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春秋》第二十三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二十三回

  地利人和援绝可守 依危恃势求隙而攻

  却说信恒先到交纽关,见路势如生蛇,无可并行之处,面前又极窄狭,不能列阵;关踞高隘,殊难仰攻。回营禀明。客卿当时前进,步行观看:上岭自东南而来,回顾东北;下岭自东北而来,折向东南。互交环抱,只有宽不盈尺这条路,贴着东北折向东南之岭腰。路外即系千百丈的深溪,重关筑于两岭峙立回折处,果然险峻!因左右峰峦似雁翅展起的形状,又呼为雁翼关。真系一夫匹马,万人莫过。

  客卿归帐,持出锦囊,问众将道:“兹有密计,谁能捐躯建功?”

  信恒、甘淡齐道:“末将愿往。”

  客卿道:“汝二人再带鼓椽、苍敏、盛欣、祭亨,提选健锐鹞子兵五百名、饿虎兵五百名为助。”

  二将得令去后,又使何靛、郭晟、车泉、蒲倜领兵一千,分为两班,替换探视关里动静:动则急进接应,静则谨守以待。四将得令。

  再说信恒等选齐军士,收拾已毕,开囊看时,写道:

  关前难攻,汝等乘夜自后觅路,逾岭突入关内,夺门以进大军。毋误!

  六将看过,齐望那岭势高接云霄,但已答应下来,不能中止,惟有领众直行。经过三十余里,遇着歧途,信恒、甘淡、盛欣折而往南,鼓椽、苍敏、祭亨直行向东。商定:凡通岔路,俱插竹木,以便跟寻。议毕,各奔前去,分头搜寻向导。

  信恒等捉两个猎户审询趋向,答道:“西北半边并无通处,都系层岩迭壑。欲逾险入关,须循岭脚由东北转走东南,过黑熊栈,由黑熊洞后曲径上岭,迤逦而西到雁鸣峰,便望见衙署民居。但不知此时栈洞岭头有兵把守否?”

  信恒道:“且带着同往,自有重赏。”

  行近黑熊栈,天已昏黑,取藤荆燃着照路,随奔洞前。洞内守军着惊醒来,倒戈拜降。信恒令将士毋许扰搅,权且歇息。甘淡道:“小将同盛将军先往,将军可使士卒跟寻鼓椽等速来接应。”

  信恒依允。

  甘淡率众走的都系高低窄栈,盛欣失脚坠落深涧,军士抛荆照看,不能见底,军士垂泪,弃火坐地吃些干粮。摸黑下岭,天色微亮已抵雁鸣峰。俯视衙署房屋俱在平地,两边就险设关,四围却无城垒。乃使健卒迎催信恒并苍敏等,再往前行。视对面冈上扎有营盘,下到峰脚列成阵势。那边两员部将,一使镔铁棍,一使吕公拐,领军杀来。甘淡抡双刀迎着,力敌二将。

  战酣时,信恒赶上。敌将见有救兵,飞风退回。信恒取出银镖,打中使棍将官右膊,那将弃棍奔逃,其余将士大半赶帮使拐的将官鏖战。这冈名唤屏山冈,原无把守,浮金主因浮石侵进,恐相国令屯在岭头的将士呼唤不及,调这里扎寨。正副将官三员,乃是丁秀、寿笠、危显。丁秀使钢叉,寿笠使铁棍,危显使吕公拐。寿笠被伤,丁秀即报浮金主,并着寿笠回衙调治,挺叉迅冲接战。当时浮金主闻报大惊道:“兵何神也!”

  随令罗伸、房韩往协丁秀退敌,再令丁宣、逄琛留守,自带三军回羊肠峡屯扎。

  当下,丁宣与逄琛商议道:“关前道狭,车不得旋转,人莫能并肩,料难攻破。所到屏山,敌将势必骁勇非常,将军可守于此,我往相助彼等。”

  逄琛道:“将军为主将,不可轻动,末将愿去。”

  丁宣喜道:“得将军恁般,吾无忧矣!”

  逄琛携兵上马前来,正见房韩在冈前观丁秀、危显、罗伸三人拥住信恒,又见甘淡于队内冷箭射倒丁秀,危显、罗伸二人抵信恒不住,势将败逃。逄琛大怒下骑,左手执金刚琢,右手执八楞锤,飞步早到,叱道:“二位将军稍歇,待吾斩这匹夫!”

  危显、罗伸各出圈子,信恒使双戟打来,逄琛接住,恶斗多时。忽然天色昏黑,风雨骤至,始各归营。

  信恒道:“不意于此处又遇劲敌。”

  甘淡道:“我已深入重地,冈势陡,而拦路又有骁将把守,鼓椽等未知可能寻到。而今非出奇无以为生。”

  信恒道:“出奇只有潜往夺门。客卿布置的当,如能开关,自必有救应。但丁宣亦系浮金名将,岂不料及?恐难遂意。莫若仍系由兹拚命而进。”

  甘淡道:“奋攻向前,固为谨慎,然所带之饷粮将尽,而又无所掠,奈何?请将军留寨内待敌,末将循冈而西,或得到关,则劈门以招外兵;如不得到,仍回原路未晚。”

  信恒道:“所谋亦善,且待黄昏带兵士同往。我去冈上,敌人亦未能知也。”

  便商量并力。甘淡道:“如此更好。”

  直至更深,雨止风息,暗令军士饱餐,衔枚走有五里,见道途为木石垒断,即于木石上行。忽然炮响,火把齐起,许多兵将挡住路口。信恒令众道:“今吾等在于绝地,诸将士须舍死以求生!”

  说罢,挥双戟直进,突溃重围。转视军将,俱隔断未曾带得过来。复返身杀回,见军士被困,奋勇打开血路,带出军将,单不见甘淡,当头又有敌军拦住。原来冈下往关,止有此途,丁宣恐浮石偷越,使裨将危高领军士屯守防备,用木石堵塞。信恒等兵到,危高放起号炮,丁宣亲来救应,前后夹攻,信恒只得尽力抵当,军士竭力争持,俱受重伤。正在窘迫之际,忽闻炮声震天,丁宣阵动,信恒飞戟刺杀,危高、丁宣挥锏缠紧不休。只听得甘淡喊道:“信将军可奋勇破敌,甘淡已开关引大兵进也!”

  军士闻得,气增百倍。丁宣料难取胜,领众退走。信恒慌取银镖跟定发去,丁宣应镖而倒,将裨争夺救逃。

  信恒见甘淡问道:“将军如何得建大功?”

  甘淡道:“将军迎敌时,末将在阵旁见竹木丛杂,趁着黑势绕出林后,直到第三层关,砍倒两将,兵俱散了,便把锁斩落,正遇车泉、蒲倜抢人。蒲倜守瓮城以待大兵,车泉杀往衙署,末将前来报知。”

  信恒欣然道:“我寻不见将军,正在着急,何意出奇早成大功?可喜,可喜!”

  乃合兵同行。

  东方渐白,来至关前,见客卿已到,向前缴令。客卿慰道:“二位将军这件功劳不小!”

  齐答道:“皆客卿神机,末将等遵奉指使。”

  客卿令取食盒内熟饽饽与信恒道:“丁宣虽伤,逄琛未除,郭晟,蒲倜前进不足了事。卿饥矣,带此于马上食之,速往勿迟!”

  信恒得令,领了饽饽上路,雕鞍如飞而去。

  却说当夜逄琛听得炮响,知系信恒偷奔。顷刻探军报道:“敌营仅存空帐。”

  罗伸道:“可尾而击之。”

  逄琛道:“不可。丁将军既有埋伏以备潜行之兵,岂无取截善计?今吾等若动,或被设伏于途,或诱开我等而暗来取冈,岂不反中他的计?且待天亮再看如何。”

  须臾又闻连珠炮响,东边反黑,西南远近两道火光,逄琛惊道:“敌已进门矣!”

  令房韩、罗伸、危显分兵助丁宣,独领军士守在冈上。只见探军报道:“敌将车泉领军杀到帅府,勇不可当,危将军已被杀死,房将军受伤,罗将军保护往东去了。”

  逄琛惊道:“关不可守矣!”

  令军士加餐,上马赶回,正遇车泉,挥刀直劈。斗有十余合,蒲倜、郭晟齐至,围住大杀。逄琛料难取胜,拨开兵器夺路向东。三将紧迫,逄琛将金钢琢就左手底下向郭晟抛去,正中面门,仰翻落马。车泉赶上,逄琛将骑带闪让开,车泉刀掠不着,逄琛使锤飞击,打着车泉脊背,口吐鲜红,伏鞍逃脱。蒲倜大骂,信恒已到,逄琛早将丝绦收回,琢锤在手,迎住信恒鏖战。蒲倜领兵四处剿杀尽绝,又来夹攻。逄琛见军士俱殁,打开血路而走,蒲倜旁抡戟刺倒坐骑,逄琛仗琢挥锤步斗,鼓椽等亦俱寻来,团团 围住。逄琛遍体受伤,使琢向信恒迅击,落中马项,信桓亦旋身下地。逄琛料不能脱,乃解盔,挥锤拍头,碎脑而死。蒲倜欲取首级,信恒道:“不可。”

  使以礼埋之。

  军士报道:“客卿已前进矣。”

  信恒、蒲倜守关候今。再赶军前,沿路观看形势,虽非崎岖,却少平坦,俱系高高低低,山回水湍。远远望见半壁青白,色泽迭迭,纵横冈峦堆积在霄汉之下,愈行愈见高巍,不觉早到营外。但见两岭环抱川河,峰峻流急,半腰有倚斜栈道,又为毁断。正遇客卿看毕回来,向前禀明折了盛欣、郭晟,伤了车泉,逄琛自行击碎头颅而死。

  客卿道:“可惜父子二将!”

  令田受禄去守关,换蒲倜来营,并带丹药调理车泉。问信恒道:“峡险已极,如何可破?”

  信恒道:“幼时听说羊肠峡千回百折,声音相闻,行过半天仍不得到,又有曲户深岩,设伏强弩毒箭,况栈道多被拆毁,殊艰攻进。”

  客卿道:“石俱光滑,莫能立足,逾越非易,但未知体质坚脆若何?”

  信恒道:“素知峡内多产锡铅,凿下石块煮之即成。”

  客卿道:“果如此,便可图矣。”

  诸将请示,客卿道:“栈隘攻难守易,已经毁断,如待造成再进,费月日矣!惟有另造生途于其上,离远八九百步,使彼弩箭仰施莫及。用锄耙斧凿采取石块,以之抛击,又使盾军循底蹑进,明暗并发,敌人何暇兼御!或可前伍。”

  诸将称善。

  客卿令甘谈领三百狼头军由顶开路,信恒领三百虎翼军由麓潜入。二籽去后,果然守峡军士两头难顾。终日连报占得九十余里。次晨至牛仍未见报于,客卿大疑,令蒲倜往视。回禀:“敌人俱用竹笆架木以挡滚石。上既无所伤,下即不能行。”

  客卿想了片时,令蒲倜挑壮健军士二百二十名,一百名抬炉二十五副、锅二十五口,将取下的土石俱搬入锅内。五副火猛,二十副火平——猛火以熔铅锡,平火以预热,挨次逐加于猛火锅内,以便速化。用长柄铁勺舀熔化之锡往竹笆上浇。二十名管加添舀浇,一百名替换。蒲倜得令,挑选前去,依计而行。果然竹笆着了热锡,不但烧穿,笆俱燃着,连架尽焚,守栈军士纷纷逃命,半日便攻夺二百余里,直抵羊肚山。这山是峡中高冈,约有三里宽阔,上面石形俱系成纹,坑凹恰似羊肚,故以名山。浮金主自交纽关退回,屯扎冈间,及浮石熔锡破笆,惊惶无措。国万年奏道:“烛相国曾称天井关可守,而不言交纽关、羊肠峡,定有所见。应请旋驻天井,再看如何。”

  浮金主无策,只得依行。方才出口,信恒等早到冈边,蜂拥而上。军士望着,四散奔逃。信恒通夜追赶,直至峡外,安营以待后军。

  却说浮金主率众退进天井,杨善迎入行宫。浮金主见军士不多,士民稀少,愁道:“交纽、羊肠何等隘塞,尚为所破,今看此关远逊十倍,定然难守。相国这次所见却差了。”

  杨善奏道:“心齐力协,乘高御下,皆用武胜着,客卿知兵,定不履险,主上无庸忧虑。”

  浮金主因知桂子壑等处俱被浮石占断,回国又愁为所邀截,无可奈何,只得慰道:“卿劳瘁率众御敌,寡人荣辱共之。”

  杨善领命出来,分派守备。

  且说客卿入羊肠峡,过羊肚冈,出羊肝岭,信恒等迎接,随同东行。次日望见一石山自左边来,结成如屏一带高冈,跌伏数百丈,中起坪墩又复跌伏,如左边结作,腾高往右而行。

  关城设于石墩之上,色如黑漆,高约三丈,而峭如墙壁。客卿令退依山口屯扎,待左右两处兵到,另作道理。信恒请道:“看此险不过羊肠,峻不及交纽,正可乘其新败、智莫能谋、勇莫能战之时,乘我三军锐气,振鼓而下之,如何却退依山口?”

  客卿道:“汝知其大概,而未谙其根由。关内守将姓杨名善,与金汤随子邮最久,任为腹心。今烛隐又特委任,则其才干已见,非如上二处有隙可乘,须待龙逊、平无累绊断彼援,方能议之。”

  信恒道:“请飞邀二将,速为攻出,大军从此破入,莫不胜矣。”

  客卿道:“龙逊虽是猛勇之夫,龙街却通谋略,平无累则练达形势而智勇超群。浮金两边将官无彼等敌手。白龙、丹凤可以必得,二将据城,定然断其要道。今不必檄会,惟每天早晚,放百里炮一枚使其闻知,自放应炮。彼时再为斟酌也。”

  信恒半信半疑,只办按时放炮。至第四日晨起,炮响传音未尽,亦闻轰轰声接续。客卿道:“我兵入彼腹矣。信恒、蒲倜可领虎翼飞盾兵五百,依山脚隙过,逢敌不可浪战,须要小心。传谕二将,切莫有误?”

  信恒、蒲倜得令而去。

  再说平无累在桂子壑别了龙街,回到白龙城,铁柱迎问道:“信息若何?”

  平无累道:“龙将军果得丹凤,余先欲袭龟息,计败被执。我同龙小将军夺得桂子寨垒,但恐势孤,计算分五百兵与将军前往,于兰花岩依形筑险,以为唇齿,断彼归路,客卿定然帅师追赶。浮金援绝粮尽,大众可图,不夜湖东,皆国家有也。”

  铁柱喜道:“将军料敌如视指掌罗文,只系末将未经历览山川,殊难措置,请守于此,将军仍去应敌,不识以为何如?”

  平无累道:“所言亦合机宜。客卿自然有接应兵到,可以放心。”

  铁柱道:“遵令!”

  平无累选锐卒五百,自带裨将陆倚、包式连夜趋兰花岩。

  次日天亮到时,望见那岩上已有旌旗壁垒,平无累惊道:“何神速也!”

  原来桂子壑被夺,败军报往龟息城,烛相国道:“谁使他出战?”

  乃令裨将王丰星夜赴兰花岩筑垒,昼夜趱成,毋许迎敌,待后将兵至,再复桂子壑。王丰系王台沼之子,得令前来,迅速办理坚固。当下平无累只得退回,与二将商议道:“外边通桂子壑,闻无路道,惟里面双熊谷有径可达黄梅岭,旋下即近兰花岩。今分兵二百与陆倚,埋伏于苍藤洞,约明后日闻有炮响,便衔枚夺兰花寨。”

  陆倚领令而去。平无累同包式领兵入谷,次日逾岭而下,就于脚边坡上筑垒。王丰惊道:“桂子壑已为彼夺占,岭坡若复任其筑成,吾前后无路矣!相国虽令毋许出战,今不得不乘其新集未定而击之。”

  乃开寨门,奋勇冲来。平无累率众退回,王丰也不追赶,就屯于坡上。平无累令军士饱餐,顺势冲下,王丰使两条钢鞭,率众迎敌。平无累且前且却,渐渐旋截,两边立刻放炮。王丰情知中计,连忙鼓励军将冲锋夺路。平无累见其拚命,恐多伤士卒,便令包式截杀敌军,自来拦住王丰。战斗多时,又闻炮响,知陆倚已得了寨,便放王丰奔逃,卒众随着掩杀。又闻后面炮响,转身观看,却见浮金将军王厚——乃王丰之弟,勇略兼全,举烛相国令,领兵来同王丰夺桂子壑,使的系拨风刀,平无累便挂住剑,取出弹弓金丸,认定射去。王厚已瞥见,用刀迎隔,金丸在刀口上砰出火星。王厚将马夹催,平无累纵步直前,王厚亦离雕鞍,挥刀恶战,不分胜败。王丰回到寨口,见已被占,谅难夺复,只得返杀,从后夹攻,天晚方退。

  平无累使军士先报与陆倚,密令暗暗退归寨内。次早王丰、王厚等到,不见一人。王丰道:“奉令守寨,为彼夺取,如何回见相国?”

  拔剑欲自刎,王厚止住道:“不可。这里由黄梅岭出双能谷,经独藤冈,便系鸲鹆坞,哥哥速领两员副将,带兵一千,前往截守,以绝白龙来路。坞东有径通墨麟城,可令人从兹报信。弟同将士逾诸香岫北,过天花坪,趋石鼠山,以断丹凤往来之途。然后禀请相国遣将,绕出桂子壑西以阻之,无需与战,彼自困矣。”

  王丰乃收剑分兵,各爬山越岭而行。

  不说王丰往鸲鹆坞,单说王厚抵石鼠山,令将士筑成壁垒,使副将李陶紧守。自带黄秋、周祉二将,军士三千,由水路到鸲鹆坞,即令入到相国处请兵接应。烛相国即令杨善领兵三千,由桂子壑断敌人之路。杨善得令,领军而去。王厚自思,此时谅相国接应之兵已到,自即带领众将开船至木兰渡,起身上岸。一路观看山形何处可以伏兵,何处可进可退。正看间,忽见一人空手而来,遂立住问道:“足下何往?请暂留步。”

  那人细看,知非等闲之士,遂拱手答道:“有何赐教?”

  王厚道:“请问此处地名,前面往东是何地方?祈求指示。”

  那人道:“金风岭往来九十里是墨麟城,转北面八十里是天井关。”

  言乞拱手而去。王厚自思:“此路并无可伏兵之处,不若下寨于木兰渡左,再探可也。”

  正是:欲图定国安邦计,预备擎龙捉虎人。

  再言王厚次日五更聚众将商议遭:“前为敌人夜袭劫寨致败,我军令虽屯兵于此,未得胜之之策,诸将有何良谋以报败之辱?”

  黄秋道:“不若今夜整兵去劫他寨。”

  周祉道:“劫寨之计虽攻其无备,今我军惟其劫寨所袭,彼岂不先自备乎?我军若出,中其计矣。不若坚守以待其毙。”

  王厚道:“既系众心各异,则不必劫寨,明晨进战可也。”

  点齐三百壮军上船安歇。

  次日,五鼓造饭,饱餐。须臾抵埠。令百人伏于舱内,百人伏于涯畔,带百人乘黑登岸过盘根谷。行到关东天已大亮,望见信恒、龙街等即绕城观看。原来龙街令将士紧守桂子壑,不许出战,自带精卒由小径上玉书峦以看墨麟城。见势恶难攻,仍回桂子壑,登锦屏冈,逾展诰岭,出仙人洞,过芦竹渡,到天井关东北枝岭头,闻号炮声,亦放炮接应,然后下岭。只见信恒、蒲倜哨巡已到,会合一处,依冈结寨。次日带三百军士出营看看形势,遇见王厚率众杀来。龙街迎着战了五十余合,信恒见龙街不能胜王厚,加鞭向前。王厚眼快,认得信桓,想道:“小将锤法未乱,信恒又系劲敌,须以计取 胜?”

  乃拨开锤,转骑飞跑。信恒喊道:“小将军可准备城中冲突,待我擒此匹夫!”

  龙街分兵提防。

  信恒追到渡口,只见涯旁百余敌军拥出拦住,王厚舍骑奔船。信恒使戟打开壮士,直闯埠头,下马猛省道:“渡船何这般沉重?况敌将并非武艺低微,其奔逃明系诱敌,莫要中他的计!”

  乃跨马回营。忽见军将冲近,仰首看时,却系浮金旗号,旗上一个“杨”字。信恒惊道:“杨善何处至此?”

  原来杨善在城上眺望,见王厚在盘根谷前斗龙街,及信恒到,便不战而走,知系诱敌。认得龙街却认不得蒲倜,看他指挥军士,料也是员勇将,乃令陆续招回家乡在雁翼、天井邻近各校内秋峦、隙立、谷嵩、聂揆四将,领五百军士分绊二将,令惠贞、崔及领二百军士往夺营寨,令却孚、怀斗各领二百利斧兵截杀敌众,令方沤协守东关,自带印业、莫裘二将,领三百钩镰套索手专袭信恒,开关同时拥出。

  龙街见兵马出城,便令军士退后结阵,蒲倜挥锏迎战,秋峦使枪当着,战个平敌。惠贞、崔及领军夺营,龙街赶上抵住。却孚、怀斗冲入阵内,稗将裴淦、游丸接战。杨善将鞭指去,隙立、谷嵩、聂揆奋勇齐出,杨善便率将士作混战之状绕出阵后。印业、莫裘自背突入,因见盘根谷口有将防备,便斜向前来,恰恰迎着信恒。印业、莫裘同上,信恒双戟如飞,印业马项遭打断折,印业倒地,信恒挺戟赶刺,莫裘使枪拦开,印业逃脱。信恒右戟击入,莫裘慌抡枪隔离,右戟忽横扫至,莫裘措手不及,耳门受伤,目珠突落而死。

  杨善正欲展矛向前,渡中王厚领三百军士早登岸杀回,挥刀直砍。二将战到三十余合,兵士争斗,各负重伤。杨善视王厚难胜信恒,便令钩镰套索手张翼圈围。信恒虽勇,为王厚缠定,如何能拨得开许多钩索!马被绊倒,跃于平地步战,钩镰如雨点般紧密,王厚大刀向空处飞,砍遮拦已极费力,套索复纷纷攒盖,万不能当。正为钩枪拖翻被擒,杨善道:“王将军请仍守木兰渡。”

  王厚答应去了,乃令军士负莫裘尸首回关。将到门边,闻得鼓声大震,旋转看时,秋峦等正将浮石兵将赶入寨内,浮石又有大军过来接应,所以鼓声动地。杨善见既挫其锐气,士卒已倦,恐多伤损,令鸣金收兵,诸将回城,亲自断后。蒲倜不舍,领着新到的健将郗珑、于珍并数十精骑追赶。杨善回马拨开钢矛,力敌三将。城上康珊彀弩认定于珍发机,恰中马股,于珍倾侧,杨善趋着顺矛刺倒。郗珑慌来救援,杨善又掣铜鞭打得口吐鲜血,伏鞍而逃。蒲倜不敢恋战,保护郗珑回营。杨善追杀,军士多被伤残。这边龙街驱逐却孚、怀斗,领军冲出,杨善率将迎上。龙街见众寡莫敌,收兵退归。杨善乃缓缓进城,闭关查点,折了莫裘、聂揆,杀得裴淦、于珍足以相抵。令将信恒用犀革金链槛笼囚入狱中,诸将照旧把守不提。

  却说信恒在底牢囚笼内,寂静漆黑,愈想愈怒,咬牙切齿,吞声痛恨。忽闻大声问道:“懊恼者何来?吾居此许久,若似足下这般不耐烦,死多时了。”

  信恒听得系本国口音,便问道:“愿闻大名。”

  答道:“说起姓字,真正羞死!”

  信恒道:“同灾共难,这又何妨?”

  答道:“请教!”

  信恒道:“吾乃信恒便是。”

  那人听得,默默无言。信恒想道:“奇怪!如何听得姓名,反无声息?这口音却是相熟的。”

  猛然想起道:“你莫非黄广多么?”

  亦不闻回答。信恒道:“将军差矣!日前虽有小嫌,此刻岂可记挂?当念国家,相与计议,于死里建立奇功,方不愧平生豪杰。”

  始应道:“将军之言是也。末将果系黄广多,请勿加怪!”

  信恒道:“此中滋味如何?”

  黄广多道:“一切苦恼消除,百般妄想断绝,惟有听天由命耳。末将先同江彩两人,彼缘情性浮躁,前月物故。”

  信恒道:“杨善这厮果然狡猾,用兜革裹缠,复加金链网织,何能解脱?”

  黄广多道:“似此尤好如我哦乃系枪锋撑颐,刀口碍腕,动弹不得,饮食俱系逐顿喂吃。”

  信桓道:“有人喂么?倒还蒙他情。”

  黄广多道:“先原无这样殷懃,后因冠军被我国劫去,故欲将末将调养以易冠军。”

  信恒道:“如此,吾宁绝食而死。”

  黄广多道:“这便误了。且到其时更作商量。”

  信恒道:“狸犴重地,狱卒颇少,想来俱在外边。只系黑暗却是难过。”

  黄广多道:“将军不知,众役棱穿,旦夕皆然,今月因司刑衙内有喜庆事,牢头家又酬神,且见链粗革固,料道无妨。留人看守俱领赏散福去了。”

  信恒道:“大好机会!若过今夜,何能再得?必须作法脱离,相势而行。”

  黄广多道:“所见最妙。将军既无锐锋,单系革链,便可先磨革破,后断铜链。现在黑暗,无有巡警,实好施为。”

  信恒道:“将军之言是也。然须静听,以防人知。”

  黄广多道:“这班畜生,想必不要命的狼餐虎咽哩。”

  信恒乃将槛笼底木踏折榫头,正数穿出,忽有微茫亮光影子,黄广多慌招呼道:“馈饭来也。”

  信恒缩住。只见门开,二人同进,提灯者先行,担钵桶者随后,到黄广多跟前喂食,桶内系面,钵内系鲸鱼肉。广多浑身俱系刑具,仍有大链锁定。

  广多故问道:“先似槛囚入牢,在那边呻吟,而今无声气,看看是死是活?”

  提灯者走近照道:“犹未曾死。”

  广多道:“着尔作些阴功,给他些鱼面。”

  担钵者道:“有他们的在内。你且快吃。今日司刑老爷母亲太太八十寿,众人送礼,都去饮酒,我们难久待了。”

  广多食毕,即提桶担钵这边来喂。信恒那里管好歹,将面鱼尽量吃完。提灯的说道:“上面犹有人,莫非该饿的么?”

  担钵的道:“是耶!偶尔忘记。此刻已是时候,讲不得,明日补罢。”

  说毕,收拾同去。信恒乃从槛底爬出,滚到石磉边,力将臂肘擦磨,革破链松,挣脱右手,解落左边,两手齐全,便扭断锁管,将金链兕革层层剥卸。挨摸到广多身旁问道:“吾桎梏俱去,将军有何所苦。”

  广多道:“烦代把喉间锐锋向外弯倒,末将便可施展也。”

  信恒用手探得刃薄锋尖,乃取敝革包住双手,左手当中执定,右手往怀内扳屈。不觉用力太猛,正折下来。广多道:“将军可取敝革代围两腕。”

  信恒即为裹好。

  广多便拆散手扭,信恒又代除去各件,广多道:“好了!我们无有器械,可将金链接作链锤。”

  信恒道:“很是。”

  立即结成。

  摸到底牢门口,却系大木栅栏锁着。正欲算计作法,只见有人提灯来开栅栏,喃喃的道:“伺候三天,方才得饮几杯,正好睡着,又要提甚么鸟囚。内班众人都去趱食禄,偏偏着我们顶缸。”

  两人同样埋怨,将栅栏开开,不觉齐齐扑入。黄广多夹住一个;另一个倒地,信恒便踏翻,将衣帽剥下穿起。再看那人脊梁折断,夹住的肋骨陷折,俱经气绝。随后又有二人把火进来,亦俱打死。即拖到旁边,放步走出。只见几个灯笼、数十兵卒引着一员将官,持有令箭,叱道:“管牢各项人役都在哪里?”

  信恒便走近道:“有。”

  那将官道:“只你单身么?”

  信恒道:“大都往司刑府上领赏寿酒;有买办的适去买办未归;有上班的,回家取铺盖未来。”

  那将官道:“囚狱重地,成何体统?现奉帅爷钧令,言牢中有浮石骁将黄广多,今又获住信恒,亦非善类,不可同置,使狼狈成奸。令提黄广多安置西牢。”

  信恒应道:“遵令!”

  便往前关门。将官道:“做甚么?”

  信恒道:“囚狱重地,规矩如此。”

  拴好了门,始同诸人入内。广多便当头击下,将官叫声:“呵哟!”

  转身就走,信恒飞腿掀翻,并将随兵结果。广多也剥得将官衣帽,笑嘻嘻穿戴起来,欲拾火把,信恒道:“将军可持令箭。”

  广多拿着令箭,信恒执着火把,藏好链锤,开门直出,却不知东西南北。

  忽见灯光雪亮,许多巡军行到,见广多手有令箭,问道:“差官何干?”

  广多答道:“奉令提囚。”

  巡军便往左去。二人放步走过多时,骤闻后面嘈嚷,喊道:“拿住假差官者重赏!”

  广多听得,急道:“且分寻头路。”

  乃舍信恒,径进旁巷,转上大街往西南跑,恰是关口。见军将严装排列,慌道:“如何闯到这里?”

  退又退不及,只得大胆向前。军士迎住查问,广多交令箭验,道:“奉令关外办机密事。”

  军士送验讫,即传开门,广多得出,随后紧闭。

  却说信恒,因两腿为戈所伤,步履迟缓,后军赶近问道:“假差官往哪条路走?”

  信恒答道:“适才往前奔跑也。”

  将官问道:“你系牢内的,如何反照假差官?”

  信恒道:“说系奉差者,我哪知真假!”

  将官道:“且带往做眼。”

  一路同行,穿街过巷,路经帅府,遗落下来。想道:“跟他做什么?料难脱身,莫若折进署看看,虽杀不得浮金名将,也未必徒死。”

  乃反向内折,到第二层门,见里面灯烛辉煌,不敢再上,转往东边。

  火把将近,掷却摸入,闻得欢呼之声。纸窗破眼透露亮光,瞰时,却系五个老军在那里猜枚饮酒,俱有酩酊之状,左首腰门半掩,便轻闪进。枋上挂着灯笼,明明白白“内仓”二字,不觉大喜,将绳缒放,寻物引火。走到厨房,见旁边堆有草柴,便点燃数处,顷刻炎炎,板壁椽楹尽生烟焰。回到腰门,撞着个小解的老兵问道:“是谁?”

  信恒应道:“是我。”

  里面军士齐探头望,信恒恐慌惊张,掣得链锤,一概打翻。持烛欲焚仓廒,只见火光已经冲天,毗连屋宇俱着,乃收链锤退出,将大石柱子倒拒住门,看清路往外跑。闻众声喊道:“仓内走水!”

  随后救火将士纷纷奔赶,问道:“可系这里?”

  信恒答道:“间壁。”

  军众欲回,有将官叱道:“勿退!现奉杨将军令,言他处无关紧要,仓内即不失火,亦宜在此保护。可都进去!”

  信恒迎军士走,才到二门,顶头撞见杨善,勒马问道:“系甚么人?作速拿下!”

  两旁军士齐围拢来,信恒挥链急击。杨善转马举锏,信恒闪于暗处,杨善不防,加鞭驰出,信恒认定背上,尽力使锤,打得杨善落马,即飞身骑跨,将腿夹着催行。杨善忍痛爬起,飞步急迫,信恒已出大门。杨善得了巡将让马,军士照着跟寻。信恒趁有微光,拍骑奔逃。又遇秋峦当面拦挡,杨善追近,信恒心慌,愤使链锤将秋峦右臂折断。看看火把更多,只得扫开血路,跑到城边,逢着隙立,不管好歹,惟有双手举链锤挥去。隙立闪开,正中马项,跌落尘埃;复击下时,已经翻身逃脱。

  再望旁边,都系兵刃,只得带马抢上城头,守垛将士俱被冲倒。杨善亦经赶到。信恒伤痛力竭,乃抓定马鬃离鞍,骑坐女墙。戈矛枪戟密密攒来,信恒使链锤往还横击,只见军将纷纷堕下。杨善令钩子手向前,信恒恐防被擒受辱,始仰往城外坠去。可怜好一员勇将,姓名未上凌烟,骨肉先膏野草。

  其时火已扑息,仓内各粮焚毁大半。杨善见信恒跳城,料无生理。先丢火把,再俯看时,直挺挺在城脚边。乃令将士开关抬人,却系颈折而死。杨善当使盛殓,同聂揆、莫裘掩埋。因臂被链锤击伤,服药调治不提。

  且说黄广多逃得出关,哪顾昏黑,寸步挨往西行。回望城中,火光明亮,疑是追兵,一脚高,一脚低,乱奔乱走。不意踏空,跌落坑阱。闻道:“着了!着了!”

  数把挠钩上下搭住,广多只道又遭暗算,动也不动,随他提起。众人放出隐灯,正欲捆绑,广多乃用链锤扫打,钩柄齐断。众人丢灯飞跑,广多赶上捉住一个,却系军士。问道:“你们好大胆,敢作这勾当?”

  那军慌道:“小的怎敢?实系奉令擒拿奸细。”

  广多道:“奉谁的令?”

  那军道:“小的系申爷队下伍长,申爷奉客卿爷爷的令,令小的们在此。”

  广多道:“原来系自家人。我乃百结关被擒黄某。”

  小军道:“这么,系黄二将军了。如何得回?”

  广多道:“话也长。尔速将灯照我进见客卿,自然知道。”

  小军道:“沿途都有游丝毒矢、飞枪坑堑,须待天亮方能行得。”

  广多道:“不可。信将军无法脱陷,须飞迅报与客卿,以便救应。”

  小军取得长竿,沿途挑拨解废诸件,早到营前告与巡将,转禀中军。广多随人搜检验过,果系黄广多,始令上帐。客卿案旁灯火耀灼,广多参见毕,将事细陈。客卿顿足道:“信恒休矣!”

  诸将请示,客卿道:“关内严紧,禁在牢中断不致死,出来何处安身?或能杀回立功,孤身终无生理。救亦无法,木兰渡为王厚所据,彼气通而我势隔。必须将木兰渡夺回,方可得志。”

  广多禀道:“末将幽囚日久,愿领军夺木兰渡,以洗前耻。”

  客卿道:“后日不迟。”

  当夜无话。

  第三日黄广多又被请去,客卿道:“王厚乃烛相所甄拔,毋得轻敌!今使苍敏、储杏为汝之副,明日领兵一千取木兰渡,自有接应。须要小心!”

  广多得令,次早军政司拨兵一千,同二将绕过关城到木兰渡,见敌军屯扎当道,有将催马横刀迎来。尔道为谁?却系王丰,因逾黄梅岭,入双熊谷,见险隘早为陆倚军寨占定,形势已失,攻守皆难。率众回头,坡上坡下已有烛相国遣冷星坚壁把守。王丰追上王厚道其原委,王厚道:“事已如此,且过河占定木兰西岸,使关内声气得以贯通,便可将功折罪。”

  乃同引本部兵马过河,连夜兴筑营寨,全装结阵,以防冲突。龙街等不敢轻动,王丰、王厚将垒办成,始收回去。王厚叮咛紧守勿战。仍带原兵过渡。王丰怀着怨恨,见广多到,忘却切嘱,便提刀出马;黄广多也系闷久的,直舞狼牙棒相迎。两个鏖斗五十余合,兵力悉敌。广多想道:“此将难以力取。”

  因诈败而逃,王丰也不追赶。

  广多与龙街等见毕,龙街道:“将军今日恶战,高下难分,后如何诈败?”

  广多道:“闻王厚善谋,王丰善战,今故诈败。明日王丰必来,小将缠定,将军引兵袭之,得其口塞,王丰无归路矣。”

  龙街称善,下骑进帐。

  次日清晨,只闻鼓响,却不见兵到。又次日天明,广多欲领军引诱,忽闻鼓声大震,王丰已压营而阵。广多当先冲上,王丰道:“败将何敢复斗?”

  黄广多道:“今日定取汝首!”

  两个战住,龙街便暗引兵由背后入谷内,径袭前去。行到蓓蕾壑,忽有敌军衔枚疾走,撞个正着,两下便厮杀起来。此军却系王丰的副将,名唤陶书,原为王丰战广多不下,暗中引兵,悄行夹击。遇见龙街,只道系浮石伏兵,心内早已吃惊,勉力抵挡,且战且走。退到渡口,只见寨内飞骑冲出,手起斧落,砍陶书于马下。龙街视之,却系蒲倜。龙街又惊又喜,问道:“将军何时到这里?”

  蒲倜道:“奉令同东方杲等伏于石耳谷,只待王丰离营,便行潜取。王丰离寨,又有将官领兵向西北,所存余军无几,小将不劳而得。”

  龙街大喜,众将齐来见礼。龙街道:“诸将军可仍伏于寨中,将小击鼓放炮作攻打之状,王丰闻知,必然赶归。黄将军自后掩杀,王丰虽三头六臂,无能为也!”

  蒲倜等依计而行。

  却说王丰与广多斗过二百余合,马倦,换马又战。正到酣时,忽闻远远鼓炮声震,心知陶书有失,慌架开棒,拨骑便走。广多追上,回战十余合又走。数次退到营前,果然有兵围住攻打。王丰大怒奋砍,龙街 挡住。广多看二将战有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忽闻弦响,王丰马倒,便腾身站定,挥刀复斗。龙街金锤击到,王丰隔开,顺刀亦将龙街的马脚砍断。龙街早跃在平地,使锤叫打。两个步斗,难解难分。广多驰近,自旁用狼牙棒打下,王丰遮隔不及,打得铜盔深裂而死。广多仍赶杀入,龙街喊道:“垒里系自家人,黄将军请止!”

  广多正欲细问,只见蒲倜等早已出来。龙街说清来历,广多方才明白,与蒲倜等进营见礼。蒲倜取出札谕,黄、龙二将拆开看时,乃系谕令:

  黄广多守木兰渡寨,东方果守龙爪山寨,储杏守石耳谷寨,宫靖守半月岩寨,许衢守南枝冈寨,鼓椽守芙蓉岭寨,苍敏守蓓蕾壑寨,蒲倜、龙街接应四处。每将各领兵一千、偏裨六员,小心谨慎!

  诸将受令毕,广多赞道:“客卿调度果然周详,天井内人马指日可擒!”

  蒲倜道:“将军知己而不知彼,客卿计算二年方能破得。今于关西筑三个大寨,俱用良将守而不战;关之东边通七条路,是以筑七个寨围住,阻断浮金信息,城中饷尽,援不能越进,始自毙也。”

  诸将称善。正欲各处择地坚筑寨垒,忽见对岸船只蜂拥而来,鼓声骤震。正是:既然得险成形势,那怕航兵复战争。

  未知如何交战抢夺,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二十二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二十二回

  数节迎刃星驰电掣 一着错布瓦解冰消

  且说山盈被钩搭住,梦中惊醒,急挣扎时,哪里挣扎得脱?只有随他绑起,牵拽着走。约行数里,进城到营房内,复绳加索,捆于柱上,然后带门而去。山盈逆料必无生理,着实苦恼,眼巴巴望天不亮,想道:“若在谷里遭擒遭杀,也还落个芳名。”

  正懊恨间,听得语声嘈杂,又见推门,拉得一个缚的军士,道:“今日初次,好大利市,连获两只。此刻将军该上堂换班了,我们解往请功,定然有赏。”

  众人称好,将山盈解下,指那军士道:“你们认认,可系相熟?”

  山盈低头无语。

  那军士看道:“尔系草船上的?”

  山盈也不睬他,来到衙前,仰视旗旌,却系浮石字号,心内大疑。远觑堂中坐着一位将官,挠钩手将二人带进,跪禀情由。将官问道:“汝等系什么人,敢做奸细?从实说来,可保性命,若有虚诳,定杀不赦!”

  那军士连忙磕头道:“小人系双敖谷把守本关的。昨夜三鼓忽然起火,将草堆尽行焚毁,粮亦烧去七八,今奉差往大营报信,昏黑赶路被擒。现有文书,所供属实。”

  将官指山盈道:“你哩?”

  那军士道:“他系草船上的,前日误进营门,几乎正法,幸亏大众代他求饶。不知何故,今亦被擒。”

  将官正欲开口,左右向前禀道:“樊将军闻得获住细作,来问讯哩。”

  只见一员将官戎装自外而入,这将官下座相迎。

  山盈定睛看时,好像樊理。上堂同坐。那将官复叱道:“尔这厮立而弗跪,何也?”

  山盈大声道:“被擒无非系死,难道屈膝求生么?”

  后来的将官听得声音,走近审视道:“尔乃山盈将军么?胡须、眉毛哪里去了?”

  山盈始抬头张目道:“樊将军何以在此?”

  樊理见果是山盈,慌解绑索,那员将官亦趋前问道:“莫不是镇守独锁渡的山将军盈?”

  樊理道:“然也。”

  那将官面赤,打恭赔礼。山盈问道:“这位将军是谁?”

  樊理道:“是甘将军淡。”

  山盈笑道:“俱是自家,今我几乎骇死。”

  甘淡道:“唐突之愆,容日负荆。”

  山盈道:“不知何罪?请教系什么地方?二位将军如何取得?”

  樊理邀入内堂上席,将奉令劫冠军出口,溯流袭城,昨日方得。仍有白将军抢城辛苦,在署未起,各事说明。山盈亦将奉令差焚粮草的始末告于二将,大笑痛饮。山盈起身道:“要早告别回报。”

  樊理道:“沿途关隘俱有浮金兵将把守,哪里去得?”

  山盈道:“不妨。适所擒的军士可令禁好,莫伤他性命,将文书、衣裳、盔号俱要将来。”

  司席得令,尽行取到。山盈换齐,收好文书,插着藤斧,二将送出南门,转过西冈,经百结关,次日过独锁渡,报到大营。

  浮金主看过报文,问郎福厚道:“寡人见浮石军屯三处,并不请战,必有诡谋。子直言其畏惧雄强,未敢加击,谁知是绊住大军,使我将各处军马分来,他却潜行袭进,捣入腹心。相国苦言切勿兴战,子直簧言巧语,以为易图,汝亦信之?今所得皆虚,而所失是实。善后无谋,令寡人不胜愤懑。可即令此军士前去,将焚烧粮草细说与子直知道。”

  郎福厚领命出营,使山盈往鸳鸯城报信。石犴与郎福厚道:“粮草焚烧,军安能久!分兵复仇的话属空谈了。”

  郎福厚沉吟道:“冠军之事,主上归罪于子大夫与吾,恐于国中难以立足,将营窟于贵岛,未知元帅肯下照否?”

  石犴道:“大夫所委,敢不敬遵!”

  郎福厚道:“元帅须奏请给大舰归国,可泊于品字城埠岸,福厚将迩日收罗,先行发上,烦收载带回,寄存府内。外有二车,以作赆仪。”

  石犴道:“谨领台命。”

  乃同入奏请,岛主依充,不在话下。

  且说山盈过了梅彩,到滥柿河边跳上渡船,摇到中间,舱里钻出四个大汉道:“果系山将军。”

  山盈吃惊。大汉道:“小人们奉客卿将令,隐在此处诱拿浮金传信的人,因见远来形状,便疑是将军,逼近细看,果然不差。若非平素熟识,几乎冒犯。敢问将军眉毛、胡须哪里去了?为何穿着浮金号衣?”

  山盈道:“另有道理。客卿在岭上么?”

  大汉道:“就在前面,小人引将军去。”

  山盈道:“很好。”

  抵岸同登,行过二十余里,方到营门。信恒迎上道:“山将军成功得意也?”

  山盈答道:“客卿指使,赖将军之威,公干回来。”

  信恒同进参见,客卿扶起,山盈将焚烧粮草,遇着樊、白及假充军士报信到浮金大营,浮金主使转报子直的话逐次禀明。客卿大喜,慰劳道:“这件功劳为最。上日稽成使使前来约降,各城邑人民多有通约,子直不久必定要走。汝到鸳鸯可张大其辞,以速其去。”

  山盈领命辞出,行入鸳鸯城,高声朗诉,子直惊惶,召钱锐商量。军吏回道:“有两天未曾醒。”

  请金汤共议,回说:“金将军疮原未愈,因前日别金墉等悲痛过度,病又复发,睡在床上莫能起来。”

  子直闻言,忧俱无措。

  且说金汤因何悲痛过度?乃先时金墉同梁思等分随南路巡警,迨后宗旋奉命召钟受禄及将士回前营御敌,不得刻迟。钟受禄奉命欲行,奈各处所剥卷的货贝,除馈奉郎子之外,犹多囊橐,累赘难速。这五千军士俱不肯代为载负,沿途中要夫四骑,延到南荻村地方,欲以威挟金墉,使令军士代运。金墉回道:“冠军受伤,前营危急,是以召回,小将奉命随大夫巡审,未奉命为搬私件,玩误之罪不应同受。小将先行了。”

  说罢打恭,领诸校并五千军士连夜回鸳鸯。钟受禄恨道:“冠军威势强胜百倍,我们轻轻的就将他性命送掉,看尔倔强到哪里去!”

  再望天色又将黑了,问家丁道:“这里离何处近?”

  家丁查访回道:“离芙蕖二十里。”

  钟受禄立命报与芙蕖城守,令差健壮前来迎接。

  家丁飞马到芙蕖,稽成得信,想道:“钟受禄莅任,令各牧宰将库藏积数半开报岛主,半分馈郎子二大夫,又闻回环骚扰,刮剥民脂,囊橐颇肥。今主上专罪郎子钟、罗,罗多材已为众民掳降浮石,今钟受禄之资是天赐我也。暗往取之,败露则全城以归浮石,有何不可?”

  计算已定,吩咐副将舒怀道:“可选壮健军士三百名,明晨饱餐,飞往南荻村,小心速为运行,自有重赏。”

  令毕,回到私衙,领家丁百名,饱餐毕,往北门转到南来,装扮停当。行十余里,见灯火辉煌,车仗累累,催趱前进,呵叱不止。稽成拔刀当先喊道:“云平岭游兵爷爷到此,代百姓报仇,快将车仗留下,饶尔等性命!”

  众车夫齐声呵唷,借势尽行散开,亲随的并兵丁亦俱乱窜逃去。剩下钟受禄单身,欲待要走,无奈心慌骨软,寸步难移。稽成令家丁拣细软车子、担仗取了先走,自己断后。复回身来看看是何光景,只见钟受禄坐在地下道:“稽成,稽成,干得好事!若是浮石兵士,何用涂面?尔涂得面目,尔的喉咙也该涂涂。”

  稽成摇头道:“这系一不做二不休!”

  将墨烟拭去,抽刀应声而入道:“钟大夫好眼力,看得的确。”

  钟受禄连忙磕头。稽成道:“尔便认出是稽成,今在尔面前,尔怎么样处治罢了,任尔叫郎福厚、子直难为我罢了。”

  钟受禄只是涕泣求饶。稽成道:“人磕头哀恳,尔肯饶么?”

  钟受禄见不是话,爬起身来就走,稽成使刀抡去,正中左肩,负痛跑窜。稽成向前拦腰剁倒。钟受禄喊叫救命,稽成往口上乱搠,又复问他,然后将头割下,再赶回城,即暗使心腹赍芙蕖印绶往浮石投降。

  次日清晨,舒怀领着军士行近南荻村,只见许多人在那里叙议。舒怀马到前边,视地下杀死一人,问清系钟大夫,吃惊回报,稽成也作吃惊,即令舒怀收殓,具文申报不提。

  再说金墉赶到鸳鸯城,子直问钟大夫,金墉道:“装重行迟,小将奉命立刻赶来。”

  未待彼说罢,出候金汤,问冠军疮势,金汤道:“似无妨大事。适闻回国,于葫芦卡被浮石劫去,大约凶多吉少。”

  金墉惊道:“何日沿途俱有将官穿梭游巡,难道又革除了?”

  金汤道:“巡将凌洛几乎丧命,等副将持信赶往浮石,船已放远。”

  金墉想道:“《地舆志》载,浮石南千溪万涧,综汇归于大河二道,今船行断不出洋,绕猿啼峡,必系由子河口逆流进通明关,水路迂回,溯行迟缓,着自此渡滥柿河过鹪鹩城极南,越鹘休岭而东,经回龙冈而北,由龙爪山折而东南便系断机埠,乃进通明关所必行之路。于兹截住,万无一失。”

  金汤道:“我们同去。”

  金墉道:“不可。兄同去,鸳鸯无人矣。或冠军得自浮石来,谁人接应?今留扶辂、中蘧侍兄之疾,留汤开等十五弟兄相助守御,弟同余者飞马连夜前往,或者有用,亦不可知。”

  金汤道:“事不宜迟。”

  金墉道:“即刻告别。”

  乃同众人收拾出城疾驰。

  金汤想着冠军凶多吉少,不禁哭泣,自夜至旦。次日疮病复发,幸太医预留妙剂,服之渐减。今闻子直特请,原可出会,因恶其行为,所以推玻子直着急,自往钱锐帐中,看他横卧榻旁,口角涎沫漫流,酒气莫当,大众仓惶。复到金汤帐内来,见倚在床上,扶辂、申蘧起身迎接。金汤道:“病躯不能为礼,大夫休怪!”

  子直道:“连日因军务倥偬,致失问候。现今事势颇坏,将军须勉扶持。”

  金汤想:“子直说这般话,自然情形大败。”

  答道:“朝不保夕之病,安能谋国!大夫与罗、钟谋于此,郎大夫谋于彼,何所不中?”

  子直道:“将军犹未知么?冠军剖腹,梁思等全军闻信而散,罗大夫遭民掳缚降敌,溪敕已失,金墉闻召急回,钟大夫为盗所杀。适闻双龙全军尽没,天印先报得胜,进攻猿啼峡,后久未闻信息。今主上召直回国,敌营逼迩,将何为计。”

  金汤道:“罗、钟如此了结,只可惜失却秦吉等诸将。今召大夫旋旆,鸳鸯恐难守矣。”

  子直道:“这时候尤顾得鸳鸯么?敌人三处屯兵,眈眈虎视大营,品字城被占其二,金城坐瞰百结关,龙逊暗入丹凤,若非相国归来,龟息早属浮石矣。刻又报双敖谷粮草遭焚殆尽,平无累袭至白龙,难道将军都未闻么?”

  金汤道:“小将病在营内,哪知一变若是之极?大夫往日以冠军为事,此刻何须踌躇!瓦已解矣,安能复全?只好遵命归去。”

  子直道:“今信恒屯兵于东门相近,正虑不得到独锁渡。”

  金汤道:“不得到也要到,且有兵士万余,岂无力杀敌?”

  子直道:“辎重颇多,奈何?”

  金汤道:“可分三千兵交小将据守资重,可无恙也。”

  子直道:“犹有馈郎大夫之物,必须带行。”

  金汤道:“细软非辎重广多可比,今晚使申蘧引兵一千,立寨于要道,扶路引兵五百扎于滥柿渡口,大夫率众携囊,放心归营。再令汤开等率骑兵于城外遥遥护送可也。”

  子直大喜,将粮饷器用物料尽数存留,健将私物收囊贮橐,申蘧、扶辂领兵出城。

  次早,金汤令汤开率一千人马列阵濠外。子直使视钱锐,宿醒虽解,步履尤带跄踉,乃使坐于后车,安然过滥柿河。申蘧、扶辂、汤开等十五将轮流巡城,又将三千军士分作三起,派三百名守东关,三百名守西关,四百名巡守女墙,五百名防备替换,五百名休息,五百名郊外采取,五百名护卫,三十二个时辰换班。号令已定,将士无不欢跃,同心协中。

  再说子直渡滥柿河,过梅坪,望见大营方才放下忧惧。先使通报与郎福厚的家丁,回来道:“郎大夫在帐外候,有话说。”

  子直心中老大吃惊。进营见郎福厚招手,连忙轻步至郎福厚跟前行礼,福厚摇手道:“此刻仍作这些虚文么?主上为兵散城失,俱怪到尔,我虽知向为罗、钟所误,二人今俱死亡,尔我更推谁来?今主上闻报龙逊兵断桂子壑,意欲退兵,因浮石三路军营日日延进,又恐为其所乘,着实慌急。进营须要小心!”

  子直道:“是。尚有托庇所收东西,除先送外,余者现在。”

  福厚道:“而今还云东西么?”

  说罢去了。子直方报名朝见,浮金主勃然变色道:“好参军!七百余里之地,原璧归赵,反贴五百里疆土与他人,兼之归途被截,善后无谋,俱大夫之功也!还有何颜立于人世?”

  子直奏道:“臣愚昧,误中反间计,今愿殿军保护以赎前愆。”

  浮金主允奏,令诸军尽行拔营,挨次回国。又令独锁渡、百结关二处加兵把守,毋得动移。

  不表军校收拾起身,再说山盈到鸳鸯报过于直,营外将士多来询问,放作仓惶之状,张大其词,将士闻者,无不惊惧。山盈只推回大营缴令,却潜归浮石禀复。客卿道:“汝可同田受禄领三百兵,用浮金章号往复独锁渡。”

  山盈受命而去。又传令与古树冈齐修营寨不动,留老弱看守,领军密过水泥渡,于束腰镇靠冈依林下寨,多张旗帜金鼓,有浮金兵过,归师勿遏,惟尾而驱之。待其行尽,即顺流出口逆上,赶奔品字城,帮助白交等。又传令何舟留何方楼守营,带二子分兵收复独锁渡以西城邑,一面报与岭上西庶长防备拿汤,一面传各营束装,待子直兵过,随后蹑之,诸将士遵令。

  半夜时分,巡军警报,鸳鸯不知多少军马出城。少刻又有报到,言敌人离营前二里总路口下寨河边。又报敌人屯扎于渡口。信恒禀道:“子直走矣。请速掩之,辎重可尽得也。”

  客卿笑道:“彼以二军分踞于路口、渡口,盖虑我掩之耳。必是先锋,击之未便,然彼恃此断不夜过,定在明晨始安然而走。子直虽无能为,其将士犹多子邮所亲教者,勿得轻视。将军欲见功,即领兵五百,由下渡过河,伏于梅坪近处,待子直行过,从而趋之,梅坪可复也。”

  信恒答应,带兵过河,天已大亮,于绣草墩隐匿,不见动静。守待半日,始有敌兵结队而行,步骑约万余人,徐徐过荆信恒蹑至梅坪,守将蒙供远送子直,营内无主,见敌兵到,俱乱窜四散。信恒不劳只矢占了梅坪,就便扎寨。蒙供回到半路,遇见逃脱的军士惊慌奔来报道:“将军送子大夫离营后,敌兵杀到,诸人不能抵当,都逃散了,小的特来报信。”

  蒙供听得,惊讶无措,后面接踵报道:“浮石将官旗上现出‘信’字,定系原日鸳鸯城守将信恒。”

  有军士道:“信恒好生了得!将军幸亏不曾逢着,作速走罢!”

  蒙供转马出山,加鞭数次,到得营前,浮金主同大军俱已过渡,只有子直勒兵严装,见蒙供道:“先领所贶,当请回坪,如何又来?”

  蒙供道:“小将护送之时,敌将信恒随后袭占梅坪,小将原欲攻夺,奈军士尽散,独力难支,是以特请大夫发兵。”

  子直惊道:“尔还不知信恒的厉害?岛主有命,令各处将士归国,今大军已行,众心思家,还要梅坪那个荒林做甚么?可同我过渡去罢!”

  蒙供听请,如同接得赦文。

  子直出营,正欲上船,只见纷纷残兵络绎而至,看时,却系所保举同桂新守青草城的副将贾邕。慌问道:“桂新何在?”

  贾邕道:“敌将何舟杀到青草,小将意欲护主上回国,桂新不从,城内民变,开门纳何舟兵将,桂新被杀,小将见势孤弱,只得还营请命。”

  子直命同蒙供为殿军,自率将士渡毕,再用缩地镜看对岸,犹有百十军士带着辎重,便令贾邕道:“可放船渡来,协守独锁城。”

  贾邕去讫。

  子直领军前进,将到束腰镇,忽有鼓声,急令屯扎。探骑探得鼓声发自林中,且有旌旗招展,子直道:“这是疑兵计,且拔营齐进。”

  过葫芦卡,闻得人声嘈杂,鼓声又起,回看却系一彪雄军,如飞追赶。子直慌令辎重车仗快走有赏,军士挤压而行。道狭人众,纷纷跌落两边深涧,车坏马倒,沿途堆塞,俱不能进。钱锐翻倾涧内,头碎腰折而死。蒙供勉强挨到后面,看那敌将,却系贾邕同着军士。蒙供道:“这兵将是何处的?”

  贾邕喘得半字也说不出。子直亦到,贾邕始吐声道:“先时对岸将士并非本国的,乃浮石山盈领军假装着。渡上独锁城,就脱去外盖杀将起来,小将亏得坐在舱中,这些军士都是逃过河的,闻守将马象已被砍死,若非将船收泊东岸,山盈已赶上了。”

  蒙供道:“闻彼能于水底过得五七昼夜,手下精兵又多,岂愁无渡!”

  子直道:“不管他!先使飞骑报上百结关,我们且到前面入隘安营,明日再行。”

  军士得令,缚车扶马,行到岭脚,辎重俱进结内安宿。令蒙供、贾邕屯扎于口,次早陟行进关。

  忽闻连珠炮响,举头望见外面峰间俱排列着敌兵。守将席乔道:“主上原欲驻扎于此,因见飞炮打损女墙,惊惧,过洋于交纽关驻扎,留令箭命大夫守关。”

  子直忖度:“岛主兵多将广,尚且难敌,叫我镇守,实在好笑!”

  强勉应道:“这里得之非易,胡可轻弃。然须将所失品字二城收来,气势始通;如取不回,则系绝地,粮饷何由而至?”

  席乔道:“大夫明见,小将请发付兵马,往复二城。”

  子直道:“尔去,他们哪肯出力?待我统领诸将攻打取得,然后着尔等分驻可也。”

  席乔低头退下。

  子直当日见炮声不断,寝食难安。次晨令所带军士车仗尽行下岭,逾陵越阜入得品字中城,问守将蒯完道:“三城如何失去其二?”

  蒯完道:“左城初为敌人所袭,右城贡盈素知白、樊二将不睦,当得大户送款,请为内应,贡盈邀复左城。小将疑其有诈,劝毋轻听。贡盈恃勇,黑夜领兵前往,到得濠边,并无动静。贡盈令军士过吊桥,梯肩而登。忽闻梆发,牡火齐明,箭如雨点,军士多被射伤。贡盈情知中汁,连忙奔回,到城门口,只见樊理自内杀出,贡盈欲投中城,半路遇见白交,拚命冲脱,过洋去了。右城因此亦失。”

  子直道:“左、右二城不复,中城岂能安枕!明朝汝领劲兵三千取左城,贾邕领劲兵三千取右城,蒙供兵一千于洋边往来巡察,蒙新、冒德领兵二千观势接应。”

  五将得令,次日率众齐出。

  蒯完往左城,诡对将士道:“诸公皆冠军所亲爱,今樊理、白交乃劫冠军者,我素欲绑戮之,恨无帮手,今得诸公复仇之志聚矣。”

  将士闻言泣下道:“敢不竭力!”

  蒯完又道:“白交系浮石有名猛将,只可计擒,难以勇敌。今将兵分作三阵,亦如品字形状,旁两军结降勿进,待我领中军入战,佯败诱他前追,两军自后截杀,我回军共围而击之,蔑不胜矣!”

  将士依令排成三阵,蒯完率众左城下,白交领兵一千驰出,蒯完迎斗数合,实抵不住,转马奔走。白交素知蒯完兵弱将怯,虽见两边有阵,哪里在意,直追过来。二阵环合,蒯完回头围裹周密,困于核心。白交左冲右突,腿受四枪,背着两箭,所带军士俱被重伤,终莫能冲溃。白交惊道:“蒯完何大变若此?系我欺敌,自取杀身。”

  正在危急之际,忽见雄兵自东南如飞而至,却系浮石的旗号。当先五骑,奋勇加鞭杀入阵中。浮金分兵迎战,蒯完指挥军士,不防流矢射到,穿通两颊,滚落尘埃。将士舍白交,火速抱起,扶于马上保护而去,浮石兵将亦回城。

  这救白交的乃系齐修,因奉令逐过浮金归师,即星夜出口溯来,风顺水便,直到岸边,恰好遇见相杀。

  再表樊理在右城闻得擎鼓,登城观望,见贾邕领兵杀到。将士欲出迎敌,樊理道:“其初至,锐气正盛,且缓以待其衰。”

  贾邕见闭门,只道樊理法战,拍马濠边,往来驰聚,叫骂不休。墙上将士个个愤怒,樊理持弩道:“我为诸公酬之!”

  亲自发机,贾邕同马齐倒,却系射中右腿,余劲并入马腹。将士开门抢夺,已被浮金救去。樊理掩杀一阵收军。

  贾邕右腿受弩箭穿,左脚又被倒马压折,呻吟不绝。子直见二将俱伤,心内好生忧懑。蒙供缴令报道:“巡至下渡口,获着大舰五艘。”

  子直道:“汝可领将士登舟泊守。”

  又见席乔奔至,子直惊道:“百结关想系失了。”

  席乔道:“自大夫离后,金城昼夜两边攻击,大炮将房屋击碎,兵将莫敢拒御,彼便拥入,军士皆逃,小将难以独守,只得退回候令。”

  子直想道:“百结关既失,这系孤城,岂能存立!”

  乃修书过洋问郎福厚,一面尽将所蓄带上大舰静待回信,以便归国。探骑飞报:“浮石金城得了百结关,又同信恒合兵杀奔品字城东。”

  子直与蒙供道:“幸亏见机得早,不然亦受围困矣。”

  又有马报:“左、右两城俱屯兵于濠外,金、信二将围打中城矣。”

  子直令将渡船收来,同开到洋中下锚。当晚接得郎福厚复札,大略言:岛主怒甚,连他不知将来何样,足下须自斟酌。子直大惊道:“泰山崩矣!”

  欲往浮石投余、包。蒙供道:“不可。罗多材为浮石所获,或供出余、包招兵,彼等尚难自保,焉能顾人?闻双龙边岭峭如壁立,东西两口有九区八十一湾、三十三天等名目;天印四面悬陡,洞门夹道,皆是奇险,当往二处暂时躲避,以视机宜。”

  子直乃令各舰转舵向南。

  再说客卿令信恒去后,次日午时探马报道:“敌国兵马尽过渡去。”

  少刻又有探卒报道:“渡口路口营寨俱拔归鸳鸯。”

  客卿与裨将权弘等道:“子直细软俱行,粮饷仍存于此。兵少而精,城坚而险,食用足备,人心合齐,未可议也。”

  又有探马报:“芰头城百姓推老将娄嘏为主,杀死浮金守将阴昂,敌兵俱溃,娄嘏改易旌旗,使役禀情号令,随后当至也。”

  又有探马报:“青草城百姓见何将军到,争开城门。何将军斩了浮金守将桂新,安民抚众,又引兵他处,收徇左右。”

  探马纷纷报到,或是杀死敌军,或是敌将惊惧逃走,或系百姓见本国兵到出迎,或系临阵斩将,或系攻破城池,陆续不绝。未曾两日,独锁渡以西州邑数十俱收复了。客卿亦随地选偏裨把守。

  第三日,何舟同二子到营缴令,客卿令何舟率何方楼,领裨将八员、兵三千,靠云平岭下寨,以保护各处而防金汤;何靛、何臯随营听令。又命权弘守青草,桓槎守溪敕,调杨初守鹭鸶,何舟臂膊稍好,可守芙蕖,俱受何舟约束。又使稽成守水蛇渡。再拔寨过河,到梅坪带信恒同渡独锁。

  次日上百结关,金城的牙将宗政、公观于岭头迎接,禀明:“得关,金将军实时往攻品字城。”

  客卿登带星峰纵观,西去紧接云平岭,东望浮金,诸峰峦隐隐可见,忆念故土剑阁黟山,好生伤感。回关进兵品字中城,金城、齐修等参见。客卿令众撤围,请主将回话。城内贾邕、蒯完受伤,不能登埤,原守相默年耄发痰,步履维艰。客卿待过多时,见无答应,便令队长与谯楼上将士道:“主将已去,粮饷不多,况孤军悬于绝境,有燃眉之急,乏救援之兵,岂待智者而后知万难守也?今与汝大众约:欲归则备渡船以待;不欲归,则离二百里洋边有城,其名涛山,可移屯于彼处。如畏言归又惮移屯,而此城为本国往来要道,势在必复,唯诸卿谅之!”

  谯楼将士将这篇话报入衙内,相默与贾邕、蒯完道:“仆本安闲居家,忝与郎大夫瓜葛,因此缺美、俸重、事简,使出受任。仆素不知笔如何捉,箭如何发,今危迫之时,只得直道其行与止,请二位将军定夺!”

  蒯完道:“隔洋单城万难久守,但去又恐被邀截。贾将军主意若何?”

  贾邕道:“蒯将军所见极是,此刻实无决断。众将士中多有闻冠军谋略者,可问彼等参之。”

  蒯完道:“是也。”

  出来询访,当有队首侯功答道:“将军欲守,则与城俱碎;欲归,则结阵而渡。兵士唯令是从,何敢有二?”

  蒯完道:“留是万不能留,渡又恐其截劫,是以犹豫耳。”

  侯功道:“这就容易了。与其坐令待毙,易若渡而于死中求生!”

  蒯完大喜道:“贾将军所见不差,片言决矣。”

  回对相默、贾邕说了,令众军结束,次日起程,使侯功到浮石营中回信。

  侯功进营,趋上叩头,客卿命坐,问道:“来将云何?”

  侯功道:“敝邑不幸,忠侯同朝。寡君明人之恶而暗己之恶,兴兵又自折其股肱,以致功业败于垂成。今蒙开导,二三子咸愿归国。敢假渡以济,愿将军无斑!”

  客卿道:“事以信立,今爽约于诸将军,他日出言,其谁肯听!”

  侯功拜谢回城,复请蒯完先领二千兵士上船。派定,相默、贾邕上车,共八千余人,齐出渡洋,回到浮金埠边,先报明,与守将验过兵符,始放上岸,进交钮关待罪。

  浮金主召问来历,又问:“子直何以不见?”

  蒯完道:“于大夫前已同蒙供等回国矣。”

  浮金主令查望远楼,将官奏道:“昨日有数艘陆续往南洋行,不知是子大夫否?”

  浮金主问郎福厚道:“子直逃往何处去了?今浮石已二路袭入腹中,兰花岩虽亏相国夺回,而天印遭焚,半桅不返。浮石客卿、金城、信恒屯于品字,意在渡洋与二路相应,若轻去此,龟息城以西非国家有也。寡人视关外南有山名曰堆甲,北有山名曰兜鍪,皆险峻难攻,应分兵屯扎,以成犄角。诸卿谁为寡人守之?”

  裨将时务达道:“微臣愿死守一山。”

  郎福厚思道:“岛主宠爱近日渐衰,烛者几乎素又与我冰炭,子直、罗多材、钟受禄、单凤、稽成、钱锐及后各城守将皆我荐进,今败者败,降者降,死者死,我何颜立于朝上?前曾寄顿于石犴,今何不借名守山,好则可以邀功,否则潜往双龙,水途亦近。况先已令心腹回家,嘱军小心赴双龙,见机潜逃,可以无忧。”

  当下,浮金主复问道:“二山须二人同守方好。”

  郎福厚应道:“微臣愿死守兜鍪。”

  浮金主喜道:“二卿可各带兵三千,分驻南北,寡人无忧矣!”

  时务达奏道:“事关犄角,实属紧要,郎大夫恐不能亲当矢石,斩将摧锋,愿主上另选良将,留大夫以备帷幄。”

  浮金主道:“良将何人?卿试举之!”

  时务达道:“微臣所知,杨善可用。”

  浮金主勃然道:“营中大小将官奚止数百,竟俱无用,偏偏注意于不在此处之少年杨善,诚寡人所莫解!”

  郎福厚领命挑选,时务达亦只得带兵三千往堆甲山去。

  再说客卿自浮金将士渡洋后,入城安民,休息三日,令金城镇守百结关,驻扎品字城,遥为声援;令信恒为先锋,领兵三千,何靛、何臯各带骑兵五百,同先渡洋;自带诸将士随后而进。

  信恒得令,见系正西风,便把十只空船多插旗幡,联成一片,扯起帆篷,乘夜前驶。将到东岸浮金水营内,矢炮齐发,风势愈猛。将士大惊,俱退归陆寨,并力发炮放弩。及停止涯边,方知俱是空船,全营夺气。少刻又如旧驶来,只道系前番故计,狐疑观望。忽见舱中跳出军士,持盾使刀,如飞腾跃。

  连忙阻拦交架,后船又至。步骑奋勇齐登,杀得落花流水。客卿安然上岸屯扎,信恒等收兵回营,参见禀道:“适擒得敌军审问,浮金主仍在交钮关,命郎福厚、时务达分守兜鍪、堆甲。”

  客卿道:“谍得浮金前日使郎福厚守兜鍪,福厚尽选锋锐以从;使时务达守堆甲,将士俱属派拨。今路道崎岖,我若前往,则这两路兵冲截为患。必须取得一山,然后议进。”

  信恒请道:“小将愿往。”

  客卿道:“兜鍪兵虽精,然无足虑,将虽庸,急取却难。时务达先授偏厢将军,因远郎子而降为裨将,其志略已见一斑,况系烛相国所甄拔,定有过人处。幸其所居之山隘而险小,兵非精练,攻取较易,舍之则为害兹深。我意取得时务达,郎福厚无能为也。”

  信恒等齐声道:“客卿高见,小将等侍候。”

  客卿令甘淡同游光、雍伸领五百军士扎寨于路口,以防郎福厚救援。令田受禄、何臯、蒲倜、班伟各带军士三百,分头小心上堆甲;龙街领军士一千,伺察有先得路者,赶紧接应。诸将遵令而去。

  却说时务达领兵三千,令多负粮饷,到堆甲山。履视团回俱系累累迭迭的大小峰头,无可安屯之处,惟半腰平坦,乃筑石垒,派军士分班轮守。又置队于山顶瞭望,见浮石军马过洋,杀散水陆士卒。安营方毕,即分兵四路奔来。副将便令抛石发木,时务达道:“非六十步内,毋许妄用。”

  恰恰何臯先到,将近壁垒,梆声响处,滚木石块充数打下,何臯令军士躲避,自挺长戟在前挑拨。无如愈拨愈多,转身不得,竟被积压而死。三百军士却俱逃脱,回营报信。田受禄、蒲倜亦受伤而返。班伟绕近寨前,门忽大开,一将领军使耙杀出,班伟让于宽处,二合刺死那人,便赶杀人。又见一将挥鞭迎到,班伟接战,抵挡不住,渐退林边,为树根所绊,手内金枪稍松,来将双鞭盖下,遮格慌乱,脑碎而死。先使耙被杀的,系浮金大将陈彪,后用鞭击死班伟的,乃时务达。龙街先知班伟已得路途,领军随赶抢山,恰好逢着败军。龙街不顾,仍然争上,无如木石难当,只得退回。

  客卿惊道:“何物狂徒,伤吾两员健将?”

  因细问山形寨势,晚间呼何靛、郭昱吩咐道:“时务达筑垒于半腰,顶上自设有军瞭望。何靛领虎翼军百名,趁夜于后暗袭山头,将敌军士尽行杀死,取其衣甲,假作了军。若见有兵取山,时务达出寨,即衔枚奔入,挡住归途。郭昱领狼头军三百名接应。”

  二将得令。再使信恒领军士五百名,带裨将游丸、苍敏、储杏、宫靖由西路上山:“天亮时到垒边讨战,彼迎缓迟,愈须防之!”

  又令原峤、翟授、瓢晟领兵仍于旧路,择可避木石处屯住:“见信恒胜,无庸往助;若不能胞便向前夹击。”

  诸将各领令去讫。

  信恒晓时到山,使军士加餐,稍歇再行。及到垒前,见旌旗齐整,却无兵将应敌。信恒也使众养息,轮流大骂,敌人亦不答应。及至下午,突然炮响门开,雄兵飞出,时务达当先。

  信恒使双戟迎斗。二个战到酣处,忽闻发喊,时务达知系有变,撇了信恒赶回,垒内将士纷纷逃出。正是:逃营叛主恩何在?去国登航势亦穷。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二十一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二十一回

  鹿角车毙骁骑取胜 蜂房卵毁屯积成功

  这回单说童体仁差喜达报捷去后,同石犴等率领军土到柘藤林。铁鹞奏道:“木石丛杂,难于力攻。”

  童体仁道:“既来此间,断无罢理。果不利于骑,何妨步战?”

  说毕下马,当先杀进,铁鹞带众尽行跟随。只见一将缓辔徐来,却系茅游领着兵卒,挺鞭叫骂。童体仁、铁鹞迎上,茅游渐退。童体仁加紧向前,茅游弃骑诱陷重地,暗号照应,埋伏四起掩截。石犴在外鸣金,童体仁杀回,铁鹞紧紧保护。无奈柘藤枝条碍手绊脚,钩袖挽袍,虽然溃出,各人俱受有伤,领来将士,只逃脱十余名。童体仁懊极,与铁鹞道:“不听卿言,致遭败阵。”

  铁鹞道:“明晨全军俱人,分布各方,然后逐杀。”

  石犴道:“终是彼熟我生,有损无益。”

  铁鹞道:“然则何从取胜?”

  石犴道:“岂未闻夫深林茂草,火而伺攻乎?此已叶落汁枯,焚之甚便。待风生发,由上燃烧,可不费力而破塞。”

  童体仁、铁鹞大喜,安排硝磺物料以待。

  自晚至早,又系薄暮,偏偏无风,童体仁急得暴跳。及更鼓时,忽听树杪有交击之声,出帐审视。石犴道:“势可候矣,请命定夺。”

  童体仁道“贤卿速为调度。”

  石犴令三百军士持具趋北,分头放火,使铁鹞领兵五百名保护。须臾间,风力紧急,烈势猖狂,光明照耀,枝柯皆似珊瑚,西南半壁满空烟焰。到天大亮,风声更猛,火势反衰。却因林木自北而起,复折向西,将自北而南的毁尽;折过西边的,因风反背,便即灭熄。童体仁犹欲令军士复往燃烧,石犴道:“火焚藤柘,原为碍路,今已去了十有余里,速治余桩,尽够驰逐。”

  童体仁依允,使铁鹞另带二千军士前往平治烬根,令石犴仍回巡视所得诸城,令诸将士准备收拾马匹,以便攻取。再说茅游知双龙纵火,连忙率军士扑救,奈已通天,万难遏止,因退出,屯于炎威不到之地。天明欲仍依林而守,忽见将官飞马持着刻箭道:“奉王镇军将军之命,昨望半壁通红,定系敌人焚破柘藤,形势既失,可徐退归,毋得违误!”

  茅游遵令回乌枫岭。行近石子冈,见王之华列阵于顶,慌着营前请罪。之华道:“非汝之过,乃我欺童体仁恃勇不知谋略所致。若先以精兵暗于上风旋转保护,有寇近林,即出而旋夹冲杀之,彼安能得志?今令蔚然、饶拱备办要件,汝所领之卒劳矣,不必候战,付晁照带往后边差使可也。”

  不说诸将遵奉,密地安排,却说铁鹞整整费了一天气力,方将焦根除尽,开出道路。童体仁令诸将次早拔寨都起,铁鹞在前为先锋,自己押后为应援。铁鹞驰进,见当道石子平冈,约高五七丈,上有军马屯扎。来到下面呼道:“柘藤林险隘尚为我夺,今这低坡何能拒守?莫若速速归降,断不薄待。”

  当有犀利携枪策马应道:“汝等远离巢穴,如鱼游釜中,犹敢出此大言么?今拿住汝这狂妄鳞畜,碎尸万段!”

  原来双龙岛人最恼的系骂他鳞畜,铁鹞闻得二字,咬钢牙举抓狠击。犀利挺枪战过五合,抵当慌忙,茅游舞鞭相助,方才敌住。又斗十余合,犀利发枪,中铁鹞左腿。铁鹞左抓架开鞭,右手飞抓击到,犀利用枪隔落。抓力凶猛,打碎马头,一齐倒地。犀利左腿为伤马压住,急拔出来,不妨铁鹞坐骑近前张口咬住脚肚,犀利收枪狠刺,那马闭目弭耳,皮如钢铁,枪无人处,摆项摇头,将肉连靴咬下,犀利痛得拚命乱爬,幸亏铁鹞单抓不便,且为茅游缠住,犀利因而得脱。王之华望见童体仁又到,鸣金收兵,芽游回冈。

  童体仁见铁鹞腿上着伤,又失去金抓,大怒,当先上岭,王之华使锤迎敌。二十余合,童体仁转顾,人马俱倒在冈麓,跌的跌,爬的爬,不敢恋战,旋骑下冈。王之华令勾枪队奋勇捉拿。原来此马虽浑身生成铁甲,喉下蹄中却系软肉,浅草平沙驰逐比风更快。今石子冈俱系大小磊磊石子、石块,小者碰得脚痛,尖者戳入肉里,所以尽倒。童体仁骑的,乃系龙种,身强力大,四蹄用金裹锌,驰驱无异。群马力小,裹钉即不能行。当时,童体仁见捉拿兵士,复上冈赶杀,将士卒尽行救回。勾枪队护马三十余匹缴令,王之华见与本国产者微异,又反复细看,蹄形似鹅鸭掌而厚,当中肉白如脂,项下莹润如玉,二处俱绵软,浑身鳞甲坚似金钢,大小齿牙利如锥刃。之华道:“果与志册相符,沿边居民每年受害颇众。此种恶类,宜尽除之。”

  令茅游领军士搬往后山熬油,收贮备用。

  这边童体仁无法过冈,飞召石犴来计议,自领兵将在平地诱敌。上边军士排列坐着不动,百般笑骂。童体仁大怒,令诸将步行登陆。浮石军士随取石子乱击,百发百中,打得血流肢痛,莫能向前。童体仁愤极,加鞭奋冲数次,俱为飞石击回,无法可作。气懑了两日,石犴方到。原来石犴巡视城邑,一面差使回岛收马,闻召赶奔营前,恰好马已尽行带到,共八千余匹。

  童体仁将不能过冈的话与之商议,石犴跨骑左右看过,命军士各具布袋,盛沙土五斗,即刻交割。军士得令,纷纷将粮饷囊橐,撬掘沙土,装满交割。石犴使搬至冈边,解袋倾出,自下漫上,填造大路,须臾便成。如何并无阻拦?却是先时,王之华见有将官,看过去后,敌军携囊取土,早知系为填冈而设。因令军士退后,离岭五十里下寨。蔚然、饶拱、晁照、茅游俱来参见,王之华问道:“二事俱齐全备?”

  蔚然等道:“今日方了。”

  之华道:“蔚然、饶拱各须骑兵五百,分伏岭前,闻炮齐起赶逐掩杀;茅游、晁照各领巨斧兵五百,退于岭下二里外红叶林左右,结成方阵。”

  四将去讫,自领五百骑兵屯于营内养息。

  果然,童体仁等将路填平,长驱而至。王之华弃营往后退避。童体仁骑快,当先赶着。之华舞锤回斗数合,得空便走。童体仁追及,旋斗五六合又逃。如此数次,加鞭驰骤,入于两方阵之间。铁鹞、石犴领骑兵如潮涌到,奋勇摧打。忽闻子母炮声,地下呼呼隆隆,一片响动,马俱不行,两边山坞内,尽系欢呼之声,那知多少人众抄出赶来。石犴恐怕中计,慌令鸣金,大队转骑,齐声发喊。

  石犴倒栽地下,军士走的走,爬的爬。再看马时,或左或右,一蹄陷于土中,搀扶不起。铁鹞与兵将俱系徒步奔出,童体仁拦杀抄来的骑兵。铁鹞见失却石犴,复冲人阵,极力救得,命健卒抬行,自己跟随保护。不防茅游、晁照两旁掩来,俱系巨斧,凶猛莫当。铁鹞喊道:“诸将速石夺路,有我断后。”

  且战且走,遇得童体仁,合着恶杀突围。虽然出阵,奈军士失去三千有零,逃得命者,又俱受重伤。人阵五千铁甲骁骑,遭陷无半匹得返,石犴跌伤右臂,回过石子冈头,坐下歇息。童体仁叹道:“王之华是何等人,这般狠毒,拿住他时,定行碎剁报仇。”

  石犴取丹敷臂道:“胜败军家之常,毋得自乱,犹存未伤壮士六千,铁甲万骑,尚堪大战。惟令步军居前,挑地觅空,凡低凹之处,掘土随而填之。

  且探彼原兵只余三千,近日死伤亦必不少。虽闻接应,尚未曾到。我有精兵六千,此岭之势又非如我岛之东西口,双爪、双毫等处十分危峻,今令众分途而上,彼岂能当?再访得逾岭无多路程即系上石林谷,过去直行二百余里均系坦途,袤延二千余里沃壤,惟平冈小阜,浮金进兵,亦由其中而行。是我得岭得谷,则与浮金气通势连矣。”

  童体仁正在商议,忽闻石子冈后有风吹旗角响声。童体仁慌忙跨马上巅观看,却系王之华结阵在下。童体仁大怒道:“王之华,汝欺人大甚!”

  加鞭挥斧杀来。铁鹞等只得起身同赶过冈。闻得鼓声大震,两旁拥出骑兵,圈裹拢合。童体仁战住王之华,铁鹞领着残兵突阵,三番五次,哪里冲得开去。甩抓打一骑兵下地,翻身跨上,又抢匹马与石犴乘坐破围。童体仁始终勇猛,撇掉王之华,引领败卒奋勇砍杀,数出数人,只救得石犴、铁鹞,余兵尽被伤倒。三人狼狈奔归古岸。

  王之华回岭,诸将各报获功,所得军装器械无算。王之华道:“敌人虽败,尤有军马,定然只行前来报复。”

  辛熬道:“又是竹筒内送命也。”

  之华道:“不可。先因其初至而用之,今彼已知;岂可复恃?须另易他法,始能济事。闻说乌枫岭之旁有二谷:右名荫谷,谷内广产大竹;左名肠谷,谷内广产鹿角木。之华早令饶拱取木造车,蔚然截竹为筒。车系四枝交搭,简系五个攒成。削竹为签,煮以麻药,安置筒中,于岭前多方挖土埋好,上用硝磺拌煮细索,十字牵连捆扎,覆筒口上。复将速药走线缠绕。诸索结总于药匣之中,上盖大竹叶,微加浮土,人马往来无损,惟诱敌骑入于圈内,掣动机括,总结匣内铁轮行转,触石出火,药燃结焚,走线散开,顷刻通盘俱到,筒口硝磺线索毁去,筒上空虚,马足易陷,遭签尖刺着,药性窜行于筋络,自不能动。所以童体仁领进阵之五千骑无有脱者。”

  当下李熬道:“用何法败他?”

  之华令蔚然将演车军士召来。只见推出小车五百辆,俱系两竿单轮。两竿前端横钉孔木,中竖短竿,上系布囊。两竿上交叉坚钉鹿角木四枝,锯开木梢,各用银藤锋镞嵌合扎紧,短竿囊内便贮香料。令二士为正副持猫竹弩,带短兵,挟竿而前,二士持矛戟随之,聚散起伏,偏凑斜迎,直逢仰接,无不便利。未出,则士居车前;既阵,则车为士蔽。教习已成,俱依法则。乃令安息养力,所以闻呼立刻齐集。

  当下柘藤林探马报:童体仁大军已出古岸城。茅游道:“童寇必尽其精锐,穴巢自虚,可袭而复也。”

  之华道:“古岸遭贺德涂炭久矣,今匪众虽俱来,民畏其法,见我兵弱,必代固守。若密袭之,是我戕民也。况现兵无余多,多分则此处不足用,少分又不济事。虽似奇功,有这两层,不可得而为也。汝今率百骑,各带枝帚并竹筒两个,将前所熬马油拌熟料装一筒,一筒盛油,封固,绕石子冈柘藤林之南,过西冈之东,到古岸城下寇马篷内,将料引出,令军士分抛饲之,用竹枝帚将油细细遍洒于各马身上,务必均沾,勿误。”

  茅游得令回去。

  石子冈探卒又报:“童体仁大众已离柘藤林矣。”

  之华令将士饱餐毕,徐徐下岭,令蔚然、饶拱管阵,自带辛熬、晁照立于军前。只见铁鹞当先领兵扑地,随后甲马浩浩漫漫杀来。晁照使两口宝剑骤出挡住。辛熬见铁鹞抓法紧密,舞动狼牙棒赶上夹攻。童体仁又到,之华接着。战过五合,一声锣响,阵分两半。之华架开斧,拍马同辛熬、晁照奔入阵内。铁鹞也跟着闯进,只见兵齐退,却露有许多枝枝桠桠 物件,昂然疾趋。童体仁举斧狠劈,怎奈此木质柔性坚,遇软则硬,遇硬返软。所以随斧上下,凭抓往来,劈不断,勾不开。童体仁怒得无法。石犴后队兵到,使长枪居前,勾车冲阵,令军趋左右袭岭,以诱分散。童体仁大喜,命石犴、铁鹞袭岭!自提长柄利斧,领军攻打。

  只见对阵亦解释开来,或十或五,屯聚为队,或前遮或后赶,或横截或斜迎,如群鸦弄风,浮萍逐浪。童体仁鸣金,石犴、铁鹞回军,东追西逐,引得人饥马饿。车复合拢,车在兵后,兵随将击。童体仁等三面攻取,又闻锣声,阵便排列,兵退入内,将亦奔回。忽有阵阵香气扑鼻,引得铁骑举头张嘴,不肯驰骤,却系轮前竿上囊内贮着熟料。群马仰望着竿,腾奔想吃,多有将兵掀翻跌下者。忽然炮响,弩箭如蝗,箭身细微,遮隔不及,透甲洞背,中者立死。群马奔食,自将项下软肉露张,车兵即使鹿角锋梢迎刺,犹如穿絮,立即倒地。士遭弩毙,马受锋亡,片刻之间,数千精卒铁骑纵横尽丧,只剩得童体仁、石犴、铁鹞三匹退走。之华领将驱逐,石犴先奔。

  童体仁恨极,挥斧恶斗之华,辛熬、晁照双战铁鹞。杀到酣处,辛熬猛棒盖下,铁鹞仰闪,打中鞍鞒,力重钉深入木,急切拨不得出。铁鹞一抓击到,辛熬急躲,双手摇脱棒来,借势自下挑上。铁鹞右抓方扫晁照双剑,左膊为狼牙棒勾住,慌收右抓打来,击个正着,辛熬脑裂而死。晁照双剑并下,铁鹞右膊亦为砍断,负痛而逃,马忽陷入索圈,绊倒在地,军士齐上擒回。童体仁见铁鹞遭缚,难于救护,只得败走。之华也不追赶,收兵回岭。茅游缴令禀称饲洒已遍,晁照绑得铁鹞报功,之华令用槛车槛好,具文申报,解往云平岭。查点折了辛熬,嗟咨不已,令将士殓埋,然后休息,以便收城。

  再说童体仁赶上石犴,回到古岸,见群马在坡上打滚,童体仁道:“居篷内的这多兵卒将士为何不来接应?”

  石犴道:“莫非兵败逃散了。”

  正在疑惑,已到居篷,但见尸横满地,一人全无。体仁大惊道:“旗角已无,谅难久停。”

  忽探子报道:“浮石之兵来围古岸,只不过六十里了。”

  石犴道:“臣早知浮石之兵必来。今此城兵少,实难久守。不如弃城回双龙。”

  体仁道:“费去若干钱粮兵马取得此城。”

  石犴道:“兵粮不足,万不能守。若待兵临城下,虽欲去不可得也。且弹丸小城,弃之亦不足为吾轻重,又何必念念于此哉!且双龙乃根本之地,万一有变,则无家可归,而贻笑于天下矣。”

  体仁道:“卿言亦是,我当思之。”

  次日平明,即召石犴问道:“浮石之兵若何?”

  石犴道:“探马报,只隔卅里了。古云:当结而不结者,愚人也。今事在燃眉,而优柔不结,此取败之道也。况双龙,根本之地,岛高城固,粮草丰足,兵民用命,内修政治,外结邻国,即世仇可复矣。”

  体仁闻言,一跃而起曰:“卿言是也,吾心已结。”

  遂下令:“双龙人马一齐起行。”

  复问道:“我此行,心实不定而难安,卿将何以告我?”

  石犴道:“而今急也无用,只有归国招募兵将,结约诸岛,令现在各城头目速回双龙,臣往浮金营前报讯,说彼分兵,取岭复仇。”

  童体仁道:“惟有如此。将所存粮散给百姓,使传令于各城。”

  石犴道:“我们在这里有威无恩,不可久留,恐遭暗算。”

  童体仁大恸。石犴自炊进膳,君臣饱餐,痛哭分别。

  莫表童体仁惶惶归岛,再说石犴次日至大树谷,闻得前面音声繁杂,便勒住马,意欲潜避,已为来众看见,发喊跑到拿住。问道:“你实说,系哪里逃脱的?”

  石犴见有三百余人,都戴浮金章号,便放下心,答道:“我乃双龙岛将官,只缘兵败,住浮金请救,未识诸位将军驾过,触冒罪甚!”

  那为头的笑道:“你无庸徒劳罢,我们都属浮金将士,因为邪臣谤杀大将,是以思想:便血战成功,俱系奸党受赏,有奉承未到之处,立至死亡,莫若哲身远祸,五千余人一时同散。浮金将士自顾不暇,安能救汝?”

  石犴道:“既到这里,也须前往,方能复命。”

  为首的道:“你必要去,但恐有伤性命。今索性相赠小旗一面,遇似我们形状者,即持交验,彼自宽释勿害也。”

  石犴受旗拜谢,南行两日,到独锁渡东岸,言明来历,将士押送过河,进营朝见。浮金主问清事体,吁嗟不已。石犴退出。

  忽有国内急报,浮石通明关龙逊父子袭人丹凤,欲计取龟息,为相国所觉,获得敌将。浮金主大惊,视郎福厚道:“浮石用兵,可谓神速而兼鬼蜮。前时截劫冠军,枭我白额虎,随袭品字左城,窥探百结关,今又暗人丹凤。南边地方城池尚不知如何。前营罗多材众散,为民掳降,钟受禄之兵回复叛走,钟受禄又为盗所杀。若冠军在,何至于此?今双龙全师尽丧,天印虽屡胜,然亦安能独存?往日功劳俱成灰烬。应即召子直等早同归国。若百结关为敌人所夺,我国君臣士卒皆无生路矣!”

  道犹未了,又有双敖谷紧报,浮金主惊道:“噫!粮草休矣。可取报文进览。”

  且说这双敖谷在金蟹山前,两山交抱峙立,如二敖之状,故名双敖谷。中间宽敞可以堆积。因其山势险峻,包藏周密,前有曲港通洋,便于搬运,故将粮草屯在其内,令正副将官三员守之,防备严紧,并非懈担无如神算出奇,超乎意料之外。所以遭焚,乃不知火自敌纵。且听从头叙来。

  山盈当日在云平岭受客卿吩咐,于后帐柜内领得包裹,见封条写道:“付山盈到思神港开视。”

  想道:“虽闻有此地名,犹不知在南在北。”

  暗令家丁访清了,收拾干粮,单身赶奔。

  次日,将晚行到住下,将包裹取出,揭去封条,打开看时,有个油纸包、四个鸡卵、一枝银藤杖——约长二尺四寸,梢上生成小眼,又有无柄斧头一件,却有纵横二孔,一个铁链扣钉。

  细想不解其意。将其装试,可以为锄,可以为斧。再将油纸包拆破,却系衣裤,首套上面,俱系彩画神纹,里面系浮金的字号。寻思道:“这系水具,又有斧头,定系因我善泅,使往独锁渡、交渡津二处劈船。其鸡卵何所用处?”

  委决不下,复将包裹等件细检,于首套内抖出单子,写道:水衣全制、银头斧一柄、蜂房自燃卵四枚,藏固小心,往双敖谷焚烧粮草,毋忽!

  看毕道:“我说此卵必有所用。但双敖谷在黄花洲对岸,乃浮金边界屯粮重地,势必严兵把守,如何焚烧得来?好难题目也!”

  又想道:“客卿算无遗策,断不致送我于死地。且毁去单子,收好各件,明晨前进,看事而行。”

  次日,路上却绝拦阻,惟见纷纷逃难百姓自北而过,俱称岛寇胜于恶神,放火抢掳,马要吃人,凶残莫当。山盈惊道:“双龙兵势如此横暴,自然占去多少城邑。”

  一面走一面想,忽有人抢上抓住胸脯道:“拿着你了!”

  山盈看时,十余兵士皆浮金装束,着实骇慌,连话也说不出。众军将包裹打开翻看,问道:“尔系甚生涯?”

  山盈见翻落号衣,陡然生计道:“实不相瞒,吾乃奉龟息城烛相国令,往黄云城云平岭窥探。”

  众军听见烛相国三字,便叫放手。又问道:“令干何事?”

  山盈道:“小于善放火,善没水。相国密令潜入浮石,得便逢库烧库,逢粮烧粮,逢草烧草。”

  问道:“烧得哪些地方?”

  山盈道:“各处守备严紧,限又逼迫,无便可乘。还要受责哩!”

  众军道:“烛相国最体量人情,真是十分提防!责却可免。”

  山盈道:“果如所言,受赐厚矣。”

  众军道:“今日闻得韩冠军回国,为人劫去,尔曾晓得么?”

  山盈道:“只闻罗多材被百姓所掳,却未闻冠军被劫。”

  众军慌问道:“罗多材怎样被百姓所掳?”

  山盈道:“昨于途间听得底里,尚须探访。”

  众军道:“惜乎不知其详。若说与我们明白,也系快事。索性告诉足下:我等皆因冠军遭谗激死,忿怒而散。若相国为将,我们俱归出力也。”

  山盈道:“众位正好同回归息。”

  众军道:“若是这般,不如不散了。”

  山盈道:“然则何以为生?”

  众军道:“既莫能服邪臣,又莫可降敌国,惟有分栖岩穴,彩草苗木实射猎以为生耳。主上省破,诛灭群奸,我等即归自首请罪。”

  山盈道:“诸公忠于王室,君相哪里得知!小人到都,遇便即将原委细禀相国,或者即召诸公,共御强敌。”

  众军道:“辜负盛情!相国虽深信于主上,冠军尚遭谗死,何况我等!佞幸在朝,宁终老于山林,断不出也”

  山盈道:“相国常恨此辈。今谤杀大将,兵岂能胜?主上悔悟,鄙夫定正典刑,自可相聚。”

  众军举手道:“但愿,但愿!”欣然拱别。

  山盈由青钱山这条路又行了天半,方到黄花洲边。远望茫茫,不知何处是岸。天色已晚,并无船只往来,乃将衣裤,首套穿齐,各物藏好,插着银藤斧,泳入洋底,直行前去,由浅渐深,半天时候,复自底而上。遇着坚壁碍路,冒仰细视,一带都如这般模样,想必是靠边了。便爬登岸,将衣裤穿好,再看时,却系个悬岩大石山,全无路径、只得坐下打盹。醒来天亮,往上望去,愈远愈高。坐的所在却系悬岩大石尽头,两边青草沙洲,并不见人,好生烦恼。忽闻隐隐有低昂歌声,观沙洲左右,俱无形影,抑扬渐近,转面看时,有数只大船连帮放将过来。山盈见景生计,招手高呼救人,船上只作不曾听着。

  山盈望得渐到坡岸,慌起身赶奔大嚎,那船始停住,问道:“尔系何处军士?”

  山盈道:“俺乃巡兵,因渡洋失足,泅到这里,不知属何地方。虽未丧命,腹馁欲死,乞诸位拯救,借渡过去。”

  梢公使水手摇过脚艇来笑道:“尔不小心,致坠水内,今遇我们,便是造化。各人俱奉有令,谁能此刻渡尔?好冒失鬼的话!须待公事办齐,顺带过去。”

  山盈道:“诸位办甚的事?”

  水手道:“尔有眼无珠么?今往双敖谷装运粮草,可速上罢!”

  山盈听得“双敖谷”三字,便如搔着痒处,喜得说不出来,忙跳落脚艇,爬登大船道:“蒙诸位救援,恩德必定负鞍以报。”

  水手道:“俱属本国同胞,哪个望报?尔可会唱么?”

  山盈道:“略知几何,恐不中听。”

  众人喜道:“逢场作戏,以消长日,哪个系徘优呢?你且吃饭,我们开行轮唱哩。”

  乃起锚拽篷,圈围坐下,指点板脚作句,你唱我和,此歇彼起。

  不觉沿洲放下三十余里,转弯又五十余里,方才来到港口,两旁各有营寨,中设截流铁网。运草军士持符进营,验讫,将官各出,向网边并港前后细看水花,方令松网。军士将绞关松下,铃铃当当,音声纷乱。那网俱系五寸长的铁条,两头扭转煅结,间安金铃,凡物触着即响,所以略加松动,铃当不止。各船过尽,仍旧绞起。又人二里多路,看两岸俱有木栏,空处只得四寸宽,其外帐篷牵联,又有木关截在港中,上面复挂铁网。见有船只,将木栏上锁开开,去管,去关门,放下铁网,各草船鱼贯进毕,即绞网上关上管。再看两边栏外,帐篷直到山脚。望见一条悬岩大青石岭,山盈道:“好条大怪岭!”

  梢公道:“这名金蟹山,那两座小山,名左敖、右敖,其内系双敖谷。尔先喊救处,即在此谷之后。”

  山盈道:“旋过来若干路?”

  梢公道:“后面转到前面,足足九十里。”

  山盈细看形势,果然似蟹。

  船到小山下,复斜入内,停泊坡前。两山各有石嘴,真似敖像。中间一片蓬松白土,俨如喷的浮沫。山盈随众登岸,到小山顶营内投呈文书。立时拨发粮袋草束,俱用谷内军士搬出,交与外营军士送至船边。山盈看那白土西,亦到高水闸栏,栏上接着铁网,左右敖顶各立有寨,中间山巅又系一个大营,四围俱系拦网。想道:“这般严紧,不趁此刻混进,却待何时!”

  便随众趋近寨门,再往里走,只见门内坐着两位将官,叱道:“拿下!”

  内外齐声发喊,数十把索柄挠勾齐乘搭住拖翻,山盈骇得魂飞魄散。幸亏军士认得,代禀道:“这系运船上的。”

  将官道:“如何藐玩法令?”

  山盈慌磕头道:“初次当差,望将军宽恕!”

  将官道:“尔不见告示字么?”

  山盈仰见门边悬着木榜写道:非本谷将土,过此限者,以奸细论。山盈方知原委,连忙抢地呼天,血流额破。将官道:“幸而足未逾户,不然,莫能原也。”

  叱鞭四十,逐出。两旁军士放下软钩捆起,责讫,推上草船。水手抱怨道:“尔如何乱走?若再进数步,连我们都不得干净了。”

  山盈浑身痛楚,倒在舱里,只是哼。

  痛定了爬到后梢,拿只碗,暗将防身护命的灵丹取置碗内,用杓柄捣碎,尿尿和匀吞下,钻入草中睡去。及至醒觉,全无痛楚。退出看时,船在洋中放行。众人正唱得热闹,见山盈,笑道:“打也打得凶,睡也睡得足。昨日晚膳,今早仍四处搜寻,想也饿够了。快来吃碗午饭好唱哩。”

  山盈答应,向前饱餐,又随众胡乱唱过几曲,已到品字城,停泊下来,寻思道:“从这条路回国要过各处关隘,倘或盘诘败露,岂非离虎穴入狼窠?不如仍转旧路。”

  见众人纷纷搬草,堆垛岸边,便向艄公道:“奉令机密,另由他途有事。重生之德,容缓图报。”

  艄公道:“已系下午,可再草榻一宵。”

  山盈道:“恐误限期。”

  拱手谢别,复往上行。天色将晚,想道:“奉令办公,微劳未着。庶长客宥官各处失城之罪,诸将皆建功绩,我独全无。归家既难对庶长客卿,更有何颜近同列,回乡里?索性复往,不幸死于敌人之手,也博个为国捐躯的芳名。幸而如愿,这件勋劳,谁人比得?”

  意思决了,就地趺坐,吃些干粮,连夜趱奔百十余里,又到黄花洲。四顾无人,将衣裤穿好,带紧首套,插着锄斧,看定东北,没人洋中。底下如昼,踊身观望,天却漆黑。乃浮卧,随潮顺淌。始信传说,凡是海底,天愈昏暗反加雪亮。今见光明,所以放心,仰面露身。又经多时,审视蟹山隐隐,却在背后,知系行过了,复审定泅回。忽然震动非常,沉落视去,乃系两个巨鼋,斗得波翻浪沸。远望有一死尸横在洋底,料道鼋因食竞,心中老大不忍。潜走近前,带住尸脚,轻轻拖向港口。又见荡漾汹涌,回看那鼋,争奔赶来,便将尸推往东行,挥锄以拒。

  只见铁网已在咫内。正想经过之策,不知那网大半竖立,有小半横铺水底,手忙脚乱,正跳得横铺的边索,觉得响动,铁网渐高,慌将尸首丢弃。跳出看时,那两只大鼋飞速追抢死尸,齐奔入内,网俱绞起。便乘空由下直向里行。又见网栏在前,脚下步步担心。此网却不比口头的止到底就罢了,无有一半平铺,却近贴于槛上,关栏大木,根根深钉入泥。空缝只有三寸宽细。看中间虽有关门,上下左右嵌定,莫能移动。听得说道:“网上拿得好大两个水老虎,可去看来。”

  山盈伏住。及至耳内无声,再靠岸畔摸时,竖木紧紧排着,毫无空处。摸捏那岸,却系坚土,想道有理,乃于栏根外旁用锄斧轻挖。土坚锄利,大块小块坠落垒垒。约可容身,便轻轻爬过。往前进到小山嘴下,犹闻称说:“洲边大网获住两个水老虎,看看来!”

  跄跄踉踉过去了。山盈转入到白沙坡底,听不着人声,始敢伸头出水。旋望天色昏暗,再看双敖营内,灯仍未息,网边半壁火光,关栏两旁亦俱雪亮。轻轻伏爬土坡到木寨脚,探探铁网亦安响铃,慌缩回手。计算白沫土色,不像坚硬,因用锄耙,颇觉轻松,俱被成片成块的耙起推开。栏下尺许,亦有木管,管下无物阻碍,便弗深挖。转将管底取空,曲体仰入,大喜。进到栏里,伸手哪里见掌,又愁起来。挨着平地一步一步往前而走。忽然,光明照耀,望去,却系二人。提亮子的先行,担木棍的在后,自草岭边旋出。山盈无可躲避,因斜回原路,见有毛厕篷,连忙蹲伏。只闻说道:“偏是我们局气丑,派在今日夜巡内,鼋肉莫能分得,鼋汤亦无口尝。明日只好看他们吃。”

  又问答道:“争死尸的鼋未免有毒,没得也罢。”

  说着走着,灯亮渐入左边草堆旁去。山盈认定大堆,便直走到跟前,将锄斧插于腰间,怀内取出鸡卵,记起道:“闻得火药以蜂房灰为最,修合须在地穴内,遇有微风,即便燃着,惟用鸡卵壳收藏封固,始免误事,故名蜂房自燃卵,但未知灵验否?”

  乃往高爬。

  这堆系中间四头脚凸,爬到半腰,却难再上。坐下将卵封口拆开,抽草成窝,用药撒入。奈无风,想道:“或者岭峻遮住,且旋过一面看。”

  就平行弯转,置药也不见燃;又往前去,亦复如旧。着急道:“腿都走软了,如何是好?”

  只得拨开草,将卵倾尽,伏下屏气用力吹去。忽然,火焰满面燔来,连胡须眉毛都焦了。急滚下地揉擦眼皮,看时已系红光照亮,金声骤起,人声嘈嚷。欲由旧路逃命,望见栏外已有行者,无处闪匿,只得仍到原蹲处躲避。风势骤猛,火渐通天,也难遮掩。

  幸喜纷纷人众只奔大岭。慌将衣裤反穿,藏斧弃卵,大着胆混入军士内扑救。只见数堆皆着,连粮屯上苫盖的芦席亦都生焰,辉耀如同昼日。近处,烟尘滚滚,反看不清。众军手慌脚乱,连洲上各营将士俱到。山盈乘空接过担水桶,意欲径出。

  只见关门旁边站着两员将官,吩咐道:“必有奸细,飞速捉拿,毋使逃脱!”

  山盈听了,弄得进不能,退不可。事急计生,恐怕稍迟查看明白,因将桶底踏下,放胆直行。将官叱道:“往哪里去?”

  山盈脚下走,口里说道:“桶漏了,往前面换。”

  将官道:“毋得迟延!”

  山盈答道:“遵令!”

  将桶挑下坡,视诸帐内并无人影,到网营边,见灶上气腾腾的,哪有兵士!便径进揭开,却系满锅香羹。肚中正肌,取碗盛吃,烫得嘴痛,又恐人来,想道:“呆了!”

  乃将羹舀二三十杓人桶,带着杓子,走近洋边,将水具穿好,坐着尽吃,看火势时,满天通红。待烟衰焰低,渐渐有兵士回帐。便弃余羹沉没水底,认不清方向,随潮倘行。抵着涯岸,翻身上坡,换转衣裳。通夜惊慌辛苦,好生困倦。天犹未明,地上莎草茸茸,绵软如絮,便倒下睡去。忽有钩搭纷纷钩住,挣扎不脱。听得道:“拿住了!”

  正系:功成未受封候赏,因卧先遭麻索殃。

  不知捉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二十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二十回

  绊雄兵两途袭敌 燔巨舰单艇擒酋

  话说三将出舱,扈搏当先跳上来船,挥鞭叫打。忽闻呼道:“扈搏不可造次!”

  铁柱看对面说话的,却系卫仁,连慌喊道:“莫动手,莫动手!”

  扈搏缩回道:“险险,几乎误伤自家人。”

  卫仁道:“小将奉令,同平将军来此守候。将军可曾成功?”

  铁柱道:“侥幸未误。平将军可系擒牛市、守滋荣关、叫无累的?”

  卫仁道:“正是。”

  邢员道:“客卿令进万珂河,说有接应,原来系令将军埋伏于这里!”

  卫仁道:“犹奉密谕,平将军在后,见面便悉。”

  扈搏翘足望道:“到也,到也!”

  铁柱看时,数道桅杆自崖边转下,睫时全船俱见。平无累在篷下问道:“卫将军,可系铁将军?”

  铁柱喊道:“平将军,铁柱在此迎接!”

  平无累道:“特来听将军教!”

  船到,过来施礼毕,问清成功擒将的事,携铁柱手,回进舱内道:“客卿令同将军带兵三千,往袭浮金龟息城。”

  铁柱道:“天印入寇,抢夺沿边许多城塞,而今过洋,倘彼以巨舰追击,我等俱饱鱼腹耳!”

  平无累道:“天印乘船而来,其锋甚锐,南北地方俱遭荼毒。继为猿啼峡守将李之英用计焚荆天印寇兵已平,我等出口过乱石岛渡洋,无有知而阻者。”

  铁柱问道:“关上事务若何?”

  平无累道:“奉令交代卫将军。无累因未晤过诸位,是以同来,免致乖误。”

  铁柱乃过平无累船,相别分行。

  当晚,卫仁等到关。邢贯、扈搏服侍冠军,押解白额虎,连夜回云平岭。平无累,铁柱出子河过关,次日渡洋,忽然飈飓大作,不能前行,只得复回,进口泊下。第三日风平始出,至乱石岛,乃系无数方圆斜直石块,高低出没,或密或疏。船在隙中挽行,舱底复系石声,直到傍晚,才过一半。忽见有个大冈,草木蓊蔚,高不足三丈,上面仍存遗址。

  铁柱问道:“此处有房屋居人么?”

  众兵士无知者,老稍公到前答道:“昔年浮金有正副将官二员,领五百军士,在此戍守。到今岛主言其徒糜粮饷,尽行裁去。后有强徒在此截劫,浮金剿除,毁去营塞,是以犹有存址。”

  铁柱道:“若是冈上设兵,小船万不能过,我等只好回去。”

  平无累道:“恐未必得平安回去,足见先贤制度不差,后人因己管见,而轻变更,必致败事。”

  铁柱道:“此处比独锁渡更险,今尚得过,浮金不足平也!”

  平无累道:“烛隐治国,未可轻议,我等惟见可而进,见不可则止耳。”

  行过大冈住下。

  次日清晨开船,又是石块尖峰,纵纵横横,备极万状。经过大半天,方得出口,望见浮金境界。临涯有座高城,筑在无际悬崖之上,凹处有数十级石阶,夹城临涯峙立,虽非天险,却也极隘。平无累知系澄波城,令船止道:“铁将军,可领将士暂泊,无累带有玉砂,先行过去。彼自不疑,可得进城,以便黑夜乘机发作。将军见有火光,须催船拥至城外,无累自夺门进兵也。”

  铁柱依令。

  平无累过船,开行多时,到岸泊下。巡军查系玉砂,取得规例回去,牙行前来迎接。平无累带得十余亲军,装作同伙进城,到行内歇下。复借意上船,将沿路周围望过。返寓前后,又看清楚,乃同家人晚餐歇宿。约半夜时候,口称腹痛,持灯后院登厕。到柴堆边爬上,往外张望,却全不见形影,乃将药件安置,点着缓线,仍回房中。一齐装束停当出行,向城门口来。只见街上人众纷纷切问:“火自哪里起?”

  俱不持救扑器具,皆意在乘势劫抢。

  平无累到瓮城,并无多少兵将把守,亲军取出利斧,将锁砍落,开开门来。铁柱率领将士涌入,合军杀到衙署。守将常瑞,副将安锦、孟琛,方才得知,慌慌起来,保护家眷,欲往东关逃走。平无累赶到擒下,将三将斩首,余者监禁,城内军士俱降。

  平无累令摧山正队长云雀领兵三百守城,仍用浮金旗号。再带降兵,俱令骑马,连夜趱行。经过兔儿窝、勒马崖、双坑堑各险隘处,直掠而前三百里,到竞羊关,天已大亮。遥看乃系两座大山,中夹一小山,设立关城。面前环着深溪,自东北来,绕西复东南而去。两边山形如虎,小山似羊,初原唤做二虎夺羊山,后设城于小山上,因而为竞羊关。

  当时降兵叫门,守军有认得的,问道:“怎的这么早带多兵来,有何事故?”

  平无累答道:“昨自浮石派回步兵三千守澄波,调我们来守竞羊,你们去守白龙。”

  城上军士喜道:“回家去也,真的么?”

  平无累怀中取出兵符道:“这是什么?”

  军土连忙报明,守将下城开门。平无累过得吊桥,加鞭驰至东门,分军布列,令凡人来者,许进毋许出。

  守将向阳,副将吴根、黄学、吴倚闻信,不及盔甲,只取兵器,率众赶到查问。平无累道:“浮石百万雄兵,已到西门外,汝等若念室家,早早归降,不顾室家,可来就死!”

  向阳大怒,令副将吴倚出马。吴倚持斧杀出,平无累横持大剑,双手力挥,早已连人带骑,劈倒地下。这大剑系平无累在滋荣采取金精铸就,刃长六尺四寸,柄长二尺四寸,犀利无比。当下恼了吴根、黄学,两骑并出。吴根使的火焰枪,黄学使的水磨锏。无累见二将到来,又横剑尽力挥去,二将变作四段。向阳大惊,率众往西奔走,恰恰遇着铁柱驰入,迎个正着;向阳无路可退,举耙接战,只得三合,为铁柱生擒过马。众军投戈跪降。

  来到东门,平无累问向阳道:“汝等要死,还是要活?”

  向阳道:“哪有不要活的人?妻妾囊橐俱在于此,要死做什么!”

  平无累道:“你若赚得白龙城,家室俱还,你若赚不得,连命莫想!”

  向阳道:“愿求妙计。”

  平无累道:“令军士易妆,随汝作假败之状,先奔到白龙叫救。我引兵在后追赶,城上见着开门,便算你功。”

  向阳道:“谨遵台命。”

  平无累道:“且歇息。”

  将各事安顿停当,令摧山副队长彭搏,领兵三百守城。

  查东门,并不曾有人出去,乃选越海军三百,竞羊降兵二百,俱令饱餐,带干粮,随着向阳先行。铁柱道:“兵士通夜奔驰争杀,亦太劳矣!”

  平无累道:“袭取之法,务于迅速,省力而易得功。不可惜劳稍缓,致误机宜。”

  铁柱称善。

  平无累率众,同向阳先行,铁柱随后。到对岩塞,直冲而过,置兵二百名把守。天色已晚,趱行到燕子河水塞,已交四更,将塞内兵士绑倒,又置二百兵守塞。再往前行,又行一百五十里,东方渐白,到老鼋冈,望见白龙城。平无累令诸军饱食,自同向阳先行,铁柱在后追赶。向阳大喊叫救,城上早已望得亲切。守军韩上珠挺枪带军,率裨将傅嘉,开门齐出,让向阳等人去,使枪而迎铁柱,战过二十余合。平无累上城,砍倒守将云懋,下城闭门。外面军士大惊,喊道:“韩将军,门都关了!”

  韩上珠惊疑,架开鞭,走过吊桥,铁柱勒马不追。

  韩上珠查问,只见一声梆响,浮石旗旌尽行竖起。韩上珠知是中计,便拍马率众,仓惶向东而去。

  平无累开门,铁柱人道:“前面系什么城池?可往取之。”

  平无累道:“此处往东北二百余里,即系龟息城,杞图佳驻扎,督理粮饷。烛相国前于各关津盘查,今应回矣,须细探访,方可进兵。若烛相国未回,取得龟息,悬岩城亦可图也。”

  乃查问军士,道:“烛相国归来已五日矣。闻昨早捉着有个姓佘的将官,系从丹凤谷来的,故调韩将军至此守城,换皮将军回龟息去。”

  平无累道:“丹凤谷何处来的将官被擒?”

  军士道:“丹凤谷现有浮石兵将,这自然是一起的。”

  平无累道:“北边形势尤险,难道系龙逊比我更速么?昨早捉获,想必得令在先,须亲往探访,商量设计。”

  铁柱道:“将军不可离此,待小将去来。”

  平无累道:“此处路途,末将多曾行过,将军可紧守城池。”

  铁柱应允。

  平无累更衣,藏口小剑,复问清路径,夜里出城,向北而走。不说沿途蹑迹潜踪,山险水隘,只说到得丹凤谷,见谯楼旗号确系浮石,幡上有个“龙”字。无累认清,放心直进,遇着巡军,说明使报。

  原来龙逊于通明卸事,莅任滋荣。龙街奉命持函亦到,龙逊启读,乃系令将关务交副将许官领率,龙街带兵三千,选将十员,潜由绀水洋袭取前去。续接得颁到兵符,令用浮金服色,假作左卫骁骑罗将军,令巡查西北,直往龟息城。龙逊得令,立时备办停妥,使龙街假装公孙发,收着兵符,自作骑卒在前。黄昏出关,通夜骤驰,天明到绀水洋。现有浮金船只,见系本国人马,便行装渡。这洋水近浮石,半边犹系淡青色,渐进渐浓,到浮金那边,正系深碧紫色,是以名为绀水洋,又名绀海。当下率众上岸,先使干卒报到。

  石城守将,姓麻名飞,得信闭门。龙街等到时,见城无甚险阻,俱系巨石砌成,惟高厚倍常耳。麻飞缒下军士,取符上验,始令开门,下城接见。两处兵将罗列东西,麻飞问:“近日交战胜负?”

  龙街道:“彼此互相胜负,乃军事之常。今有飞语,言将军交通浮石,曾否知之乎?”

  麻飞惊道:“小将世受国恩,家族颇众,岂肯为这灭门之事!”

  龙街道:“仇人之口,有何忌惮,哪管家族颇众!或者正因族大人众,内结有深仇,畏将军而不较,故诬将军,而及贵族耳。”

  麻飞道:“主上信否?”

  龙街道:“如何不信?自冠军私交败露,访闻文武通谋者甚多,故左将军奉命,使小将等分巡各边,便宜行事。”

  麻飞无语。龙街道:“小将年轻,诸务未谙,今省察西北一带,敢劳将军同往,不知尊意若何?”

  麻飞道:“奉命镇守,未奉命巡察,岂敢擅离?”

  龙街笑道:“将军如何肯去?须小将同到龟息城相国处辩理。”

  叱令拿下,当时佘先、时卞走上擒住。龙街道:“与诸将士无涉,不得妄动!”

  众将都知公孙之勇,况又系奉命,谁敢违逆,尽行退下。

  龙街问道:“诸公可举廉能宽惠的将官,权知镇事,以便奏请。”

  众人齐声道:“廉能宽惠,爱恤军士,莫若严惠。”

  龙街问道:“严将军何在?”

  众将将严惠推出,上前唱喏。龙街见形猥声小,不似大将气度,既为众心所服,必系狡猾之徒,故作笑容,下阶携手而上,道:“将军能服众将,定系奇才,国家得人矣!小将过洋来,见绀水洋口正无兵把守,使敌人易于登岸,处置未免失宜。”

  严惠道:“本有三千兵把守洋口,前日奉令调往军前,现在兵少,未曾分拨。”

  龙街道:“城中有若干军?”

  严惠道:“向来也系三千,初时独去一千五百,只存一千五百。”

  龙街道:“可用兵一千,副将二员前去守口。”

  严惠道:“管队膝罗、伍弼可用。”

  二将出班打恭道:“洋口原系要地,旧有兵三千,今只有一千,恐不足用。”

  龙街道:“索性将此五百名带去,我另拨兵守城便了。将士各给半月粮饷安家。”

  膝罗、伍弼依令去后,龙街次日令狼头队长武壁领兵三百守城,槛好麻飞,邀严惠同行出巡。严惠势不能辞,只得随着。将下午时,到铁牛谷。只见对溪系数十丈高的峭岩当前,疑无路径。行过石梁,转入峭壁,旁边有个黑洞,上筑石碉,屯兵把守。严惠向前说明,兵弁绞起关键,拉开铁门。龙逊等进洞,里面虽不十分窄狭,却左弯右转,地上凸凹湿滑。约行华里,始有亮光,出得洞口,只见两山环抱,中多居民,却无军士。严惠道:“此洞系铁神牛所开,故名铁牛谷,后设兵在此,即名铁牛关。有警,则于洞内多设机械,敷以毒药,过者皆死。东边出路,迤逦逼窄,两畔俱系悬岩,随着险隘之处,置兵安守,敌人不能飞越。”

  龙街令狼头左副队长时卞领兵三百把守。

  次日出谷,果然险峻非常,约有二百余里,外俱平坦。又行一百五十里,到锦屏冈,却系三十余丈高一块白石壁,两旁夹的系高岭,下面响的系深溪。壁上有隐隐各种斑驳颜色之玄曲径,往来行人绎络不绝。一道飞泉自冈山颠悬下,树叶赤绿青黄,华彩映发,真似一轴画图。又因石体端方,俨如屏障,所以呼为锦屏冈。溪内原设十二只渡船,见着兵来,俱收过东岸。严惠指出暗号,始摇过来,离埠丈余,泊着查问。严惠复为细说,篙公用手相招,十一只船齐来。龙街令前锋队先渡,左牙右牙次之,中队辎重又次之。左爪右爪,在左翼右翼之先;左备右备,居左足右足之后;殿军又在后。分作十余次,方得渡毕。盘旋上下,行到锦屏冈顶,中间一道清涧,左右俱系石地。龙街欲留兵把守,龙逊道:“锦屏上难下易,前后有兵,此处可以不必。”

  龙街依允。

  次日,前进八十余里,已是老蚌峡。入内,两岭犬牙相错,夹着曲折深溪,只有半边岭腰,熔金撑木,造成栈道;若毁断数丈,东西便不得相通。中间宽处,有白圆巨石,径约三里,呼为明珠墩;上面有垒无兵,旧名明珠城。龙街令虎翼左副队长于武领兵二百把守。

  再前进,沿途与严惠说些枪剑,相得甚欢。又过一百六十里,望见丹凤谷,龙逊令龙街分兵五百先行,余兵在后继进。龙街依允。行到谷口,望着丹凤城,只见一将领军近前来,问道:“系何处来的军马?”

  龙街道:“奉命巡察东北一带。”

  那将问道:“有兵符么?”

  龙街道:“有。”

  令严惠将符与看。那将见着严惠,各相慰问,便持符回城。

  原来丹凤守将舒涵,晨早奉到烛相国令箭,命严防奸细,便使副将乐康带兵巡搜。出城遇见龙街兵马,乐康与严惠俱系旧交,如何不信?舒涵视符上各事皆确,亦自出城迎道:“缘新奉令,言各处失机,恐敌暗袭,是以严加防察,唐突之咎,将军原谅。”

  龙街道:“为将者理合如此。各处如何失机,小将却不曾闻得详细。”

  舒涵道:“只闻双龙铁甲马,为鹿角军所败,他处却未知。”

  龙街道:“谅系轻敌使然。小将自绀水洋行来,山路水恶,真所谓一夫当关,万人莫进。浮石如何得到!此次巡行,实系主上多疑也。”

  舒涵请入城中。

  乐康仍领兵出谷,正搜着龙逊等,问道:“你们在此何为?”

  龙逊道:“随公孙将军到来。”

  乐康道:“随军不令进城,也应屯在濠边,今藏于此,显系匪人!”

  挺枪刺道:“看枪!”

  龙逊使狼牙棒拨开,斗过五合,乐康败阵而逃。虎翼正队长余何能,抽弓搭箭,认清射去,正中马后胯,忍受不住,将乐康掀上。佘佑、佘先二骑飞出擒住,军士四散奔逃。

  舒涵正设宴款待龙街、严惠,家丁来报:“城外不知何处来的兵马,将乐将军擒去!”

  舒涵停杯,起身问龙街道:“将军所带兵马,俱在城中么?”

  龙街道:“仍有后队未到,自家兵将,如何操戈争战,必是错误!”

  舒涵道:“古怪!小将且去看来。”

  携锏上马,带将士出城,佘佑挥双刀迎着,斗十余合。

  龙逊观佘佑抵不住舒涵,使棒向前。佘何能在旗门下认亲,又发暗箭,正中舒涵左胁,翻身落马。诸军见主将丧命,尽行奔回。到得城下,城门已闭,龙街拊着女墙喊道:“降者免死。”

  众军皆投戈,倒地拜伏。

  龙逊兵到,令降兵屯于城外待遣,给资粮分散归农。龙街开门接龙逊入城,严惠目瞪口呆。龙逊笑道:“严将军莫怪,小将系浮石通明关龙逊,奉令袭取龟息,将军不弃,功劳共之!”

  严惠道:“小将家室现居瑞麟城内,奈何!”

  龙逊道:“端麟城在何处?”

  严惠道:“此地斜由西去,折而南行,过兰花岩、金鱼荡、桂子壑、画眉岭,始到墨麟,又名瑞麟,有七百余里。若由东出谷,往南挨不夜湖边,到龟息城,西入光明墩百五十里,便系瑞麟,约只五百余里。”

  佘先道:“何不径袭龟息,得了城池,断尽浮金归路!”

  龙逊道:“来意原系如此。”

  龙街道:“不可。客卿吩咐到丹凤城,探得烛隐未归,则遥袭龟息,若是已归,则坚守丹凤,切勿轻动,致伤兵将。今烛隐现令各城严防,则系已在龟息,岂可轻进?”

  佘先道:“壮士临成,不死带伤,若拘拘执执,如何建得奇功!今现有符在此,若骗得入城,将军随后进兵,小将得便先斩烛隐,里应外合,大功成矣!”

  龙逊道:“突有差错,性命亡矣!”

  佘先道:“某等深受国恩,并将军栽培,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

  佘佑道:“小将亦愿助佘先同往!”

  龙逊道:“汝二人坚执要冒此险,可领三百兵先行,相机而进,我率兵接援。”

  佘先、佘佑大喜。龙逊拨与虎翼兵三百名,正副队长各一人。佘先欣然,访得向导,傍晚出谷。行过二百余里,觉得愈行愈亮。佘佑道:“难道五更过了?”

  向导道:“龟息城下湖中有窟,大小珠蚌,夜则吐珠赛光,明亮如昼,唤作不夜湖,龟息城名为不夜城。今之照耀,皆系珠光,乃将近湖耳。”

  众人方知,果然渐渐与日无别。来到湖边,令众歇下餐饱前进。

  大色微亮,望见龟息城墙。接行到得对岸,看湖约宽二十余里,后系层迭高岭。前有乌金大石,踞于北边,两傍石爪,分入湖内;中间有个凹岩,凹中又有凸出尖圆石子,如龟藏头伏息之状。大石约高四五丈,城即筑于龟背。两爪上各有门,平日俱开,近因用兵,只开左首。西岸有将官盘诘稽察。佘先等到渡口,说明来历,将兵符交看。稽察官查过,使副将送往城中,照验回来,传令公孙发单身进见。

  佘先昂然上船过湖,复搜检讫,再放入城。沿街排列将士,寂然无声。直到府前,队伍整肃,盔甲鲜明,好威严气象。佘先进到第三层门,见有一位白须尊官,端坐据案,料系烛隐,乃于阶下参见。堂上问道:“公孙将军劳苦!”

  佘先躬身答道:“奔走之劳,分内所当。”又问道:“将军令尊系何名字?”

  佘先并未访及,从何应答得来?支吾道:“不敢称父名。”

  堂上道:“栾针为栾书之子,称栾书‘书’也,后见于《春秋》。今问令尊之字,便道何妨?”

  佘先道:“乍得望见威严,心内惊慌,记忆不起。”

  堂上道:“他事或忘,父名何至记不起?尔哪里系公孙发,明系奸细,左右可速拿下!”

  道犹未了,两边将宫齐来。佘先见事败露,便起身赶奔上堂,意欲捉住烛相。忽闻道:“着!”

  耳上已中飞镖。料事不好,回见诸将皆有兵器,自己手无寸铁,何能抵敌?只得跃起,捻着循边缘子,欲翻身上屋。忽又闻道:“着!”

  飞镖早到,将右虎口钉在椽上。急忙拔镖,众将钩戈攒上,已将衣甲搭住乱拖乱扯,跌下来,拿住绑起。

  堂上老者,正系烛相国。由东南省察,因闻有反间书,便来到此,唤杞大夫往西北考核。当下双镖联发,擒得佘先,与众将道:“浮石将士如此,各处安得不败?”

  问佘先道:“汝姓甚名谁,如何到得此城?”

  佘先立而不跪道:“我姓佘名先,乃龙将军麾下次将,由绀水洋取道丹凤城。龙小将军奉令原不许来,我贪功,欲得汝首,破此城以取封侯,今虽被擒,汝亦系走肉残喘,暂延时日耳!”

  烛相国吩咐槛固。令传事官再到对岸,唤一人来。又令裨将韩上珠道:“尔可速往白龙,调回皮盖,用心稽察勿误。”

  韩上珠得令而去,又令杨善道:“冠军同白额虎为浮石所劫。浮石枭白额虎,冠军无闻,必有他故,明日探子回国便知。今敌人已经北人丹凤,虽使韩上珠去守白龙,犹恐不足了事,当再选将前往。今大军在外,老夫请全军而归,奈不见从,致有非常之失。中路惟天井关粮丰城固,储备广多,今使汝往镇守,老夫始放宽心。”

  杨善得命而去。

  传事官唤到一人,上堂参见,乃系虎翼副队长姚牧。烛相道:“汝引军奸谋败露,已被擒槛。汝等好好回去,申明用冠军来换可也。”

  佘先阻拦高声喊道:“不可!冠军英雄无比,百佘先不抵一冠军!且彼杀我国名将强兵,无有数目,今得之正宜寸磔,为诸亡将报仇。放之则如纵龙归海,国事未可知也。可记斯言,我从今绝食矣!”

  烛相道:“汝毋听此狂言!两国本无宿仇,皆为小人所构,以致伤残。老夫方将与西、顾二相商议和好,汝能将命,休兵息民,与有功焉!”

  姚牧思想,力无能为,只得答应退出。过湖与佘佑说明,领兵回到丹凤,告诉前情。龙逊顿足道:“佘先性烈是我送他性命也!且申文报明,并将各处事件安排停妥,守待军令。”

  申文去后三日,军士报道:“外有一人,口称姓平,从白龙城来,要见将军、小将军。”

  龙逊道:“白龙城有什么姓平的?”

  龙街道:“莫不系通明得令,袭人白龙?且去看来。”

  龙逊依允。龙街趋出,望见果系平无累,大喜,向前携手进城。

  龙逊迎人,见礼道:“未知将军光降,有失远迎。”

  平无累道:“不敢。闻取龟息失利,愿闻其详。”

  龙逊请上接风席,将始末说明。平无累道:“此不是彼所致。今中间隔着瑞麟城,若得瑞麟,则我等形势通联,隔浮金君臣为两截矣!”

  龙逊道:“防备必严,峻险难取,莫若于中途择险筑垒以断之。”

  平无累道:“行来却看有二三处可用,请与将军务筑坚塞,则我气通面敌势离矣!”

  龙逊道:“事不宜缓。令龙街率五百军士,随将军行。”

  平无累道:“所见甚善!”

  龙街立刻点齐,同出丹凤。次日到桂子壑,当道已欲有垒。龙街便欲攻夺,平无累道:“形势不可力求,只可诱取。”

  龙街乃率众先行,来到面前,审视便回。塞内引军开门追来,喊道:“俺相国料得不差,尔走往哪里去!”

  平无累故作觳觫情状,率领军士投戈拜倒。来将催骑,只望前赶龙街。平无累便悄悄掩入塞内,杀散军士,放起炮来。龙街闻得,回身迎战,斗有十合,一锤打碎敌将头颅,众军爬山越岭而逃。龙街进塞,平无累道:“彼失此隘,自另起兵夺复。我且赶回白龙,令铁柱起兵前来,筑塞于兰花崖,以成犄角之势。天英双龙既破,客卿必添兵将乘机进取。我等从中断之,绝彼信息,虽不得浮金,烛隐亦无能为力也!”

  龙街称善。

  不说平无累去安排筑塞事物。且说天印岛海鳅受了浮金结纳,立刻差沙虎大发材料,赶造船只,自己拣选将士。不数日间,造成大舰十二,每只可坐千人。海鳅领得强兵一万,分作两队,扬帆直到浮石洋边。大观塞塞内守将和固,令发炮飞枪。大舰全然不怕,联并直冲,水塞俱如朽木,黏着尽倒;战船好似浮萍,擦着全翻。

  和固见势不利,只得收兵,奔入大观城,与守将别庄道:“我自幼练习水面,未曾见此大船,并不须人用力,惟行势冲压,挡着即碎!”

  别庄道:“恃船应无长技,登陆自然殄灭!明日定来攻城,须预为防备。”

  密令副将尚霄、燕甲各引兵五百,埋伏于南门外五里墩芦苇丛中。自带兵出城,下塞养力。

  出城塞犹未布,沙虎已领兵杀到,俱系蓬头跣足,露出上身,惟着单裤,用的长刃短枪,飞奔跳跃。别庄挥戈杀出,沙虎使铁键锤迎战。斗过十合,天印吹动号角,诸军闱裹前来,大观军士亦卷地而至。天印寇兵或二三相依,或四五成群,旋转刺砍,速于水轮,虽系精身,刀剑急切不能得入。别庄见寇势猖狂,令放号炮,尚霄、燕甲两军齐起掩杀,砍倒数兵。气势正盛,忽然有如风雨骤至之声,一彪雄军冲到,却系海鳅。

  别庄尽力遮拦,哪里有用?海鳅使二口铁锚,挡著者无不摧残;尚霄、燕甲迎上,俱为打死。别庄连忙收兵,海鳅、沙虎随后追逐。幸赖和固领兵救回,仅存三百余名带伤军士,别庄亦受数枪,闭门坚守。

  海鳅、沙虎于城外抢掳杀戮,回船扬帆,到靖波塞。守将通侠先已闻知,备下火船火筏,见天印巨舰转轮冲来,飞将船筏燃着,顺风放去。谁知天印将铁首长竿叉住推开,并不能着舰。通侠见计无用,料塞难守,令军士回城。不期沙虎自后掩到,通侠舞斧砍斲,虽杀死数人,自身亦受多伤,左膊又为折断,恐遭擒受辱,慌自劈脑而死。

  海鳅便杀往靖波。城内守将柴桩、温缓,闻寇到塞,商议守御。温缓道:“其锋甚锐,大观可鉴,莫如坚守。”

  柴桩道:“郊外赤子可怜,须令进城,以免屠戮。我引兵保人,将军令各门传渝可也。”

  温缓遵令,柴桩领三千兵出屯要道。立足未定,海鳅已至,柴桩挺枪迎敌。海鳅不以为意,战有十合,胁下中枪,身离鞍鞒。柴桩复认咽喉刺去,忽有链锤飞到,将枪拨开,海鳅滚跳起来,翻身上马。柴桩同沙虎接战,海鳅令兵围定,自己割下战袍,塞住伤处,复携锚人杀。柴桩马失前蹄,倒撞落地,海鳅赶上,锚下打死。再掩杀败军,可怜三千雄军出城,只剩得十数人回来。温缓顾不得百姓,慌令各门紧闭。

  海鳅等掳杀过去,又分水陆,赶向息氛。沙虎船到,已是个空塞,直杀上岸,往息氛城。海鳅先在濠边,不见有兵,暴怒如雷。沙虎道:“兵贵神速,今此城靠山临河,攻实不易,可舍之进取猿啼峡。过峡即系内地,土饶民富,子女玉帛,胜此沿边十分。”

  海鳅大喜,回骑上船。

  却说猿啼峡,浮石东南四水出海之口。层冈迭嶂拥列,两峰夹峙,关设于前。内外户口繁殷。离海百有余里。他处水路,上分下合,惟此水出峡,却分八道入洋,原因奔流迅急。

  李之英到时,疏开以杀其势,又多通潮汐,以灌溉边田。自吴洪等奉客卿令,由滋荣关来,李之英便率吴洪、童微、淡达、曾柬、巢高、乜莹、越丰,并将先时所拣选健壮,一同朝夕训练。当日闻得天印兵犯大观塞,传明令关外居民并仓廪,尽移于内;将入海之口堵住,蓄水以淹毁将获之谷,踞关而守。

  海鳅、沙虎到来,全无所得,不见关外有兵,令军士辱骂。李之英亦令骂以激之。海鳅等没法,傍晚退归。途中满地俱系水,沙虎惊道:“潮来了!”

  海鳅慌道:“上船不得,如何是好!”

  军士道:“潮势活动,这系积水,若不快行,返恐渐深难走。”

  海鳅传令,军士先回,自与沙虎断后,俱没及马胫。来到海边,见水系被遏,长堤外形低,土地反干。海鳅大怒,令军士控去,顷刻便涸。当夜修书遣将,往浮金报捷。

  次日又来大骂,童微等同请出战,之英道:“看彼军土,已无人形,我兵与斗,甲厚则旋转费力,轻装又难当枪刃,莫若待其倦,以计破之。”

  隆达道:“某等素以勇捷见称,又蒙将军教训,当此强敌,正宜试之。而今七人愿不带一兵,以挫其锐!”

  之英道:“既汝等齐心,只留曾柬居守,本镇亦同临阵。”

  众将大喜。

  之英选五百名军士出关,令每将各带五十名,分两路抄去。海鳅接着吴洪、巢高,沙虎接着童微恶战;乜莹、越丰、隆达逢军乱杀。吴洪、巢高双战海鳅不下,巢高手内略松,铁锚压下,打成肉饼;吴洪勉力撑持。隆达杀到,见童微敌不住沙虎,便向前夹攻。吴洪败逃出阵,海鳅就来助沙虎,乜莹、越丰赶上,接住海鳅。李之英见折了巢高,传令鸣金。海鳅、沙虎缠住,诸将不能得回。李之英使铁链锤,领宰杀入,海鳅舍却乜莹、越丰,来迎李之英。战过三合,之英链锤将海鳅左手铁锚缠住,摘落尘埃;海鳅一个猫便使不起来,之英挥锤打中右臂,海鳅弃锚策马奔逃,之英逐杀。沙虎不敢恋战,领军保护海鳅而走。

  之英收兵回关,责童微、隆达道:“汝等恃勇,致折巢高,以后再言战者,军法从事。”

  诸将默默而退。之英唤吴洪吩咐,吴洪点首而去。次日不见寇到,令军探访,回报“海鳅在船上调养疮伤,沙虎领兵各处抄掠”。乃令军士收拾齐备,见火出关。

  再说海鳅等因不能过峡,田中无获,恐军粮费广,将兵分为三队。每日一队随沙虎搜劫,一队接援搬运,一队休息。第三日傍晚,劫搜之队方回,沙虎护运之队未到,忽有大船一只,漂流而来。望楼上军士报知,海鳅喜道:“正恐日久乏饷,今船漂到,分明系上天所赐,速抢勿失!先得者为头功!”

  号令发出,各舰起锚竞进,张翼排迎,围个正着。来船忙乱,左冲右撞,被围难出。人众尽行奔入舱内,将门紧闭。海鳅叱令擒拿,将士抢上船去,劈倒舱门,只见烟火喷出,烈焰纷驰。

  众军俱被冲倒,急挣起来,看那篷桅舱楼等件,早已燃着;慌离开时,如胶黏定,急切不能得脱。正在着急之际,两边舰上生烟吐焰,只见众寇都喊起来,看时各梢上亦俱燃着。海鳅欲逃无路,思量赴水,恰好有只快艇经过,喊道:“岛主速上船避火!”

  海鳅不分好歹,举足跳入,两边十数人荡浆,如鸟飞回。看各大舰内,军士东奔西跳,撑拳顿足,身上着火,亦被焚燃,下水的皆无生路,多少伤残。

  再说小艇沥渐荡入港内,海鳅问道:“这系什么地方?昏暗不可轻入。”

  只见稍后人道:“岛主前日接教,就忘记了么!”

  海鳅回头急看,猛省系前日交战的将官,情知中计,看舱内却无兵器,随手夺过一把浆,往后击来。那人同二十多名伙伴,齐翻入水。海鳅正无处作法,只见舷边有人冒出半身,扳着船头播道:“岛主,水底好耍,请下来耍耍罢!”

  海鳅往前奔来,站不定脚,船身翻转,入落水中。

  原来艇上就系吴洪,受了李之英密计,将大船内装硝磺、油镬、火蜂、火蝶、火虾、火啄木等件,外边俱有狼牙犀利铁钉;又将艄后舱底截去,横系快艇一只于内,假作飘流之状,自上放下。待敌扰来,故意先离,而后用力撞碰,钉入加倍深固。人俱进舱,燃着炸药,尽上快艇,齐力荡开。凡遇舰尾俱钉猛油火炉,燃着复走,所以各艄皆起烟焰。又于海鳅纷乱惊慌之际,出其不意,诱上小艇。海鳅虽然猛勇,奈是天印岛主,不大习水性,船翻无法,被吴洪等于港底绑起,唱凯荡回。

  当日沙虎将晚归来,远远望见火势,如同白昼,心内大惊,令军士尽弃所掠,赶奔回船。方到港边,听见唱歌,却因远亮愈显,近边漆黑,看不清楚。问道:“系什么人?”

  海鳅闻得沙虎声音,喊道:“快救寡人!”

  沙虎听知,急急追赶,马饥浆快,尽力加鞭。赶到林箐间,忽然炮响,军马闯出,为首便系童微。沙虎吃惊,回头便走,约有五七里,芦苇边列着精兵拦阻,为首却系隆达。

  沙虎哪敢迎故,奔到海边,见舰俱遭焚毁,火犹未息。天色深黑,更无去路,只得在沙上屯扎。青草饿蚊如急雨般来,驱逐不去,十分利害,天亮始退。

  众人熬过一夜,又倦又饥,挨出苇丛,思寻饮食,忽见李之英颁将率兵冲来,喊道:“沙虎不降,更待何时!”

  沙虎大惊。正是:仰望天空无健翮,俯看海阔少慈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十九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十九回

  酬知己剖腹表丹心 救良朋束腰擒白额

  却说双龙之北,屏风岛南,玉带洲对岸,有大沙一片,名广漠洲。其上不产他物,惟长青草,质坚叶茂,四季皆青。海中有马,常食息于此洲上。其足如鸟,胁间有四翅、二翅不等,二翅者良。惟腮下有毛肉,浑身俱系鳞甲,其厚过于鲮鲤,而坚如钢铁,刀斧莫能伤;登山陟岭,超跃稍缓,渡水行莎,速倍于飞。然最难驯,断缰食鞯,至死不受羁绊。千百为群,行止眠食,皆随老马。老马最淳,不能啮草,惟食粟黍。欲得马者,先以熟豆粟黍,置于沙上蹄迹多处,老马寻到食时,就而系之,群驹尽受鞍勒,跨老马渡水,群马皆从;不用时,释放于沙洲,无刍牧之费,而获驰负之用。双龙邀劫他岛,侵犯浮石、浮金,皆恃此马。

  双龙岛主姓童,名体仁,与浮金约结议定,军需办齐,便令元帅铁鹞带领军土,往北沙收马,令兄弟童深仁料理国事。铁鹞往守五天,收得老马十三匹,群驹随行,带回查点,共计七千余匹,俱加鞍辔衔勒,教习训良。分为三阵,使铁鹞领马军三千为前锋,先渡海洋,登岸结阵;随后童体仁自领马军二千、步军五千为中军;令相国石犴领马军二千、步军三千为后阵。循环搬运,游渡过海,杀向浮石来。

  上岸便系新沙城,又名新岸。城内守将廉能,系国舅廉勇的堂兄,当时闻信,意欲携眷运囊而走。副将赵世基、谈古谏道:“双龙恃骑而来,利于野战,不利于攻打。今城内粮草有余,兵将不缺,以理势而论,均属可守。如弃而走,彼骑疾追,安能保全!”

  廉能道:“吾原不知文书,未习弓马,蒙国舅舍弟恩典,以此地方户殷粮广、事简无差美缺奏授,实为我贫。任此三年,除馈送之外,仍稍有积蓄,若兵围日久,城中用度不敷,吾之所有,岂能保得?则三年辛苦,俱归乌有!今车骡已驾,决意行矣。二位年富力强,不似吾之衰弱,正当建功立名,他日平定,记叙守城,吾断不分功赏!”

  说毕,以双手掩耳,向后跑去。赵世基、谈古犹立堂上,待其出来再劝。

  忽见军士报道:“廉大夫带兵三千,护卫出西门去了!”

  二将大惊道:“城内只得三千兵,今俱带去,只好以忠义鼓励百姓。”

  乃亲身劝谕众民,分地派守。

  廉能出城,行得十余里,后面铁鹞探知追来,放马冲突,兵将尽行窜逃;落下廉能并妻妾子女、妓婢僮仆九十余口,并货五十车,百二十犊。铁鹞绑起众口,驱来新岸城下,喊道:“若献城池,先以人口货物为酬,仍使二位将军镇守。”

  赵世基答道:“廉大夫不出,则为城主,军民将官均遵号令,今既弃众奔走,与军民便无干涉,吾须与此城俱碎,欲降不可得也!”

  铁鹞见计无用,将所获解归营内,议道:“新沙城高而坚,赵、谈二将守备,智略有余。不如舍之而去,设营提防便了。”

  童体仁道:“彼恃城而守,安敢轻出?先锋之言是也。可将廉能父子妻妾,分作三处以诱敌。”

  铁鹞得令,将廉能槛于前营,妻子置于后营,妓妾置于中营,过新沙,直到古岸来。

  城内守将,姓贺名德,同副将苟新、郎费、牛信、毛广等同守。这古岸,系东北大城,管辖二十三处粮饷。贺德之妻,乃廉能亲妹,缘此开得美任。当下铁鹞将廉能推到城下,如说新沙说法。贺德对众道:“廉能既系国戚,有失救援,须于廉妃面上不好看。莫若权且假降,得回廉大夫,另作计较。”

  牛信道:“不可!此乃敌人诱我之计,我降,他则踞城,我等同于廉能,焉得由自主张,另作计较乎!”

  忽闻屏风后喊道:“言此者,可斩也!”

  只见转出妇人来,却系贺夫人廉氏。众将趁跄向前,牛信也随众施礼。夫人问贺德道:“尔这美缺,因何而得?我只有这个哥哥,今不救援,或有死亡,叫我再从何处得哥哥来!虽失此城,亦无关紧要。”

  贺德道:“夫人所谕是也。”

  牛信忿然道:“国家城池,岂可缘降将而轻送与敌人?小将宁死不从!”

  廉夫人道:“尔既为将,自能力战夺回,如无武艺,休开鸟口!”

  苟新问道:“将军可能出战?”

  牛信道:“为将不能战,难道单受俸禄么!”

  贺德道:“将军若夺得廉大夫全家回城,我自代向夫人说,升官添禄。”

  牛信道:“谁要添禄升官?只要销得主上平日恩养罢了!”

  愤愤出衙,提鞭跨马,开门出城。

  铁鹞列阵在前,见牛信杀来,令副将白雕接战,使两口钢刀,骤马迎上。牛信挥鞭,斗到五合,卖个破绽,使鞭虚盖下去,白雕旋身得空,飞速将双刀从中劈入;牛信提鞭,从旁挑起,正中双腕,刀落于地。白雕欲走,转马不及,遭牛信钢鞭击下,将项打折,死于非命。铁鹞大惊,道:“浮石那有五合杀我骁将之人!”

  飞使双挝,催马接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元凤挺堰冲来帮助,牛信想:“战不下铁鹞,又有将到,料难取胜。”

  架挝便走。元凤不舍,加紧赶追。牛信将到吊桥,见来得近切,左手拿着双鞭,右手向怀中取得金团,从左胁下发出,元凤连忙躲闪,已中鼻梁,翻身落地。铁鹞望得,大怒道:“何物匹夫,伤吾两员副将!”

  加鞭赶来。

  牛信已到濠边,见门紧闭,连喊:“开城!”

  苟新凭女墙问道:“廉大夫全家可曾夺回?”

  牛信道:“未曾。”

  苟新道:“既未夺回,又杀彼爱将,必至加怒而伤廉国舅,使贺大夫如何对夫人?此咎谁任!今大众家室尽在城内,俱愿献降。将军妻子不在此地,请寻他路建功罢!”

  牛信道:“汝等不见廉能样子么?”

  郎费道:“廉国舅是选而被获,而我等是诚心归降,岂可同言而语?”

  牛信听得,气塞胸膛,铁鹞又已追到,乃使鞭杀回。战有十余合,料不能胜,复虚击双鞭,见西边军马多,即冲往东方,突围而出。

  行有四十余里,马步迟缓,腹中亦饥,望有村庄,思量借食借料。及行入后,却见尸横满路,鸡犬无声。正在凄惨之际,忽有大队车马冲到,为头将官名唤乌鹏,看得牛信,持矛便刺。牛信正没好气,舞鞭斗住,退出村庄。乌鹏只道牛信武艺低微,见着破绽,飞矛抢人。牛信隔开,使鞭横飞击去,打伤左额,目珠突出,收回丝绦,赶上加鞭,结果性命。后面童体仁军到,见死了乌鹏,怒挥双斧砍来。牛信提鞭再战,四面俱系双龙兵将,牛信马倒,腹饿力竭,正遭童体仁劈死。可怜好员忠心勇将,毙于非命。

  童体仁领兵前进,铁鹞飞报:“已得古岸。”

  童体仁驰到,贺德等出城,顶香跪迎。童体仁下骑扶道:“寡人断不失信,必令你们亲眷完聚。”

  贺德等称谢。石犴后军亦到,随着进城。

  令将廉能放出,交与贺德,问道:“此去到柘磊关,都系大夫管辖么?贺德道:“管辖止于柘藤林之东,柘磊关今为柘藤林,即属乌枫岭管辖。”

  童体仁道:“这里到柘藤林,有几座城池,可须用兵?”

  贺德道:“此去有三座城池,乃东冈、中冈、西冈三邑。东西二冈,俱系下官保举的人,呼之即至。中冈守将,名唤苏于,性情古板,须要用兵。”

  石犴道:“也不须用兵,可将兵符调苏于来此救应,使得埋伏半路,得彼出时,先收其军,城中无主,蔑不破矣!”

  童体仁大喜。贺德慌将兵符交出,石犴使郎费持往中冈,令铁鹞率士伏于东冈两旁。

  却说中冈守将苏于,接到兵符,又是郎费赉来,如何不信?留兵五百,令副将信定守城,自点马兵五百、步兵五百,赶奔救应。行出东冈,只见右边坞内兵马冲来,苏于领骑迎敌;左边又有大队杀到,后面步军那里抵得住,尽遭蹂践。苏于挥刀,砍翻甚众。铁鹞迎上,双挝将苏于打落尘埃,引兵直到中冈招降。信定审看铁鹞,暗使弩箭,正中坐骑左目,立即倒地。铁鹞怒道:“无马就不能破么!”

  举步飞舞双挝,见城约高二丈有奇,借势跃到城上的女儿墙,击死信定。郎费早已开门纳兵矣!

  次日,铁鹞到柘藤林,柘藤林又名秋柘林,为古文峰塞之柘磊关,俱系大小鹅卵石隙内长成柘林秋藤。当下铁鹞见有兵在林内把守,再看延袤数十里,秋藤绕裹,柘树结成深林,系步兵之利也,不便于骑,令军士退回十里,屯扎营塞,飞报中军。童体仁先接东西二冈投降,又接中冈杀将得城报,使苟新守东冈,原守芦怀守西冈,郎费、毛广同守中冈。后接铁鹞屯扎秋柘林之报,乃连夜修书,差将官喜达报与浮金岛主。再将所得廉能、贺德私囊,使牙将林坚,带五百骑,驮回双龙。令将北沙之马,尽行收来备用。并把廉、贺夫妇四人带回,择便安置;子女妓妾,留于军中。

  却说喜达扮作平人,日夜兼行,来到独锁渡营前,投进国书。牙将送人,浮金主看毕,召进营询问。喜达朝毕,详细奏上。浮金主大喜,赐宴,随即修书,赏赉遣回。遂问郎福厚道:“前日天印报来,已抵猿啼峡,今双龙又到秋柘林,而大兵反阻于此,倘二处有先到黄云城者,本国岂不为其所笑!”

  朗福厚道:“待钱锐受任,催其速攻,感恩发奋,应无不尽力也!主上欲命白额虎召冠军来营,因双龙使到停住,今可召否?”

  浮金主道:“孤正忘了,可速去召回。”

  白额虎领命往前营,次日与冠军同到,浮金主命人。冠军进营朝罢,浮金主道:“可曾获得金城?”

  冠军奏道:“前日阵上,正欲提取,为他将缠住,致被走脱。”

  浮金主道:“可曾拿得他将?”

  冠军道:“临阵期多斩杀,不暇生擒。”

  浮金主道:“共得若干首级?”

  冠军道:“击毙名将数十员,军士不计其数,首级未及割回。”

  郎福厚在旁冷笑。浮金主道:“全无证据,凭何报功?”

  冠军道:“杀敌乃为将之常,安敢居功?”

  浮金主道:“公事如此,冠军己事可曾议定?”

  冠军道:“什么己事?臣愚不知。”

  浮金主道:“前日来书。”

  冠军道:“前书系敌反问,愿主上详察。”

  浮金主悻悻道:“我再不信,将来连浮金难姓田矣!”

  冠军道:“主上何出此言?”

  郎福厚接道:“并非主上多疑,已往根由,俱不得知,自书露后,疑窦隙开。昨复单身破阵,非恐信息败露,自往面议而何!”

  浮金主道:“寡人相待不薄,如何遽尔负心至此!”

  冠军笑道:“此非口舌所能明也!”

  乃复行朝礼,谢恩道:“愿主上福寿无疆!”

  又向东南三揖,呼道:“烛相国,知己恩相,不及面别了!”

  然后除冠卸袍,向西稽首,哭道:“太祖、世宗、指挥哥哥,韩将借兵复仇,报国之志尚未得成,又误处于不可回中华之岛,生亦无益,愿相从于地下!”

  拜罢大恸,起身收泪,对郎福厚道:“愿大夫善事主上,莫似不侯,有始无终。”

  言毕,乃解衣袒出腹来,含笑对浮金主道:“请视臣心!”

  说罢,引佩刀当中划下,弃刀,两手将肚皮扳开,肠胃滑而滚出,次后一个赤心露于胸口,仰后倒地。

  旁边太医国万年忍不住道:“看这情形,岂系叛逆者?大敌在前,何处再得如此良将!”

  浮金主愧道:“寡人生疑太重,失此股肱,诚为可惜。”

  太医道:“犹可治也。”

  浮金主道:“卿即速治。”

  太医使取药囊,并将睡褥去絮,用麦麸纳入其中。

  浮金主道:“如何无血?”

  太医道:“怒极拥于肝经凝住,故无血出,若经溢流,则莫能止,便不可救矣!”

  药物取至,先用凝血散掺肚皮刀口,挨上麦麸褥子,使人四角执定缓抖,再用药醋轻洒腹上,肠渐次收。

  正救之时,只见二将闯入,除冠顿首道:“旧将杨善,金汤,昧死朝见,愿吾主千岁千千岁!”

  郎福厚道:“汝等俱系逆臣羽党,擅敢闯入,意欲何为!”

  金汤立起,指郎福厚道:“汝系负国的邪臣,误国的奸贼!谋杀良将,还骂谁为逆党!”

  郎福厚叱两边侍卫道:“速拿二贼!”

  侍卫齐上,杨善立起道:“诸位将军,请问系国家心膂,还系郎姓家人?我们人来,原系求死的。然冠军之忠勇,诸位皆知,安可令其死得不明不白!是以特为代辩清楚。今主上未曾发命,而郎贼叱拿,是无君也!郎贼奸臣无君,自遭天谴,诸位奈何随之,目无君上!”

  众侍卫听了,视浮金主无言,俱退下去。

  金汤道:“冠军军政最宽而极严,鸳鸯百姓樵彩,尽走东门,只有交战出兵,西门方开。内外穿梭巡逻,谯楼瞭望兵士,昼夜不断,外人安得入来,安得有书遗下?此系子贼串成奸计,造作伪书可知!若诬谋叛,更属荒唐!昔在聚囊山,擒住诸猛将,长驱入都,谁能阻截?乃拒而不攻;闻烛相国片言,即随归国。果有异心,不于彼时肆志,而乃于名分既定之后谋叛乎!此皆明白易见,非深隐难知者。冠军今日死,敌兵明日到矣!冠军心事不明,剖腹以表。今臣既白冠军忠勇,然于君前无状,法所当诛!”

  乃拾起遗刀,向颈项横勒,持刀站住不仆,浮金主道:“烈士也!”

  与杨善道:“汝勿如此!”

  杨善奏道:“冠军未毕,臣何敢死!”

  须臾,金汤血溢满地。浮金主问太医道:“可能救否?”

  太医视道:“可救。”

  扶卧下来,用凝血散敷定,血不渗溢,用鸡皮加药捆好。再来视冠军,肠已收荆浮金主道:“寡人有珍贝象皮散,敷之可不须缝。”

  太医道:“烈士可用,冠军不可用。冠军乃怒极而剖,气仍结而未散,不缝恐舒发震裂,则莫能治。”

  浮金主道:“烈士何以可用?”

  太医道:“烈士满腔义愤,俱已畅吐,心无郁结矣,则其气顺,故无回怒,是以可用。”

  乃取法制桑白皮药线,将两边缝合,再敷珍贝象皮散,复选兕革裹束,牛筋扎固,奏道:“五日不可移动,五日后不可闻金鼓声,静养四十九天,神完气旺矣。”

  浮金主道:“待五天后,保护回国,方免金鼓之声。”

  杨善谢恩道:“蒙主上爱恤如此,冠军虽死,亦无憾也!下臣看此形事势,危如累卵,愿速为防备。”

  浮金主道:“今使钱锐权为先锋,罗、钟犄角,可以无虞。”

  杨善道:“所虞正在此耳!子直同三人,皆系夤缘而进,间时承顺,伺候颜色,则似有才;使临大事,何能实际,必至败坏!罗、钟所领将士,皆冠军所练,应急收入前营,犹可抵敌二二三。”

  浮金主允奏,差任环、宗旋召回罗多材、钟受禄两处军马,归前锋营。

  再说第三日,金汤已经平复,冠军犹是昏昏沉沉。浮金主问道:“如此情形,系何道理?”

  太医道:“冠军勇烈无比,恐其转动,不耐久卧,臣前饮以昏神酥骨散,故若困殆。随时调治,到四十九天,药性解去,自然精明。”

  浮金主道:“使何人护送归国?”

  杨善、金汤道:“小臣二人送去。”

  太医道:“金将军伤虽完合,只能饮粥,犹不得烦劳,杨将军可以护送。”

  浮金主道:“相国今到本章,再三言书是反间,切勿妄信,以伤股肱。前日剖腹,自然相国闻知,若不使得当时人员先为说明,相国闻得,必致急坏,又要絮絮叨叨,不肯休也。今使杨善往相国处报信,使金汤回鸳鸯城养玻三日后,再使白额虎带壮健五十名,服侍冠军归国。”

  各人奉命而去。

  却说裨将任环,奉命起身,次日到溪敕城外,撞见罗多材,宣浮金主命,召其领军兼行,赶回前营。罗多材接受毕,问:“有何事,恁的急切?”

  任环道:“冠军气愤,破腹而死。今调钱锐作先锋!扬善奏钱锐不知兵法,二位大夫所领将士,皆冠军亲自拣练,应速召回前营,防备强敌。是以主上使小将来召大夫,使宗旋召钟大夫,可速赶回前营,小将复命去也。”

  罗多材挽手道:“末将犹有俗务未了,屈将军缓住二天。”

  任环道:“主上往复命,刻不容缓,谁敢逗留,干欺君之咎!”

  罗多材道:“亦属郎、于二大夫之事。溪敕、鹭鸶,管辖多邑,库藏充盈,前破得时,查看细册,尚未齐全,多材到日,俱令更改复造,颇有余羡,将军跋涉劳苦,多材亦应尽情。”

  任环道:“为大夫勉留半天,来日必须复命,可作速办理。”

  多材乃带家丁进城。

  任环在外营安歇,次日望多材不到,于营中散步,看见柳咏,问道:“尔可姓柳?”

  柳咏向前打恭道:“正系柳咏,昔年曾蒙教训,至今感佩不忘。”

  任环答礼道:“果然系柳生,今受冠军亲教,定然武艺高强。”

  ——原来任环系个教习出身,柳咏曾拜为师——当下答道:“虽蒙冠军训诲,奈咏愚蠢,有鼹鼠饮河之叹。敢问昨与罗大夫所言,死者系谁?”

  任环道:“就系冠军,可惜了好个大豪杰!”

  柳咏与任环问答,诸将土在下静听,闻得死者就系冠军,众人不待柳咏再问,俱拥上来道:“真的么?系怎样死法!”

  任环道:“系气愤莫伸,剖腹而死,昨日亲目所睹,怎么不真!”

  众将捶胸顿足,恸哭号天。秦吉含泪道:“此事皆由于朗、子商串谗死,今我等先到鸳鸯城斩子直之首,再往独锁渡杀郎福厚。”

  龚奎道:“不可!似此举动,冠军之名,俱被带累矣!冠军平日教化之谓何?而乃称兵擅杀也!”

  众将道:“龚大校所言虽是,今罗多材刻剥百姓,侵夺库藏,乌可随之,同受唾骂!冠军已故,奸臣在位,谁能保全?况以冠军之勋,尚遭屈死,我等安足道乎!”

  龚奎道:“清君侧固不可,而与鄙夫同事亦不能,不如各散归田,以脱罪陷!”

  众将道:“龚大校之言是也,我等带着糇粮,取路还家罢!”

  同时收拾,将辎重等件丢下,向任环打一恭,顷刻散去。

  罗多材收拾齐全,催着物件,同大夫郎紫出城,见个空营,并无将士,怒道:“我不在此,都往哪里去了?”

  任环将情节说知,罗多材气得两眼发直。任环道:“事可办齐?小将不能再待了。”

  多材道:“且请稍缓。这班逃散将士,到营务须奏明主上,尽行捕来枭示!”

  与郎紫道:“烦大夫代雇车二百辆,夫八百名,立时俱要起程。”

  郎紫道:“大夫之事,就系家叔之事,敢不遵命!”

  这郎紫系郎福厚之侄,当时进城,传唤夫头,要急办车三百辆,夫一千二百名。车头禀道:“即刻办集不及。”

  郎紫大怒,叱令重责五十。车头叩头求饶,两边衙役如凶神般,哪由分说,拖下打到三十棍,不闻声息,视之,已经死了。郎紫令用木杆挑于城外示众,使车夫知警。又唤车头伙计上来,吩咐立刻要齐。伙计禀道:“天色过中,拘集也难起行。明早齐全动身,上路赶紧,包不误事。”

  郎紫道:“必须此刻令集,明晨发车。”

  伙计禀道:“立刻要齐,只有加高工价,否则再打死百十个车头,徒然耽误工夫,也于事无益!”

  郎紫道:“给加若干就是,何必多禀!”

  伙计下去,加半倍车值,使人分头招马。两个时辰,俱陆续齐集营前,将公私物件分派装毕,黄昏散去。

  次早齐来,多材叱令起行。众车夫道:“五更赶到,腹犹未及食,此去车重行迟,往返必要五天,家中俱须安顿,请将工价付清,以便赶办。”

  多材怒道:“我行过若干城邑,哪处不系差派!此地要起价来,岂非反了!”

  郎紫命左右将先开口的重打。左右动手,棍下无情,碰破头颅额角,血流满面。众车夫嗟怨嚎冤。

  内有一个名唤杨初,见众人愤怒,便扬臂大声道:“本城一千二百人听着,我等原系浮石军民,因城被破,家室俱在于此,所以暂时归服。况冠军不但威重,而且惠抚待百姓,有恩无怨。想郎紫来到几时,今日差,明日派,百姓贫者怨,富者恨。兹因办事稍迟,则杖毙揭尸,不发工价,反打得伤损血流。众人家口嗷嗷,何能枵腹为奸臣办私!今去系饿死,不去系打死,进退可谓无门。诸位,这话可是不是!”

  大众齐声道:“是,是!请示活路,俱愿听从!”

  杨初道:“如今强兵猛将俱散,眼见浮金万难久留,我们先将两个民贼绑起,着五百人护送,往云平岭西庶长、古客卿处请功。余者同百姓守城,将车辆货物粮饷,收入用度不好吗?”

  大众应道:“极好!我们先把这些狐假虎威、助奸害民贼鸟衙役家人打死,再绑二贼!”

  罗多材、郎紫始听杨初所言,犹呼叱禁止,却无人睬他;及听得“绑送云平岭”,见势不好,便想走路。众人围住,哪里得出?任环掣刀欲砍溃围,杨初道:“任将军,尔与我们仇怨全无,同来的人,俱请带回。”

  任环乃呼亲随同去。

  罗、郎正在着急之际,大众齐声动手,将百余家丁衙役,打得糜烂。罗多材跪下叩头道:“愿将辛苦所得百余车宝货献上,求饶狗命!”

  扬初道:“百姓宝货,在大夫处买得命?大夫所有宝货,原系我们百姓的,今只算还我们,归偿旧主,却买不得命!”

  呼道:“兄弟们,可动手!”

  众人应声争来,将罗多材、郎紫冠履衣裳剥下,只有裤子不脱,用草绳绑跪于车上。

  扬初唤车头伙计道:“尔姓甚名谁?”

  答道:“姓周名助。”

  杨初道:“周助,尔同五百人,速解二贼同符印往云平岭。今任环回营,定有大兵前来,并请客卿发军遣将,守城应敌。”

  周助领命,同众造饭食毕,起解罗、郎往云平岭。杨初使众人将车辆尽行推人城中,竖起浮石旗号,闭门以守。

  周助行过半日,望见岭下有营,便令请人缓行,自己放步前进。遇见数骑冲到,而被带走;又闻营内鼓声骤起,军将如喷出迎。一个少年将官抱着双锤,勒住马道:“问他系何等人,后面有多少伙伴?”

  巡骑让众人跪下去。将官道:“令起来说。”

  周助躬身说明缘由,将左卫骁骑将军符印呈上。将官令巡骑道:“可将车上绑的人解下来,令众回城候赏。”

  巡骑飞往吩咐,众车夫解下罗多材、郎紫。巡骑牵着罗、朗,随将官带周助人营。帐内坐有将军,略问几句,复令上岭。这将军系何舟。

  何将军上岭,进营参毕,西庶长问道:“外边系什么人?”

  何将军禀道:“系溪敕城百姓周助,擒解浮金左卫骁骑将军罗多材、城守大夫郎紫,前来报功。”

  西庶长令人,卫士挟之而进。周助叩头,将“韩冠军激怒,剖腹而亡”,及“先调罗多材到鹭鸶等处分巡”、“龚奎等散去”、“多材要车夫,郎紫揭车头尸,不发工价,打伤众人。杨初激愤,放去任环,殴毙衙役及跟随,绑得两贼送到,请遣将发兵守城”的话,细细陈述。

  西庶长道:“客卿言子邮难以立足,今果然矣,可惜了好个英雄!老夫没福,不能晤会。”

  客卿道:“无妨。不佞看东边将星光暗而敛,推算子邮寿禄,犹未可量。请放宽心。”

  西庶长道:“鄙意欲使信恒取鸳鸯,何舟取芙蓉,穆新已愈,令取青草。金城守溪敕,齐修曾有善政于鹭鸶,可取鹭鸶。诸要害大城既得,其余外州邑可渐次而收。不知高见,以为何如?”

  客卿道:“庶长之论稳而迟。不佞视彼国无良将,可以险而求速。”

  西庶长道:“客卿妙策,自然出老夫之上,请发遣可也。”

  客卿乃取封函,令偏将卫仁,星夜驰往通明关,交平无累开拆;又将浮金兵符,飞颁龙逊。再令金城带裨将四员,领兵二千,由水蛇渡潜入石鼠谷,到百结关右带星峰下白鹿岩边,分布埋伏,探得动静,则展旗扬兵,放炮以惊之。令樊理同白交、甘淡,往水蛇渡夹塞,带兵五百,于葫芦卡边獾子洞山间埋伏,“冠军重伤,必先回国,仔细探清,出军抢夺。如得冠军则赶赴汊口,将人交与邢贯,再雇船直放出洋,溯上交渡律。须隐而不露,连夜袭取品字城,只须得一坚守,以破其胆,自有兵接应。”

  三将得令去讫,乃令何舟同裨将余无能,拨塞过滥柿河,于古树冈屯扎;令信恒拔塞前进,于鸳鸯城东左畔莲蓬墩下塞;令周助赍符加杨初为下大夫,守溪敕,周助为副。又令山盈近前耳语,山盈点头,领命而出。发付已毕,自带将官十员、狼头虎翼兵五百名告别,往信恒营内驻扎。

  西庶长问道:“今有兵而不取城,却使屯扎于野。杨初本系小卒,客卿并无半面,骤授下大夫之职,而令为守。皆老夫所未解。”

  客卿道:“今城多兵少,攻则死伤不免,今置于要地而惊恐之,彼无战心,内身生变。杨初虽素微贱,观其言动,似可任托。况浮金各处,近日皆以多盘剥少爱惠,民穷士怨,特赏杨初,以励其余,诸城必多效之而起者,是用一个,胜于数万师也!子邮先后共练兵士二万有余,百十员将校,今虽兵散五千,将失其半,犹多能战者,今不佞纯用攻心之法,使彼自乱,诸险可不攻而复也。”

  西庶长道:“果然看得透,拿得稳,国运应昌,可喜可喜!请先生起驾,老夫坐听好消息也!”

  不说客卿选锋士卒往信恒营内。再说浮金主三日后,命白额虎保护冠军回国。太医将应用药物,各就各包标明,逐时换服汤饮等项,交付白额虎收清。使办软舆,选壮健收拾,次早起程。

  这白额虎,原与柏彪沾亲,夤缘升至裨将。柏彪夫妇远窜,大失倚靠,恨冠军入骨。今差彼护送,又受郎福厚吩咐,便思乘机代拍彪父子报仇,以结郎大夫之欢。当日过独锁渡,凡冠军要茶不与茶,要汤不与汤。来到束腰镇,壮健禀道:“过此镇,要到百结关下,方有食卖,请在此打尖罢。”

  白额虎道:“我不饥,尔们速吃速行。”

  壮健齐打中伙,店主出迎道:“知将军歇马,早为备下洁净席面,名茶醇洒,精美荤素蔬肴。请略坐坐,以表小人以诚敬待诸位将爷,好饱餐趱行。”

  白额虎见店主殷懃,下马入座,众军健俱于两旁饮食。

  店主捧上名茶,白额虎取出腰内双箸,于杯内三搅再饮。店主自出牵马,往后槽喂料。白额虎叱道:“不必!”

  店主见声色不好,站住道:“可放些水?”

  白额虎道:“也不必!”

  店主仍系篷内,回到厨边照应,自捧菜盘呈上。白额虎用箸翻搅再食。——原来此箸产于黄华岛,长叶修本,每根两枝,枯时收以为箸,其坚如铁,遇毒则软。白额虎于柏彪处得来,今恐路中有人暗算,故用之先搅而后饮食。当时持盏,忽然臭气冲出。店主怒道:“有贵人在此,如何不洁净?快焚好香来,解此臭秽!”

  只见里面捧着火盘,羽腾袅袅,四围旋行布散,众军停箸迎嗅。白额虎喊道:“好大胆也!”

  掩鼻奔出上骑,欲回独锁渡。见个大汉从巷内转出,手持钢鞭,喊道:“哪里走!”

  白额虎带转马头,加鞭往葫芦卡逃走,那大汉追赶不上,始行站住。心中好生疑惑。只见路旁几个军士,是本国章号,牵着战马,在涧边放水。白额虎问道:“过来西边,系甚地名?”

  军士道:“我们浮金新来的,却不知得。将军尊姓大名,何故如此慌张?”

  白额虎道:“我乃裨将白额虎是也。因奉差护剖不死的冠军回国,到前面镇市,见店主人殷懃,细看饮食内却无毒药。后焚散魂香出来,幸未中毒,又遇大汉追逐,不解系什么缘故?”

  军士问道:“什么散魂香?”

  白额虎道:“我曾见过此香,乃无毒岛所产,其烟结成百毒之形,人人鼻中,魂魄俱散,不能动弹。先时店内焚出之香,俱系蛇虫禽兽之状,所以掩鼻而逃。”

  军士道:“大汉系什么人?将军如何不擒拿他?”

  白额虎道:“我哪知大汉系什么人?因见毒香,掩鼻匆忙,忘携兵器,将何抵敌!”

  军士道:“冠军哩?”

  白额虎道:“此刻还能管他?”

  军士道:“生死虽不管他,若系失去,将何缴令?此坞中有兵,乃奉郎大夫将令,屯扎伺候,以备非常。将军遇此急事,正好率领前去。”

  白额虎道:“如此却妙也!省得我到岭上。尔们可同进坞,发兵剿擒,获贼自有重赏!”

  军士道:“小人引路,将军随来。”

  白额虎跟入,转过山湾,军士站住,指道:“里面便是,将军自请。”

  白额虎策马进口,见有数百军士,细看却系浮石字号,心内吃惊。不防背后流星链锤,将马脚打折。正要跌倒,白额虎趁势翻身立定,肩上又着一锤,接得铁链,彼此争夺。坞内将官已经冲到,两把钩镰枪齐上,拦隔不及,腿上中钩,被拖落地。军士上前绑起。

  原来虚中镇店主,便是扈搏;巷内赶来大汉,便是铁柱;坞内两个使钩镰枪的,便是白交、樊理;使流星锤诱入的,便是甘淡。当时擒住白额虎,白交问甘淡道:“探得冠军如何?”

  甘淡道:“这是护送冠军的将官,名唤白额虎,行到束腰镇,被人使毒烟迷住。冠军不知若何。”

  白交道:“这定系客卿埋伏的,我们且解这厮到镇上,看看确否。”

  樊理道:“是。”

  三将带军士出坞,来到虚中镇,户闭门关,并无人影。白交查清店面,命破而入,内有数十壮健,东倒西歪,睡于地上。白交出门察看,不见形迹。闻西南边有喊杀声音,同樊理加鞭向前。转过庄子,见人丛聚围斗,料系邢贯,喊道:“邢将军,樊理等到也!”

  双枪分左右,挑拨敌军,纷纷落马。杀人里面,不见邢贯,却系铁柱,率兵尽力格斗。白交大呼道:“铁将军,大军到也!”

  敌将闻呼,手中略松,为铁柱加鞭打死;白交、樊理又挑倒数人,后面甘淡领军士亦俱赶到。浮金兵将四散奔逃,樊理、甘淡随着追杀。

  白交下马问道:“铁将军,可曾夺得冠军?”

  铁柱道:“自店中熏倒众人,偏那护送的鸟将官狡猾,迫拿不及。我们即令抬软舆,赶寻汊口。不期浮金游军自后追来,马强人壮,恐被人夺,令扈搏先送上船,我抵死拦住。若非三位将军来得快,几丧性命!可同上船看看。”

  白交道:“护送的将官名白额虎,现擒在此,请带回国。我们仍奉有令出洋,不奉陪了。”

  铁柱道:“出洋亦须船只,今莫分散,同到汊口看看,顺便雇用,岂不更好!”

  樊理、甘淡亦俱回来,仍同铁柱到汊口。

  只见船只纷纷开过对岸,铁柱招呼,有只中号航舫摇将过来,头上站着邢贯。铁柱道:“幸得三位将军齐到,杀散敌兵。”

  邢贯道:“客卿安顿不差,末将先令扈搏送冠军到船上,便放于下汊口,看动静。我们此船,系另雇者。”

  白交问道:“此处有得雇么?”

  邢贯道:“对岸要多少?俱系同行很熟的。因近日郎大夫添设关口,众户聚此商量,包利免关。”

  铁柱道:“既有包利,何必免关?”

  邢贯道:“将军不知,正税易办,胥役无厌,还系包的好。”

  樊理道:“铁将军缘何在这里?”

  铁柱道:“奉命邀截,只道敌将走了,不料三位将军擒获。”

  白交向邢贯道:“邢将军,烦代雇十号洋舰,上交渡津,该值若干,如数给发。”

  邢贯道:“不须多值。他们虽系浮金商船,今见关役狐假虎威,勒索加税,利息全无,心恨郎贼,俱祷诅待他兵败,好作生涯。”

  白交道:“如常给他。”

  邢贯用手连招,诸船齐放过来。邢贯雇定十只。众军搬毕,铁柱令放到汊口,扈搏等却缆于口外。铁柱、邢贯,并将白额虎抬过,捺入舱底,一齐放行。

  次日,到蜒蚰渡,白交、樊理、甘淡别了,仍往下放。铁柱、邢贯便过蜒蚰渡。这渡两边,俱系大石,中间虽有丈余阔的沟,下面却有无数石限,常搁船底。凡载稍重,则须将货物尽搬于后舱,船头高起,过过石限;复将货物搬于前面,将头压低,船尾方得过来。如此数十次,始出石拱。今装的系人,各自行动,不须搬移,半个时辰,也就过了。

  原来此河自发源起,至乱石岛,迤逦数千里,中间俱有石埂不断,其坚过钢铁,或聚或散,磊磊相连。上流河窄,可渡之处犹多。自老鹤城下,只有三处缺陷可渡。上系水蛇渡,中系独锁渡,下系蜒蚰渡,各相去四五百里。除此三处,余俱隔着石埂,直到洋口。凡欲渡之处,石埂两边,各设船只,须作两节过。

  铁柱等到蜒蚰渡西,将抢来的行李囊箱开看,见内中有珍有贝,又有数十包子,俱标着日时。铁柱不识,邢贯道:“问舱底这厮便知!”

  军士揭开舱板,取起白额虎,铁柱叱道:“尔这厮,这些纸包,系哪里诈来者?”

  白额虎道:“乃太医交付,逐日逐时调治冠军的。”

  邢贯检道:“昨夜今早,如何不用?”

  白额虎道:“失记了。”

  邢贯见包上面俱注着煮煎引用,忙令军士攒火,指白额虎道:“尔这瘟鸟,险些害我性命!”

  铁柱问道:“怎么讲?”

  邢贯道:“客卿有令,冠军若有失调,惟小将是问,以军法从事!”

  扈搏道:“定因他杀害将士太多,医养好了,缓缓处治。”

  铁柱道:“大约是的。”

  谈谈说说,不觉放下三百余里。稍公道:“进口了。”

  将船湾下,取出篙杆,装起橹浆。铁柱令军士内未受伤者,分作三班,帮添换纤。水急人多,逆行不觉其缓。扈搏道:“明日中时,即可到关。”

  邢贯道:“似此方免违限。”

  次早,正赶行时,只见上流数船冲下,用挠钩搭住,喊道:“得了也!”

  铁柱、邢贯、扈搏各携兵器,奔出舱来。正是:功成赶奔回关急,路通邀拦迎斗忙。

  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十八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十八回

  义胆忠肝难胜谗夫 志悲气愤单摧大敌

  话说时务达接着前军急报,进入后营,复对冠军说道:“上日有旧仆到自帐中,便谒小将,问彼奚自,据云,前时投在郎府,今罗、钟二大夫有要事通知,嘱彼前来,只作寄家信,暗带书予密呈。郎大夫展阅色喜,使藏好,送与子大夫。及至鸳鸯城,子大夫先已晓得,将此书焚去,只说星速举行,请郎大夫静听,遇便即诣面达。郎大夫修札复钟、罗,命彼回去。因来问可有家报?小将询彼可知书中所言何事?彼言闻得浮石国有人到罗大夫家,却不通知,是否为此?后便闻有拾书事件,子直又来与福厚密谈多时,今将军受屈,非他们暗算,却是何人!须要小心。”

  冠军谢道:“深蒙雅爱,留心防备便了。”

  次日朝见,浮金主问道:“破岭妙策可曾想得?”

  冠军奏道:“臣愚,细想不出。除守待之策,惟有使人入黄云城,嘱余、包设计,将客卿、西山调去,另用庸将,或许可破耳。”

  浮金主道:“此策何须冠军费心?久已行过,顾复在内阻塞,不能为力。可另思神算计谋,勿再迟误。”

  冠军道:“观浮石臣贤君信,正是昌炽气象,未易图也。”

  浮金主道:“然则将所得土地还彼,率兵归国耳?”

  冠军道:“费兵费粮,土地亦非易得,何可轻弃?臣愚窃谓,主上可以还都,令将士于此屯田以守,既不须解粮,兵又土著,可乘有机,便行进取。主上率大众为援,庶几万全无失。”

  浮金主道:“寡人还师,冠军在此屯田如何?”

  冠军辞道:“臣愿随主上归国,请另选贤将镇守。”

  浮金主道:“冠军且退,容寡人思之。”

  冠军出帐,郎福厚奏道:“韩速之意,便可见矣!所以不敢动者,以大军在此。今欲主上领兵归国,其意何居?而辞镇守者,以书败露之际,虽口假辞,心实拿稳,主上动足,则数百里山川土地皆为所有,藉此以图本国,谁能制之!”

  浮金主道:“烛相国言其忠贞不二,何至如此?”

  郎福厚道:“相国虽是贤臣,然不知大奸似忠,大诈似愚。平日惑于耳目,深信冠军,设或拔扈,不知相国何以治之?此诸葛孔明误信马谡也!”

  浮金主道:“然则将若之何哉?”

  郎福厚道:“子直独力恐不胜任,臣素知中大夫罗多材、钟受禄俱属能干,命使协子直尽理,子直驻扎鸳鸯,使罗多材、钟受禄将先所练一万精兵分开,各领五千,于西边地方巡视,随城驻扎,以成犄角之势,而为缓急之援,庶不致误。”

  浮金主道:“如此措置亦好,昨报浮石又下岭安营,未见动弹,卿可前去看来。”

  郎福厚奏道:“现有下战书在此,让子大夫送来,请主上定夺。”

  浮金主道:“尔意若何?”

  郎福厚道:“此刻仍使冠军前去,待罗、钟受任,另作道理。”

  岛主道:“可召进营议事。”

  冠军到来,浮金主道:“浮石送到战书,冠军意下如何?”

  冠军道:“岭上有人,非算定不动,今又请战,必有狡谋。臣以为回之便札,且待其师变后,再作道理。”

  浮金主道:“冠军且往前营,候寡人之令。”

  冠军领命,到鸳鸯城,将士欢呼,俱来参见。前在各处镇守诸校,都重禀明交代。冠军令各归队,金墉、杨善、金汤随着不去。冠军便于帐旁小营内住下,金汤问道:“主上信反间书,欲将冠军废弃,却系郎、子二大夫再三解释,方获免咎,可系真么?”

  冠军含笑不答。杨善道:“反间书明系挟仇陷害,冠军理应深辩。”

  冠军道:“深辩何益,彼等朋结谋成,分剖百语,不敌暗中片言。惟有烛相国到方能涣释耳。”

  金汤道:“当初在聚囊山守住,到也不受此辈瘟气!”

  冠军道:“此乱言耳!舍伦弃义,与狂徒何异?惟得草窃之名耳。”

  金汤道:“今日方知古来多少变乱,皆奸佞为私,而不顾公,以致激成。假令更加相逼,冠军建议以清君侧之恶,谁得而禁之!”

  冠军道:“此乱首也!纯臣岂有此事?昔之叛逆,皆借清君侧,以文其奸,而肆凶恶。我若立心不坚,则于聚囊山时,五将受伤,威敌就擒,长驱直入,谁能阻挡,尚且俯首听命!今君臣之名已定,而复借名妄动,是为乱阶,岂不为千载所笑?嗣后,汝等勿再作如此语。”

  杨善道:“主上既受蛊感,小人欲报宿怨,而攘将成之功,不亦危乎!”

  冠军道:“吾命定于天,天定应死,无此辈亦不得生;天定不应死,此辈虽穷凶极险,其奈天何!”

  二人嗟叹。

  只见梁思走来道:“子大夫请议事。”

  冠军入帐,子直迎上,礼毕问道:“敌人昨下战书,未曾批回,今日又到,请教如何发落?”

  冠军道:“挂起免战牌,使来使将原书回去。”

  说犹未了,忽闻鼓声大震,巡军报道:“敌人于三里沟列阵,前锋已到濠边。”

  左厢将军稽成怒道:“浮石欺我太甚,小将愿同右厢将军前往破敌!”

  子直喜道:“还系将军忠勇,二位可带兵三千军为前锋,我领诸将押阵,冠军守城。”

  冠军道:“据不佞意见,仍系闭门以待其敞为是。今彼新来,锐气正盛,未易当也。”

  稽成道:“冠军试观之。”

  愤愤邀单凤领兵同去。子直率众将接应,俱到阵前。

  对面金城银发雪须,提刀搦战。单凤欺其年老,挺枪而出。金城问道:“汝系何人,敢挡将军的马头?”

  单凤道:“吾乃浮金国右厢将军单凤,特来取汝白首!”

  说罢,举枪刺入,金城隔开,笑道:“无命小卒,不足污吾宝刀,可速回去,换韩冠军来!”

  单凤掣回枪又刺。稽成闻得大怒,催马拎斧喊道:“汝老不知死,口出大言!”

  驰到夹攻。战过十余合,金城刀背挑开巨斧,回刀朝单凤头劈下。单凤双手抬着枪杆抵拦,金城刀利手重,将枪杆剁断,单凤连盔带脑,直破到马鞍。稽成自旁转斧劈来,金城闪过,顺往马后仰卧,将刀背掠上,恰恰打入斧头下柄隙中。稽成把持不住,为刀挑脱,落于远地,欲掣剑来砍,心急偏不得出鞘。金城回身转头,轻轻擒其在鞍,归营击下。龚奎忍不住,舞锏向前,众校皆向敌营冲去;浮石诸将亦纷纷而上,各寻对手厮杀,龙街见有绛袍金甲者在阵前指挥,料系子直,暗引二百名狼头军,斜刺里抄将过来。子直只望众将战争,却不曾堤防旁边有兵突至。龙街将到,军士发喊道:“敌将杀来也!”

  子直猛然回头,看得切近,魂不附体,连忙转马往阵中奔。众卒向前拦阻,龙街拨却器械,穿出背后,单追子直。阵内着急,只得鸣金,诸校齐回。

  东方旭见龙街右手高举金锤,慌取弹丸,认定发去,正中拇指,金锤坠地。龙街忍着不顾,仍然加鞭急赶,子直甚亏所骑的系名驹,龙街终不能及,始挂住单锤,取虎筋弓,抽狼牙箭,审准拽弦。子直跑得正慌,忽然后面马蹄声缓,偷回头,看见箭劈面飞到,魂不附体,急忙抱鞍而伏,正中头盔,将缨射落,子直拚命加鞭。龙街见诸将纷纷回来,拾起盔缨,率领众兵便径归营。

  这边子直到得壕边,跌下骑来。守门军拿并后面赶回的将官,扶还城内,口吐白沫,双目紧闭;军中医政将强神壮胆汤灌下,方才苏转。冠军进帐问候,诸将齐来请安。子直问军政司道:“少了多少军士?”

  答道:“失了将军单凤、稽成,亲校孙全,副校王发初、魏能、项谷丰、洪兆,并军士三百余名,着伤者颇众。”

  子直使记室修本具奏。

  浮金主阅毕,见折了许多将士,惊与郎福厚看,道:“自从出兵以来,未尝有此大败。”

  郎福厚接本,见稽成遭擒,单凤丧命,失去心腹,冠军并未出阵救援,奏道:“韩速之心迹,益可见矣!袖手旁观,视损兵折将,而若罔闻,稍有心于王事者,何至如此!若不早为绸缪,实为心腹大患!”

  浮金主闻言,怒道:“差护卫飞往前营,槛来正法!”

  当时太医国万年急奏道:“愿主上息雷霆之怒,使召前来诘问,待其理屈词穷,乃治其罪。今未明白,而先槛逮,素闻冠军与将士恩同父子,或众愤怒而变,敌攻于外,军叛于内,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浮金主道:“依卿所奏。”

  冠军闻召起身。次日近营,见罗多材、钟受禄亦到,二人相邀一同朝见。冠军让其先入,后乃独进。浮金主变色道:“前日出兵,冠军破何阵?斩何将!”

  冠军道:“臣受子大夫将令守城,因未上阵。”

  钟受禄道:“子大夫文臣,冠军武将,如何文臣临敌,武将守家?”

  冠军道:“大夫不知,浮石金城老成练达,加以西山文武足备,近日客卿又来帮助,其锋难樱,并非各处将官可比!前日斗阵,几乎大败,其下岭请战,实有定谋。子大夫问当守当战,不佞力陈当守,避其锐气,待其师老,而后击之。稽、单二将怂慂出兵,子大夫信其言,令不佞守城。非不佞欲守,而请子大夫出战也!”

  罗多材道:“闻败缘何不救?”

  冠军道:“奉令守城,轻出而城有失,咎将谁归?况闻右偏厢丧,左偏厢擒,面子大夫已回,过吊桥矣!”

  郎福厚道:“据冠军道来,丝毫无过,皆子大夫之过?”

  罗多材道:“真所谓舍命而获戾,安居而无咎也!”

  冠军道:“舍命有益于国则为之,若不知事机而徒舍命,实为误国!居而失事则应取咎,如合理宜则为知机。”

  浮金主道:“居而丧二将军,安得谓之无失,犹欲辞咎乎?今限冠军三日获金城,以雪两偏厢之耻,毋得羁迟!”

  冠军也不置辩,遵回鸳鸯,仍于小帐内住下。扬善、金汤同来请安,问问事势,冠军俱无所言。

  当日罗多材、钟受禄到营,子直接入内帐称谢。子直道:“郎大夫保二位大夫到任,意在分开所练军将。”

  罗、钟答道:“另有所嘱。”

  子直道:“莫非毕其命乎?”

  罗多材道:“多材亦问及此,郎大夫言,其事与子大夫足以了之,不须某等经管。”

  子直笑道:“知之矣!”

  钟受禄道:“知系何事?”

  子直道:“篦数百里膏腴,以润泽耳!”

  二人齐笑起来。

  子直道:“既蒙顾庶长厚贶下交,何以前日临阵,将官尽力追射?若非躲得快,几乎不得与二公相见。”

  罗多材道:“相交系顾庶长,主兵系西山,将官之追,顾庶长不知也。”

  子直令龚奎等五十员将校、五千军士,随罗多材往鹭鸶一带城邑地方,邀巡保护;令梁思等五十员将校、五千军士,随钟受禄往芙蕖一带城邑地方,邀巡保护。二人分领去了。

  杨善告诉,冠军俱不回答。金汤禀道:“适闻天印用大舰进兵,浮石沿边城塞不能保守,俱为所破,锋势甚锐,今已至猿啼峡矣!”

  冠军道:“洋滨水塞,无大险隘,天印猝然而来,是以皆破。然西山、客卿预先自有定算,料难过峡也。”

  金汤道:“前日被擒之稽成,浮石放了回来,冠军可问问敌人形势。”

  冠军道:“岭上事,问与不问都一样。”

  守帐军士禀道:“子大夫请议事。”

  冠军行进中营,稽成在坐,见冠军入,俱下阶迎上。冠军问道:“稽将军如何得脱?”

  稽成道:“浮石甚畏冠军,西山问道:‘冠军何不出战?’小将言:‘另有奇谋袭汝黄云城矣!’诸人失色。西山道:‘今两国罢兵修好如何?’小将思彼既欲求和,正好借势回国,因答道:‘此事寡君主之,小将不敢与闻,或者将此意转奏,允和与否,小将不能保定。’西山道:‘得将军如此,足矣!’又为小将饯行,令送下来。看岭上面,却不难破,惟有路口各处严紧耳!小将且往老营面奏主上。”

  子直道:“且缓,闻主上限冠军三日取金城,报二偏厢之仇,今已第三日,不见动静,谅有奇谋?”

  冠军道:“强兵分出,城内疮痍未愈,何能临敌!焉有一人作一阵之理?”

  子直道:“又有战书在此,请教如何批发?”

  牙将呈上,冠军接看,大怒道:“欺人太甚!”

  取笔批了,即回小帐。

  原来金城擒得偏厢报功,西庶长命带进营,捆绑手推入。稽成叩头乞命,西庶长道:“尔如何敢做偏厢将军,可将下去砍来!”

  稽成痛哭,捆绑手搀扶出营,客卿道:“且住!浮金冠军得我兵将,数次释放回来,今不若也饶这厮,以答其礼。”

  因问稽成道:“冠军何不出战?”

  稽成收泪叩头称谢,答道:“前日上国连下战书,子大夫请与计议,冠军言上国准备整齐,不可出战,惟有屯田谨守,以待事机。子大夫不信,令小将同单凤出阵,自己接应,冠军守城。小将遇见老将军,无知狂妄,见斩了单凤,使从背后举斧砍下,不知老将军如何将板斧挑落,小将手无兵器,为老将军所擒,蒙师爷宥赦,感恩不荆”

  客卿令再修书,差小校同稽成往鸳鸯城来。

  小校持回战书,客卿接看,见后批道:“韩冠军来日单骑破阵。”

  客卿愁眉道:“单骑而来,定是愤甚怒极,必须生致无损方好。”

  齐集诸将吩咐道:明日战阵,摆于岭下路口,只可缓缠以困之,不得伤残,致误大事。凡兵卒钺、铲、挝、戟、刀、斧、枪、矛俱不必用,拐、盾、梭、锤、鞭、锏、棍、镗无锋利之件听便。步骑各分十二阵,轮旋接斗以诱之。白交引头阵,步兵一千,苗斗、雍伸为副,许衙领骑兵五百押后,盔甲缨章,旗号坐骑,纯用皂色;樊理引第二阵,步兵一千,甘淡、余无好为副,东方杲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黄盔黄甲,皂缨皂章,旗号上黄下皂,坐骑黄马皂装;翼受引第三阵,步兵一千,葛炯、姜汴为副,宫靖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春盔青甲,黄缨黄章,旗号上青下黄,坐骑青马黄装;武备引第四阵,步兵一千,郗珑、于珍为副,蔡邵领骑兵五百押后,盔甲缨章,旗号坐骑,纯用青色;蒲倜引第五阵,步兵一千,倜泉、鼓椽为副,乌刚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黄盔黄甲,青缨青章,旗号上黄下青,坐骑黄马青装;原峤引第六阵,步兵一千,郭晟、孔求为副,何丹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红盔红甲,黄缨黄章,旗号上红下黄,坐骑红马黄装;花鹗引第七阵,步兵一千,赖天雕、赖天鹏为副,华熊领骑兵五百押后,盔甲缨章,旗号坐骑,纯用红色;班伟引第八阵,步兵一千,施绩、权弘为副,游光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黄盔黄甲,红缨红章,旗号上黄下红,坐骑黄马红装;郭昱引第九阵,步兵一千,桓槎、宗政为副,俞炖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白盔白甲,黄缨黄章,旗号上白下黄,坐骑白马黄装;田受引第十阵,邢贯、马毓为副,宇文正领骑兵五百押后,盔甲缨章,旗号坐骑,纯用白色;苍敏引第十一阵,步兵一千,鲁泗、潘沓为副,沈氅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黄盔黄甲,白缨白章,旗号上黄下白,坐骑黄马白装;陶均引第十二阵,步兵一千,褚邕、贺千里为副,公观领骑兵五百押后,皆用皂盔皂甲,黄缨黄章,旗号上皂下黄,坐骑皂马黄装。

  中军立巢车一乘,龚垄古尚、山静、邢树四将,备领步兵三百守之。李之东挖深三丈、宽二丈、长三十丈濠沟三道,近车者用机关板陷,外二道用芦席草陷,三陷内各伏挠钩手三百名。沟两头各用骑兵八百名,结方阵,湛欣、谷虚统之;后伏网车二百乘,诸杏、淤光率之。金城、信恒、龙街、铁柱各领骑兵五百名,带何臯、何靛、常言、裴淦、史美、赖熬、桑新、丙璜、佘先、佘佑、窦忠、梁广为以御援兵。何舟率山盈、谷裕、书丹等各偏裨,领步骑屯扎岭麓,看势接应。

  十二队外,各处各阵兵将,盔甲章缨旗号,俱须五彩,依方间搭,鲜明艳丽。凡向敌围裹,一、三、五、七、九、十一六阵,皆自西北而旋东南;二、四、六、八、十、十二六阵,皆自西南而旋东北。凡将接战,军士俱奔驰围裹;军士过尽,后阵之将到来,前阵接战之将,俱抽身随兵归阵。十二阵步骑过尽,内外围成,陶均、公观、白交、许衢、樊理、东方杲等兵马列北隅;翟授、宫靖、武备、蔡邵、蒲倜、乌刚等兵马列东隅;原峤、何丹、花鹗、华熊、班伟、放光等兵马列南隅;郭昱、俞炖、田受、宇文正、苍敏、沈氅等兵马列西隅。骑磨步轮,左右交错,兵主围困,将主诱敌,十二阵及车骑将官,转轮接战。步包于内,骑裹于外,务必生擒,切勿损伤。众将得令,各退备办。

  西庶长道:“既系单骑,先生胡不觌面招之?”

  客卿道:“觌面使子邮两难,反恐致误。古占数理,尚未能即晤也。”

  不说当夜备办事务,单说次日诸将领兵下岭,拥着巢车,列成阵势。只见冠军单骑缓缓向阵前来,信恒记起旧事,按纳不住,骤马拨戟迎上。冠军只作不知,斜刺往阵内去。信恒从旁使戟穿上,冠军闪开,信恒便向胁边钩回,光滑莫能得人,不知冠军这副甲,系貘皮攒成,轻而且薄,十层金甲,无比坚固,戟枝虽利,何能钩透?信恒见刺不着,钩不住,怒气转加,奋勇又刺。冠军左手接过挝,右手捉住戟杆。

  信恒之戟原有一丈六尺长,见冠军执着杆,用力不能得回,便带转马头,连加数鞭,双手尽力奋夺。冠军将挝挂住,两手擎起戟杆,将信恒悬空提离雕鞍,摔下地来。金城、铁柱骤马早到,冠军见老将,料系金城,便转过戟来接战。铁柱使棒夹攻。信恒被摔,尚未损伤,起来飞步追上那马,翻身跨坐,掣鞭赶回。盘战十余合,三将力弱难支,齐败下去,冠军也不追赶,仍向阵内加鞭。龙街舞起双锤,迎敌三合,左锤乘空击下,为长戟架住;右锤劈面打来,不期那戟串转,自下迎上,将两柄金锤俱震落地。龙街慌将双腿连夹坐骑,直向冠军马旁冲去。冠军回身,使戟飞击,正中肩膊,龙街翻身落马。金城、铁柱两骑赶回,舍死敌住,龙街得脱。

  只见白交、苗斗、雍伸三将齐到,喊道:“二位将军少歇,待小将擒此匹夫!”

  金、柱二将退去,三将同上。战过五合,许衢又到,樊理引着甘淡、余无好随后攻来。白交等四将便抽身转东而去。战过数合,东方杲、翟授、葛炯、姜汴、宫靖陆续俱到,交接起来,樊理等带着东方杲向西而去。葛炯系旧芰头城守将,陆益的内侄,想要报仇,使动萱花斧,紧紧逼入。

  不觉坐马前失,向冠军怀内撞来,冠军让过,姜汴在后急闪不及,斧锋从面上刮下,冠军顺挝扫去,死于非命。翟授、官靖护着葛炯,随兵归围。

  武备、郗珑、于珍方到交锋,蔡邵闻知姜汴丧命,赶至接战,蒲替、车泉、鼓椽已到,不随众去,尽力争持。乌刚策马喊道:“蔡将军,这件功劳让了我们罢!”

  蔡邵抵挡不住,正欲奔逃,挝已着身,措手不及,颈折而死。

  原峤、郭晟、孔求等第六阵俱到,武备见本阵兵马已过,便不战而去。原峤见挝法周密,况奉军令生擒,料不可得,斗过两合,看花鹗等已到,便抽身邀蒲倜等一同旋去。何丹不服,想道:“虽奉军令生擒,就打死他,难道律上有罪么?”

  乃使锤飞舞滚入,冠军挥挝揭上,右臂折断,双锤并落,拖鞍逃脱。

  花鹗等四将拦阻在前。花鹗系穆新的妻兄,赖天雕、赖天鹏系黄广大的徒弟,华熊又系花鹗的外甥,诸人素常怀恨,今偏点在一阵,正中心怀。当下花鹗使长戈,赖天鹏使黄金铗,赖天雕使开山斧,华熊使丈八蛇矛,四方围住,尽命争持:铗从头上盖,斧从背后劈,矛向胁边刺,戈自下盘拉,果然各逞所长,十分利害,不肯放松。班伟等见郭昱等第九阵齐到,勒马观阵,便不守待,都旋去了。须臾,赖天鹏中挝,背烂心通。

  田受等第十阵已到,俞炖原欲助华熊,恰见花鹗落马,火上添油,大怒,挺着双钩月牙铲奔入。冠军正撇赖天雕、华熊,赶向巢车,俞炖迎个正着,举铲铲入,冠军大怒,隔开还挝,俞炖急闪,中胁而亡。

  苍敏等第十一阵迎上。宇文正更耐不住,见赖天雕、华熊在后紧追,便舞大砍刀劈入。三人围住冠军鏖战。苍敏见第十二阵将到,便策马而去。内中潘沓、沈氅二将复翻身回来助杀,缠住不休。冠军击退华熊,策马冲出,宇文正举大砍刀随后劈下。冠军见着影子,勒马略停,挥挝反揭,双臂皆断,仰跌下马。陶均领兵正到,收缰不及,马蹄恰恰踏着宇文正面门,脸扁而死。陶均惊慌,冠军顺挝掠去,措手不及,腰折而亡。褚邕、贺千里大怒奔来,潘沓、沈氅早到,冠军迎回,连挝打杀二将。赖天雕大惊奔逃,褚邕、贺千里不敢前来,随军而去。

  冠军再看四面,俱系杂色旗旌,鲜明炫耀,吶喊招摇;诸将在内,步兵在外,骑在步外,网索纵横,团回周围,密如城垒。巢车之下,戈甲森森。冠军向巢车而进,乌刚使矛迎上道:“冠军,尔如釜中之鱼,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冠军大怒,正欲来击乌刚,忽闻马后风声,回头看时,只见两员步将持着黄金棒,分左右向马脚扫来——乃系施绩、邢贯。冠军见棒重,马不能当,便翻身下地,就势使挝掀揭,两棒俱被震回。邢贯的棒,却向施绩面上落下,邢贯慌收不及,碰着施绩鼻梁,往后仰倒。邢贯飞奔跑去,冠军顺便使挝筑死。施绩飞转身便斗。

  乌刚、孔求使枣木梭,贺千里使连环拐,如飞赶上。冠军横步跨有三丈多远。乌刚策马已到,挺矛向心窝刺来,冠军侧身接着横拉,乌刚用力夺不能转去,便弃矛策马而逃。孔求、贺千里左右两路,齐到并击。冠军击落枣木梭,连环拐已到脊梁,冠军只作不知,翻挝自孔求颐下挑起,伤重仰跌而亡;回身挝下,贺千里脑碎丧命。

  大踏步看看将到巢车,脚忽下陷若虚,情知有故,慌将身子蹿高,跃过二丈多远,轻落下来。仍然系陷。急再尽力跃过丈余,脚不能轻,踏入陷中,腾跃不及,正坠入底,黑暗如漆。无数搭挠满身乱上,愤怒使挝旋回数转,全无用处,便向亮孔超升而出。只见军将挨排林立,乃向西边杀去,打开军士,赶往巢车。不觉双脚滑溜,慌留步时,活机早翻,不及转气,跌入板下。钩搭攒来,挥打不退。勃然大怒,先南后北,将伏卒全行击倒。板隙虽有亮光漏下,奈离地三丈多高,伏挝跃打,不能得力。事急计生,看定有土木交搭之处,将打倒陷内的挝搭钩手堆栈二丈多高,走到上面,使挝去掉木处之土,然后钩着楞木,用力拉下,一声巨响,如城倒楼崩。就于响声中腾出,奔到巢车前。

  龚垄古尚、山静、邢树四将齐到。龚隆挥着双斧,古尚使的两柄浑铁狼牙棒,山静使两根蒺藜锤,邢树使两口鬼头刀,四员猛将,八件强兵,拦住不放。冠军飞步向西,邢树亦善跨步,随后奔到,双刀并下。冠军斜闪,回手沉挝,盖下双刀,起挝转自邢树当中挑起,锐锋正中粪门。山静、龚隆又到,锤斧并下,冠军闪让起挝,将邢树挑高摔下。山静急躲,龚隆当着,已遭压双斧往旁抛去。古尚望着冠军奔来,不防斧落,砍断足指,痛倒乱滚。冠军左脚踏着古尚脊梁,右脚蹬烂龚隆面孔;山静惊慌之际挝到不能支架,脸嘴括成红肉。四将俱死。

  护车将士如墙,使器械拦隔。冠军拨开众兵,打条血路,直往前进,跳上巢车,左三右二,将长杆击折。巢内无人,浑身上下都系众军兵器。冠军大怒,含着挝,持住巢杆,旋身如风,大弯转来,将四周军士扫成肉饼,远的腿断,中间的腰折,近的头碎。贴轮边的反无伤损,只因钩住冠军,冠军大弯转时,将钩尽行折断,兵士持得木柄,乱扫乱打,冠军不睬。看南边有步骑结阵,料道主帅在内,复往南杀去,不见将官迎斗。直到阵前,军士分开,挥挝冲进,两边复合,里面周围都系高车,藏着五兵,机栝暗发,又有漫天栏杆大网,罩盖下来。

  冠军见势凶恶,便自轮旁突出,击高打车。湛欣迎上,谷虚领北边车骑,张开围来。湛欣用的系红缨四棱枪,谷虚用的系沉丝铁索枪,齐向冠军刺到。冠军转挝拨开,恰好红缨铁索结住裹紧,忙扯不开。谷虚见挝起势,弃枪飞奔,超乘而逃。冠军挝向湛欣头上盖下,湛欣仰避,恰击着肚,体胖肚肥,挝没入腹,抽挝不觉连身提起,抛去有三丈多高、五丈多远。

  冠军亦腾空出阵。满营大小将官,无不愤怒,齐围上来,三盘四面,都系锋刃。冠军奋然,左遮右拨,前挥后打。鏖战多时,褚邕、鲁泗、冯毓、葛炯、苗斗俱被击死;余无好、原峤、郗珑、于珍、田受、东方杲、许衢、翟授俱受重伤;众将始退,杀出步围。华熊复至,举斧劈面砍来,冠军撮开,顺挝打碎马头,华熊跌落,翻身欲逃,挝到毙命。赖天雕领骑兵将士拥到,冠军向前拦击,赖天雕抵挡不住,急闪避时,身已离鞍。冠军便跃上马,接住右脚向高抛去,左脚正被马蹄踏住,撕作两片。骑兵骇退。

  金城等到,分布围裹。武备等又带步骑追上,合围起来,比前更加坚固。冲突不出,战得浑身是汗,想道:“现有奇技不用,更待何时!”

  只见金城横枪向前道:“冠军既入重地,徒死无益,况国内奸佞朋结,仇隙已深,莫若息马敝邑,免得鄙夫经营,送却性命,取不智之名,贻笑千载!”

  冠军大怒道:“匹夫安敢以秽言污辱,且送尔金丸!”

  道声未了,飞星早到,金城急举枪欲想隔开,已中手背,弃枪跑回。

  平修、山盈又引兵赶到,骁将史美挥斧当面迎来,赖獒举银自后盖打,桑新使矛从右直刺,丙璜用刀向右横劈。战有十余合,史美着挝落马,桑新赶救,挝到,措手不及,眉开口耳,打烂半边。赖獒、丙璜抵敌不住,平修、山盈双枪齐上。冠军撇掉四将,斜刺杀出。赖獒不舍,只道冠军逃走,随后迫上;平修、山盈双枪如飞,齐向胁下挑入。冠军闪过,夹住双枪,挥挝回扫,二将弃枪而逃。赖獒见势不好,回骑便走,冠军发丸正人马腹,赖獒倒下,尚未及地,挝到胸前,击个穿通。丙璜大砍刀当头劈到,冠军转骑刀落,正中马胯,马随倒地。

  冠军超空击下丙璜,抓马跨上,向东边冲出。正遇何舟、信恒、武备等各率众将,截住合围,如铁桶一般。左右冲突,虽然着挝者无不毙命,奈将多士众,终不肯退,乃认定东面硬打硬出。何舟令将士随着,围转向东。冠军乃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见南边兵将稍薄,便往南边突来,打得横跌直倒,无人敢拦,方冲出阵。常言等十余裨将当路阻住,冠军数挝打退,俱入阵中,高声喊骂。冠军大怒,举挝冲向马兵多处,挥使如轮,由南到东,无人敢挡。天色将黑,始转马出阵。

  回到城边,见门紧闭。金汤在谯楼上望见,喜道:“冠军得胜归来也!”

  杨善看道:“冠军果然归来也!”

  二人连忙下城,不待子直军令,开开城门接出,大喜道:“此刻是重生相见!”

  冠军道:“今日几为敌人所算,若非赖林将军所授飞丸,贻笑不小!”

  来到中营,子直接着道:“冠军早晨愤愤而出,数遣探视,初言冠军杀败敌将,继言冲入阵中,后言只闻鼓声,不见出阵。又言鼓声似敌人杀来之状,直恐城池有失,故令闭门。杨善、金汤请率众出救,吾与彼等言,冠军得来即得来,不须汝等出接,若不能出阵,汝等前往,如蛾扑火。彼等情切,上城去望,正望着了!冠军浑身俱系脂血,这场大战,足雪稽、单二将军折阵之耻!”

  冠军道:“托国家洪福,全身归营,不致辱国,殊为甚幸。”

  答毕,仍回小帐。

  再说浮石见冠军已去,鸣金收回残兵,查点将士,信恒烦车骨为飞丸所伤,龙街左肩为飞戟所伤,何丹右腕折断;姜汴、蔡邵、赖天雕、花鹗、俞炖、宇文正、陶均、潘沓、沈氅、施绩、孔求、贺千里、邢树、龚垄山静、古尚、湛欣、褚邕、鲁泗、冯毓、葛炯、苗斗、华熊、赖天鹏、史美、桑新、赖獒、丙璜等俱已战死;平修遭马踏毙;其余裨偏死者四十员,受飞丸伤者五十三员;军士死者一千五百七十三人,受伤者五千余人。客卿令将死者入殓掩埋,伤者敷以灵丹,受飞丸嵌入骨者用鳏琛珠引出另治。这鳏琛珠乃鳏鱼目睛,气能吸金,凡五金入骨,将珠子外引之,当即突出。

  安顿已毕,西庶长道:“今次可谓大挫折矣!”

  客卿笑道:“子邮将到国中矣,不然亦难立足于浮金!”

  西庶长道:“以单骑而扰,恶阵陷坑不能困,木机括法不能留,兵车不能伤,飞网不能伏,毁我巢车,杀我名将,残我雄军,碎我整阵,勇过贲育远矣!浮金主自应爱如肝心,安得弃之,使到我国?又安得使之不立足耶!先生所言,老夫莫解,愿闻其详。”

  客卿道:“亘古未有只身入阵破阵者。今子邮之来,愤也!自单驱到后,不见再有将兵出城。子邮愤而战,子直正欲其死,非彼等谋成;浮金主受惑已深,谁人又为子邮去解释呢?”

  西庶长道:“虽然今日大胜,上下之疑释,仍然鱼水矣。”

  客卿道:“无谗鄙赞诉,日前何至参商?赞诉既行,虽十胜,徒增话柄。”

  西庶长道:“选子邮为冠军由于浮金主,素立奇功,今又大胜,此浮金主所昼夜翘望者也,子直安能使之反离?”

  客卿道:“浮金老营去此二百余里,鸳鸯兵权又在子直掌握,子邮亲军爱将,多为罗、钟分开,已系孤人,大胜,谁报与浮金主得知?战败,子邮或可暂安,今胜愈犯所忌,岂得安然乎!”

  西庶长笑道:“先生料事可谓深矣!子邮实系天才,何计迎入我国,老夫即可含笑入地见先君矣!”

  客卿道:“不佞推演太乙,国运应昌,浮金亦未可兼并。子邮终于同列,考之时日,亦不远矣。今各事俱意料布置,预为之备。”

  西庶长道:“请先生指使。”

  客卿道:“遵令。”

  乃飞檄行滋荣平无累、通明龙逊,各交副将权署关事,互相调任,准备候令。授龙街封函吏,特交龙逊,并带狼头虎翼兵,同佘佑、佘先二将往滋荣。龙街去讫。又令邢贯选柁公、挽手、篙工、招手各二名,军士十名,仍用私徒装饰,备办砂船,于独锁渡下三十里、地名汉口停泊,只作贩私待伴,日夜分班瞭望。有本国军将来,即招呼上船,直放至小河口,进出河遇敌自有兵将接应。邢贯得令。

  客卿再问周士道:“葫芦卡、独锁渡之间,有镇市名曰虚中,又名束腰,尔可熟识?”

  周士道:“小人虽常往来,但镇中各事,记忆不清。现有小旗扈搏,原系虚中镇生长,赶牲口为业,后被小人鸠合,作东道主人,他即在束腰镇开歇店,因私砂禁严,贩卖者少,来投小人,蒙金将军赏给名小旗,现在营内。欲知镇事,须问扈搏。”

  客卿道:“汝可唤来。”

  周士出营领进。扈搏叩头,客卿问道:“尔在束腰镇开客店么?”

  扈搏道:“小人曾经开过,而今改业了。”

  客卿道:“共有几多屋舍?”

  扈搏道:“门面系草房六间,中进三进,俱系四合瓦房,共二十间。后院头口厂篷十二间,笼总铺草房六大间。草房后犹有大竹园。”

  客卿唤铁柱附耳吩咐,又与扈搏道:“尔同周士等前去,回来自有重赏。”

  扈搏领命前去。

  第二日,客卿令金城、信恒查点各营军土疮痍,“现在神气充壮能战者共有若干人?”

  二将军行来报道:“共四万五千余人。”

  次日客卿令谷裕领兵三千,由双眉坞入山谷藏伏,谍得浮金大兵行动,再过绀水洋,屯扎石城接应。龙逊、乌刚颁兵三千,由岭内脚至鱼腮坞、老蛟潭,逾笔床峰,于下埋伏,瞭望蜒游渡争战,则出救应。五日无闻,即由金坑埠上船,由乱石岛过洋,屯扎靖波城,接应平无累。令齐修、何方楼领裨将十员,带五千人马,于岭下左边下塞。原来齐修因金墉调去百结关,防守疏懈,便挣开槛车,连夜越城逃回。令何舟、何靛领裨将十员,带五千人马,于岭下右边下塞。令金城、信恒领裨将二十员,带一万人马,于路口下寨。其余兵将随西庶长守岭。

  再说稽成受子直教了密话,到后营朝见。浮金主问道:“尔被擒去,如何得回?”

  稽成奏道:“小臣见单凤受伤,举斧自金城背上急砍,不防大斧被挑,小臣思夺他的刀,误为所擒。到岭上时,西老儿劝降,小臣宁死不肯。西老儿大怒,叱道:‘作速枭示。’旁边坐有少年者,大约系什么客卿,说道:‘且住。问他可与冠军有交?’小臣因闻前日有遗书事务,乃假应道:‘与冠军至交。’少年向西老儿道:‘稽成既系冠军交好,今若伤之,未免冠军面上不好看,可放他回去,帮助冠军。’西老儿方令放还。”

  郎福厚道:“这话未必真。”

  稽成道:“若不真,小将如何得脱?”

  浮金主道:“可见冠军么?”

  稽成道:“昨日见冠军批战书云:‘来日单骑破阵’,不知此刻如何?”

  郎福厚道:“单骑焉能破阵,定有他故。”

  浮金主道:“有什么他故,无非欲通言语,免本国军士见闻耳!”

  郎福厚、稽成齐道:“圣鉴远出臣等万倍!”

  郎福厚道:“前日主上欲使将官调回钱锐为前锋将军,以抵冠军之职,今稽成虽败,然宁死不降,犹可将功折罪。请召回钱锐,即使稽成守芙蓉,以保前锋有人,不至临时纷乱。”

  浮金主点头道:“寡人几乎忘之。”

  乃授稽成兵符,往召钱锐,稽成谢恩而出。

  当有黄门官进奏道:“鸳鸯城子大夫报章到。”

  郎福厚接上拆开,浮金主看道:“冠军果单骑出城,入彼阵矣。”

  过了两个时辰,又有报章奏:“冠军入阵,只闻鼓声,不见出阵,未知系何道理?”

  半夜又有奏章报道:“已单骑回来,其中恐有缘故,请主上睿鉴。”

  郎福厚道:“单人独骑于千军万马中,欲进便进,欲出便出,好易事也!”

  浮金主道:“两下心昭,假战出入,何有阻碍?其鼓声大震者,使我军疑为真战也;单骑归者,计较已定,归来时而发也。今留于前营,或里应外合,将若之何!且再召回话之,看他什么言语支吾。”

  此时,福厚道:“圣虑精微,非臣等能及万一。请快往鸳鸯城去召冠军。”

  浮金主准奏,正欲命白额虎去召,忽见黄门官奏道:“探军探得双龙岛进兵,大胜浮石数阵,破得城邑颇多,不日即可到黄云城。”

  浮金主大喜。正是:海舶柁桅遭毁坏,扁舟顺利征欢欣。

  不知双龙如何战胜,破城得地,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十七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十七回

  察阵势漆胶吴越 中反间鱼水参商

  放下冠军节节取胜不表,却说客卿令茅游、吴洪等分往猿啼峡、乌枫岭去后,即同龙街向云平岭来。离滋荣关,行过五百余里,到思神港地方,见许多大汉殴斗,将路都塞满了。先是手打,后用棍棒,拚得肢伤肤损,纷纷消散。临了,有一个穿白、一个穿皂二人,尽力不休,龙街歇下喝采道:“好斗!”

  客卿问车旁观者道:“为着何事,这样恶斗?”

  答道:“是包揽买私砂的。”

  客卿道:“而今犹有私砂么?”

  答道:“惟其艰难,所以如此。现在诸贩皆已歇业,惟臧、毕两家霸卖。因所到砂少,争买者多,所以采取这打斗办法,争强赌胜,哪家赢就归那家卖。”

  客卿道:“臧、毕不畏法么?”

  低声答道:“尔道臧、毕是谁?即系臧无忌、毕竞发,他畏什么!位据要津,所获久利,又分馈当路,还有哪个将法绳他!”

  客卿道:“闻新规章,提防严紧,如何犹漏得出来?”

  答道:“犹有未备处耳。”

  只见两个歇歇又斗,客卿令龙街道:“汝可往解之。”

  龙街所然,取出腰间双锤,直舞向前,将斗者隔作两处。大汉俱歇下,观看锤法。龙街见他们不斗,亦即收住,向大汉道:“目今外寇数道内侵,以二位武艺,何不出力于国家,乃在此处行这勾当!倘有失误,岂不可惜?”

  回答道:“功名非不图取,如有可进之途,不独我等情甘执鞭随镫,现在数百壮士皆愿效力!”

  龙街道:“易耳,汝可知车上坐者”?同问道:“是谁?”

  龙街道:“春水运储之客卿也!”

  互相惊道:“莫非漂来的贤人么?”

  龙街道:“正是。”

  乃大喜道:“好也!”

  慌领众人,随龙街到车前,拜伏于地道:“不知大贤降临,望乞原宥收录。”

  客卿下车扶起道:“使壮士失所,吾辈之过也。卿等姓甚名谁?”

  穿白的指穿皂的道:“他姓施名绩,小人姓邢名贯,都系本国玉砂冈农民。”

  客卿道:“今我往云平岭视敌,汝等各有家室,如何随去?”

  大伙齐声道:“小人等家室俱届温饱,今幸逢客卿,木讨个出身,更待何时!”

  客卿道:“汝等内有老病者,则不必去。兹檄玉砂冈大夫,先给每人紫贝五十枚安家,待立功之后,自有爵酬。”

  大伙欢谢。

  客卿查点,共有二百四十五名,除去七名老病,仍有二百三十八名。当日就港上住下,连夜写清檄文,次早给不去者待往。乃带众人望云平岭来,施绩、邢贯争代龙街御车。到了饿虎闸,天色已晚,歇下。

  第三日早晨到云平岭,西庶长得报,自迎出营,携手慰询。客卿略为回说,便问浮金兵势。西庶长具道其详,客卿道:“果然劲敌!今营内有若干人马?”

  西庶长道:“旧兵悉在册藉,新收得各处败回将土,品字城偏裨、独锁渡山盈、鸳鸯城信恒等、青幸城穆新等、芙蕖城何舟等,并未受伤的兵士九千余名。”

  客卿道:“彼锋已老矣,且开关试战以探之。”

  西庶长道:“愿客卿施运神威,以摧强敌,老夫将符印交卸,回国摧趱粮储。”

  客卿道:“不可,处繁理剧,素性所畏,因见强敌在前,恐庶长烦劳,特来参议,听受指挥。若以大任相强,不佞请从此辞。”

  西庶长道:“非系老夫避劳,实缘宿疾常发,难胜辛苦,日夕思客卿来,奈何不谅之深。”

  客卿道:“军事倥偬,原非尊恙所宜,请坐此以理粮饷,不佞代办军事如何?”

  西庶长喜道:“如此,足见为国兼爱老夫矣!”

  令铁柱捧上符剑军册。客卿道:“符剑主上所命,私交私受,均属不妥,仍请收贮。有庶长在此,诸将心膂相通,可无庸也。”

  西庶长使铁柱收回,交下军册,客卿展阅:

  裨偏一百七十余员,士卒九万有余。刷去老弱羸病,其余令俱入教场操演。

  果然兵强将勇,只有阵势古板。乃将法授龙街,令教所需一千军土,成后则一人传十人,辗转训诲。龙街心已明白,自为领头,诸军亦皆练过,不甚费事,五天俱熟矣。分为四军:名曰摧山、越海、狼头、虎翼。合习阵法,其法一卒居中,八卒环卫;一伍居中,八伍环卫;一队居中,八队环卫;一部居中,八部环卫;一阵居中,八阵环卫。九阵为一军,始于九八为伍,九伍八十一人为队,九队七百二十九人为部,九部六千五百六十一人为阵,九阵五万九千零四十九人为一军。百万千万,俱可积加而上,所谓多多益善也。

  一伍俱九军之形,九军皆一伍之法,居中者为心,左右为协,前为首,后为尾,四隅为足,为翼。心主指使,协主护卫。

  动则前二隅冲锋,首主接应,后二隅主替换,尾主补空。久战,则入方旋转,迭为守战;变阵,则抽余补缺,身修者缺足,戴角者无牙,坚蹄者欠爪,鼓翼者少足,短其尾者长其项,车其翮者窄其身。

  一队内间骑士十二,八骑居八隙,四骑居四隅。战则居后,以备冲掠袭追;行则当先,以看敌搜伏。零奇骑步,皆另为队部,选立上士二十,中士百七人,下士一千五百,以备补换差遗。居则隅落钩连,辎重在中;行则队队相引,精锐在后。大将之下,内肘胁八将居身旁辅助;外牙爪八将为八阵之主,专管相敌应机。探士与谍士相表里,谍士窥敌国之虚实,探士瞰敌军之隐微,另附于后军。

  大略九十六变:禽属二十四变,兽属二十四变,鱼属二十四变,虫属二十四变,互相更易,以制伏敌军;循环交错,千万无穷。凡变时,禽属用赤幡,兽属用白旗,鱼属用青旌,虫属用黑幢。凡变,用炮一声一变;至六变,用旗一面招展;七变到十二变,用旗二面招展,十三变至十八变,用旗三面招展;十九变至二十四变,用旗四面招展。其变之一、二、三、四、五、六,则以角声一、二、三、四、五、六、转为变;凡鱼虫禽兽互变,则以金声一、二、三、四为准,变定则击鼓。凡变,先胁,次角,次牙,次爪,次翼,次尾,心定不动;以有化无,互相伸缩,顷刻而成,参差先后,无不贯串。

  令龙街为阵心,使平修、邢贯为护心,使信恒、何舟为翼阵,使各有副将;其余慕容夏奇、水正、梅先春、蒋功、陈得、何靛等数十员骁将,俱派牙爪。各处首领,凡行皆用飞龙,止皆为盘蛇。操演精熟,令铁柱、卫仁随金城居守,乃拆云垒石,放炮,率众下岭屯扎。

  当下子直闻报,大喜道:“彼守则无法可攻,今彼离巢,系送路过冈也。”

  冠军道:“不然,西山文武足备,昔守今战,非得胜算,断无轻动之理。吾甚忧之,大夫缘何反喜!”

  乃使军政司具奏到老营,并檄令各城加意防备。子直道:“昔求战不得,今得而不战,何时过岭,以副主上之望?”

  冠军道:“我能战之将士,皆分守于各处,本城所存无几,新兵尚未练成,如何临得谋定而战的大敌?今彼下岭而不前来,是欲致我而以逸待我也。须将兵将练精,方能言战。此刻仅可凭城以守。”

  乃复往教场阅检。

  次日,岛主使郎福厚持节到营监战。冠军迎入,郎福厚道:“主上昨闻敌舍巢穴下岭,欲与我战,是难得之机,将军反请谨慎,郑重其词。主上不悦,言将军养寇,特使福厚前来摧战,败不归罪将军。如或敌人退守,岭不能过,惟将军是咎。”

  子直道:“战未必败,何可受违君命之愆!”

  冠军见岛主诸人意皆欲战,自料亦木致败,乃点齐精壮军士三千,饱餐,缓缓行到岭北,叱成阵势。

  只见对面炮响角鸣,两翼骑兵先出,往还穿梭驰骤;须臾角声止,鼓声作,骑兵俱退。阵已排列,前锐后阔,四角贴伏。有小校执旗走来跪下道:“奉令请将军观阵。”

  冠军答道:“此蚀月虾蟆也。”

  那校起身跑回。又有小校执旗走过,跪下道:“奉令请将军打阵。”

  冠军自思:“此阵变法,虽同仲兄仔细考较,但现在兵未教成,不可使用。”

  乃答道:“今且斗将,改日斗阵。”

  小校起去。

  对面鼓声复震,十余员战将涌出。一将提刀骤马喊道:“狂妄强徒,可速纳命!”

  右边转出骁将柏郦,系柏彪之弟,挥刀迎上,不问姓名。斗有五十余合,内中一将落马,却系柏郦,为信桓所斩。旁边布惠大怒,举锏冲来,盛进、仰青、黄华随着齐出;浮石阵内山慈、慕容夏奇、陈德接住混战。何舟忍不住,举枪杀向前来,黄华慌抢上去,那方慕容夏奇从旁使枪,刺入左胁,结果性命。

  冠军知何舟武艺高强,将校无其敌手,乃策马迎到。何舟见着,怒从心起,劈面就刺;冠军也不在意,拨枪回挝。战有二十合,信恒视何舟枪法蓬松,慌舍敌将,骤至夹攻;又战二十余合,龙街见不斗阵,亦掣锤驰来。冠军力敌三将,只见邢贯使棍飞步杀到,冠军冲出圈子,向城跑回。何舟愤怒,加鞭追上;冠军见何舟枪锋只在后心上下,乃勒住马,闪转身,枪锋已过,举挝扫到,恰恰击着何舟脊梁,受伤落马。信恒、龙街连忙拦住格杀;邢贯弃棍,背得何舟飞跑逃回。浮石营内鸣金,诸将收兵归阵。

  冠军亦不追赶,也收兵回城。又见小校持书,“请来日斗阵”。冠军批准。子直问道:“阵已习成么?”

  冠军道:“另有道理。”

  次早引兵出城,用十二队,中间骑兵,排成阵势,并不前进。岭下军将俱出营外,见浮金近城结阵,不去攻打,又来请进。冠军令前锋答道:“阵已排成,请汝主将观看。”

  小校回去,只见浮石兵马果然前来,军中拥着巢车,冠军料是西山在内。正拟度间,又见执旗小校走到,禀道:“奉令言此阵,名唤风云骤雨,攻打彼此多糜将士,请更易相斗。”

  冠军答道:“既不攻打,三日后来岭下,破汝国阵。”

  小校去后,即领兵入城。

  子直问道:“不往打彼阵,何也?”

  冠军道:“彼中大有能人,深知此阵妙理。”

  子直道:“既不去破,如何允之?”

  冠军道:“批准斗阵,今令其打,未为失信。明日若仍推辞,便难于措词矣!”

  子直道:“三日即能打彼阵乎?”

  冠军道:“至期兵应可用矣。”

  令金璧飞凋杨善驰回,令下教场,审视习练。

  过了三日,将士俱融洽贯通了,始率到岭下来。浮石兵马早已齐集,仍然骑兵先出,须臾阵成形势,与前相似,旗旌甲冑,全色灰黄,但前愈锐,腹愈宽耳。小校执旗如前跪问,冠军答道:“此老田父阵也。”

  小校起身跑回,冠军将令字旗挥动,飞盾兵各执旗幡,向前招展。杨善使“变”,只听钲声一响,角声四转,将士俱系皂甲皂旗,变成玄雕,张开两翼,搏向前去。只见彼阵中回声钲响,二面白旗招展,角音三转,阵形移动,四足皆攒面前,旗旌尽黑,变成玄兔。杨善见陈变动,鸣钲止住,铙声三响,角声四转,变成韩卢,昂然直冲向前。

  对阵又鸣钲,一面白旗招展,角声六转,旗甲尽白,变成饿虎,张牙舞爪而来。扬善鸣钲,铙声一响,角声二转,甲旗尽青,变成青骏,昂头摆尾而前。对阵又鸣金,用青旌招展,角音六转,衣甲尽黄,变成飞龙,四足八翼,张须卷尾而进。杨善又鸣金,铙声四响,角声六转,变成令进,及逼近始鼓,盾与旗退后,露出神狮,直奔飞龙。兵接兵斗,将遇将杀,恶战多时,不分胜负。

  冠军举挝直冲,赶向将台,两旁百弩齐发,冠军挥挝上下遮拦,弩箭纷纷落地。冠军已到台前,平修、邢贯率着员勇健副将裹来,冠军连伤三个,骁将舍死拦住。台上鸣金收兵,诸将得抽身者回阵,皆向冠军重重缠裹。布惠等引兵杀入。冠军恐外阵受伤,突出重围,回顾犹有将校在内,复同布惠杀入救出;单不见布惠并上校元章,复翻身闯进。见布惠、元章相倚迎敌,身受重伤,乃挥挝击毙数将,庇翼二校出国。再看浮石亦收兵上岭。冠军回城查点,折了裨将三名,亲校一名萧瑶,兵士七十七人,其余带伤者颇多,俱令调理,并将夺归各尸入殓不提。

  这边客卿回岭,西庶长迎问道:“今日好恶战,正在争持之际,如何鸣金,莫非召回诸将救护中军么?及至重重将柴督围住,观伊往来无阻,三出三入,真可谓盖世英勇!”

  客卿笑道:“那是什么柴督,即向所言仗剑震汴梁之子邮,乃韩速二字,讹作柴督耳!”

  西庶长惊道:“如何认得系他?”

  客卿道:“此阵变化,皆不佞与所考定。前日彼排风云骤雨阵势,心甚疑之,今不佞排田父阵,形同蚀月虾蟆,但虾蟆畏蛇,而田父能制蛇,彼不以蛇而用苍鹰,疑定是彼。及变田父为老兔,彼不进击,复变苍鹰为神獒。不佞变老兔为饿虎,彼又变为青骏,青骏小于虎,而虎豹闻声骨软,非龙不足以制。不佞令变飞龙,彼知飞龙变化已尽,再变即属诸天阵势,可守不可攻,彼故变神狮,且行逼近,方撤遮蔽而急斗,使我不及更变耳,已知必系子邮。及挥挝冲阵,赶奔来台,不佞认得真切。则前之辞斗阵而斗将,实阵尚未练成,故作此语以解嘲。今既齐全,而始来破耳。想彼必系因追不佞,亦漂下硬水围,定属浮金地界,不知不佞在上国,故仕浮金耳。可喜,可喜!西庶长道:“如此英雄,岂可使在敌国?”

  客卿道:“彼既任事,如何肯来?待使小计,以延请之。”

  西庶长道:“用何妙策?”

  客卿道:“当与相国商量。”

  问龙街道:“共折伤多少将士?”

  龙街道:“骁将二员,裨将四十二员,士卒七百余名,带伤者不计数目。”

  客卿令龙街将所制各种丹药调治抚恤。

  西庶长道:“彼变诸阵,不用旗旌招展,排时又无骑护遮,惟有盾兵摇幡,何也?”

  客卿道:“彼以声变,不以色变,惟用耳听,比回头观看更觉省事。前用盾兵摇幡,使敌视不明白,用步用骑,其用同也。”

  西庶长道:“国家若得此人,何愁各岛强梗!”

  客卿道:“须如此如此。庶长可有稀奇货物?”

  西庶长笑道:“老夫夙昔不知。”

  客卿道:“今是需他之时。”

  西庶长道:“当向都中奏取。”

  立刻修成表章,奏明接战未胜之略,请藏内众知之宝,赐下岭关,以备使用。

  发驿递去,三日回来。西庶长请审择合式,客卿取光珠四 百颗,彩贝八百枚,并追忘石、宝光石、饥饱石、修容石各一件,温凉席四条,其余皆送回。又向西庶长道:“此事非骆先生不可。”

  西庶长道:“舍亲正欲回都,客卿有委,彼自不辞。”

  使铁柱去请。

  原来骆焘奉命看视西庶长,现在岭上,客卿知其心明胆壮,所以荐之。当下闻请随到,西庶长具道其详,骆焘蹙额道:“事故难推,但与龌龊鄙夫周旋,过后不知几日呕吐耳!”

  客卿道:“名士游戏,何所不可?况于国事有济乎!”

  骆焘道:“货既有矣,更愿得向导。”

  客卿呼施绩道:“汝意中可有与浮金罗、钟二大夫相熟者?”

  施绩道:“与郎、子、罗、钟四大夫熟者,颇有其人,其中常往来于余、包、臧、郎、子、罗、钟府内者,莫如周士,本属浮金边民,后赘在我国,凡买卖私砂者,多由彼纠合。”

  客卿道:“可呼前来。”

  施绩遵令出营,带进叩见。视其人约有四十上下年纪,客卿问道:“施绩言你于两国各大夫家事体颇熟,今使同骆大夫往浮金公干,可能去否?”

  周士道:“小人虽系生长浮金,后赘浮石,与浮金便疏阔了,惟郎、子、罗、钟四府每年必到,结算酬劳,余者俱不亲近。未知往浮金何干?”

  客卿道:“汝同骆大夫去便知。”

  周士道:“前面行不得,岭下各要路俱有浮金兵将把守,往来的人俱要翻箱倒箧、宽衣脱裳的搜检盘查,怕有奸细。今去必须到思神港,与贩私砂的同行,方免失误。”

  客卿道:“任你择善行之。”

  周士又道:“干事必须货物,大事大货,小事小货,小人不管干何事件,但愿闻货名实,庶不致虚行。”

  客卿道:“骆大夫已知之矣,途中细谈可也。”

  周士退下。

  骆焘令仆收拾,拜别动身,由里行去,第三日到思神港。听得喊道:“周士来也!”

  周士看时,却系旧日同伙的,名唤金堰,答道:“我归来也。”

  金堰同许多人迎上,问道:“闻说汝随什么人去寻官做了,为何又回?”

  周士道:“先逢客卿在此经过,施绩、邢贯俱随他去,我也同行。及到彼处,身闲口淡,久熬不得,纠合这马客人,先往浮金议定,再回来办事。”

  金堰问道:“这系哪家的?”

  周士道:“系顾庶长家,脚力比一切好些。”

  金堰道:“各事带携我们。”

  周士点头道:“汝等何时回去?”

  金堰道:“来日动身,何不在此过宿,明早同行。”

  周士道:“未知客人意下如何?”

  骆焘道:“也罢,同伴而行,省得路上寂寞。”

  当晚在港歇宿。

  次日五更,金堰等百余人挑担起行,周士等作为押后。过本国关隘,见盘查来往的亦十分严紧,私砂经过却并不问。到了下滥柿河,尽行装载,诸入复回。金堰等上船开行,向北五百里到硖蝶津;转向东南二百余里到水蛇渡;复向西南迤逦四百余里,到独锁渡。遥见两岸营塞比上流各处更大。复向东南转折五百余里,到蜒蚰渡;又三百里,到鳄窟关;讨过关向南三百里,出口乱流过洋,到浮金境。

  进口行百五十余里,将近西寅关,见无停泊船只,而往来商贾欢忭。周士使金堰访熟人道:“借问勒索松紧?”

  答道:“却不松,只是该一贝,报一贝,并无苛罚,可免杂费,然亦莫想用贿私过。”

  金堰道:“缘何如此?”

  答道:“烛相国催饷在此。”

  金堰惊道:“相国在此,我们老大不便,今未备办钞贝,须行借贷。”

  吩咐船家泊好,即便上岸。骆焘问道:“过关如何不带钞?”

  周士道:“金堰系罗大夫伙计,俱系讨过。从无人敢逆,所以未带。今烛相国驻此摧饷,管关之人不敢容情,所以要还关钞。”

  骆焘道:“原来如此。”

  周士道:“我们所有宝货须收藏好,免得查出,致费回答。”

  骆焘道:“我正忘与足下细道其详。”

  乃将原故说清,令僮仆将珠盒贝桶捧来,又于箱中取出四卷四匣。打开卷子,指道:“此太和岛温凉席也,冬月卧之而温,不知有寒,夏月卧之而凉,不知有暑。”

  周士看得滑泽非常,好生爱怜。再抽出匣盖,忽然红光满船,审察都是四样大小石子。骆焘取个内莹外糙、溪卵大的白石子道:“此名修容石,产于洪岩岛,凡脸皮有绉纹、颜色有斑点者,用于脸上环滚三周,则绉纹隐去,面皮光洁,颜色润泽,斑点全无。”

  指个赤黑二色,赤色晶莹,黑色深黝、三寸围圆的扁石子道:“此名饥饱石,产于消长岛,凡饥时,以黑面贴着肚脐则饱;凡饱时,用赤面贴于肚脐则饥。”

  又指个径寸半圆半方的紫石子道:“此名红光石,产于烈焰岛,开匣则光彩满堂,蛇虫逃避,污秽气除。”

  又指龙眼大的赤黑石子道:“此名追忘石,产于定心岛,凡事久遗忘,追想不得,握之便历历在目。此皆正西诸岛所产,浮金素难得者。”

  周士赞道:“真奇宝也!但未知此处人识不识耳。”

  骆焘笑道:“诸般珍物,载在《宝史》,如何不知?况贪鄙之夫,晨昏念念在兹者乎!”

  周士道:“请收藏好,他晓得珍贵,就易办了。”

  骆焘问道:“此船之载颇轻,昨日过洋,舱口犹取石压,何不多装玉砂?”

  周士道:“另有缘故,一者山河下多石块,载重恐碍于行,二者遇着实心办理之巡官,躲避不及,便将船底塞漏絮件取下,放水入内,顷刻淹没,既无赃证,折本又不多,所以俱系半载。”

  骆焘又问道:“前见旱逃挑夫,俱属强壮,每人尽可挑百五六十斤,而仅挑七八十斤,何也?”

  周士道:“过闸过汛,地方各处,俱有常规,其无厌者,又多率众邀截索勒。遇着此等人,凡肩力足力强者,便一人挑二人之货先行,空出一半手足便捷者,即用匾担为械,以御来众。”

  骆焘再欲询问,金堰已到,催船户开行过关。周士问道:“办得如何?”

  金堰道:“正项丝毫不可少他的,俱经完纳。约此次货物,成本底子较常虽贵,犹有微利,而今各关皆须照例,抵平无利矣。”

  船户开到关上,查明放过。

  次日过教化关,又次日过社狸关,俱系照样完纳。社狸关百六十里,到鼋思城发担,过腰星岭复下船。不二日到悬岩城下,早有人持柬相邀。金堰看系罗大夫的姓名,因先闻得有来议交易信息,恐到时为他家截去,故特使人迎接。骆焘收下,写了回帖,周士先到罗府。

  次日骆焘再往,多材出迎,春风满面,让至中堂,温寒叙过,邀入私室,再问道:“向来只知顾庶长猖介,等于前西,今闻周士所言,始知智略过人,昔之耿介,实周旋同僚,今之通融,为贻谋燕翼。骆先生下照,必有久远大益之良筹。”

  骆焘道:“此亦非顾庶长自为,乃公子因亲族众多,岁入不敷所出,故为是耳。”

  多材问道:“庶长知否?”

  骆焘道:“事虽不知,但只有两公子,平素又极慈爱,或者败露,自然护庇。

  且今办理玉砂冈大夫上士,乃沿途官弁,皆系公子深交,断不致误。”

  多材喜道:“似此方保无虞。但所云撤兵,刻下恐难应命。”

  骆焘让将匣桶卷盒捧上,道:“顾公子钦仰大夫并上国郎、子、钟三大夫,谨具不腆,请拣择定,然后分馈。”

  多材视礼单各宝,喜的抓不着痒处,便想独吞,顺口道:“郎、子二大夫俱在军前,且存舍下再送。子大夫近怨冠军入骨,闻郎大夫因冠军绝无礼节,心亦不喜。必欲罢战,须共谋之。但交易事,将来不可走散。今先请钟大夫商议。”

  遂将盒匣收入,卷桶在案上,使家人去请。

  片时报道:“钟大夫到。”

  多材迎出,道清来由。再引与骆焘相见。受禄道:“闻上国东鄙城郭险要,皆为韩冠军所取,再破云平岭,便入黄云城矣。今先生之来,意在撤兵,交易未必可成。”

  骆焘道:“前因诸将无能,并非冠军力攻所得。至于云平岭,西庶长布置得宜,上国数攻,徒伤士卒。今客卿到来,诸事益备,不久边城自复,何得固执已往,而轻视下国无材?且欲撤兵,实是营私,并非为公。”

  受禄道:“何为营私非为公?”

  骆焘道:“兵结则防范愈严,糜费繁多,即便破云平岭、得玉砂冈而论,利俱归国,谁得而营之?故曰撤兵非为公也。”

  多材指案上卷桶道:“顾公子犹厚贶足下与郎、子二大夫暨弟,请斟酌收否?”

  受禄起身展视道:“非太和席么?”

  多材道:“真温凉席也!”

  受禄喜道:“彩贝不奇,此席非相府安得有哉?”

  与多材道:“温凉席产于太和岛,太和席即温凉席。往岁上国曾遗寡君,不佞获见。此席草以中峰产者为最,今实中峰所产。”

  多材道:“安得而知其产于中峰?”

  受禄道:“他峰产者,止有四棱,惟中峰者八棱,长卧能免风寒暑湿,壮骨强筋。”

  多材亦喜道:“足见公子不轻远人。”

  受禄道:“太和岛下龙潭中产的苔丝褥子,更不可得。”

  多材道:“有何好处?”

  受禄道:“岛下氤氲岩,鼍龙居之,凡十二年,腾波鼓浪,往朝尾闾峰蚌王一次,大小悉行。土人没入,彩其苔丝,织成绀色褥子,多则可得二条,少犹不敷一条,平日卧之,与温凉席无殊。惟男女同卧,则苔丝毕张,将身体遮盖包下,冬不须被,夏不用帐。在下者神张气溢,在上者神健气敛,互相上下,终日不劳。”

  多材惊道:“哪得有此奇珍?”

  受禄道:“可惜有不足处,每条只能用十二年,过期之后,苔丝便脆朽矣。”

  转面与骆焘道:“寡君曾数求于上国,郎大夫重价购之,俱不能得,今怂慂兴兵,亦多因此。如欲撤兵,须以此许郎大夫方可。”

  骆焘道:“此物库藏无几,寡君曾有赐与庶长,束贮不用,当徐图之。公子豁达,断不以微物,而失诸大夫之欢。”

  受禄道:“能如此,则妙极。可先将席具分开,送往两家,再专人面与二大夫言之。”

  多材道:“甚善。”

  不说罗、钟分头办事,且说郎福厚见家人到,呈上暗号家书,细问明白。次日使送往前营,子直先已得信,正中其怀,寻思倾冠军的善策。乃密写浮石与冠军的假书,使心腹暗弃于城门口。逻卒拾得,不敢启视,送到营内,呈上冠军,子直同在帐内。冠军拆开看,书写道:接手覆云云,兵不过岭,出自台意,愿始终坚持,则敝邑感戴不朽。又悉子大夫监军鸳鸯,浮金主结营独锁,乃皆藉君侯英才,而不信君侯之确据也。智者见几于未萌,况如斯之已着乎!果能返旆,山请于寡君,悉家敝赋,举国以从。阅过焚之,声息无泄。

  冠军看毕,带笑递与子直道:“西老儿欲间我君臣,作此伎俩。”

  子直接过视毕,正色问道:“先此可曾有书往来?”

  冠军视子直道:“反间计何须形迹?”

  子直道:“如何办理?”

  冠军道:“付之不闻不问为上策,否则奏明耳。”

  子直道:“军中耳目众多,犹须奏闻为是。”

  冠军想道:“此书原无关紧要,今与小人共事,若不提明,反多谗谤。”

  乃应道:“大夫说得是。”

  即联名叙出逻卒拾得的表章并原书,同送独锁渡。浮金主览过大笑,付与郎福厚道:“此骗小儿之计也,不像西山、客卿做出来的。”

  郎福厚看完笑道:“真正胡涂!此事付之淡然便了,何必题奏?可召子直诰之。”

  浮金主允奏。

  次日,子直到营朝毕,郎福厚问道:“此系反间计,谁不知之?”

  子直道:“直也系如此想法,因见冠军接书仓惶欲匿,不能始展共看,形状既异寻常。直同在前营,恐将来或有事故,担当不起,是以特强之奏耳。大夫未历其境,毋轻怪也!”

  郎福厚道:“原来如此。冠军何因仓惶?”

  子直道:“而今兵也不练,武也不讲,俱付与杨善,惟市恩沽名,终日看受伤土卒药饵,与前迥异。接得书时,问其如何办理,彼云‘付之不闻不问’,直意不可,始勉强同奏耳。”

  福厚道:“我错怪大夫。”

  浮金主道:“寡人于冠军未尝轻待,何至负恩?”

  郎福厚道:“岭未能过,终难算成功,赏亦不重,今坐得数百里地,比受封如何?况冠军本是异国人氏,又无家室,有何顾恋得数百里之地面却之乎!观其得城得塞,并不请上授任,随意委使心腹,其志不无有为。”

  浮金主道:“易耳,寡人只言前营进取,必须健将,各处守城,常才可用,另使弁员前往,调回守将。”

  子直道:“此亦杜渐之法。”

  福厚道:“韩速忠于为国,实可恃为干城,今既生异心,而复使将服他用之失职怀怨军校,同聚前营,设变起仓卒,谁得而御之?”

  浮金主道:“然则惟有去其兵权耳。”

  郎福厚道:“圣虑万全,然不可骤削,先可托言召来议事,羁留于此,加子大夫职衔,使统领前营,他自无羽翼,孤掌难鸣矣!”

  浮金主赞道:“卿等谋虑周详,何愁拔扈?但各城邑等处俱系要地,可思量保举才堪胜任者,使往交代。”

  二人同复道:“臣等于营中遴选奏上,以备取用。”

  奏毕,退出商量分手。

  子直到鸳鸯城,冠军问道:“有何政事?”

  子直道:“即为此书,主上大疑,直与郎大夫再三疏解,已释大半矣。”

  冠军含笑拱别。子直便将素所交接的将士,保举三十员,郎福厚已选得四十余员同奏。岛主概行录用,召冠军来后营计议,并使新员分往,调回各处守将。

  不说诸校交代,齐归鸳鸯。再说冠军接召,立时起身;将到梅坪,遇见石径下骑参见。冠军俯躬扶起,问道:“汝守独锁渡,缘何到此?”

  石径道:“奉调交代,带原军来前营听令破岭。”

  冠军道:“前去小心。”

  及到梅坪,见军士颇多,想道:“只有步兵五百名,常言同安定把守,如何有许多军士?”

  正在疑惑之际,安定同新将单凤参见,冠军问道:“此处何时添兵?”

  安定道:“今有单凤奉命带军一千来此,暂时把守,命小校交代,带原兵往前营听令破岭。”

  冠军吩咐“小心前去”,想道:“这都系伪书之故,城门边安得有外人遗书?定是子直奸计。且看见主上如何?”

  到后营朝见毕,浮金主问道:“前日反间书,系从何来?”

  冠军道:“巡逻老卒于城西门拾得,臣想远近俱有巡逻,安得有人到城下遗书?此反间出于云平岭,而由于萧墙内也!”

  福厚道:“或者鸳鸯民家,有浮石将士藏于其内,亦未可定。冠军平日可与百姓交接?”

  冠军道:“大夫受间了,不佞何为与百姓交接?况初得城安民时,曾问素所疾苦,自后并无事故。”

  福厚道:“或者有怨民,亦恐难料。”

  冠军道:“安民之初,立有禁令,凡樵彩时,俱结队伍登簿而出,人则照数稽查,只有东门许出入。今书在西城,如何怪得百姓!”

  浮金主道:“莫非军士们内有与敌同谋者?”

  冠军道:“将士皆系知法心膂,何肯为此!”

  浮金主道:“是此说法,莫非天上掉下来的?”

  冠军默然。

  福厚问道:“子直可知军旅?”

  冠军道:“不误国事,便为主上洪福。知军与否,臣岂敢妄对。”

  浮金主道:“固知此任,非冠军不可。”

  冠军道:“未能过岭,臣实怀惭,有负差遣多矣。请另选贤臣,以免有误。若系信任子直,臣恐不能有得,必多所失也。”

  浮金主勃然道:“据冠军说,此时既无策进取,坐以守之,谅子直亦不致败事。冠军且在营中,细筹取岭善谋,议定再往鸳鸯可也。”

  说罢回内去了,福厚随入。冠军退出外帐,裨将时务这参见,请留居住。冠军每晨进营,退回,皆在帐中独坐。时务达供给周旋,颇尽敬礼。这日走近身旁,低声问道:“将军拓地七百余里,所得宝货若干?”

  冠军道:“库藏皆在册籍,赏功俱注数目,职掌有人,为将者安得营私!”

  时务达道:“今日之事,正由于此耳。为将料敌,须先知己。朝中有佞幸之臣,不为国忧,尽谋私利,窃为将军危之。”

  冠军道:“进不求名,退不避罪,为民是保,而利于主。汝未闻乎?”

  时务达道:“此所以谓经而不权也。小将与将军同病,前有所见,愿道其详,未知将军能慎言否?”

  冠军道:“汝何为与我同病?”

  时务达道:“小将蒙烛相国之知,荐为厢军将军,因无进奉于郎贼,前日患症,便道小将躯病,不能胜任,另荐彼亲刁鹏,降小将守外帐,非与将军同病乎!”

  冠军拱道:“原来系时将军,有何见教?”

  时务达道:“岂敢。但所言大有关系。”

  冠军道:“如此不必说罢。”

  起身往外走。时务达挽住道:“将军莫怪,理应谨慎。然不与将军言明,早为防备,又恐疏虞,有负烛相国。小将原欲具禀,奈相国性情忌恶如仇,闻事立时发作,不能容忍,是以未敢禀去,惟有说与将军知,不致落入奸人之手,主上得以全军而归,实为深幸。将军莫怪小将郑重也。”

  冠军道:“出将军之口,入不佞之耳,发作亦不言闻自将军也。”

  时务达道:“如此,小将无忧矣。”

  正欲开言,忽见前营报到:浮石今晨又有大军下岭。正是:谋成去垒非常比,势败前营警报频。

  欲知下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十六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十六回

  乘虚取城易于拾芥 以武破岭拟若登天

  话说广厚足未着地,忽闻锋风自左边来,急将刃刀挥去;又觉右边又有风到,不及招架,正遭砍扑于地。原来石础受计,同石径、梅清、柳咏各领军士,装作败兵,分水陆假报,以乱广厚之心,梅清、柳咏驾船,石储石径步走,沿途埋伏,使下绊脚索。二人在旁,见广厚闻报慌乱,坐骑遭绊,暗中看得真切,两斧并举,将广厚砍倒。

  及火把到来,石径看时,地下横着两个尸首。惊慌审视,一个系黄广厚,虽然劈死,颈项左边仍有皮肉未离;一个系石础,连肩到胁,削作两段。不禁放声大哭,令军土将二尸捆于广厚骑上驮回,泣诉详细。冠军虽喜杀死广厚,见折了石础,想起破葫芦卡等功劳,不觉抚尸垂泪,诸军亦皆涕泣。乃令石径同司马萃、童政、祖格、项谷丰守独锁渡,自过西岸,引兵前进。

  再说梁思、秦吉、冉圭、陈密、杜关、姚越、彭舒、单巧、滕政、邹仁等十人,引兵连夜走到滥柿河,将船内人杀尽,往返数次渡毕,赴到鸳鸳城。惟见上下昏黑,不分山城,乃用宵行芥子灯分头照路。这宵行芥子灯,光蔽于内,只有数点如芥子大的亮在灯底下照着路,近处自知,远者莫见,如宵行虫的样子。十将各领军士,分头照寻,山峻城高,空缺尽行修补,并无可入之处。秦吉寻得着急,闻有水声,随视自城脚流出。

  走近看时,虽系深沟,奈有石梁砌塞,水由缝中淌下。秦吉令用斧砍碎,砸断石梁,搬空如洞,令军士照会梁思等,在城门边接应。自却当先,率众由水窦中爬入,并无人觉。

  转到大街,遇着巡夜将官,那人惊喊起来,秦吉举斧砍去,那将便走。秦吉奔到城边,正欲砍门,不期守将先闻喊声,知有奸细人城,早已准备停当,迎向前来。后面先败的巡夜将官,又回头杀到。秦吉等腹背受敌,情甚危急。忽视浮石兵士纷纷反顾,秦吉挥斧冲出,正逢着冉圭,大喜。冉圭道:“梁亲校闻信,恐尔力单,嘱我同陈密、杜关、姚越仍由窦内赶来接应,他们在外劈门。”

  说毕,奋勇冲杀。浮石将官见添生力军,不敢向前,倚着月城拦截;陈密等俱到,拼力向前砍倒。城门已为梁思等劈开,将士尽入。梁思道:“天尚未明,城内犹多兵将,秦大校等屯月城,我们仍搜寻追杀。”

  说罢当先,四将随行。

  却说鸳鸯城守将姓信名恒,当闻人声嘈杂,惊道:“各处皆补齐坚固,惟水沟铁闸未曾造成,敌军必由此入。外面自有大军接应。来将果然智勇,宜乎各极险隘,破得恁快!”

  令首将永贞、常德各领兵五百,由西门转到东门。永贞屯西门,常德往渡口屯扎,“可战则战,不可则守”。又令次将陆义领兵五百名接应。永贞、冉丕领军五百名,接应常德,“如渡口无敌兵,飞速过河,于梅坪拒守。此去路上,惟小冈阜,并无隘塞,独有梅坪老树成丛,石笋林立,险势可屯,勿得遗误。”

  又传令西门及城上,加意守护,遣骑飞报云平岭。

  安排已毕,乃全装提刀上骑,统领将士往东街来。正遇见梁思等骤到,挥刀砍下,梁思举耙相抵;那边副将张轩挺枪冲杀,这里彭舒、单巧、滕政、邹仁各向前拦截。

  梁思敌不住信恒,渐战渐退。彭舒独身使镘帮助,张轩举枪迎着,量力亦差。转到东门,天色已亮,城边军士道:“秦将军在城外同敌人杀哩!”

  梁思等俱受重伤,闻知前后受敌,发奋道:“今受夹攻,系死地也!当于死中求生,不可待毙!冠军曾云‘有兵救应’,断非诳语。”

  说罢,挺耙当先。诸将士奋勇复战,终因通夜辛苦,气力不支,又要败下来。

  忽听喊道:“梁将军,我来相助建功也!”

  梁思闻系布惠声音,知救兵已到,复杀向前。布惠赶上道:“子大夫领大军入城了,将军且歇,待我驱除!”

  布惠用的系大劈手利斧,不分好歹,乱砍乱削。

  信恒等战了半夜,未免疲倦,又突逢此生力军将,器械猛勇,抵挡不住,兵士先逃,信恒只得败往西门扎住。永贞、冉丕俱到,永贞道:“末将绕到东门,通敌相杀,得陆义续到,兵势正好,不期敌人又有大军接济,冲散陆义,小将势孤,杀败归来。路逢冉丕,言常德到滥柿河,见敌军毕渡,结阵向前,乃同常德隐兵苇草中,欲待其过半随后掩杀。不料敌兵多而且锐,常德败往南边去了。冉丕残兵不能前进,亦同回城。”

  信恒道:“浮金兵素柔弱,今比本国精悍倍加,足见训练有人。今且拦定瓮城,少待再战。”

  歇有半个时辰,饱餐方毕,整顿出战。忽到飞马差官,持令箭道:“奉西庶长钧命,言敌军勇猛,智略难敌,各险皆失,今又入城,势必不支,令将军焚粮,领兵回岭。转令河东西各城邑,可守则守,不可则退,切勿轻战。”

  信恒得令,即分头传面,又使兵士中弱者先回。自领五百人屯扎西门内外,缓缓而退。梁思等知信恒勇烈,只分兵把守。子直又急检视库藏,所以无人追赶。

  且说冠军领兵行到岔路,令往左去。杨善道:“梁思等俱系直行,今往左边,恐有错误。”

  冠军道:“他们取鸳鸯城是以直去,今往青草城自应向左。青草城系河东险要地方,亦须急取,如得此城,往云平岭这条路,俱无后患矣!”

  杨善方才明白。行过多时,远远望见高处平脚半边火光,冠军道:“准备矣!金汤、逄琚查述可领飞骑五百,暗过东门,向南杀入。杨善领大军望火光处直进,本军自领骑兵接应。”

  却说青草城守将穆新,闻得攻打独锁渡,引兵欲来救应。

  路遇山盈,知城已失,便即回兵,使山盈连夜报上云平岭。再派副将景茂守东关,山慈守西关,缪实守北关,陆荣守南关,自己全装率领壮士以待。忽闻南边发喊,穆新令副将盛起往视,自却由北门巡来。又见报马喊道:“敌兵已入南门,请将军途径截杀!”

  穆新惊道:“如何不自北攻,反绕南至?兵法实奇!”

  掉转马头驰来,见盛起、陆荣战二将不下。敌骑惧系长枪,渐抢向前。穆新举戟冲入,呼道:“吾来也!”

  盛起让开,金汤挥锏迎上。逄琛击翻陆荣,下骑抓取首级。陆荣就地抓得沙子,审定逄琛面门一把,逢琛慌隔,两目已遭沙迷,陆荣被军士扶去。盛起见逢琛目伤,便想擒取,查述看见,喊道:“不得无礼,吾来也!”

  盛起便转骑与查述复战。逄琛不能临阵,上骑回营。

  穆新一只画戟,如生龙怒蟒;金汤两条金锏,似掣闪飞星。战过多时,金汤终因辛苦,挡抵不住,渐渐退下。到得关门,查述弃了盛起,前来拚力,舍死抵住,不肯出城。盛起复率竿子手杀来,查述又受戟刺伤。

  危急之际,忽见冠军骤到,举挝拦开金汤,向前直击。穆新见来势凶狠,退于宽地接战。斗有十余合,穆新力挡不起,景茂、山慈赶到,盛起一齐抢上。穆新横戟少歇,须臾山慈枪杆折断,盛起落马。穆新举戟复战,冠军接着戟杆,顺挝刮得景茂眉目鼻口连成肉讲。穆新尽力夺戟,冠军复回挝,换杆削来,穆新右腕打折,转马窜逃。冠军驱兵前进。

  穆新、山慈急出西门,天色已亮。正欲奔就信恒,忽见常德引败兵奔到,言鸳鸯城已失。穆新道:“如此不能到云平岭去,且到芙蕖城看势如何?”

  不表同奔芙蕖城。再说冠军赶走穆新、山慈,军士绑到盛起,叱令放去。安民已毕。次日令金汤领五百军士,同威达、屠布守城,查述留此养伤,自带大军缓缓往鸳鸯城来。二百三十里路,申时已到。望见左右平冈,来到中间,突起两山,左边山色五彩辉煌,右边山色金光焕耀;两座山顶,互相交结。关门设于颈下,城墙直围过冈脊。梁思等早已望见,出关迎接。

  冠军问道:“子大夫何在?”

  秦吉道:“盘过库藏之后,即入内衙,至今未出。小校等先望见旌旗,已使人往报矣。”

  冠军进关,来到衙内,闻有哭声,查问所因何事,常满禀道:“昨日信大夫兵败,来催家眷回岭,遗下婢女二人,为子大夫收得,强逼交欢,俱不依从。其一已经毙命,今所哭泣,想系未死者。”

  冠军忿然走到后面,只见子直抱着个女子,近看蓬头垢面,乱哭乱扭。冠军向子自道:“奉命代国,当行礼义,以服敌人之心,胡为行此狗彘情事!大夫如此,其何以弭士众?军法无私,不能偏于大夫也!”

  令常满将子直扯下槛起,送往后营,听浮金主发落。将此婢女寄于女观居住。又将死者埋于关旁,立碣以表其贞。令梁思、布惠、秦吉领兵三千,取鹭鸶城,杜关、姚越领兵一千接应;令杨善、冉圭、陈密领兵三千,取溪敕城,梅青、柳咏领兵一千接应。其余军士休息。

  次早,自带飞盾兵八百名,往云平岭来察看形势。云平岭虽曾行过,知其峻险,但两边却不曾周视,所以重复细看。行有数里,转出深林,已见半壁连天接地的黑云;又行二十余里,已在前面,却系遮天峻岭,并无峰峦冈阜,俱系悬崖峭壁;只有迤逦曲径,又皆为石塞断,两旁备有碉塞夹守。复沿岭脚左边望去,行百余里,并无空可乘。又回来往右边察看,凡稍有凹处,俱培补完全,复堆灰瓶石炮、滚木飞车于其上。

  冠军看毕回城,闻报浮金主大军已过独锁渡屯扎,使大夫任环传令“快取云平岭”。冠军令逄琛等守好城池,自往独锁渡来朝见。浮金主下座扶道:“卿出境而得品字城,动足而夺百结险,枭其猛将,葫芦卡、独锁渡奇险皆收,今又颐指而下鸳鸯,扬鞭而取青草,不日破云平岭,长驱入黄云城,洵亘古未有之勋劳也!”

  冠军稽首奏道:“此皆主上洪福,文臣运筹、武士效力之功也!”

  浮金主道:“云平岭何时可破?”

  冠军道:“云平岭守将金城,老练知兵,西山才德兼备,此刻不可破也。”

  浮金主道:“不得云平岭,终无路到玉砂冈,彼必益紧防护,我国将何以为食?冠军须展奇谋,以建伟迹,永惠万民!”

  冠军道:“兵无常形,惟在知彼知己,不可进而强进,未有不败军误国者。”

  浮金主道:“然则云平岭终无时可破乎?”

  冠军道:“此时必不可破,惟待将来浮石另易庸将,有机可乘,始得破耳。为今之计,老营仍须扎于百结关,臣守鸳鸯,以防放出,分军巡滥柿河。南北数十城邑,屯田以济军粮,庶不为敌所胜。”

  浮金主道:“寡人之令,有进无退,今已到此,不可退回。就扎定此,将军其往鸳鸯,相机施行。子直犯令,可念其用兵以来微劳,原彼初次,嗣后犯法,决不宽贷。”

  冠军温然道:“军令乃条款法度,非臣私行,若竟赦宥,恐自此纵肆滋事,致误国家耳。”

  说罢,辞浮金主回鸳鸯城。令常言领三百步兵屯于梅坪,毋使敌人袭踞,却说溪敕城离鸳鸯城二百二十余里,守将巫锦,副将乌辉、吴耀,闻得失了鸳鸯城,西庶长传令紧守,诸将不服道:“东南数十城邑,溪敕为最,若闭门畏怯,其余必定胆寒,是不战而自屈也!况诸处皆被诡计骗取,并非力战所失,今出而不胜,谨守未迟。”

  乃同领众出东门扎营。

  杨善兵到,巫锦挺着双戈铜铲,直冲过来,冉圭使九节金鞭迎住大战。陈密视冉圭不能抵巫锦,举斧策马夹攻,吴耀挥刀截住;杨善持矛前来,乌辉举锏接着。冉圭右遮左挡,巫锦铜铲如飞,杨善恐其有失,撇却乌辉,来战巫锦;乌辉追上,冉圭即挡住乌辉。兵战兵,将战将,杀逾多时,终是劳不胜逸,往后败走。巫锦等奋勇向前。

  再说梅清、柳咏引兵接应溪敕,正行时,闻得前边金鼓喊杀之声,催军急进。柳咏道:“如何临阵相杀,城上不见有兵?梅将军请往救应,我觑便爬城,或得入去,内外夹攻,城可得而军可破也!”

  梅清依计,分兵五百先行。柳咏领兵过北吊桥,见门掩着——原来守城军士见敌败走,便出抢拾遗弃物件,是以无人把守。柳咏快速抢到门前,奋勇杀入,却无阻挡,兵俱进城。闻西边鼓鼙声震,即趋埋伏。

  这里巫锦紧赶紧杀,忽见梅清救兵到来,便立定脚。杨善等见后兵已到,复踊跃杀回。梅清举刀领兵向前,逢人便砍。乌辉先走,巫锦、吴耀犹勉强争持。乌辉到城门边立定,巫锦等欲入,不防柳咏自后轻轻出来,手起刀落,斩一人于骑下。陈密喊道:“已得城矣!”

  巫锦、吴耀惊慌回顾,见柳咏挡住桥口,料城被袭难复,便领军落荒而逃。杨善入城。冉圭不舍,同梅清、柳咏赶下三十余里。巫锦、吴耀渡过河,冉圭等追到,见无舟楫,只得率众回来。

  巫锦令将船尽缆于西岸,放心缓缓而行,逢着村庄,使兵士借粮造饭。只见一支人马风卷齐来,细看却不系本国旗号,肚里正饥,足力又倦,如何抵敌?惟有弃戈卸甲,复向河边奔走,争上渡船。见先前追兵犹未去远,只好到河中,下锚止住。这支人马却系接应鹭鸶城的杜关、姚越,凑着现成热饭,欣然就吃。杜关道:“今有浮石盔甲旗旌,如何不使兵穿戴前去?”

  姚越道:“不可,恐本国兵将认错误了,自相伤残。”

  杜关道:“你先引兵照会,我却后来,便不混乱。”

  姚越道:“不可,只须着人先行说知,然后你领穿敌盔甲之军士,诈作败兵,我作追赶,便好见机图事也!”

  杜关依允,使卒密往,自与姚越分军,连夜进发。次早望见鹭鸶城,大喊起来,杜关先走,姚越后追,直到濠边。

  且说鹭鸶城在上滥柿河之西,离鸳鸯城三百五十里,离溪敕城二百里,守将姓江名濯,同副将白交、白高三人镇守,又有偏将卢慈、卢雅帮协。先时闻得浮金破了葫芦卡,料知除却独锁渡不能过,必要来争水蛇渡,商议于埠头对面筑起夹闸,令白交、卢雅带兵一千同守,自己准备接应。忽听得有敌兵从大路过河,向东门来,料是独锁渡已失。因分兵往夹闸,城中之众,不足守御。卢慈道:“且战而后守。”

  江濯道:“不可,西庶长既有令,战胜亦无功,如败,谁任其咎?莫若凭城为策之上。”

  令闭门挂免。忽报敌军已到东郊,江濯令自高注视,令卢慈巡察。

  卢慈到北门,见远方走杀嚎呼,所赶者系本国“溪敕”

  号旗,转瞬已到城下,喊叫救援。追兵赶上,败将回身接战,抵挡不住。卢慈看得真切,下城开门,挺枪杀出。姚越接着,不问便战,杜关得空,奔抢入城,放起连珠号炮。梁思先已得了信息,今闻炮声,急令兵士疾趋吶喊攻城,布惠、秦吉分兵杀向北门。卢慈忽闻炮响,又惊又疑,姚越缠紧,不能抽身。江濯听得号炮,取简上骑,闻报东边攻城,便转向东北郊。卢慈敌不过姚越,怎当布惠等又到,枪法慌乱,为姚越打倒,直抢进城。江濯到东门上城看道:“此假势也,必有兵由他处潜入。”

  慌赶奔北门,正迎着布惠,四简并举,秦吉举斧夹攻。

  江濯力战二将,望见火起,心内惊乱。姚越、杜关又到,江濯手下军士渐少,四将如虎攒来,且战且走。杀到东门,同白高冲出,往夹闸去了。梁思等得了城池,分兵布守,飞骑报请冠军将令,以便进攻夹闸。

  再说冠军在鸳鸯计算,南边惟溪敕、鹭鸶二大城,其余十数邑皆弹指可下。俱量城势,分令各校领兵往取。惟右边芙蕖城兵多将广,城固而坚,皆须亲往。溪敕虽下,已令年柔、羊烈往协杨善,留兵一千守城,替回冉圭、陈密、梅清、柳咏。

  鹭鸶不知何若?须臾探子报道:“梁思等杀了裨将卢慈,逐去江濯、白高,已得鹭鸶城池。”

  冠军大喜。又有梁思禀到,请攻夹闸。冠军吩咐:“夹闸为鹭鸶门户,本城既失,夹闸岂能久守?急功徒伤士卒,缓之彼自逃遁耳。”

  令梁思、杜关、姚越将兵一千守城;布惠、秦吉将余兵回鸳鸯听令,自领兵三千,取芙蕖城。

  芙蕖为云平岭外第一个大城,浮石东边粮饷,向来均贮于此。自西庶长镇云平岭,叫本城只存半载军民用度之粮,余者尽运归岭上。芙蕖镇守将军姓何名舟,有万夫莫当之勇。夫人桑氏,名唤桑髻,侄子何方楼,儿子何丹、何烁、何靛,俱深通器械,熟睹韬略。犹有婢将陆益、叶全、凌洪等同守。当日西庶长檄到,令其“战守相机,切勿造次”,却不叫他回岭。

  何舟得檄,即使陆益往芰头协守,自将城内诸事料理停当,令众军到双凫涯地方,靠平冈下寨。当时夫人谏道:“双凫平冈,并非险要,犹须凭城为是。”

  何舟道:“郊外数万居民,粮食在亩,若失平冈,顾要城何用!”

  不听夫人之言,便领兵来涯边扎住。浮金兵到,何将军背插九口飞刀,持柳叶枪,坐白骖马,率三子出营,遇到前锋亲校国维。正欲开口问话,国维持着双斧奔来直砍,何靛大怒,举锤迎住,斗有三十合,胜负不分。

  风宏、风严双枪并出,何丹、何烁四锤又到。何舟将枪摆动,兵分两翼,冲杀过来。这边华禽、穆谨、荆芒向前接杀。斗有十余合,何舟败走,三将赶去,何舟掣下飞刀,连连击到。华禽躲得快,腿上着伤,荆芒连肩带臂斲下,穆谨砍落头颅。何舟复转骑杀回。国维等见势不利,败下阵来,士卒俱奔。何靛等随后追赶,恰好冠军兵马正到,排开阵势,让过国维等。何氏兄弟三人已经杀至,冠军挥挝迎住,何丹只道平常将士,漫不经心,接连三挝,挡不住了,方知英勇。何靛、何烁迎上助战。

  战有三十余合,何舟鸣金,三子齐回,说道:“后来将官,勇力无比。”

  何舟道:“想系冠军,因见汝等敌他不下,是以鸣金。今彼犹在阵前,待我战去。”

  挺枪出阵,呼道:“来者可是韩冠军么?”

  冠军答道:“既知威名,何不下马?”

  何舟道:“问清姓名,好擒下汝耳!”

  举枪当心刺入,冠军拨开还击,斗有二十余合,何舟败下。冠军追去,众将齐道:“谨防暗器。”

  冠军看定何舟手取飞刀,便带住马,只见何舟身回,飞刀已到。冠军认清,连放飞丸,打落刀九口。何舟大怒,回马重斗,约有二十余合,何靛等赶来助阵,这里国维等亦复杀出。彼此混战多时,天色已晚,各收兵回营。

  冠军查点将士,受伤者二百余名,折了两员副校,擒得将士三十余人。冠军道:“芙蕖不得,河东西莫能安枕!”

  吩咐过芙蕖二十里柳塘地方扎营。次日,何舟兵到又战,互有杀伤。

  晚间,冠军出令道:“芰头为芙蕖犄角,先乘芰头无备破之,以剪芙蕖羽翼,回来筑围以困之,蔑不取矣!”

  将辎重置下,连夜全军而去。

  营内遭擒的浮石军士,见兵尽行,用力挣断绳索,逃回告诉。何舟令侄子方楼往夺营塞,自率三子连夜抄向芰头来。行有五十余里,到镜湖地方,前军报道:“桥梁俱拆毁了。”

  何靛向前道:“不要中敌人奸计!”

  何舟猛省,急令后队作前队,速退回城。方才动脚,前面又报火起。两旁俱系密密黍稷,何舟令往上割倒黍稷,亦纵火延毁,风猛焰急,顷刻焚成平地。上风已经烧到,何靛等恃勇拨路,俱为火气冲回,无法得出。何舟领兵移屯于先所毁空地上,虽然免得火灾,怎奈烟焰逼人,军士多有熏倒者。

  待焰衰烟灭,始得领兵赶回,逢着偏将叶全,问道:“汝等夺塞若何?”

  叶全道:“不曾成功。今奉夫人令,来迎将军。”

  何舟道:“城池无恙么?”

  叶全道:“自将军往芰头后,末将随小将军袭取,行有数里,回顾城中火起,声音嘈杂,情知事变,急同小将军赶回。闻城内喊声大震,见有敌将守住吊桥,杀不过去,末将同小将军分奔寻路救应。末将到西门,正逢夫人杀出,城内部无兵追,小将军亦到。因不知将军如何,特令小将军同末将分路来找。夫人现扎营在获村。”

  何舟叹道:“误中奸计,地方已失,有何面目归见君相?”

  掣出宝剑,欲行自刎。旁边裨将凌洪紧抱住手道:“不可!胜败兵家之常,三位小将军又俱为烟火所伤,将军必须回兵,调治好了,整众夺回城池,为国出力。奈何轻生,以误君事!”

  叶全道:“凌洪忠言,愿将军审察。”

  何舟乃止。令叶全、凌洪同往芰头,协陆益守城,嘱道:“芰头虽小,得之可出可入,若为敌所有,则他日恢复,少这条会兵路也!敌人诡计多端,只顾闭守,不必出战。”

  二将领命而去,何舟乃往获村。

  原来冠军假言往攻芰头,故任被擒军士脱归报信,却令粟赞、荀登领兵趋毁镜湖口桥,暗伏密苇之中,待彼军过,即于后纵火。自同众将潜回芙蕖,伏于堤边,见有军马出去,便令元章、安定、终达、施恒、书山、卫定、黄华、仰青踅入城中,守门将士不辨己彼,闯进随问随答。次后又见军出,冠军发号,伏兵齐起,尽行杀入,放起火来。

  却说桑髻夫人自行军之后,全装率兵巡视。见北边火起,情知有变,传令军民毋得乱动,又令女将凌蕊回衙把守,自率众军飞奔而来。正遇着冠军,便使雁翎刀当头劈入,冠军挥挝隔开还击。战到七八合,桑夫人支架不住,败走回衙,率领家人收拾符节。复行杀出,撞见国维截住不放。夫人大怒,恶战十余合,凌蕊使金针撤来,国维左目受伤,夫人趁空劈入,杀死国维,护众冲出西门。遇着叶全,续后方楼亦到,同于获村寥花崖下扎定,收招散失。令叶全、何方楼分路追寻何舟。

  再说冠军逐去本城军,安营已毕,将国维入殓,同荆芒、穆谨二榇,使率送回。令柳咏、风严、风宏、山纵、沈杨守城,自带将士向芰头来。到旧营内,粟赞、萄登绑出叶全、凌洪,冠军问知是往芰头的,半路擒住,用好言抚慰,还其衣甲,使自归国。乃领兵直到芰头,见城上寂静,两边平冈环抱石城,后倚层峦,前临阔涧。城脚窄路之外,便无余地。在对面喊杀,并不见有人应敌。令屯兵于上流冈阜,使伐坚竹大木,造成攻具披架,篷笆大筏。当晚率军士同登放下,认着城门,推到口边。闻得梆响,石炮灰瓶如雨打下,俱为笆所遮隔。篷下五百人,扶木撞杵,同声用力,撞得拴折门崩,冠军率众涌入。陆益引兵掩来,冠军挥挝拦腰打倒,其余军士尽行逃散。乃招外兵渡河入城。

  次日,令粟赞、荀登、姚安、崔默同守,自带军士徇河东西未下城邑,沿途村镇民人,多有自百结关外放回者,焚香馈食,未被攻下地方官长闻风奔窜。不旬日间,河之东西七百余里州邑茎浦、黑尻、麇鸹、醮石、扶老、舒雁、海萝、紫英、独豹、猴蔡等险易大小六十余城,尽行归服。

  冠军随处委署奏情,发各处守令。再回鸳鸯,见迎接的兵将较前甚多,俱是瘦羸,且闻呼痛之声,不胜惊讶。布惠禀道:“冠军往芙蕖时,主上令子大夫、白额虎领兵二万,往攻云平岭。四处寻路不得,勉强上去,俱被打伤回来。来往数日,并不曾伤彼一将,擒彼一兵,领去万余军士,无不伤损。”

  冠军道:“西山知兵,云平岭万不能破。须待天英双龙有处得入,方可相机。今妄攻之,可怜士卒无辜受苦。”

  令布惠取诸药,分开医治被伤将士,又使人探天英双龙胜负如何。

  数日之间,兵将尽愈。正议操练,忽闻大炮三声,自西边来。顷刻,巡军报道:“浮石大军下岭矣!”

  正是:方忧指臂多伤损,又报干戈竞到来。

  欲知争战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十五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十五回

  计中计赚开百结关 身外身诱过独锁渡

  军政司所禀的什么事呢?原来子直回到营中,见诸军费用钱粮较前倍加,冠军令如数支给,子直暗嘱各司再加倍开,以为余羡。金墉禀勿,冠军不允。金墉道:“大例系加二开销,前令照实出支,毋许虚报,但子大夫系势要之臣,应请依从,以权济事。今拂其意,将来必致掣肘。”

  冠军道:“欺君之咎,本军安能做?”

  金墉不敢再说。

  冠军巡视诸校,见内气已充,乃教引出,以为外状。始命上校分授五兵,教训习练,三日俱熟谙,五日俱便捷矣。依旧时阵法而增损之,使一人执刀持盾,二人持戈矛,二人持刀斧,三人持弩,用石兵居盾之前。凡战,盾居弩前,戈矛居弩后,刀斧夹戈矛,旁弩矢,可及二百步,敌非到一百五十步内,不得发矢。前者发过,坐地上二弩,次者向前续发,又次者换进。

  近敌则负弩居刀斧后,护卫空缺。凡八人为伍,伍有首有佐;八伍为团,团有长有贰;八团为方,方有上士有副;八方为阵,阵有上校一员,副校二员;八阵为军,将自率之。

  教成以后,令各阵旌旗、章缨、衣甲各别:东南之阵皆绿,上校任龙统之,副校书山、沈扬为佐;正东之阵皆青,上校荀登统之,副校崔及、盛进为佐;正南之阵皆紫,上校黎正统之,副校仰青、裴通为佐;东北之阵皆黄,上校秋峦统之,副校谷篙、荆芒为佐;西南之阵皆红,上校侯宏统之,副校申蘧、焦良为佐;正北之阵皆黑,上校安定统之,副校直机、怀斗为佐;正西之阵皆赤,上校方利统之,副校白长明、山纵为佐;西北之阵皆白,上校公孙发统之,副校娄广、周岳为佐。中军皆五彩,亲校金璧、国维、孙全、单锦居于四隅,卫尉桂殿、白门、华国、尹襄司接应,龚奎、梁思、布惠、汤开为冲锋。

  每二阵当一面,而相为首尾。亲校逄琛统绿、青为前军,舒翼统黄、黑为左军,蒋钟统紫、红为右军,袁罴统赤、白为后军。驻骑一千,上校梅清、柳咏分统之,副校姚安、东方旭、藤政、司徒盛为佐,亲校萧瑶率,以备缓急肘胁之用。飞骑一千二百,上校江鸿、常言、庞盈、归源分统之,副校楼岑、默然、张任、戈横、石琮、戴周、闵延、威远为佐,亲校秦吉、连城各率六百,于驻骑左右居焉,以为搜索、追袭冲坚陷阵之需。亲校金通,副校章熊、言瑛,领教所余步骑,备补换,守辎重,为殿军。其余上校副校皆侍申军,听令差遣,并候升迁补换。另选素知敌境地利人事者百余人,陆续暗使探访敌情,以为间谍。令金墉司赏罚,杨善司旗鼓,金汤备不虞。

  分派已定,凡斗阵以及大战,则诸军皆出,殿军守营。平常斗战,量抽队伍,分拨将校,不得错乱。所有将校姓名悉列于下:
  参谋:金墉、杨善、金汤
  亲校:龚奎梁思布惠汤开秦吉蒋钟金璧金通袁罴尹襄逄琛国维连城萧瑶舒翼华国白门孙全桂殿单锦
  上校:赵吉雷光风靖风迟石础黎正雷声江鸿刘枋郑任严德公孙发查严慎至施恒施钟铁蛟常言郭坚庞盈归源平横方利梅清柳咏冉圭侯宏洪严粟赞荀登元章安定秋峦洪青慎宜石砥李仪任龙文幕终达
  副校:西明周慤卫定沈扬山纵石琮姚安崔默直机白长明书山戴周章熊言瑛薛申张任楼岑戈横刁利东方旭石径陈密杜关姚越彭舒单巧滕敬邹仁常满穆谨荆芒盛进仰青黄华隙立谷嵩摄葵惠贞崔及却孚怀斗方沤印业莫裘芮充司徒盛蔡淡查述闵延谭青方晨威远薛如范南华禽王法初魏能项满供兆扶辂申蘧于后盛坚于俊裴通周岳屈奇凌卓娄广廖朝曹会羊烈祖格年柔屠布童政焦良门慎鲜于琼司马萃

  ——各于营内讲论,巧便习练,士卒果然精锐非常,气势莫比。

  探子报:“郎大夫前来。”

  冠军、子直出迎引入。郎福厚道:“主上将兵,现次天井关,先已约定二岛来朝进兵。今特差仆照会,冠军明日吉时开旗起马。”

  冠军受命,送郎福厚出。

  子直复近前附耳而别。冠军令道:“军法赏罚之条,皆当遵守,不得贻误,违者虽功必诛。各须努力,报答君亲。”

  诸校应毕,当时收拾。

  次日清晨,出雁翼关到洋边,冠军率骑兵先渡。前军、左军、右军、后军、备军须臾尽渡,俱入浮石地境。斥堠全行毁去,势如风雨,骤至品字城下。

  这品字城,乃一城当路,二城夹立面前,各相去三里,犄角如品字,故以名城。各有守将:中城的名唤齐修,右城的名唤秦元,左城的名唤钱达,久已奉本国号令提防。那齐修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下见敌军过洋,欲乘半渡出击,因见俱系骑军,散漫无定,未敢前进,故列于三城之间土冈坡上。

  冠军率领将士来到阵前,齐修持枪催骑,问道:“二国素无仇怨,此军出自何名?”

  冠军答道:“天产淡砂,养育万姓,汝国匿多与寡,使民咸食,忿不聊生,是以兴问罪之师。如依旧宽售,吾何多求?若坚执不回,则军士有进无退!”

  秦元大怒,举刀冲上道:“尔有多大本领,敢肆狂言!”

  冠军背后冲出龚奎,舞锏接着,斗到十合,秦元气力不支,便败阵下去。

  钱达挺戟驰到,这里单锦举枪相迎,龚奎舍了秦元来斗钱达。秦元回马,尾紧追来,单锦赶上,使枪直刺,秦元急闪,臂已受伤,负鞍落荒逃走。钱达吃惊,架开锏,亦逃回阵。冠军挥兵前进,齐修独当不住,且战且走,各退入城。冠军于土冈上安营,令华国、孙全各带一千兵马巡哨。

  次早进取中城,攻打半日,忽闻连珠炮响,左右二城俱有炮应。声止齐开,人马奋勇而出。龚奎挡住齐修,孙全接住秦元,华国抵住钱达。冠军举挝,率领亲兵闯到齐修背后,驰入中城。

  齐修为龚奎缠绊,不得脱身。忽见两城俱有火起,钱达急回,华国赶上,手起刀落,挥为两段。秦元臂伤未愈,情知有变,欲奔前去与齐修合军,不防旁边撞出袁罴,挥锤打下骑来。诸将皆趋中营。齐修见势全亏,急收军马,绕往城后去了。

  原来冠军见靠山筑立三城,犄角而守,有攻一二救之势。因吩咐华国、孙全,借巡哨带着李仪、文慕,各领百人伏于左右城边,只待兵出,飞速抢城放火。恰好钱达、秦元见冠军攻到,傍午中城竖起号带,急使诸军齐备,闻得信炮,亦放应炮出城。这里李仪肉膊丽登,文慕破门而入,各于城头放起号火。二将失惊受戮,齐修逃去,品字三城皆为浮金所有。冠军安民已毕。招降千余军士,使龚奎、门值守中城,李仪、廖朝守右城,文慕、曹会守左城。凡派定职事诸校,一经调用,其空缺随时补全。

  当日歇息,次早起军前进。过了数处小涧平冈,见迎面崖巍峭壁,势障摩天,亘袤南北,竟是百结岭,有关居顶上,名百结关。自岭头下到岭脚,有整整的一百个大曲折,故名百结岭。两旁俱系峭壁,中间这条石路,光滑如油,最难驻足,是人浮石大路头一个险处。便令依山安下大营,诸军各分留守,余校随出攻敌。

  再说百结关守将卫国,调来黄广大、黄广多骁将弟兄,率领副将宋调、成定、江辉、江彩等把守。当日见齐修领得残兵奔到,问知失城,便留在关上调养帮协。黄广大全装贯甲,引五百名飞熊军下岭,屯扎守候。次日见浮金兵到,不问情由,举锤拍马,直冲前来。赵吉、薛申、张任奋勇直杀。黄广大力敌三将,全无惧缩。斗到十合,薛申肩膊中了一锤,张任慌忙保护回营。刘枋、郑任、严德向前帮助夹攻。黄广大见勇将不少,难于取胜,心疑精锐皆在于此,便虚晃双锤,出得圈子,斜往阵中杀来。汤开、查严同出迎住,刘访、郑任赶回。黄广大复战四将,赵吉、严德杀上岭去。黄广大寻思道:不料敌人勇力颇多,莫怪品字三城失却,不可恋战,且回岭去,再作商量。乃摆开诸般兵器,退出奔回。

  赵吉正同严德与飞熊兵搏杀,不防黄广大回到,挥锤打赵吉下骑,幸得严德拚命争持,刘访等四校赶到,接住救回。冠军鸣金,诸校归营。黄广大亦收兵上关。冠军道:“黄广大名不虚传,数员诸校犹莫能胜,闻其弟广厚、广多之勇等于广大,明朝定有鏖战,只须活捉,不可伤他。”

  正备办次日的事,忽闻关上炮响,一彪雄军如瀑泻下。为首的靛颜朱须,持着混铜狼牙棒,冲到营前搦战。冠军令勿轻敌。子直道:“今彼既来,岂容轻纵?可多使健将迎上剿除。”

  冠军令后军转到营前,桂殿、白门、公孙发齐出,盘住黄广多鏖战;楼岑、石琮策马夹攻。广多全不惧怯。副将江辉、江彩两骑并出,白门接住江辉,公孙发接住江彩。战过多时,白门用枪挑下江辉,江彩吃惊逃去。公孙发看到取出金丸,飞弹将其打下坐骑,众军向前擒住。白门仍来夹攻。黄广多见折了副将,冲出圈子便走,桂殿等不舍,紧紧赶追。广多故将坐骑放缓,认得真切,翻身使狼牙棒转扫上时,将桂殿连盔带脑打去半边。广多带回坐骑,复冲过来,公孙发率众军团团围裹。广多那里畏惧,引军左冲右突,于西北角溃围而去。

  冠军收兵归营,点视带伤军士二百余人,擒得浮石军七十余人,叱令监着,并取药给受伤军士。再与军政司筹算取关之计,使下战书。黄广大批了“诘朝”。冠军令今日驻骑,明晨出阵,步营静养休息。

  次早炮响关开,黄广多当先,引军滔滔下岭。黄广大在中,齐修在后。三军俱到,布成阵势,喊道:“会斗的齐来!”

  冠军持挝引骑出阵,分为三队。当黄广多舞棒杀来,并不搭话,冠罕迎着。斗到十余合,广大见棒法渐乱,举锤前来助阵。又斗十余合,齐修见二人不能取胜,挺枪驰来夹攻,枪似闪电,棒如怒龙,锤着急雹,好不凶狠。

  冠军这柄盘蛇挝,将身裹定,并无水泄得入,就似一口铜钟。得空飞向广多面上打来,广多让开,冠军便拨去枪,架开锤,冲出圈子。齐修追上,挺枪刺到,冠军闪夹住枪,回身举挝击下,齐修着慌,舍枪而逃。黄广大又到,冠军执定枪,将挝飞出,正中齐修脊梁,吐血伏鞍,带挝而逃。冠军转枪来挑广大,到五合上,旁枪扎中右胁。广多赶到,捧击来,冠军掣枪相迎,广多不敢恋战,保着广大且战且走。冠军将枪招起,后面骑兵,风卷面前。冠军加鞍挺枪,刺中广多坐骑,那马忍痛长嘶起来。广多腾身,超跨旁骑马后,欲推那将下地,不知却是上校慎至,认得广多,慌丢兵器,旋回抱住,死也不放,滚落尘埃。冠军赶到下骑,将二人带回,掷下广多,捆入槛车。浮石兵将负伤者众,只得保着广大、齐修退去,闭门不出。

  冠军带众上岭,只见飞石如雨。冠军令用军器止住,移置曲处,然终不能前进,乃退归营。关上广大、齐修令副将成定、宋调闭关紧守,医治金疮,商议计策。

  第三日,有数卒叩关,云,原是品字城军士,有机密事见黄将军。宋调报与黄广大,齐修问:“有几人?”

  宋调道:“共七人,俱无器械。”

  广大吩咐“仔细”,宋调上关,直面无兵将,始行开关放入,令家丁领进。

  广大疮伤已合,闻说系品字城军士,嘱齐修详察,再令带人。只见来兵伏地叩头,便问道:“汝等系品字那城军士?”

  来兵道:“小人等实系砂积冈偷卖淡砂的百姓,并非军士,因为浮金巡兵所掳,叫小人等假冒品字城逃回的,来岭上诈降,便作内应,放火为号,功成重赏。小人等家口产业皆在本国,世受君恩,安忍反害父母之邦?故将真情禀上,望将军详察。”

  黄广大问道:“可知彼擒的黄二将军生死?”

  来兵道:“不知生死,只闻人说捉着两个将官,终日将污秽物件罚他们吃,违拗就打哩!”

  广大怒道:“这非我兄弟同江彩,更系何人?气杀我也!誓不与此贼俱生!”

  当欲披挂下岭讨战。

  宋调道:“不可!将军贵体方痊,寇兵锐气正盛,攻之末见其利。末将意见,彼既使人诈降,以作内应,何不将计就计?”

  广大道:“如何将计就计?”

  宋调道:“下岭第八十二折内,旁有小口,转入即系双球谷。今夜黄昏,末将随将军领兵入彼埋伏,叫人半夜于关上放火。敌人见内应发作,必引兵抢岭,待彼奔过谷口,末将即出拦截他的归路,将军引兵杀入彼塞,救二将军。关内齐将军守着,成将军引兵冲下夹攻,靡不胜矣!”

  广大大喜,齐修、成定称善不置。

  深夜,广大下令饱餐,同宋调带军士轻轻开关下岭,入双珠谷。片时,成定便令军士放火,自于关上瞭望。只见对面营中隐隐绎络兵将,望岭上来,看看渐到关前。成定喜道:“宋调好妙算也!”

  就关上发喊,开门杀出,但不见敌兵;急赶下来审视时,人马惧已退去。正要追赶,忽见军士发喊,乱石滚滚从背后打来。情知有变,连忙回头冲进关来,只见迎面利斧砍下道:“尔们这般奸计,如何瞒得过韩冠军!”

  将成定劈作两段。齐修慌挺枪迎敌,旁边又有将冲来双战。这边是心慌将官,那边是得胜锐士,齐修虽勇,奈挝伤未愈,如何敌得过?只得率众且战且走,欲回关下。不期坐骑前失摔倒,为众军拿住。这斧劈成定的系袁罴,双战齐修的系印业。

  再说黄广大望见关上火光冲天,使人窥探,见敌军已过,正欲出谷分杀,忽见车推柴草入来,将口塞住并放火,一片通红。广大、宋调奋勇数次冲击,皆为火气逼回;焰小烟多,兵将不能睁限。及至天亮出谷,外面却无故兵,再看关上旗旌,俱系“浮金”字号。二人情知中计,料想夺不回来,只得率众下岭,寻路归国。

  兵将腹内皆饥,正无计得食忽听有马嘶之声,急回头看,却系浮金追兵。大众着慌,不顾命的奔跑,广大也难镇压,只得亲自断后。看看追兵屯扎住下,心内稍定。先行的兵士忽又发喊,广大向前看时,觉得骑走艰难,却在菹泽之中。急令退出,仍未转步,闻得笑声自西边来,举头望去,只见对面冈上人马排着说道:“冠军算定,赶尔等到来,此系绝地,归降得生,恃强必死!众军将不降何待?”

  兵士闻言,纷纷投戈,拜倒污泥之中。广大喝叱不止。宋调见前无去路,后有强兵,亦弃枪下马投降。广大大怒,举锤击死宋调,引着亲随将士杀向前来。方上得冈,忽然地动山摇,轮起无数机木,将广大同将士俱击入机下坑中。可怜一员骁将,数百雄兵,无有脱者。须臾,坑内搭戈拖出,俱系颈折颅碎、腰断胁穿、无腕少脚的尸首。

  原来系军政司金墉遵令来此截擒广大。金墉审视地形,料广大前为污沮,后不能归,必夺西冈,便连夜伐木,通宵搭起扰堤鼍龙,上用浮土盖好。广大等不知,误入其中,机发乱击,尽行死于非命。金墉不费只矢,不伤半卒,骁将雄兵片时戮绝。

  当下军士要枭首级,金墉止道:“斗战系为国家争命,今彼已死,安忍复残其尸!尔等要为记功之证,只须收其兵器盔甲足矣。”

  兵士如命。金墉仍令取土掩埋,再同众军下冈,往关上进发。

  原来韩冠军与金墉算定,使副校印业、芮充、屈奇、凌卓随着三老兵上岭,作假诈降,激引黄广大出关,便伏于内。再使汤开同公孙发、严德、楼岑、袁罴、刘枋、郑任各带兵士,见火起上关;公孙发暗入双球谷,用草木塞住谷口烧烟;汤开等直上岭,徐作攻关之状;袁罴、刘枋、郑任暗伏于曲折角边垒石之内,待门开兵将杀下,便飞闯进,截断敌兵归路;汤开等如退下来,接应公孙发、严德、楼岑,挡住关上来兵;金墉于春岸泽拦截敌将;石砥列军岭角,见有败兵,从后声追,不必斗战。办毕,即到岭头记功。诸将得令而去,冠军乃令巢车军士仔细瞭望各方。天亮报到,已经得关,又报广大领军向南而去,复令年柔往助石砥,即拔营上岭。汤开等各于关前迎接。冠军登堂,袁罴呈盘蛇挝。众军解到齐修,冠军亲去其绑,齐修不肯,情愿就戮,乃令槛禁。查点受伤兵将,询问功劳。

  石砥、金墉到来参见,呈上兵器盛甲,禀明未枭首级。冠军视各将士,均无伤痕,问其所以。金墉乃言诱敌陷于扰堤鼍形情。

  冠军蹙眉道:“擒其渠帅,余者自服,安用多杀!”

  金墉道:“杀者皆不服之徒,其服而授戈者,俱在关外伺候。”

  冠军令尽放回,以张国恩宽大。金墉传令,降兵欢声如雷,共禀各家俱在云平岭下,调到此间,蒙恩宥释,仍须过关。金墉代请,冠军依允。令各给干粮,诸军欢舞而去。

  冠军将功劳注册,逐细启奏。再问众校道:“此去下岭三十里,便是葫芦卡,谁先去取?”

  上校铁蛟、石础禀道:“末校并未建功,愿当先破取!”

  冠军道:“此处两傍深溪,夹着一道石堤,卡居于中,险恶难攻,犹在其次;内有摧山弩,能及八百步,一矢能杀数十人,兵不能近,炮不能去,火不能焚,水不能淹,须要小心,毋得造次。”

  铁蛟、石础道:“且到面前,察看形情,禀请钧示。”

  冠军令领五百飞盾兵前去。令金墉同薛如、范南、王法初、鲜于琼屯百结关,诸将皆在此休息。自领五百兵士,随后进发。

  岭内也是百个曲折,但路比前面少六里,外面自下至上三 十四里,里面自上至下二十八里,险隘大略相同。两旁却峰峦夹拱,不似东边之陡峭。

  却说铁、石二校到岭脚,又行十余里,见左右峻壁绵长,山脚各有深涧,夹着条石路。往前望时,果然高处巍巍两个石堆,前面一个小些,后面那个更大。石础道:“既有弩箭利害,不可前进,然申明当先争隘,岂能停止?”

  铁蛟寻思,道:“须待夜里束起草人,骑以驴骡,系以长绳,驱而前往,随后举火鼓噪,看是如何?”

  石础道:“我有量虚尺,量到石堆八百步外,记定两边形势,不可错误过去。”

  二人计议安营,将驴骡内选几匹老的,用坚草护之,取草束如人形。守到晚时,喂饱驴骡,将草人捆扎背上,驱赶到记定之处,发起喊来,重重加鞭。驴骡饱餐力足,所负既轻,催促又紧,往前直奔。果然引得卡内百弩齐发,将草人驴骡射得东倾西倒。铁、石等犹发喊鸣鼓,乍进乍退,半夜时分,始将长绳牵回。果然矢长八尺,一矢穿贯五六草人。铁蛟、石础并军士见者,无不吐舌。回营歇宿。

  次日,冠军到,诸将迎上,逐细禀明。冠军道:“尔二人于军门要当先攻打,今若改更,军令何在?好歹要在汝等身上破这个卡!”

  二人面面相觑,回营商议。石础道:“要避此矢,须如此如此。”

  铁蛟点头。遂令军士取涧边大石子,离卡八百步,迭成壁垒。于下掘穴,率众开出地道,于上定线,将路认清。内用木架随弯就曲,渐渐挖进,取出沙土。四天始至卡脚,俱是大石筑物,不能掘动。铁蛟自持斧凿,打碎除去,进入卡底。穿过十余丈,又遇石壁,料是西畔,乃令搬空其中,随用坚木拄好;将右畔石壁撬开,再取干竹、芦苇、油硝等件,安排停妥,令军土齐出。石础将口门塞好,只留个小孔,将药线燃着,用鞴囊竹简鼓扇起来,立时石脚皆热,火气逼人,方收竹简,用泥堵孔,出穴回营。

  却说冠军扎寨,离卡五里,知掘地道,传往关上,令金墉等五将留三百兵把守,其余并令前来。子直同各将领兵到营,问:“卡可曾取得?”

  冠军道:“未也。”

  子直道:“可曾交战?”

  冠军令视弩箭所穿草人。子直注视,见五六草人胸背连黏;令军士取开,见失长八尺,金链银翎,目所未睹,回帐道:“守将有恃不战,弩如此凶,卡能破否?”

  冠军道:“如见烟起,即收功矣!”

  诸人半信。

  次日清晨,果见右畔烟冒冲霄。约有半个时辰,轰声巨响,山俱震动,两个石堆齐翻入涧,底下火光反发作起来。铁蛟、石础来营报功,冠军登簿,升为亲校。毁垒填路,拔塞齐进,到束腰镇、金燧塞,并无兵阻挡,安然而过。

  行有百余里,忽闻潺潺水声激响,即命安营。子直道:“此刻尚早,正好进取。”

  冠军道:“前面水响处,就是独锁渡,乃至险要之处。如过此渡,再得云平岭,便可至玉砂冈矣。今须稍为歇养,明日前去,相机取渡。”

  子直道:“不佞先探哨,看看如何?”

  冠军道:“独锁渡守将,乃黄广大之弟黄广厚,膂力绝伦,今知广多被擒,广大被杀,关阻已失,正是痛恨之际,各事自然准备,巡哨须要小心。可带亲校五员,副校十员,前营军士结阵而去。”

  子直依令,带领将士斜往下流。哨去三十余里,复转上来,望见独锁城卓立中流,渐行渐近,愈看得分明。将近渡口,忽然炮声大震,河里无数强军齐拥上岸,大叫:“纳命的速来!”

  原来这独锁渡阔有八里,乃水路最险之处。东西两岸俱有里余,不可测量的深水中间,却系高低大小的坚石,尖利无比。

  有巨石居中,名曰独锁,对心约径二里,下面四围系三丈宽阔,浚涧环绕其外。又有里余坚石,两边交牙抱着,真像二龙抢珠的形状,东西各有丈余曲弯的口子。巨石出水面五丈有余,边高中凹,生成女墙,原名锁子城。于上盖造房屋,广积粮料。

  先是下大夫山盈管理,近因浮金兵起,又拣选中大夫黄广厚镇守,山盈为副。广厚暗笑道:“百结关有哥哥广大、广多镇守,怕甚么浮金!”

  及来到渡城,闻得广多遭擒,即欲前往报仇。因受命之时,岛主、庶长谆谆诫谕不可轻动,所以勉强忍耐;后闻广大已死,百结关又失,气得暴怒如雷。及见葫芦卡被焚,内中将士无一得脱,料知敌兵将到,乃令束腰镇、金燧塞兵将俱回,再将东岸渡船尽数收藏。自带水兵五百名,埋伏渡口埠下,令山盈在城上,见敌兵到来,即竖竹竿。当时见暗号,闻得人声渐近,放炮超跃,奔杀前来。

  子直吃惊,几乎坠马,见那黄广厚,浑身上下俱系青色,手执三尖两刃青铜刀,策马流星般飞到。梁思、布惠、萧瑶、蔡淡、查述、闵延、谭青齐出裹住。广厚初见六七个童子,哪里在他眼里,及接战时,枪如怒蟒,刀如健翮,锤似飞星,棒如密雨,暗暗吃惊,虚扫一切,出得圈子就走。见铁蛟、石础在前赶杀水兵,后面诸将又追上来,乃按住两刃刀,拈弓搭箭,再于怀中取出飞锤,审得真切,回身接连三锤,将谭青、萧瑶、常满俱击下地。又将马紧催,追着铁蛟发箭,射落水中。
  
  石础大怒,举斧便砍,梁思等都到。广厚挥刀,四面迎敌,坐骑遭布惠金朔刺伤,便翻腾地上,横着两刃刀,扫断闵延、蔡淡等数骑马脚,俱跌下来。广厚得空,往渡边走,众将齐齐追到,乃跃入河水,哪想到水下伸出十数只手,托着广厚的靴,凭空过去。诸将睁着眼看,子直率众俱到,见广厚到口边,登石大笑。河底军士纷纷爬起,未曾伤损半个,连铁蛟的尸首俱倒拖起涯。众将倍加恼怒,恨不能生翼,飞往夺回。又见转出船来,广厚跳上,众军踏水,没不至颈,片刻转上石城去了。

  诸将回营,禀知战斗折将、敌兵情形,冠军见失却铁蛟,伤了谭青、萧瑶、常满,懑懑不悦。次日令石础领三百军士迎战,梁思、布惠领三百军士接应,蔡淡、查述领五百军士诱杀敌兵,自己单骑掠阵。

  话说石础引兵前进,广厚已在岸上。石础也无好气,举斧狠劈,广厚舞刀相迎。斗到五合,石础遮架不住,回骑败走。广厚紧紧追来,梁思、布惠赶上截住,石础回头又战。三人且战且退,蔡淡、查述领兵随后掩杀。看那形状俱系裹头赤脚,单衣连裤,扎腕缚颈,用的都系短枪长刀;冲入阵中,则背背相倚,刺砍轻便,跳跃如飞。

  浮金兵士平常虽可以一当十,而今转旋进退,反觉迟钝。查述将戟两摆,尽行退开。这里敌军四散赶杀,查述见已入阵中,将就两招,兵士回身再战。蔡淡引强弩冲来,矢如雨点,并不能伤损敌军;蔡淡乃令长戈向前,卷地钩脚,拖倒数个,方肯退走。

  广厚见后军不进,料为敌所截,始带马杀回,正遇冠军,举刀砍下。冠军挥挝相迎,战过五合,广厚抵挡不住,暗暗惊道:“浮金哪有此人?斩将夺关不足奇也!”

  便拖刀败下。闻冠军紧赶至近,摸取金锤,回身奋击。冠军见广厚刀法未乱而走,定有暗算,果然金锤飞到,用手接个正着,二锤又到,即以接着之锤击去,两锤方落于地。三锤已到胸前,冠军接着,向前击回。广厚侧身闪开,从耳边刮过,打去半边耳朵,鲜血淋漓,怒从心起;转骑再战,终不能当,慌架住挝问道:“来将何名?”

  冠军答道:“浮金国前将军冠军侯韩!”

  广厚听得,咬碎齿牙,也不回话,抽回大刀再砍。又有十余合,始终力敌不住,加鞭奔走。冠军赶到河岸,见广厚已策骑入水,慌用金丸击去,正中项脖,人骑俱没。冠军正向西边观看,忽见广厚安然出水,由乱石隙内登舟,转上独锁城。

  冠军惊异回营。石础等擒获裹头军十三名,冠军问其刀矢不能伤之故,裹头军道:“所穿皆金母岩上莓衣织就,五金不损,入水不濡。”

  冠军命将衣裳脱下,俱放回去。

  子直道:“长河数千里,舍此岂无渡所?”

  冠军道:“仍有水蛇、蜓蚰二处,然离正路远,近便莫若独锁,我今舍而他渡,后来者将若之何?留此是酿心腹之患也!必须取得,方可前进。”

  令郭坚、庞盈分上下流寻觅船只。石础禀道:“不须寻觅,末将昨哨下流,见有货船二十余只,系本国的,因闻用兵,停泊不敢前进,如欲使用,正好招来。”

  冠军道:“可令尽搬空货物,船偿其价,商免其征。”

  石础得令而去。冠军问:“谁人熟悉水性?”

  归源禀道:“末将略知。”

  冠军令领三百燕子军前往观其举动。归源得令,领军分上五船摇去。未及到口,诸军齐声发喊,水皆自底涌上,须臾已系半舱,军士恐沉,俱跳上石。归源不愤,提刀没入,挽上首级出水回来,放船过去,将诸军渡归,禀道:“河底惧系独锁水军,持着斧凿,独力难敌众手,须另设法,方能往探。”

  冠军令取大木,截成丈长,接连作筏,首尾相衔,中间钉成转轴,既利曲行,斧凿又难骤破。上安梁柱,盖以皮笆,下置掠刀,连于橹柄,橹摇则刀掠,贼在筏底,无能为也。军中依制趱造成就。冠军带甲士同上,摇放过河进到独锁城下。忽闻梆响,并不见人,突然无数捣竿、碓杵、辘轳、链锤击下。

  抽回速逾轮转,竿上俱系狼牙蒺藜尖钉,靠外边远者锤击,中间竿捣,近者杵砸。冠军见形势凶猛,乃令鸣金。笆下兵士转橹齐回,虽不曾着伤,击得笆碎排散,柱裂梁折,纷纷淌出口来。子直惊道:“果然利害!”

  冠军大怒,令将余排排整齐,寻可渡之处,过河夹攻。令诸军俱回大营,亲带五百名燕子军,率连城、尹襄、戈横、刁利、东方旭、方晨、司徒盛、于后等上筏,往下流放去。

  广厚在城上看得亲切,想道:“夹攻虽不足惧,若于他所得渡,皆吾之咎。”

  便令山盈守渡,自带五百名水军上船,于西岸放往下流,随着木筏伺察,欲渡即便逆去。尾下五十余里,天色已黑,见筏泊于东岸,张灯奏乐,亦令停于石边。使兵潜入水底石隙中,分头窥探,乘便刺杀。

  冠军正饮得兴浓,令尹襄前来附耳,复大笑痛饮。戈横辞酒力不胜,尹襄亦辞,冠军勃然叱下,呼方晨、司徒盛道:“汝二人取百结岭有功,补为上校。”

  方晨、司徒盛叩头,站在旁边,冠军令同畅饮。约有半个时辰,于歌舞丛杂之际,潜上坡岸,驰到渡口,弃马登舟。尹襄、戈横、石储蔡淡已同军士伏在舱内。尹襄呈上龙筋索,禀:“梁思等同后军船只齐全伺候。”

  乃令暗渡进口。

  诸军把枚摇到巨石下,冠军右手仗挝,左手携着索头圈子,蹲身跃腾,方踏着女墙,内中已觉,立即鸣梆,灯火雪亮。冠军将索圈套于女墙头上,即挥挝打倒发机将士。石础等俱鱼贯援上,齐进争功,犹如群虎入林。山盈料不能敌,领军逃走,逢着梁思等自城下绕到,慌弃船没水而逃。

  冠军令梁思道:“汝等十人,不得歇息,离此二百里有河名滥柿河,过河三里便是鸳鸯城,路上惧系山冈窄路,无是塞兵马阻挡,可将所领一千军士,连夜带往鸳鸯,趁此时城内不知独锁渡信息,防备未严,汝等疾去,各带百人,分头寻空爬城斩门,便是头功。随后另有将官接应。”

  梁思等踊跃去讫。

  子直同众将到道:“后军俱依次过渡。”

  冠军附石础耳边道:“如此,如此。”

  石础受计,领将士去。又向子直道:“参军不得辞劳,可带三员上校,十员副校,领军三千,连夜往鸳鸯城,应梁思等,我诛了黄广厚,即前来也!”

  子直领军而去。又令杨善等领兵三千,渡过西岸,扎立营塞候令。

  却说黄广厚的水军,奉令过来,人人皆想立功。见冠军虽然畅钦,军士仍俱严装,伏而不动,循环往报;继见叱去尹襄、戈横,又饮多时,渐渐歌掩舞歇,众将大半退开,便拥上筏,齐声发喊。举刀砍杀,方知不走的俱是草人,急忙回报。黄广厚惊道:“中奸计矣!”

  慌令移船到岸,提刃上骑,加鞭奔回。

  行过二十余里,遇见败军报道:“敌人攻打渡城甚急,请将军飞速救应!”

  广厚策马飞跑,又见火把前来报道:“山将军危在呼吸,请速救援!”

  广厚连连加鞭。持火军士忽然跌入水中。广厚骑行慌急,遭绊欲倒。广厚便失身下马,脑后忽有斧风,自左骤到,情知是人暗算,喊道:“谁敢来!”急将利刃往左挥去。

  正是:惊逢意外风来急,觉道手中挥去忙。

  不知广厚之刃挥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国春秋》第十四回

海国春秋(原名《希夷梦》)十二卷四十回。作者汪寄,号蜉蝣,新安人。生平不详。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已逝世。据此,盖乾隆时人,书亦著于此时。现存最早的是嘉庆十四年新镌本堂藏板本,又有光绪四年翠筠山房刊本,上海苏报馆校印本,民国年间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叙述韩速、闾丘仲卿二人在海国建功立业五十年,而两宋兴衰已三百年的故事。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希夷梦》是清代汪寄著白话长篇神魔小说,又名《海国春秋》,四十回,成书于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书叙述赵匡胤黄袍加身,举朝归顺。唯韩通全家殉难,李筠起兵讨逆而兵败自杀。韩通弟韩速,李筠幕宾闾丘仲卿,为复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谋国反思媚敌,韩、闾丘离唐往西蜀,途经黄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寝石上,乃得一梦,仲卿到海国浮石,韩速到海国浮金,二人各为其主,既立军功又肃吏治。然才过五十年,却遇陆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历三百载,赵氏国亡,元人入主中原。韩、闾丘惊梦,遂从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万言讲述一梦幻故事,前所未见,实是作者的一种创造。总之,全书结构、布局比较新颖,故事情节也颇曲折。

《海国春秋》第十四回

  馈赂交邻为敌树敌 正名施令攻心结心

  却说双尾虿着丸倒下,未大损伤,如飞滚起,跨马加鞭。子邮又指道:“着!”

  只见那骑长嘶,将前蹄扬竖,后股渐坐。双尾虿慌跳下地,拾刀迎回。子邮微笑指道:“着!”

  双尾虿弃刀仰后跌倒,双手抱头乱滚,喊道:“痛杀我也!”

  子邮向前解下他的束腰绦,将手足背绑捆扎提回。行过里余,见监斩官等追到,金汤亦带马前来。子邮令将双尾虿绑于骑上,同回进行复命。

  浮金主临轩亲审,双层虿已系半死,令用返魂汤贯入喉中,有顷苏醒,喊道:“痛杀我也!”

  手足挣舒,腰绦断落,俯伏丹墀,面上涓涓滴血。浮金主问道:“尔去了,如何又遭抢回?”

  双尾虿奏道:“犯臣自知罪不容恕,然皆为小人所惑诱,欲行挣脱自新,以报主上。不知韩速用何暗器飞丸,先折犯臣二齿,不胜其痛,坠落骑下,情知万无好处,拚命跨上逃遁。

  韩速又伤坐骑,犯臣只得持刀复与争命,未曾交手,飞丸又中目眶,痛极晕倒,如何擒回,实不得知。恳主上赦犯臣自新,勿信异类,以损牙爪。”

  满朝文武齐声代奏道:“柏横言亦近理,况诸案件,皆家人柏可之罪,愿主上法外施恩。”

  浮金主持疑,相国奏道:“不可!诸案或有家人,然庇护纵容以至于此,是谁之罪?而强夺民女案件,又将家人推诿耶!况现在杀伤多兵乎!凡牙爪之士而不忠贞,则同异类;遐方之人而能勤谨,则是股肱。愿吾主勿疑,仍令韩速监斩。”

  浮金主准奏,令韩速押入法常双尾虿问柏可道:“今日安在?”

  柏可答道:“大爷若无差办事件,小的何至于此!”

  刽子手跪禀开刀,二人大恸,头滚落地,恸声泪珠犹未绝息。

  子邮缴命,浮金主加为冠军将军,赐官房为第。子邮谢恩出朝。第二日,往阖城文武门前投刺拜候,再谢恩相国。次日烛相国退朝,即来答拜,问些中华礼乐文章,至晚方归。阖城文武,数日无一人回刺,子邮也不以为然。金汤愤恼,骂道:“这群畜生,往还的礼数尽失,却莫非遭瘟,都病倒了!”

  子邮叱喝始止。杨善道:“昨日传说,文武俱为双尾虿,犹议拜本,请比试哩!”

  子邮只作不闻。

  果然值殿将军康珊奉命,命冠军往西教场伺候。子邮遵命到教场来,只见军马排得齐齐整整,果然盔甲鲜明,器械犀利。子邮宽衣大袖,直到将台下站住。上面坐着三人,中间系烛相国,两旁的却不认得。相国令“请”,子邮随旗上台打恭。相国下位迎接说道:“阖朝武将因慕冠军英勇盖世,奏明求教。吾等奉命监察。”

  子邮答道:“君命谨遵。但彼此皆属同气,岂可以兵刃相残!愿求不伤损的试法。”

  相国道:“甚善。”

  回顾二人道:“比试而不相伤,莫于挽强舁重,今正以此为准罢!”

  那二人起身答道:“是。”

  中军官走到台边传谕诸将,又令将一百二十斤、二百四十斤、三百六十斤三样石块迭垒起来。

  诸将交头接耳。内有数人,夙以力闻者出队,异起离地盈尺;又有异而动步者,有能行三五步者;惟有骁骑尉白额虎舁起,行有十五六步,蹲身放下,气不喘,脸不红,满场称赞。

  公正官传冠军舁石,子邮道:“再请挽强。”

  诸将又议。有十余人,素以善射称者出队,到器械架上取样弓,拽得满员;复建锦标于八十步外,换次而射,多有中的者。子邮取中一张犀角弓,正欲拽试,忽闻空际雕鸣,立刻取下三支,用左臂拉开,审得亲切,接连发去,呼道:“着!”

  只见空际只鵰盘旋坠下,却是射穿左右翼中心,三处均平之不参差,此系韩家一字射法。满场称妙,诸将丧气。

  有都尉名唤钱锐,向前道:“诸人皆得睹冠军射法精妙,更欲得观神勇舁法。”

  子邮答道:“射乃偶然而中,舁重则非所习,甘拜下风。”

  中军官道:“冠军即无力量,无论几个,俱须一舁,相国大夫方能复命。”

  子邮道:“是。”

  撩衣向前,双手端着三堆离身,复只手横托,行到台边,约四十余步,仍双手捧着放下,声色不动。台上台下,人俱大惊。相国传问道:“众将官可犹有试法?”

  将士齐答道:“相国保举不谬,小将等惧心服矣!”

  相国同那二人下台,带子邮回朝复命。浮金主大喜,加为冠军侯,再差往延虚州盘查仓库。子邮领命,力辞侯爵。浮金主不许,相国劝受,子邮乃谢恩出朝。

  却说延虚州大夫,姓杞名图佳,虽为中大夫之职,管延虚州事,为人清洁简重,凡积习陋规,毫忽不受;遇事执理论情,亦无馈送权要,所以好处并无上司称让,倒反说作坏事。他官坏事播扬,不系杞大夫的,也往他身上推。因此,浮金主闻知动怒,差冠军侯前往按验。

  当下冠军回寓,换衣帽,令杨善为御,往延虚州迸发。经过白驹峡、慤悦山、白古渡、竹马岭、大椿集,始到州境。沿途只闻称功颂德,并无怨声诅语。但见田畴茂盛,机杼相闻,想道:“怪哉!如此循良,而以贪酷加之,何颠倒是非乃尔!其中定有他故。”

  及到城内寓下,晚间与店主闲谈,问及地方官长。店主道:“三十年,未见有此大夫矣!”

  冠军道:“这话也未必尽实,如果廉能,何以境内百姓多有言其贪者?”

  店主道:“客官有所不知,大夫实在廉洁。近日所传贪字,却也有因,然非大夫自贪,乃所信用之人,似诚慤而实饕餮,婪赃诈骗于外,不逞之徒倚用之,并串通匪幕管门。管门内有一人,遇事勒索刁难,恃咽喉之势,挟压胥吏,无贿则行骂辱。胥吏没法,逢案则索诈取民以供。所以贪声籍籍。大夫并不知也。”

  冠军道:“为州大夫,如何连家人横行都不知得?其咎亦难辞矣!”

  店主道:“凡知人之过,非目睹即耳闻。今幕友书役管门,暗地贪婪,谁将此事向大夫说?目既莫能睹,耳又无从闻,何由得知?所谓见远而不见近也。”

  冠军道:“幕门书役,招摇于外,姑无论之,胥吏既受其用,如何不禀?”

  店主道:“幕友门上要去书办,如吹灰之易;胥吏要去幕友门上,如移山之难。缘门上可以钩串匪幕,又可面禀大夫;而胥吏具禀,仍要由门上之手出入,幕友笔下批发。请教幕门的权重不重?”

  冠军道:“书役姓名?”

  店主道:“姓石名佳。”

  冠军道:“幕友姓甚名谁?”

  店主道:“先是姓郭名试,姓阴名灏,近是姓羊名其行。”

  冠军道:“门上姓甚名谁?”

  店主道:“门上闻有四个,惟姓桑名仁者最贪最黠,诸人皆听所为。如去石佳、羊其行、桑仁,再将门役究除,可称乐境矣!”

  冠军道:“门役姓甚名谁,如何难除?”

  店主道:“门役内有姓雷名介玉者,年久成蠹,据于要地,教猱升木,莫不系他。幕友书役管门之绵索,皆伊通连说合,实为罪之魁也。”

  当夜冠军得知,次早,往治内来。直到门上,见诸人正值早餐。冠军袖内出刺,向前说道:“都中韩冠军拜候大夫。”

  只见一人约三十余岁,有微髭须,回道:“大夫向无姓韩的故旧朋友,且文武不相统,请尔家冠军快回,不必想在此处寻油水。”

  同席齐和道:“桑爷说得是。”

  冠军料系桑仁,大步向前把住手腕,说道:“烦尔同见大夫。”

  桑仁遭拿,不能挣脱,痛的如猪遭杀也似喊,众人齐向前呼喝。子邮似没看见,只管往衙里走。

  署内的人,听有嚎喊之声,俱出来看。杞大夫闻得,也同幕宾上堂。子邮看见五旬以外,长面微须一位尊官,料系杞图佳,向前拱手道:“都中韩速进谒,门上阻挡,是以造次。”

  杞图佳连忙趋下打恭道:“不知冠军降临,有失迎接。”

  延人中堂,礼毕坐下。冠军问些州内事情,杞图佳如问回答。冠军始令排香案,怀内取出丹书,令杞图佳拜接。开读曰:

  不彀以微渺一身,处于都城,凡四方军民仓库,咸赖牧令抚绥保守。自任尔杞图佳来收延虚,籍籍有“仓储不足,库藏亏缺”之声,果尔,何负国家之甚也!今命冠军侯前来审察,如无亏缺,则仍供旧职;或传闻不谬,尔其就槛来都,毋得羁违。钦哉。

  杞图佳听毕,谢过君恩,去冠脱服,下堂听审。冠军道:“地方案情,速已悉矣。大夫请穿衣正冠,同审犯者。”

  杞图佳谦让再三,始行穿戴坐下。冠军问道:“闻有龙槛者何在?”

  杞图佳道:“龙槛系老家人,久回去矣。”

  冠军道:“此大夫之过也!跟随多年,无大过失,奈何用新而舍旧?故致声名狼藉。当速召回。可将幕友羊其行,并门上桑仁,及书役石佳、门役雷介玉带审。”

  顷刻俱齐,令各给纸笔,自供赃犯,免得受刑。众人哪里肯招?及要用刑,始承招认。俱系雷介玉串合羊其行、桑仁、石佳所为,虽同分赃,而多寡各殊。

  冠军命将四人杖毙,籍没家产,妻子免议。乃盘仓库,不期开仓仓空,开库库竭。冠军问主守吏役“云何”?仓吏禀道:“去岁水荒,大夫见民急迫,不暇奏请,先行开仓赈济。那料后奏未准,故仓空无补。”

  库吏禀道:“春间民无种粮,又欠农具,大夫尽行按派借给,是以库竭。”

  冠军才欲再问,忽闻门外呼号之声,如风暴潮汛。冠军同杞大夫到大堂上观看,只见无数百姓焚香涕泣。冠军问其来意,诉道:“延虚州百姓,皆赖大夫起死回生。今闻被逮,百姓俱愿填还仓库,恳求天使奏明,保全杞大夫,延虚全州世世戴感大德。”

  冠军道:“何时补完?”

  百姓道:“请限三日。”

  冠军道:“准众所请,不得逾限。”

  百姓答应,叩谢而退。

  冠军携杞大夫手回衙道:“足见大夫爱民保国矣!”

  命吏役退去,就于衙中住下,问问人才物产风俗民情。耽阁到第三日,仓库吏同来禀道:“仓库如数补足。”

  冠军大喜,复往查清。即同杨善回都,奏上浮金主,且荐杞大夫有感怀盛德,非边州之器。浮金主允奏,降命召回。

  只见中大夫边修奏道:“杞图佳罪终难宥。仓库皆守国之要也,如何不先奏明,而即擅开支发?仓猝有警,全州岂不瓦解!今冠军侯受恩深重,当思报国,而扶同蒙蔽,实负君恩,应请议处。”

  又有中大夫毕立奏道:“凡事有经有权,边大夫所论,乃系经道,非知极者。若遇凶荒,百姓存亡呼吸,而犹辗转羁退,恐民无食。不填沟壑,则为盗,以延命耳;尽填沟壑,是无民也,无民何以为国?为盗延命,则仓库岂国家所有!民叛于内,而招敌于外,其费岂止倍徒耶!”

  子直道:“向例凡盘过仓库,随即解运回都,该员离任;今冠军侯不遵解运,仍使就职,难免违例之愆。”

  毕立道:“向例随即解运离任者,以防杜暗中挪借邻邑及大商大贾补库补仓,扶同欺混也!今皆出于百姓感纳之诚,岂与寻常相等,而亦须防杜耶?”

  浮金主道:“毕大夫之言是也。”

  仍召杞大夫回都。

  数日已到,入朝觐毕,浮金主慰劳,再问:“长何所疾苦?”

  杞图佳奏道:“苦少淡砂。”

  浮金主闻得,便蹙双目视郎福厚,问道:“所事如何?”

  郎福厚奏道:“前使回来,今复接信,余、包二大夫请我国进兵,侵彼边邑,于中取事。”

  浮金主道:“浮石君明臣贤,人才众多,骁猛之士不胜曲指,进兵难期必胜。”

  中大夫钟受禄奏道:“浮石朝内有余、包之奸,边疆有四镇之逆,国家不乘此时兵粮丰足与彼争持,设或二奸去位,四镇削平,恐吴不灭越,则越沼吴矣!”

  浮金主道:“寡人非不知之,但必须选得大将,方可进兵。看在朝诸臣,皆不能胜此重任。”

  只见中大夫蒋哲奏道:“烛相国常称韩冠军系将相器,主上亦深爱其能,何不用之?”

  浮金主猛然省悟,大喜道:“寡人正忘之。”

  即召冠军侯上殿。

  浮金主道:“本国诸件皆备,惟淡砂仰给于浮石。太平日久,生齿日繁,旧数不敷,边人多诱其民私相贸易。今被设立新法,防护甚紧,不许漏出颗粒,殊为可恶。幸彼国有佞臣,夙与交通,今请进兵,固时制宜,实为难遇之机。卿可率将兵前往,即不能多取土地,但得有路通玉砂冈,百姓皆依赖矣!”

  冠军道:“兵易结而难解,且臣于天时未谙,地利不知,人和莫悉,愿主上与老成硕德共谋之。”

  浮金主立召烛相国、国大夫、子大夫、蒋大夫、毕大夫、边大夫、常大夫、王大夫、冷大夫,共议机宜。烛相国道:“用兵断乎不可!浮石与浮金,向来有无相通,因我贪于小利,不公平交易,而诱其狷民偷漏,又于彼国所须之物昂其价值,是以立法提防,其曲实在我。只须遣使谢罪,彼国多贤才之士,自无不允。若轻于动众,臣未见其利也。”

  浮金主问杞图佳道:“杞大夫以为如何?”

  杞图佳奏道:“不独论理义,即揣时度势,亦属非宜。彼国俊杰在位,兵多将广,岁无饥馑,边多险峻,是天时地利人和,俱无隙可乘。臣窃谓用兵不便。”

  浮金主又问郎福厚、子直道:“卿二人之意如何?”

  朗福厚道:“国有佞臣,敌国之福。今彼现有余、包二心向于我,虽有贤才,皆将自相残灭,安能为之用?况彼四镇拔扈,我既进兵,彼必发作,内外夹攻,势成瓦解。相国员是持重之论,然属自弱之谋,将终受制于人,欲强国者不当如此也!”

  子直奏道:“请先修备四境,可进则进,不可进则止,亦无大害。”

  浮金主道:“寡人之意决矣!”

  毕立奏道:“烛相国、杞大夫、韩冠军俱谓不可,皆是慎重之见。若必欲用兵,须专委此三人,庶谋算周密也。”

  浮金主道:“太子权听国事,冷慕光、王台沼赞议可否。烛相国兼司粮饷,驻于都中;杞大夫中途提调,驻于龟息城;粮草贮于双敖谷;韩冠军为前将军,子大夫为参谋,领兵二万前进,先于雁翼关训练。寡人统兵五万,同郎人夫督后接应。诸卿各宜发奋建功,以副寡人所望。”

  相国正欲再谏,只见常安奏道:“浮石已不可敌,而天英双龙及各岛,皆同彼和好,我与浮石构结而不能解,双龙、天印煽惑各岛北、东、南三面乘虚而来,是我双拳而敌众手,如何挡得住?”

  冷慕光道:“必须遣使四出说之,使共攻浮石,庶几取彼羽翼,为我心膂,是数浮金而攻孤浮石也!愿吾主行之。”

  浮金主允奏,问诸大夫道:“谁往双龙、天印?”

  冠军道:“臣愿往。”

  子直道:“双龙、天印各居南北,往返愆期,宜选二人分往。”

  冠军道:“鄙意前去,不仅欲其协力,且察彼处形势,以用其所长耳。”

  蒋哲道:“二处俱属绝险,不佞皆曾游来,天印乘船,双龙习马,各有近属数十岛相附。”

  杞图佳道:“双龙君臣乖戾,天印君臣凶恶,情性皆属贪狠,非可以言词喻。”

  郎福厚道:“二处臣子与福厚俱有交往,贪狠诚如所论,惟多费土产耳。福厚修书,差人带赂暗往,以馈其臣;主上使大夫聘礼,明说其主,应无不偕矣!”

  浮金主笑道:“寡人惟嘉谋是从,货物非所惜也,诸卿即速办理。”

  烛相国奏道:“两处君臣虽俱贪戾,然事情轻重,岂有不知较量之理?既与浮石交好有素,乌能必其为此?若于货物,便弃好寻仇!况浮石素强,不仅本国军士闻之胆寒心怯,而两国将卒自然畏惧相同,胡可谓费纤土仪,便能得其死心竭力助我?此只因其平日性情上论,实未能禁其不于通盘大势上算也!”

  杞图佳道:“贿赂虽可以结其欢,未必能保其心之终不移动。或浮石倍加馈彼,两国搂共为谋,我坦然无备,彼怀诈乘机而勃发于意料之外,不亦危乎!”

  浮金主道:“如相国、大夫所言,两国之心难保,即不必借其力,亦足以制胜。现有余、包党羽在浮石心腹,而素业贩私之徒众,又俱怨彼严紧玉砂,今使之挑选精锐,潜入玉砂冈,自内攻出,与我相应,岂不足以济事,又何必借资于两国乎?”

  烛相国道:“如此更属不妙。”

  浮金主道:“何也?”

  烛相国道:“余大忠、包赤心爵禄已经尊厚,犹有何求于浮石丧亡?其欲我进兵者,不过为与同朝不睦,欲快其私意耳。若玉砂冈被我取得,是彼之外府被我夺来也,余、包何乐而为之?至于贩私者,其徒众固皆精锐强壮,其积蓄固皆丰盛齐全,其于地利固皆径捷,其于人事固皆熟悉,若为出奇制胜,原大可用,然其居心念念在利,浮石严禁玉砂,其徒私收转卖,方有厚利,若出力为本国取得玉砂冈,先自失去膏腴恒产,彼又何乐而为之!且私贩皆不法之徒,既心齐力一,积储多而精壮众,其党羽布散又最广,今使知兵之虚实,必致贪念渐生,谋成而勃发于我内地,谁得而禁制之?似此种类,削除犹恐不及,奈何反欲招为心膂乎!”

  浮金主道:“所论虽谋虑周详,但百姓苦于咸食,舍兵不用,而由他途得砂,终须多费,年久未免难支。诸卿必须于用兵之中求其善道。”

  王台沼道:“惟有得两国同心耳!”

  杞图佳道:“心即暂时结得,安能保其不变?”

  冷幕光道:“莫若先攻夺其心,而后深结之,始可固而无虞。”

  王台沼道:“何谓先攻夺其心?”

  冷慕光道:“今淡砂浮石既紧于我,未必仍宽于两岛。须先以各国百姓苦于咸食为名,连衡为阊兴罪之师,如此发号施令,不但本国兵士生愤怒心而去畏怯之意,双龙、天印君臣亦必不能舍为百姓美名,而反与我为难之理。是正名以夺其贪险之心,复馈赂而约结之,两岛自不能不同仇矣!”

  浮金主大喜道:“冷大夫所谋最善,着速施行,寡人决矣,无疑义矣!诸卿遵办,不须再费唇舌矣!”

  烛相国道:“主上之意虽决,老臣终以为非。”

  王台沼道:“如必不可挽回,立意兴师动众,则须秘密勿露,待百事齐,然后见机而作。”

  杞图佳奏道:“彼国虽余、包二人奸佞,向来贤才颇多,闻近又出有古璋任为客卿,有鬼神不测之谋,本国才干无其俦匹。须使余、包实掣其肘,或于事有济。”

  子直道:“昔日郎大夫在彼国时,深相订定,自然百般计算诛除。大夫既然疑虑,重遣人赍书,再加叮嘱就是了。”

  浮金主道:“结约二岛,子直可往双龙,蒋哲可往天印,郎大夫速修三处书,遣精细暗行先去。杞大夫可往龟息理事,韩冠军可于大营挑选士卒。子大夫同相国分视四境,催攒粮饷,待蒋大夫天印回时再往双龙。”

  烛相国奏道:“子大夫可同蒋大夫各使一岛,其周视催攒,臣愿独任。”

  浮金主允奏退朝,诸人各理所司事务。

  单说韩冠军来到营中,看见将士率皆柔弱,使之发矢,不过五十步;使之舁重,不过八十斤。再看兵器,又俱轻微;令其作势,俱属花假。问军政司道:“兵形何太微弱?”

  军政司回答不出。旁有军士向前代禀道:“太平日久,多系夤缘顶替,是以如此。”

  冠军见其意气闲暇,言词清朗,询以他事,俱直言无隐,井井不乱。问其姓名,答道:“姓金名墉。”

  子邮甚爱之,即调任原军政司,用司军政。从二万兵内,将就选得六千,乃奏请召募。

  数日间,得年未二十者八千人,二十外三十内者二万五千有零。火龙潭蒋钟等闻知,多来应募,又得二千余人。于中拣择才力出众者一百四十人,命为亲军,授以法度。选其内智勇兼全者二十人为亲校,矫捷异常者四十人为上校,余八十人为副校,使自习练。令金墉统摄军事,杨善、金汤分班巡审。乃更衣跨卫,察看边情民性、地理山川。

  一日到流尸渡边,看那渡船尚在洋中,只得立待。忽有白发老儿挑着担子到来歇下,坐地喘息。冠军问道:“担内何物?”

  白发者道:“矢镞。”

  冠军道:“往哪里卖?”

  白发者道:“我系浮石人氏,世以兵器为业,失镞原自本国锻来,因水性轻,淬之不甚锋利,必须到这边紫云岫畔乌鸦涧内淬之,其锋倍常。”

  冠军道,“年高不宜担此重担。”

  白发者道:“原系徒弟挑的,因在路与人争竞,所以我担了,先行到此。”

  冠军道:“为何争竞?”

  白发者道:“每次到这里淬水,本邑征抽十分之一,今次征过十分之二,犹赶来要平分。我们不肯,他便强将徒弟扭去,此刻无信,想被拘住。我也难顾,要过渡了。”

  冠军想道:“我正要看浮石沿途隘塞,何不借此同去?”

  乃向老者道:“我亦欲往浮石访亲,奈路道不熟,顺便代尔担担子如何?”

  白发者道:“近日浮石边境来往,俱要稽查,尔若过去,须充作我的徒弟,现有凭文在担内,可免盘诘。”

  冠军依允。渡船到岸,众客走空,冠军牵卫提担,上渡过洋。复将担子装于鞍上,仍使坐骑。白发者道:“得空手步行,如升仙矣!”

  两人同行同止。都系岭颠峰麓、峦腰洞腹、窄狭崎岖的路道,大半藉于攀援,驴儿俱系前挽后扶。视凡险处,俱添设夹塞稽查。

  两人晚间都是宿于树下岩中,冠军叹道:“好险地也!”

  白发者道:“本国通浮金共有三途,此系歧路,于欣逢镇出头,不能直道,都中少人知得。虽险犹可直腰而行,又无风沙瘴岚之苦。若由大路,道远费时,旁径更险,仍多伏行之处。”

  冠军道:“原来如此。”

  老者指隐隐万峰团簇耸秀如林之处道:“彼即产谈砂处,系浮石之宝藏,名唤玉砂冈。到黄云城犹有干余里。”

  冠军想道:“既到玉砂冈,且先察看,黄云城另行计较。今须视沿途到本国路径。”

  便与白发者道:“我访亲家,往大荷邑,请指示前往方向。”

  白发者道:“从此向东,三叉路口转向西南,逶迤七十余里,就系大荷境。但关口盘诘得紧,恐难过去。今将徒弟的凭文送尔,这个卫儿给我若何?”

  冠军道:“遵命。”

  白发者取出凭文,交与冠军,乃策卫去。

  冠军向东,往西南,行到冈上,见砂屯俱苫盖于露下,想道:“正好用火。”

  转念道:“此皆天地所产,费无限工力,方能成此许多砂,若焚之,违天产育群生之意。”

  乃不发火。

  看毕形势,即转回过大荷邑、芹风州、云平岭、鸳鸯城、梅平陵、独锁渡、葫芦卡、百结关、品字城,各关津隘口,虽俱气象威严,文武贤愚,地方险易,城邑实虚,亦知其略。处处盘诘紧密,冠军因系只身,又有凭文,所以俱无阻挡。一路上虽峰峦接天,溪涧莫测,极其险峻,然宽坦可结阵之地,亦复不少,非若小路之无旋轨并肩处。

  归后营中察看,将士俱依习练,已有成效。子直也回,冠军问:“使事如何?”

  子直道:“至彼岛中,先候将军沙虎,托彼调协,沙虎不允。直询郎大夫书,沙虎云:‘乃彼此往还之礼,今为国事,岛主如无所赐,谁代担此干系?’直云:‘如蒙将军成就公事,些微土产,敢不惟命。今来上国,除奉岛主之命外,仍带有薄敬,请先哂纳。’令隶役捧上礼物。沙虎见了大喜,道:‘岛主久存侵入之意,缘恐力寡,不能得志。

  今大国既有此举,南边诸事,可不须虞。虎先奏明寡君,便请大夫面见。’沙虎去不多时,有内臣来请。直上殿礼罢,岛主海鳅开颜道:‘上国于何时出兵?订定军期,寡人使将官尤云、彭悦等,约齐诸岛,并力迅发,使彼不能兼备。’直道:‘返国先定约期,飞速奉达。’海鳅请宴。次日修书回礼,送我返国。直到都中回奏,主上命先来营中,待蒋大夫归,看双龙如何,再订起期。不知冠军如何打算?”

  冠军亦将由小路去玉砂冈,山川险阻,备细述过。

  次日,蒋哲进营,二人迎问:“双龙可否依从?”

  蒋哲道:“到见彼主童体仁,送上书礼。童体仁问于群臣,将军铁鹞奏道:‘浮石、浮金二国平日皆系通好,今突浮金而攻浮石,于交邻之道为不顺。浮金必欲借我之力,须将珠池、宝岭二邑割交于我,并助添办船只各费,方得出兵。不知浮金可能从否?’哲道:‘寡君与浮石亦无宿仇,惟因被吝其淡砂,民病咸食。岂上国所需,浮石独不吝乎?今同心协力,共往取盟,使各国百姓疾苦永除。寡君此举,为各国百姓,非为私也。今未得寸地而先割二邑,使臣不敢与闻。或军需缺少,自当勉力以应。’童体仁道:‘不惟效劳,将率北方诸岛并力听命。大夫既云未得寸地,不可先割二邑,如功成之后,可保割否?而今军需外,将何物犒劳?’哲道:‘功成之后,敢不竭力奏请之犒劳军士。浮石东北数千里山川城池、子女玉帛,皆犒军物也。’童体仁道:‘大夫毋不固执,可与铁将军议之。哲辞出来,铁鹞请到他家饮酒,向我索夜光屏、长淡石。哲道:‘长淡石,奏明寡君可保送上。夜光屏实寡君所爱,须待将军有功,力好启奏,此时未敢应允。’铁鹞道:‘大夫毋妄语。’哲以杯酒浇地道:‘如将军成功而爽约者,有如此酒。’铁鹞大喜,复同上殿,请海鳅差人往东西北三面岛上,约令准备。‘所求各件,功成之时,俱在蒋大夫身上,不须疑惑。’海鳅准奏,修书使内臣江鸣同来,请定进期。主上留于都中,使哲问冠军可齐备否?”

  冠军道:“定期请宽十日,诸事可全矣。闻二岛素附浮石而轻我国,浮石恃为南北屏障。今两大夫夺来为我羽翼,其功伟矣!”

  蒋哲道:“唇舌之劳,非实经济,将观冠军广布鸿猷,以副君民之望。”

  冠军道:“年微识寡,敢不竭蹷仰体大夫盛意。”

  乃与蒋哲、子直周视各营。蒋哲问道:“并不见攻击之势,何也?”

  冠军道:“内壮方成,不可先习外勇。”

  蒋哲方才明白。

  辞回后营,只见军政司附耳禀道:“如此,如此。”

  冠军怒道:“谁敢?”

  军政司又禀道:“从权济事,行亦无妨。”

  正是:枉尺直寻违孟训,求名避罪负孙谋。

  不知所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