当可高枕无忧,哪知当时的大患,不在宗室,却在强藩!平白地残害同宗,究竟有甚么好处?为魏主修下一定评。史家称恭为前废帝,朗为后废帝,独晔为尔朱氏所立,称帝不过三月,所以不入帝纪。至西魏摈斥高欢,连元朗亦被削去,但追谥恭为节闵帝,所以后人作北魏世系图,仅列前废帝恭,未及后废帝朗。梳栉详明。

  事已叙过。且说魏主修已经定位,所有宗室诸王渐次还朝,诣阙进谒。淮阳王欣,赵郡王谋,俱系献文帝弘孙,为魏主修从叔。欣系广陵王羽子,谌系赵郡王幹子。南阳王宝炬,京兆王谕子。清河王亶,清河王怿子。俱系孝文帝宏孙,为魏主修从兄弟。魏主修授欣为太师,谌为太保,宝炬为太尉,亶为骠骑大将军,兼官司徒,侍中长孙稚为太傅。追谥魏主子攸为孝庄帝,葬宣武皇后胡氏,就是从前两次临朝的胡太后。胡太后被尔朱荣沉死,遗尸收殡双灵寺中,至此乃得安葬,仍用后礼,加谥曰灵。补叙胡太后葬谥,笔不渗漏。又追尊皇考广平王怀为武穆帝,皇太妃冯氏为武穆后,皇妣李氏为皇太妃。迎丞相欢女高氏为皇后,遣使纳币。

  高欢时已徙居晋阳,特建大丞相府,坐镇西北。朝使到了晋阳,由欢迎见,彼此乃是故交,握手言欢,很是亲暱。看官道来使为谁?原来就是李元忠。见五十回。元忠曾随欢入洛,留任太常卿,此次充纳币使,正是魏主修因事择人。欢从容与宴,述及旧事,元忠连饮数巨觥,酒鬼作冰上人,恰合身分。方笑语道:“昔日与王起义,却是轰轰烈烈,很有趣味,近来寂寞得很,无人过问,倒弄得郁郁寡欢了!”欢亦大笑,指示旁座道:“此人逼我起兵。”元忠戏言道:“若不令我为侍中,当别求起义的地方。”欢亦戏应道:“起义原无止境,但虑如此老翁,不可再遇!”元忠道:“正为此老翁不可多得,所以不去。”说着,起座捋欢须,大笑不已。欢亦知他意诚,殷勤款待。元忠复坐下酣饮,直至夜静更阑,方才罢席。一住数日,大宴小宴,几不胜计,乃迎欢女至洛阳,诹吉行册后礼。仪文隆备,龙凤呈祥,不消细说。

  小子因魏乱迭起,梁尚太平,所以连叙魏事,几把梁朝情事,搁起不提。此处不得不将梁廷要事,约略叙入。却是要紧。

  梁主衍篡齐据国,已过了三十年,改元约有数次。天监十九年,改元普通,普通八年,改元大通,大通二年,又改元为中大通。中大通元年以前,事已略见上文,就是图洛纳颢,功败垂成。陈庆之狼狈奔还,也是中大通元年事。见四十八回。陈庆之为南朝骁将,败归后不闻加谴,仍得任右卫将军。平时尝语散骑常侍朱异道:“我前谓大江以北,必无异人,哪知到了洛阳,衣冠文物,几非江东可及,才知北朝实未可轻图呢!”异正以经术邀宠,入参机密,梁祸始自朱异,故特别提出。既闻庆之言论,便即转告梁主,梁主乃稍戢雄心,不复北略。

  是年冬季,妖贼僧强,起乱北徐州,自称天子,土豪蔡伯龙纠众响应,竟将北徐州城占去。还亏庆之出镇北兗州,就近讨贼,擒斩僧强蔡伯龙,克日肃清。先是庆之在洛,曾与萧赞通书,劝令回国,赞即梁主次子豫章王综,见四十六回。降魏后得任职司徒,且尚魏主子攸姊寿阳公主。时方出镇齐州,故庆之致书相劝,赞复答庆之,颇愿南归。嗣因庆之奔归,遂不果行。及尔朱发难,齐州归附尔朱兆,赞走死阳平。梁人窃赞柩归南,梁主衍尚葬以子礼。不意假子去世,真子也接踵而亡。而且还是一位贤明仁孝的储君,竟致不禄,害得梁主衍晚年哭子,几乎丧明。

  梁主长子名统,即位初年,便立为太子。见前文。统幼年聪叡,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能遍诵五经,十余岁尽通经义。又善评诗文,每出游宴,祖道赋诗,动辄数十韵,随口吟成,不劳思索。天监十四年,始行冠礼,梁主使省录朝政,辨析诈谬,秋毫必睹。但徐令改正,未尝纠弹一人。平断刑狱,往往全宥,士民交称为仁慈,更且宽和容众,喜怒不形,好引才俊,不蓄声伎。每遇霪雨积雪,必遣左右巡行闾巷,赈济贫寒。平居在东宫坐起,面常西向,不敢乱尊。入朝必在五鼓以前,守待殿外,毫无倦容。至普通七年,生母丁贵嫔有疾,亟入宫侍奉,夜不解带。贵嫔薨逝,水浆不入口,腰带十围,减削过半。梁主屡遣使戒谕,劝进饮食,统稍食饘粥,日止数合,不尝兼味。至葬后始进麦粥一升。惟贵嫔葬后,有一道士操堪舆术,谓将来不利长子,宜预先厌禳,乃为蜡鹅及诸物,埋藏墓侧。

  宫监鲍邈之初得太子亲信,后忽见疏,进蜜白梁主,谓太子有厌祷事。梁主遣人发掘,果得鹅物,免不得惊疑交集,便欲付有司穷治。幸经右光禄大夫徐勉固谏,乃止诛道士,不问太子。道士欲为太子厌祷,何不先自禳灾,乃致轻生若此!太子虽幸得无事,但终身引为惭恨,闷闷不乐。到了中大通三年,竟生就一种绝症,病不能兴。唯尚恐乃父增忧,奉敕慰问,尚力疾书启,不假人手。既而疾笃,左右欲入白梁主,尚摇手戒止道:“奈何使至尊知我如此。”是仅得谓之小孝。未几即殁,年才三十一。梁主亲幸东宫,临哭尽哀,殓用衮冕,谥曰昭明。司徒左长史王筠,奉敕为哀册文,词甚悱恻,由小子节录如下:

  式载明两,实惟少阳,既称上嗣,且曰元良。仪天比峻,俪景腾光,奉祀延福,守器传芳。睿哲应期,旦暮斯在,外弘庄肃,内含和恺。识洞机深,量苞瀛海,立德不器,至功弗宰。宽绰居心,温恭成性,循时孝友,率由严敬。咸有种德,惠和齐圣,三善递宣,万国同庆。轩纬掩精,阴羲弛极,缠哀在疚,殷忧衔恤。孺泣无时,蔬饘不溢,禫遵逾月,哀号未毕。实惟监抚,亦嗣郊禋,问安肃肃,视膳恂恂。金华玉藻,玄驷班轮,隆家干国,主祭安民。光奉成务,万机是理,矜慎庶狱,勤恤关市。诚存隐恻,容无愠喜,殷勤博施,绸缪恩纪,爰初敬业,离经断句。奠爵崇师,卑躬待傅,宁资导习,匪劳审谕,博约是司,时敏斯务。辩究空微,思探几赜,驰神图纬,研精爻画。沈吟典礼,优游方册,餍饫膏腴,含咀肴核。括囊流略,包举艺文,遍该湘素,殚极邱坟,卷帙充积,儒墨区分,瞻河阐训,望鲁扬芬。吟咏性灵,岂惟薄技!属词婉约,缘情绮靡。字无点窜,笔不停纸,壮思泉流,清章云委。总览时才,网罗英茂,学穷优洽,辞归繁富。或擅谈丛,或称文囿。四友推德,七子惭秀。望苑招贤,华池爱客,托乘同舟,连舆接席。摛文掞藻,飞觞汎醳,恩隆置醴,赏逾赐璧。徽风遐被,盛业日新,神器非重,德輶易遵。泽流兆庶,福降百神,四方慕义,天下归仁。云物告征,祲沴褰象,星埋恒耀,山颓朽坏。灵仪上宾,德音长往,具僚无荫,咨承安仰。呜呼哀哉!皇情悼愍,切心缠痛,胤嗣长号,跗萼增恸。慕结亲游,悲动氓众,忧若殄邦,惧同折栋。呜呼哀哉!首夏司开,麦秋纪节,容卫徒警,菁华委绝。书幌空张,谈筵罢设,虚馈饛饛,孤灯翳翳。呜呼哀哉!简辰请日,筮合龟贞,幽埏夙启,玄宫献成。式校齐列,文物增明,昔游漳滏,宾从无声,今归郊郭,徒御相惊。呜呼哀哉!背绛阙以远徂,轥青门而徐转,指驰道而讵前,望国都而不践。陵修阪之威夷,遡平原之幽缅,骥蹀足以酸嘶,挽凄怆而流泫。呜呼哀哉!混哀音于箫籁,变愁容于天日,虽夏木之森阴,返寒林之萧瑟。既将反而复疑,如有求而遂失,谓天地其无心,遽永潜于容质。呜呼哀哉!即玄宫之溟漠,安神寝之清閟,传声华于懋典,观德业于徽谥。悬忠贞于日月,播鸿名于天地,惟小臣之纪言,实含毫而无愧。呜呼哀哉!

  自昭明太子薨逝,朝野惋愕,京师士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就是四方氓庶,亦闻讣含哀。梁朝有此贤储贰,偏不永年,这也未始非关系气数哩。太子遗有文集二十卷,古今典诰文言正序十卷,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传诵后世,推为词宗。太子有数男,长男名欢,已封华容公,梁主欲立为太孙,历久未决。嗣竟立第三子晋王纲为太子,时议多以为未顺。侍郎周宏正尝为纲主簿,上笺谏纲,劝纲为宋目夷、曹子臧。俱春秋列国时人。纲不能从。孰不乐为嗣君?无怪萧纲。已而梁主因人言未息,特进封欢为豫章王,欢弟誉为河东王,誉弟詧为岳阳王,这且待后再表。

  且说魏主修既纳欢女为后,欢权势益隆,仿佛当年尔朱荣。斛斯椿在都辅政,受职侍中,本来是有意图欢,至是与南阳王宝炬,将军元毗、王思政等,屡加谗构,劝魏主预先戒备。中书舍人元士弼,又劾欢受诏不敬,魏主惩尔朱覆辙,也觉动疑,遂用斛斯椿计,添置閤内都督部曲,约数百员,统由四方骁勇,募集充选。一面密结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倚为外援。又封贺拔胜为荆州刺史,佯示疏忌,实建屏藩。

  时高乾已入任侍中,兼官司空,因父丧解职,不预朝政。魏主修欲引为己用,尝召乾入华林园,特别赐宴。宴罢与语道:“司空累世忠良,今日复建殊勋,虽与朕名为君臣,义同兄弟,愿申立盟约,历久不渝!”乾莫明其妙,但答言道:“臣以身许国,何敢有贰!”魏主修定欲与盟,乾不便固辞,共申盟约。当时亦未尝报欢。

  嗣闻元士弼、王思政等往来关西,情迹可疑,乃致书晋阳,密陈时事。欢得书后,即召乾至并州,面谈一切。乾因劝欢逼魏禅位,欢用袖掩乾口道:“幸勿妄言!今当令司空复为侍中便了!”欢此时尚无歹意。乾辞欢回洛,欢为乾表,请许乾复任,魏主不允。

  乾知祸变将作,自愿外调,再作书告欢,乞代求徐州刺史。欢再为陈请,魏主乃授乾为骠骑将军,出刺徐州。乾尚未发,魏主闻乾漏泄机关,即传诏与欢道:“乾邕即高乾子。与朕私有盟约,今乃反复两端,令人不解!”欢未闻乾谈及盟事,也疑乾暗中播弄,离间君臣,遂将乾前时密书,遣使呈入。魏主便召乾对责,乾勃然道:“陛下自有异图,乃斥臣为反复,欲加臣罪,何患无辞!臣死有知,尚幸无负庄帝!”魏主竟敕令赐死,又遥敕东徐州刺史潘绍业,往杀乾弟敖曹。敖曹方镇守冀州,闻乾死耗,急遣壮士伏住要路,得将绍业拘住,搜出诏敕,遂率十余骑奔晋阳。欢抱敖曹首大哭道:“天子枉害司空,可悲可叹!”汝亦未尝无功。乃留敖曹居幕下,优待如初。

  敖曹次兄仲密,方为光州刺史,亦由间道奔晋阳。

  仲密名慎,因字著名,就是敖曹本名,也只是一昂字。高氏兄弟三人,惟仲密颇通文史。乾与敖曹素来好勇,敖曹尤为粗悍,少就外傅,便不遵师训,专事驰骋。尝言:“男儿当横行天下,自取富贵;若徒端坐读书,做一个老博士,有何益处!”乃父次同道:“此儿不灭吾族,当光大吾门。”嗣与兄乾四出劫掠,骚扰闾里。乾求博陵崔圣念女为妻,崔氏因乾强暴无行,当然不许。敖曹即引乾往劫,硬将崔女牵回,置诸村外,且促乾道:“何不行礼?”乾遂胁崔女交拜,野合而归。实是强盗出身。既而乾颇改行,且系前中书令高允族侄,因得入仕。

  欢自乾被戮后,才知为魏主所卖,悔恨交生,乃与魏主有隙。魏主修方信任贺拔岳,屡遣心腹入关,嘱令谋欢。岳尝使行台郎冯景往晋阳,欢与景设盟,约与岳为兄弟。景归语岳,谓欢奸诈有余,不宜轻信。府司马宇文泰,自请至晋阳侦欢。欢见泰状貌非常,欲留为己用。惺惺惜惺惺。泰固求复命,欢乃遣还。泰料欢必后悔,兼程西行,驰抵关前,后面果有急足追至。他亟纵辔入关,关内守卒如林,那追来的晋阳急骑,只好回马自去。

  泰入语岳道:“高欢已欲篡魏,所惮惟公兄弟,侯莫陈悦等皆非所虑。公但先时密备,图欢不难,今费乜头代北别部,后遂为姓。骑士,不下万人,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有胜兵三千余名,灵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纥豆陵伊利,各拥部众,未有所属,公若移军近陇,威爱两施,即可收辑数部,作为爪牙。又西抚氐羌,北控沙塞,还军长安,匡辅魏室,一高欢不足畏了!”岳闻言大喜,遂遣泰往诣洛阳,密陈情状。魏主面加泰为武卫将军,仍令返报如约。寻即授岳都督雍、华等二十州军事,兼雍州刺史,并割心前血赐岳。岳因西出平凉,借牧马为名,招抚各部。斛拔弥俄突、纥豆陵伊利,及费乜头、万俟受洛干、铁勒斛律沙门等,相继归附,惟曹泥不服。众推宇文泰出镇夏州。岳沈吟道:“宇文左丞乃我左右手,怎可遣往?”继思外此乏才,乃表请用泰为夏州刺史。魏廷自然依议。泰奉敕赴夏州。

  这消息传到晋阳,高欢即遣长史侯景,劝谕纥豆陵伊利,伊利不从。欢得景归报,即引兵袭击伊利,把他擒归。魏主闻信驰诏责欢道:“伊利不侵不叛,为国纯臣,王无端袭取,且未尝预报朝廷,究出何意?”欢含糊答复,惟力图贺拔岳。且恐秦州刺史侯莫陈悦,与岳连合,更觉可忧。右丞翟嵩入请道:“何不用反间计?嵩愿为王效力,管教他自相屠灭呢。”欢改忧为喜,立遣嵩赴秦州,凭着三寸利舌,一说便妥。嵩驰还晋阳,报知高欢,安坐观变。

  贺拔岳因曹泥不服,正拟往讨,特使都督赵贵至夏州,商决行止。泰说道:“曹泥孤城远阻,未足为忧;侯莫陈悦贪诈无信,不可不防!”哪知岳误会泰言,反邀悦会师高平,一同讨泥。悦欣然前来,与岳叙宴,两下里很似投契,实是一真一假,心志不同。悦且愿作前驱,先至河曲立营,俟岳引兵继进,便邀他入帐,坐议军事。谈论未毕,悦伪称腹痛,托辞如厕,岳毫不觉察。忽有一人趋至岳后,拔刀斫岳,那砉的一声,岳已身首分离,倒毙座下。看官欲知何人下手?乃是悦婿元洪景。

  洪景既将岳杀毙,复出谕岳众,只说是奉旨诛岳,不及他人。岳众尚无异言,悦却未敢招纳,自率部众还水洛城。岳尸被悦取去,由赵贵诣悦请尸,方许收葬。岳众散走平凉,未得统帅,赵贵道:“宇文夏州,英略盖世,远近归心,若迎为军帅,无不济事了!”都督杜朔周应声赞成,遂由朔周驰至夏州,请泰还统岳军。泰与将佐共议去留,大中大夫韩褒倡言道:“这乃天授,何必多疑!”泰点首道:“我意也是这般。悦既敢害我元帅,不乘势直据平凉,反退屯水洛,可知他无能为了。天下事难得易失,我当速往!”开口便胜悦一筹。当下与诸将共盟讨悦。察得都督元进,阴怀异谋,便叱出斩首。立率帐下轻骑,驰赴平凉,收集岳众,为岳举哀。将士悲喜交集,无不如命。小子有诗咏道:

  一波未了一波生,大陆龙蛇竞战争;

  优胜无非由劣败,枭雄多向乱邦鸣!

  泰至平凉,便拟为岳复仇。欲知发兵情形,待至下回再表。

  于魏事杂沓间,忽插入梁太子病殁事,非为时序起见,实因太子贤孝,不得不特别表明,阐扬潜德耳。录入王筠哀文,亦本此意。否则储君之殁亦多矣,作者尝随事带叙,固非皆另成片段也。高欢之恃宠怙权,固失臣道;然衅隙之生,始之者为斛斯椿,成之者实魏主修,贺拔岳之死,亦半由魏主致之。侯莫陈悦,一庸才耳,而岳且死于其手。岳不能拒悦,亦安能敌欢耶!魏主修之联岳,拒欢,亦徒促其死已耳,吾于魏主修无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