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一百零五回: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一百零五回: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话说王庆、段三娘与廖立斗不过六七合,廖立被王庆觑个破绽,一朴刀搠翻。段三娘赶上,复一刀,结果了性命。廖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王庆挺朴刀喝道:“如有不随顺者,廖立为样。”众喽罗见杀了廖立,谁敢抗拒,都投戈拜服。王庆领众上山,来到寨中。此时已是东方发白。那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叫做房山。属房州管下。当日王庆安顿了各人老小,计点喽罗,盘查寨中粮草,金银珍宝,锦制布疋等项。杀牛宰马,大赏喽罗。置酒与众人贺庆。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一面打造军器,一面训练喽罗,准备迎敌官兵,不在话下。

  且说当夜房州差来擒捉王庆的一行都头、土兵、人役,被王庆等杀散。有逃奔得脱的,回州报知州尹张顾行说:“王庆等预先知觉,拒敌官兵。都头及报人黄达都被杀害。那夥凶人,投奔西去。”张顾行大惊。次早,计点士兵,杀死三十余名,伤者四十余人。张顾行即日与本州镇守军官计议,添差捕盗官军及营兵,前去追捕。因强人凶狠,官兵又损折了若干。房山寨喽罗日众。王庆等下山来打家劫舍。张顾行见贼势猖獗。一面行下文书,仰属县知会,守御本境,拨兵前来协力收捕。一面再与本州守御兵马都监胡有为计议剿捕。

  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前去剿捕。两营军忽然鼓噪起来。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今日瘪着肚皮,如何去杀贼?张顾行闻变,只得先将一个月钱米给散。只因这番给散,越激怒了军士。却是为何?当事的平日,不将军士抚恤节制。直到鼓噪,方才给发请受,已是骄纵了军心。更有一椿可笑处。今日有事,那扣头常例,又与平日一般克剥。他每平日受的克剥气多了,今日一总发泄出来。军情汹汹,一时发作。把那胡有为杀死。张顾行见势头不好,只护着印信,预先躲避。城中无主,又有本处无赖,附和了叛军。遂将良民焚劫。那强贼王庆,见城中变起,乘势领众多喽罗来打房州。那些叛军及乌合奸徒,反随顺了强人。因此王庆得志。遂被那厮占据了房州为巢穴。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被杀害。

  王庆劫掳房州仓库钱粮,遣李助、段二、段五,分头于房山寨及各处竖立招军旗号,买马招军,积草屯粮。远近村镇,都被劫掠。那些游手无赖,及恶逆犯罪的人,纷纷归附。那时龚端、龚正,向被黄达讦告,家产荡尽。闻王庆招军,也来入了夥。邻近州县,只好保守城池,谁人敢将军马剿捕。被强人两月之内,便集聚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邻近州县,申报朝廷。朝廷命就彼处发兵剿捕。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一闻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士卒寒心,百姓丧胆。及到临阵对敌,将军怯懦,军士馁弱。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拼着性命杀来。官军无不披靡。因此被王庆越弄得大了。又打破了南丰府。到后东京调来将士,非贿蔡京、童贯,即赂杨戩、高俅。他每得了贿赂,那管什么庸懦。那将士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恣意克剥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反将赤子迫逼从贼。自此贼势渐大,纵兵南下。李助献计,因他是荆南人,仍扮做星相,入城密纠恶少奸棍,里应外合,袭破荆南城池。遂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三四年间,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王庆遂于南丰城中,建造宝殿,内苑宫阙,僭号改元。也学宋朝,伪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对李助为军师都丞相,方翰为枢密,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伪立段氏为妃。自宣和元年作乱以来,至宣和五年春,那时宋江等正在河北征讨田虎,于壶关相拒之日。那边淮西王庆,又打破了云安军及宛州。一总被他占了八座军州。那八座?乃是:

  南丰,荆南,山南,云安,安德,东川,宛州,西京,

  那八处所属州县,共八十六处。王庆又于云安建造行宫,令施俊为留守官,镇守云安军。初时王庆令刘敏等侵夺宛州时,那宛州邻近东京。蔡京等瞒不过天子,奏过道君皇帝,敕蔡攸、童贯征讨王庆,来救宛州。蔡攸、童贯兵无节制,暴虐士卒,军心离散。因此被刘敏等杀得大败亏输。所以陷了宛州,东京震恐。蔡攸、童贯惧罪,只瞒着天子一个。

  贼将刘敏、鲁成等,胜了蔡攸、童贯,遂将鲁州、襄州围困。却得宋江等平定河北班师,复奉诏征讨淮西。真是席不暇暖,马不停蹄。统领大兵二十余万,向南进发。才渡黄河,省院又行文来催促。陈安抚、宋江等兵马,星驰来救鲁州、襄州。宋江等冒着暑热,汗马驱驰,繇粟县、汜水一路行来,所过秋毫无犯。大兵已到阳翟州界。贼人闻宋江兵到来,鲁州、襄州二处,都解围去了。

  那时张清、琼英、叶清看剐了田虎,受了皇恩,奉诏协助宋江,征讨王庆。张清等离了东京,已到颖昌州半月余了。闻宋先锋兵到,三人到军前迎接。参见毕,备述蒙恩褒封之事。宋江以下,称赞不已。宋江命张清等在军中听用。

  宋江请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等,驻扎阳翟城中。自己大军不便入城。宋江传令,教大军都屯札于方城山树林深密阴荫处,以避暑热。又因军士跋涉千里,中暑疲困者甚多。教安道全置办药料,医疗军士。再教军士搭盖凉庑,安顿马匹。令皇甫端调治,刻剐髦毛。吴用道:“大兵屯于丛林,恐敌人用火。”宋江道:“正要他用火。”宋江却教军士,再去于本山高岗凉荫树下,用竹蓬茅草,盖一小小山棚。当有河北降将乔道清会意,来禀宋江道:“乔某感先锋厚恩,今日愿略效微劳。”宋江大喜,密授计于乔道清,往山棚中去了。宋江挑选军士强健者三万人,令张清、琼英管领一万兵马,往东山麓埋伏。令孙安、卞祥,也管领一万人马,往西山麓埋伏。”只听我中军轰天炮响,一齐杀出。”将粮草都堆积于山南平麓,教李应、柴进,领五千军士看守。

  分拨甫定,忽见公孙胜说道:“兄长筹画甚妙。但如此溽暑,军士远来疲病。倘贼人以精锐突至,我兵虽十倍于众,必不能取胜。待贫道略施小术,先除了众人烦燥,军马凉爽,自然强健。”说罢,便仗剑作法,脚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凝神观想,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须臾,凉风飒飒,云去冉冉,从本山岭岫中喷薄出来,弥漫了方城山一座。二十余万人马,都在凉风爽气之中。除此山外,依旧是销金铄铁般烈日,蜩蝉乱鸣,乌雀藏匿。宋江以下众人,十分欢喜,称谢公孙胜神功道德。如是六七日,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军兵马匹,渐渐强健,不在话下。

  且说宛州守将刘敏,乃贼中颇有谋略者,贼人称为刘智伯。他探知宋江兵马屯紥山林丛密处避暑。他道:“宋江这夥,终是水泊草寇,不知兵法。所以不能成大事。待俺略施小计,管教那二十万军马,焦烂一半。”随即传令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乾柴,及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此时是七月中旬,新秋天气。刘敏引了鲁成、郑捷、顾岑四员副将,及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刘敏留下偏将韩蘩、班泽等、镇守城池。刘敏等众,薄暮离城,恰遇南风大作。刘敏大喜道:“宋江等这夥人合败!”贼兵行至三更时分,才到方城山南二里外,忽然雾起,弥漫山谷。刘敏道:“天助俺成功!”才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教寇猛、毕胜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量处烧来。众人正奋勇上前,忽的都叫道:“苦也!苦也!”却有恁般奇事,南风正猛,一霎时却怎么就转过北风。又听得山上霹雳般一声响亮,被乔道清使了回风返火的法。那些火箭火炬,都向南边贼阵里飞将来。却似千万修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贼兵飞扑将来。贼兵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当下宋军中有口号四句,单笑那刘敏,道是:

  军机固难测,贼人妄擘划。放火自烧军,好个刘智伯。

  那时宋先锋教凌振将号炮施放。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东有张清、琼英,西有孙安、卞群,各领兵冲杀过来。贼兵大败亏输。鲁成被孙安一剑挥为两段。郑捷被琼英一石子打下马来。张清再一枪,结果了性命。顾岑被卞祥搠死。寇猛被乱兵所杀。二万三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其余四散逃窜。二千辆车,烧个尽绝。只有刘敏同三四百败残军卒,向南逃奔,到宛州去了。宋军不曾烧毁半茎柴草,也未常损折一个军卒。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张清、孙安等得胜,到山寨献功。孙安献鲁成首级,张清、琼英献郑捷首级,卞祥献顾岑首级。宋江各各赏劳。标写乔道清头功,及张清、琼英、孙安、卞祥功次。

  吴用道:“兄长妙算,已丧贼胆。但宛州山水盘纡,丘原膏沃,地称陆海。若贼人添拨兵将,以重兵守之,急切难克。目今金风却暑,玉露生凉,军马都已强健。当乘我军威大振,城中单弱,速往攻之必克。然须别分兵南北屯紥,以防贼人救兵冲突。”宋江称善,依计传令。教关胜、秦明、杨志、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陈达、杨春、周通,统领兵马三万,屯紥宛州之东,以防贼人南来救兵。林冲、呼延灼、董平、索超、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领兵三万,屯札宛州之西,以拒贼人北来兵马。众将遵令,整点军马去了。当有河北降将孙安等一十七员,一齐来禀道:“某等蒙先锋收录,深感先锋优礼。今某等愿为前部,前去攻城,少报厚恩。”宋江依允。遂令张清、琼英,统领孙安等十七员将佐,军马五万为前部。那十七员?乃是:

  孙安,马灵,卞祥,山士奇,唐斌,文仲容,崔埜,金鼎,黄钺,梅玉,金祯,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叶清。

  当下张清遵令,统领将佐军兵,望宛州征进去了。宋江同卢俊义、吴用等,管领其余将佐,大兵拔寨都起,离了方城山,望南进发。到宛州十里外紥寨。令李云、汤隆、陶宗旺监造攻城器具,推送张清等军前备用。张清等众将,领兵马将宛州围得水泄不通。城中守将刘敏,是那夜中了宋江之计,只逃脱得性命。到宛州,即差人往南丰王庆处申报,并行文邻近州县求取救兵。今日被宋兵围了城池,只令坚守城池,待救兵至,方可出击。宋兵攻打城池,一连六七日,城垣坚固,急切不能得下。宛州城北临汝州贼将张寿,领救兵二万前来。被林冲等杀其主将张寿。其余偏牙将士及军卒,都溃散去了。同日又有宛州之南,安昌、义阳等县救兵到来。被关胜等大败贼兵,擒其将柏仁、张怡,送到宋江大寨正刑讫。二处斩获甚多。此时李云等已造就攻城器具。孙安、马灵等,同心协力,令军士囊士,四面拥堆距(音:烟),逼近城垣。又选勇敢轻捷之士,用飞桥转关辘辒,越沟堑,渡池濠。军士一齐奋勇登城。遂克宛州。活擒守将刘敏。其余偏牙将佐,杀死二十余名,杀死军士五千余人,降者万人。宋江等大兵入城。将刘敏正法枭示,出榜安民。标写关胜、林冲、张清并孙安等众将功次。差人到阳翟州陈安抚处报捷,并请陈安抚等移镇宛州。陈安抚闻报大喜。随即同了侯参谋、罗武谕来到宛州。宋江等出郭,迎接入城。陈安抚称赞宋江等功勋,是不必得说。

  宋江在宛州料理军务,过了十余日。此时已是八月初旬,暑气渐退。宋江对吴用计议道:“如今当取那一处城池?”吴用道:“此处南去山南军,南极湖湘,北控关洛,乃是楚蜀咽喉之会。当先取此城,以分贼势。”宋江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遂留花荣、林冲、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辅助陈安抚等,管领兵马五万,镇守宛州。陈安抚又留了圣手书生萧让。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统驾水军船只,由泌水至山南城北汉江会集。

  宋江将陆兵分作三队,辞别陈安抚,统领众多将佐,并军马一十五万,离了宛州,杀奔山南军来。真个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毕竟宋兵如何攻取山南?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四回: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一百零四回: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那时粉头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掷骰赌钱。那掷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

  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

  又有那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颠钱的名儿,也不止一端,乃是:

  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或认真厮打。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废事业,忘寝食,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赢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不说赌博光景。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若干人看他。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来睃看。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养。见那戏台东边人丛里,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那汉生的圆眼大脸,阔肩细腰,桌上堆着五贯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王庆思想道:“俺自从吃官司到今日,有十数个月不会弄这个道儿了。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做个梢儿,与那厮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杲儿吃。”

  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那汉一眼瞅着王庆说道:“要掷便来。”说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彷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你赢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王庆道:“最好。”与那人打了两贯钱。寻人已是每贯先除去二十文。王庆道:“也罢。”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方掷得两三盆,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掷。

  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浪,又狡滑奸诈,下捵主作弊。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那挨下来的说,王庆掷得凶,收了主,只替那汉拈头儿。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得了采,越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来。那汉性急反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出倒八来。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梢。又将那三贯穿缚停当,方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只怕是才出炉的,热的敖炙了手。”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那汉睁圆怪眼,骂道:“狗弟子孩儿!你敢伤你老爷?”王庆骂道:“村撮鸟!俺便怕你!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不将钱去。”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将那汉左脚一勾。那汉是蛮力,那里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颠翻,面孔朝天,背脊着地。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那汉却待挣紥,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处只顾打。那在先放囊的走来,也不解劝,也不帮助,只将桌上的钱都抢去了。王庆大怒,弃了地上汉子,大踏步赶去。只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来,大喝道:“那厮不得无礼,有我在此!”王庆看那女子,生的如何?

  眼大露凶光,眉粗横杀气。腰肢坌蠢,全无袅娜风情。面皮顽厚,惟赖粉脂铺翳。异样钗枪插一头,时兴钏镯露双臂。频搬石臼,笑他人气喘急促。常掇井栏,夸自己膂力不费。针线不知如何拈,拽腿牵拳是长技。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杆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绸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但见:

  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仙人指路,老子骑鹤。拗鸾肘出近前心,当头炮热侵额角。翘跟淬地龙,扭腕擎天橐。这边女子使个盖顶撒花,这里男儿,耍个绕腰贯索。两个似迎风贴扇儿,无移时急雨催花落。

  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把两人围在圈子中看。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打个空,收拳不迭。被王庆就势扭捽定,只一交,把女子攧翻。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这个势叫做虎抱头。王庆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冲撞。你自来寻俺。”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王庆赞道:“啧,啧!好拳腿!果是觔节。”

  那边输钱吃打的,与那放囊抢钱的两个汉子,分开众人,一齐上前喝道:“驴牛射的狗弟子孩儿!恁般胆大,怎敢跌我妹子!”王庆喝骂道:“输败腌臜村鸟龟子!抢了俺的钱,反出秽言!”抢上前,拽拳便打。只见一个人从人丛里抢出来,横身隔住了一双半人,六个拳头,口里高叫道:“李大郎不得无礼!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动手。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便好好地说。”王庆看时,却是范全。三人真个住了手。范全连忙向那女子道:“三娘拜揖。”那女子也道了万福。便问:“李大郎是院长亲戚么?”范全道:“是在下表弟。”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脚。”

  王庆对范全道:“叵耐那厮自己输了钱,反教同夥儿抢去了。”范全笑道:“这个是二哥、五哥的买卖,你如何来闹他?”那边段二、段五四只眼瞅着看妹子。那女子说道:“看范院长面皮,不必和他争闹了。拿那锭银子来。”段五见妹子劝他,又见妹子奢遮,是我也是输了。只得取出那锭原银,递与妹子三娘。那三娘把与范全道:“原银在此,将了去。”说罢,便扯着段二、段五,分开众人去了。范全也扯了王庆,一迳回到草庄内。

  范全埋怨王庆道:“俺为娘面上,担着血海般胆,留哥哥在此。倘遇恩赦,再与哥哥营谋。你却恁般没坐性!那段二、段五最刁泼的。那妹子段三娘更是渗濑。人起他个绰号儿,唤他做大虫窝。良家子弟不知被他诱紥了多少。他十五岁时便嫁个老公。那老公果是坌蠢。不上一年,被他灸煿杀了。他恃了膂力,和段二、段五,专一在外寻趁厮闹,赚那恶心钱儿。邻近村坊,那一处不怕他的。他每接这粉头,专为勾引人来赌博。那一张桌子,不是他圈套里。哥哥,你却到那时惹是招非。倘或露出马脚来,你吾这场祸害,却是不小!”王庆被范全说得顿口无言。范全起身,对王庆道:“我要州里去当直。明日再来看你。”

  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日王庆天晚歇息,一宿无话。次日,梳洗方毕,只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王庆只得到外面迎接。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叙礼罢,分宾主坐定。段太公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何到此。范院长是足下什么亲戚?曾娶妻也不?”王庆听他问的跷蹊,便捏一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了。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儿自一身,没人照顾,特接在下到此。在下颇知些拳棒。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

  段太公听罢大喜。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这位就是李大郎么?”二人都面面厮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叙礼才罢,正欲动问,恰好范全也到。三人坐定。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王庆听了这句,猛可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王,曾与我问卜。”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敢问有个令亲李大郎么?”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

  王庆接过口来道:“在下本姓是李。那个王是外公姓。”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我说是姓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李助对王庆道:“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诀。因此人叫小子做金剑先生。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生理。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小子教导他击刺。所以留小子在家。适才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小子推算。那里有这样好八字!日后贵不可言。目下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欲招赘大郎为婿。小子乘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适才曾合过来。铜盆铁帚,正是一对儿夫妻。作成小子吃杯喜酒。”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沉吟了一回,心下思想道:“那段氏刁顽。如或不允这头亲事,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只得将机就机罢。”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承段太公、三娘美意。只是这个兄弟粗蠢,怎好做娇客?”

  李助道:“阿也!院长不必太谦了。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娘哩。”范全道:“如此,极妙的了。在下便可替他主婚。”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庄没什东西相待,这些薄意,准个茶果。事成另当重谢。”李助道:“这怎么使得?”范全道:“惶恐,惶恐!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凡事都望周全。”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段家庄回覆。那里管什么一姓两姓,好人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钱。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平日一家都怕他的。虽是段太公也不敢拗他的。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才旺相。范全恐怕行聘,播扬惹事。讲过两家一概都省。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一迳择日成亲。择了本月二十二日,宰牛杀猪,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亲女戚吃喜酒。其笙箫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服,送到段家庄上。范全因官认有事,先辞别去了。

  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段太公摆酒在草堂上,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吃了一日酒。至暮方散。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方翰夫妇,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那三个女眷,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酒,方才收拾歇息。当有丫头老妈,到新房中铺床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丫头从外面拽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段三娘从小出头露面,况是过来人,惯家儿,也不害什么羞耻,一迳卸钗环,脱衫子。王庆是个浮浪子弟,他自从吃官司后,也寡了十数个月。段三娘虽粗眉大眼,不比娇秀、牛氏妖娆窈窕。只见他在灯前敞出胸膛,解下红主腰儿,露出白净净肉奶奶乳儿,不觉淫心荡漾,便来搂那妇人。段三娘把王庆一掌打个耳刮子道:“莫要歪缠,恁般要紧!”两个搂抱上床,钻入被窝里,共枕欢娱。正是:

  一个是失节村姑,一个是行凶军犯。脸皮都是三尺厚,脚板一般十寸长。这个认真气喘声嘶,却似牛齁柳影。那个假做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不穿罗袜,肩膊上露两只赤脚。倒溜金钗,枕头边堆一朵乌云。未解誓海盟山,也搏弄得千般旖旎。并无羞云怯雨,亦揉搓万种妖娆。

  当夜新房外,又有嘴也笑得歪的一椿事儿。那方翰、丘翔、施俊的老婆,通是少年,都吃得脸儿红红地。且不去睡,扯了段二、段五的两个老婆,悄地到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被他每件件都听得仔细。那王庆是个浮浪子,颇知房中术。他见老婆来得,竭力奉承。外面这夥妇人,听到浓深处,不觉罗宬儿也湿透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好!怎么好!你每也不知利害,兀是在此笑耍。”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没理会处。段二又喊道:“妹子三娘快起来!你床上招了个祸胎也!”段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段二,便在床上答道:“夜晚间有什事,恁般大惊小怪!”段二又喊道:“火燎乌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王庆心中本是有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问。众妇人都跑散了。王庆方出房门,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却是范全在那城叫苦叫屈,如热锅上蚂蚁,没走一头处。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

  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实落处。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州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士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交好,密地理先透了个消息。范全弃了老小,一溜烟走来这里。”顷刻便有官兵来也。众人个个都要吃官司哩。”众人跌脚槌胸,好似掀翻了抱鸡窠,弄出许多慌来。却去骂王庆,羞三娘。

  正在闹炒,只见草堂外东厢里走出算命的金剑先生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众人一齐上前,拥着来问。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众人道:“走到那里去?”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山。”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处。”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每如今还想要做好人?”众人道:“却是怎么?”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识。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罗,官兵不能收捕。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里入夥,方避得大祸。”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娘十分撺掇,众人无可奈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枪架上拿了朴刀。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十余个。俱拽紥拴缚停当。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丘翔、施俊保护女子在中。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走。段三娘、段二、段五在后。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哄望西而走。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今日见他每明火执仗,又不知他每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当。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士兵,同了黄达,眼同来捉人。都头上前,早被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杀散士兵。黄达也被王庆杀了。

  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夥。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去报知寨主。那廖立疑是官后。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挂绰枪,开了栅寨,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做准备。当下廖立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廖立挺枪喝道:“你这夥乌男女,如何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随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兵的事,略述一遍。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更有段家兄弟帮助。”我只一身,恐日后受他每气。”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小去处,却容不得你每。”

  王庆听了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先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便挺朴刀直抢廖立。那廖立大怒,拈枪来迎。段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三个人斗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了一个。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在镝前亡。毕竟三人中倒了那一个?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三回: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一百零三回: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话说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的凉晨,在打麦场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忽的有个大汉子,秃着头,不带巾帻,绾个丫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紧一条单纱裙子,拖一只草凉鞋儿,捏着一把三角细蒲扇,仰昂着脸,背叉着手摆进来。见是个配军在那里点拨。他昨日已知道邙东镇上,有个配军,赢了使枪棒的。恐龚端兄弟学了觔节,开口对王庆骂道:“你是个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脱,在这里哄骗人家子弟?”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回答。

  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他也乘早凉,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讨赌帐,听得龚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惯了龚家弟兄,因此迳自闯将进来。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大骂道:“驴牛射出来的贼亡八!前日赖了我赌钱,今日又上门欺负人!”黄达大怒,骂道:“捣你娘的肠子!”丢了蒲扇,提了拳头,抢上前,望龚端劈脸便打。王庆听他两个出言吐气,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只一枷望黄达膀上打去。黄达扑通的颠个脚梢天,挣紥不迭,被龚端、龚正并两个庄客,一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额四肢,无处不着拳脚,只空得个舌尖儿。

  当下众人将黄达踢打一个没算数,把那葛敞衫、纱裙子,扯的粉碎。黄达口里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赤条条的一毫丝线儿也没有在身上。当有防送公人孙琳、贺吉再三来劝,龚端等方才住手。黄达被他每打坏了,只在地上喘气,那里挣紥得起。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赤日中晒了半日。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芸草,遇见了,扶他到家,卧床将息,央人写了状词,去新安县投递报辜,不在话下。

  却说龚端等闹了一个早起,叫庄客搬出酒食,请王庆等吃早膳。王庆道:“那厮日后必来报仇厮闹。”龚端道:“这贼亡八穷出乌来!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左右邻里只碍他的膂力,今日见那贼亡八打坏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气。叵是死了,拼个庄客偿他的命,便吃官司也说不得。若是不死,只是个互相厮打的官司。今日全赖师父报了仇。师父且喝杯酒,放心在此,一发把枪棒教导了愚弟兄,必当补报。”龚端取出两锭角,各重五两,送与两个公人,求他再宽几日。孙琳、贺吉得了钱,只得应允。自此一连住了十余日,把枪棒觔节,尽传与龚端、龚正。

  因公人催促起身,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准,龚端取出五十两白银,送与王庆到陕州使用。起个半夜,收拾行囊包裹,天未明时,离了本庄。龚端叫兄弟带了若干银两,又来护送。于路无话。不则一日,来到陕州。孙琳、贺吉带了王庆到州衙,当厅投下了开封府文牒。州尹看验明白,收了王庆,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州尹随即把王庆帖发本处牢城营来。公人讨收管回话,又不必说。

  当下龚正寻个相识,将些银两,替王庆到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的使用了。那个管营姓张,双名世开,得了龚正贿赂,将王庆除了行枷,也不打什么杀威棒,也不来差他做生活,发下单身房内,由他自在出入。

  不觉的过了两个月,时遇秋深天气。忽一日,王庆正在单身房里闲坐,只见一个军汉走来说道:“管营相公唤你。”王庆随了军汉,来到点视厅上,磕了头。管营张世开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不曾差遣你做什么。我要买一张陈州来的好角弓。那陈州是东京管下,你是东京人,必知价直真假。”说罢,便向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儿,亲手递与王庆道:“纹银二两,你去买了来回话。”王庆道:“小的理会得。”接了银子,来到单身房里,拆开纸包,看那银子,果是雪厾。将等子称时,反重三四分。

  王庆出了本营,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铺中,止用得一两七钱银子,买了一张真陈州角弓将回来。张管营已不在厅上了,王庆将弓交与内宅亲随伴当送进去。喜得落了他三钱银子。

  明日,张世开又唤王庆到点视厅上,说道:“你却干得事来。昨日买的角弓甚好。”王庆道:“相公须教把火来放在弓厢里,不住的焙,方好。”张世开道:“这个晓得。”从此张世开日日差王庆买办食用供应。却是不比前日发出现银来。给了一本帐簿,教王庆将日逐买的,都登记在簿上。那行铺人家,那个肯赊半文?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内去。张世开嫌好道歉,非打即骂。及至过了十日,将簿呈递,禀支价银,那里有毫忽儿发出来。如是月余,被张管营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总计打了三百余棒,将两腿都打烂了。把龚端送的五十两银子赔费得罄尽。

  一日,王庆到营西武功牌坊东侧首一个修合丸散,卖饮片、兼内外科、撮熟药,又卖杖疮膏药的张医士铺里,买了几张膏药,贴疗杖疮。张医士一头与王庆贴膏药,一头口里说道:“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里取膏药贴治右手腕。他说在邙东镇上跌坏的。咱看他手腕,像个打坏的。”王庆听了这句话,忙问道:“小人在营中,如何从不曾见面?”张医士道:“他是张管营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单讳个元字儿。那庞夫人是张管营最得意的。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王庆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俺打的那厮,一定是庞元了。怪道张世开寻罪过摆布俺。”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厮,买酒买肉的请他,又把钱与他。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那小厮的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营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正是:

  好胜夸强是祸胎,谦和守分自无灾。只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还来。

  当下王庆问了小厮备细,回到单身房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前日偶尔失口,说了那厮,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摆布得我要紧,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边,以防不测。如此又过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疋段子。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到铺中买了回营。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张世开嫌那段子颜色不好,尺头又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你是个囚徒,本该差你挑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抬举你。你这贼骨头,却是不知好歹!”骂得王庆顿口无言,插烛也似磕头求方便。张世开喝道:“权且寄着一顿棒。速将段疋换上好的来。限你今晚回话。若稍迟延,你须仔细着那条贼性命。”王庆只得脱下身上衣服,向解库中典了两贯钱,添钱买换上好的段子,抱回营来。跋涉久了,已是上灯后了,只见营门闭着。当直军汉说:“黑夜里谁肯担这干系,放你进去。”王庆分说道:“蒙管营相公遣差的。”那当直军汉那里肯听。王庆身边尚有剩下的钱,送与当直的,方才放他进去。却是又被他缠了一回,捧了两疋段子,来到内宅门外。那守内宅门的说道:“管营相公和大奶奶厮闹,在后面小奶奶房里去了。大奶奶却是利害得紧。谁敢与你传话,惹是招非?”王庆思想道:“他限着今晚回话,如何又恁般阻拒我?却不是故意要害我!明日那顿恶棒,怎脱得过!这条性命,一定送在那贼亡八手里。俺被他打了三百余棒,报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够了。前日又受了龚正许多银两。今日直恁如此翻脸摆布俺!”

  那王庆从小恶逆,生身父母也再不来触犯他的。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挨到更余,营中人及众囚徒都睡了,悄地踅到内宅后边,爬过墙去,轻轻的拔了后门的拴儿,藏过一边。那星光之下,照见墙垣内东边有个马厩,西边小小一间屋。看时,乃是个坑厕。王庆掇那马厩里一扇木栅,竖在二重门的墙边,从木栅爬上墙去。从墙上抽起木栅,竖在里面,轻轻溜将下去。先拔了二重门栓,藏过木栅,里面又是墙垣。只听得墙里边笑语喧哗。王庆踅到墙边伏着,侧耳细听。认得是:张世开的声音,一个妇人声音,又是一个男子声音。却在那里喝酒闲话。王庆窃听多时,忽听得张世开说道:“舅子,那厮明日来回话,那条性命,只在棒下。”又听得那个男子说道:“我算那厮身边东西也七八分了。姐夫须决意与我下手,出这口乌气。”张世开答道:“只在明后日,教你快活罢了。”那妇人道:“也够了!你每也索罢休!”那男子道:“姐姐说那里话!你莫管!”王庆在墙外听他每三个,一递一句,说得明白,心中大怒。那一把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恨不得有金刚般神力,推倒那粉墙,抢进去杀了那厮每。正是:

  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金风未动蝉先觉,无常暗送怎堤防!

  当下王庆正在按纳不住,只听得张世开高叫道:“小厮,点灯照我往后面去登东厕。”王庆听了这句,连忙掣出那把解手尖刀,将身一堆儿蹲在那株梅树后,只听得呀的一声,那里面两扇门儿开了。王庆在黑地里观看,却是日逐透递消息的那个小厮,提个行灯。后面张世开摆将出来,不知暗里有人,望着前只顾走,到了那二重门边,骂道:“那些奴才每,一个也不小心!如何这早晚不将这拴儿拴了?”那小厮开了门,照张世开。方才出得二重门,王庆悄悄的挨将上来。张世开听得后面脚步响,回转头来,只见王庆右手掣刀,左手叉开五指,抢上前来。张世开把那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叫声道:“有贼!”说时迟,那时快,被王庆早落一刀,把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便倒。那小厮虽是平日与王庆厮熟,今日见王庆拿了明晃晃一把刀,在那里行凶,怎的不怕。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喊不出为。端的惊得呆了。张世开正在挣命,王庆赶上,照后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庞元正在姐姐房中吃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灯不迭。急跑出来看视。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厮只一脚,那小厮连身带灯跌去,灯火也灭了。庞元只道张世开打小厮,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厮?”却待上前来劝,被王庆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环点灯,一同出来照看。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来杀。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王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王庆慌了手脚,抢出外去。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刀,藏在身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边。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环,点灯出来照看,原无什么伴当同他出来。他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环都面面厮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半晌价说不出话。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樱攥眼见得不能够活了。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疋采段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细细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没去处。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着,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儿人王庆。

  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一挨查,并无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紥起衣服,从城濠浅处,走过对岸,心下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此时是仲冬将近,叶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才有条大路。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去处。王庆思想身边尚有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吃了,再算计投那里去。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还未开哩。只有朝东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门儿兀是半开半掩。

  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进门层。只见一个人兀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来。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我母姨表兄院长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我家住过几日。”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范全慌忙扶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王庆摇手道:“禁声!”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袖子,扯他到客房中。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是独宿房儿。范全悄地忙问:“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吃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遍。次后脱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踌躇了一回,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房州来。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行,潜奔到房州。才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我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却把王庆改姓更名,叫做李德。

  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用厚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挨捕的事,已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厮闹的声。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恁般热闹?”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大官人何不到那里睃一睃?”王庆听了这话,那时耐得脚住。一迳来到定山堡。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毕竟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二回: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一百零二回: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却是用力太猛,闪肭了胁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价动价不得。

  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便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却终日在外面,不顾家里。今晚才到家里一回儿,又做什么来!”王庆道:“大嫂不要取笑。我闪肭了胁肋,了不的!”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头咬牙的叫道:“阿也!痛的慌!”那妇人骂道:“浪弟子,乌歪货!你闲常时只欢喜使腿牵拳,今日弄出来了。”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将纱衫袖儿掩着口笑。王庆听的“弄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那妇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乌怪物!你又想了那里去?”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迟与王庆吃了。他自去拴门户,扑蚊虫,下帐子,与丈夫歇息。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椿儿动弹不得,是不必说。

  一宿无话。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答应?”挨到午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吃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王庆向便袋里取出一块银子,约模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钱老儿睃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朝着东边。王庆将纸懈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儿啖。”钱老儿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这却使不得。”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拿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一,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撑着一把遮阴凉伞,伞下挂一个纸招牌儿,大书:“先天神数”四字。两旁有十六个小字,写道:

  “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

  王庆见是个卖卦的,他已有娇秀这椿事在肚里,又遇着昨日的怪事,他便叫道:“李先生,这里请坐。”那先生道:“尊官有何见教?”口里说着,那双眼睛骨渌渌的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王庆道:“在下欲卜一数。”李助下了伞,走进膏药铺中,对钱老儿拱手道:“搅扰。”便向单葛布衣袖里,模出个紫檀课筒儿,开了筒盖,取出一个大定铜钱,递与王庆道:“尊官那边去,对天默默地祷告。”王庆接了卦钱,对着炎炎的那轮红日,弯腰唱喏。却是疼痛,弯腰不下。好似那八九十岁老儿,硬着腰,半揖半拱的,兜了一兜,仰面立着祷告。那边李助看了,悄地对钱老儿猜说道:“用了先生膏药,一定好的快。想是打伤的。”钱老道:“他见什么板凳作怪,踢闪了腰肋。适才走来,说话也是气喘。贴了我两个膏药,如今腰也弯得下了。”李助道:“我说是个闪肭的模样。”王庆祷告已毕,将钱递与李助。那李助问了王庆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道:

  “日吉辰良,天地开张。圣人作易,幽赞神明。包罗万象,道合乾坤。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今有东京开封府王姓君子,对天买卦。甲寅旬中乙卯日,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

  李助将课筒发了两次,叠成一卦道:“是水电屯卦。”看了六爻动静,便问:“尊官所占何事?”王庆道:“问家宅。”李助摇着头道:“尊官莫怪小子直言!屯者,难也。你的灾难方兴哩。有几句断词,尊官须记着。”李助摇着一把竹骨摺叠油纸扇儿,念道:

  “家宅乱纵横,百怪生灾家未宁。非古庙,即危桥。白虎冲凶官病遭。有头无尾何曾济,见贵凶惊讼狱交。人口不安遭跌蹼,四肢无力拐儿撬。从改换,是非消。逢着虎龙鸡犬日,许多烦恼祸星招。”

  当下王庆对着李助坐地。当不的那油纸扇儿的柿漆臭,把擀罗衫袖儿掩着鼻听他。李助念罢,对王庆道:“小子据理直言。家中还有作怪的事哩。须改过迁居,方保无事。明日是丙辰日,要仔细哩。”王庆见他说得凶险,也没了主意。取钱酬谢了李助。李助出了药铺,撑着伞,望东去了。当有府中五六个公人衙役,见了王庆,便道:“如何在这里闲话?”王庆把见怪闪肭的事说了。众人都笑。王庆道:“列位,若府尹相公问时,须与做兄弟的周全则个。”众人都道:“这个理会得。”说罢,各自散去。

  王庆回到家中,教老婆煎药。王庆要病好,不上两个时辰,把两服药都吃了。又要药行,多饮了几杯酒。不知那去伤行血的药性,都是热的。当晚歇息,被老婆在身边挨挨摸摸,动了火。只是碍着腰痛,动弹不得。怎禁那妇人因王庆勾搭了娇秀,日夜不回,把他寡旷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炽焰起来,怎饶得过他。便去爬在王庆身上,做了个掀翻细柳营。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才起身。梳洗毕,王庆因腹中空虚,暖些酒吃了。正在吃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妇人向板壁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只得放下饭碗,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那两个公人道:“都排,真个受用!清早儿脸上好春色。大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来。我每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肭的事。他那里肯信。便起一一枝签,差我每两个来请你回话。”把签与王庆看了。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略停一会儿才好。”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太爷立等回话。去迟了,须带累我每吃打。快走,快走!”两个扶着王庆便走。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出门去了。

  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个头。府尹喝道:“王庆,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王庆又把那见怪闪肭的事,细禀一遍道:“实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听罢,又见王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厮专一酗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欺诳上官。”喝教扯下去打。王庆那里分说得开。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招认捏造妖书,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王庆昨夜被老婆克剥,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双斧伐木,死去再醒。吃打不地,只得屈招。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将刑具枷扭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禁子将王庆扛抬入牢去了。

  原来童贯密使人分付了府尹,正要寻罪过摆拨他。可可的撞出这节怪事来。那时府中上下人等,谁不知道娇秀这件勾当,都纷纷扬扬的说开去:“王庆为这节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那时蔡京、蔡攸耳朵的颇觉不好听。父子商议,若将王庆性命结果,此事愈真,丑声一发播传。于是密挽心腹官员,与府尹相知的,教他速将王庆刺配远恶军州,以灭其迹。蔡京、蔡攸择日迎娶娇秀成亲。一来遮掩了童贯之羞,二来灭了众人议论。蔡攸之子,左右是呆的,也不知娇秀是处子不是处子。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开封府尹,遵奉蔡太师处心腹密话,随即升厅。那日正是辛酉日。叫牢中提出王庆,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西京管下陕州牢城。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叫做孙琳、贺吉,监押前去。

  三人出开封府来。只见王庆的丈人牛大户接着,同王庆、孙琳、贺吉,到衙前南街酒店里坐定。牛大户叫酒保搬取酒肉。吃了三杯两盏,牛大户向身边取出一包散碎银两,递与王庆道:“白银三十两,把与你路途中使用。”王庆用手去接道:“生受泰山!”牛大户推着王庆的手道:“这等容易!我等闲也不把银两与你。你如今配去陕州,一千余里,路远山遥,知道你几时回来。你调戏了别人家女儿,却不耽误了自己的妻子。老婆谁人替你养?又无一男半女,田地家产,可以守你。你须立纸休书。自你去后,任从改嫁,日后并无争执。如此方把银子与你。”王庆平日会花费,思想:“我囊中又无十两半斤银两,这陕州如何去得?”左思右算,要那银两使用。叹了两口气道:“罢,罢!”只得写纸休书。牛大户一手接纸,一手交银,自回去了。

  王庆同了两个公人,到家中来,收拾行囊包裹。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把个门儿锁着。王庆向邻舍人家,借了斧凿,打开门户。到里面看时,凡老婆身上穿着的,头上插戴的,都将去了。王庆又恼怒,又凄惨。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备了些酒食,把与公人吃了。将银十两,送与孙琳、贺吉道:“小人棒疮疼痛,行走不劝。欲将息几日,方好上路。”孙琳、贺吉得了钱,也是应允。怎奈蔡攸处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王庆将家伙什物,胡乱变卖了,交还了胡员外家赁房。

  此时王庆的父王砉,已被儿子气瞎了两眼,另居一处。儿子上门,不打便骂。今日闻得儿子遭官司刺配,不觉心痛。教个小厮扶着,走到王庆屋里叫道:“儿子呀!你不听我的训诲,以致如此!”说罢,那双盲昏眼内吊下泪来。王庆从小不曾叫王砉一声爷的,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心中也酸楚起来,叫声道:“爷!儿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叵耐牛老儿无礼,逼我写了休妻的状儿,才把银子与我。”王砉道:“你平日是爱妻子,孝丈人的。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的话,便气愤愤的不来采着爷,迳同两个公人,收拾城去了。王砉顿足捶胸道:“是我不该来看那逆种!”复扶了小厮自回,不题。

  却说王庆同了孙琳、贺吉,离了东京,赁个僻静所在,调治十余日。棒疮稍愈,公人催促上路。迤里而行,望陕州投奔。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吃不滚汤。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一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下。”三人说着话,趁早凉行了二十余里。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只见西面村农,纷纷的投市中去。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树下阴荫。只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吆吆喝喝地使棒。三人走到树下歇凉。

  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丛中,掂起脚看那汉使棒。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正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那汉大怒,便骂:“贼配军!俺的枪棒远近闻名。你敢开了那乌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丢下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要动手。”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的。”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子的怒。小人枪棒也略晓得些儿。”

  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你敢与我比试罢。”那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若赢了他,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王庆笑道:“这也使得。”分开众人,向贺吉取了杆棒,脱了汗衫,拽紥起裙子,掣棒在手。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儿,却如何轮棒?”王庆道:“只这节儿稀罕。带着行枷赢了他,才算手段。”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贯钱一定与你。”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王庆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话。”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护身枷碍着,吐个门户,唤做蟒蛇吞象势。王庆也吐个势,唤做晴蜓点水势。那汉喝一声,便使棒盖将入来。王庆望后一退。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王庆将身向左一内。那汉的棒打个空,以棒不迭。王庆就那一闪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这条棒打落下来。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众人大笑。

  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众人一齐嚷将起来道:“那厮本事低丑。适才讲过,这钱应是赢棒的得。”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足下到敝庄一叙。”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村坊。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庄外新蝉噪柳,庄内乳燕啼梁。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入到草堂。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王庆道了姓名,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说道:“小可姓龚,单名个端字。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说罢,叫庄各替三位瀚濯那湿透的汗衫。先汲凉水来解了暑渴。引三人到耳房中洗了澡。草堂内摆上桌子。先吃了见成点心。然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葱,然后搬出菜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庄客筛酒。王庆称谢道:“小人是个犯罪囚人。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龚端道:“说那里话!谁人保得没事?那个带着酒食走的?”

  当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个主儿。小可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斗口。被那厮痛打一顿。俺弟兄两个也赢不得他。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适才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当重重酬谢。”王庆听罢大喜。谦让了一回,龚端同弟,随即拜王庆为师。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只见外面一个人,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只因走进这个人来,有分教:王庆重种大祸胎,龚端又结深仇怨。真是: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一回:谋坟地阴险产逆 踏春阳妖艳生奸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一百零一回:谋坟地阴险产逆 踏春阳妖艳生奸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谭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戩,祖贯云安军达州人,见做武学谕。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因天子驾到报来,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戩,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戩,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敢抵敌。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以致养成大患。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通共占据八座军州,八十六个州县。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驾还宫。

  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今已奏凯班师。目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徽宗皇帝准奏。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许州、叶县三处申文告急。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乞陛下敕陈瓘、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救禹州等处。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罗戩素有韬略,着他同侯蒙到陈瓘军前听用。宋江等正在征剿,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原来蔡京知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戩、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戩送到陈瓘那里。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戩怕他走上天去。那时却不是一纲打尽。话不絮繁。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戩赍捧诏敕,及领赏赐金银段疋,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赴任。道君皇帝剖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了,不题。

  且说侯蒙赍领诏敕,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十五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离城尚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回来。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当下张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戩相见已毕。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先锋处报闻。陈瓘、宋江率领诸将出郭迎接。侯蒙等捧赍圣旨入城,摆列龙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罢,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惟赖杰宏股肱,赞勷大业。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朕实嘉赖。今特差参谋侯蒙,赍捧诏书,给赐安抚陈瓘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段,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乱淮西,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民,虔刘我边陲,荡摇我西京。仍敕陈瓘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卢俊义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对赏。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陈瓘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那撮给赏,造册奏闻。尔其钦哉!特谕。宣和五年四月×日!”

  侯蒙读罢丹诏,陈瓘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侯蒙取过金银段疋等项,依次照名给散。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段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采段四表里,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员,各赐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俵散军兵已毕。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

  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征剿王庆。宋江又料理了数日。各处新官皆到。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失,陆续到来。宋江将钦赏银两俵散已毕。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记叙其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戩,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张清赴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当下席间,陈瓘、侯蒙、罗戩称赞宋江等功勋。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

  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瓘等众,望南进发。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路,拜谢宋江等剪除贼寇,我每百姓,得再见天日之恩。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京。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转达上皇。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张清复还旧日原职。仍着三人协助宋江,征讨淮西。功成升赏。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像前摆张桌子。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三人离了东京,迳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看官牢记话头,仔细听着。且把王庆自幼至长的事,表白出来。那王庆原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他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衙门,撺唆结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让他些个。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官司累年,家产荡尽。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全。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那王庆从小浮浪。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鸡走马,使枪轮棒。那王砉夫妻两口儿,单单养得王庆一个,十分爱恤,自来护短,凭他惯了。到得长大,如何拘管得下。王庆赌的是钱儿,宿的是娼儿,吃的是酒儿。王砉夫妇也有时训诲他。王庆逆性发作,将父母詈骂。王砉无可奈何,只索由他。过了六七年,把个家产费得罄尽。单靠着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个副排军。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吃。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拳头便打。所以众人又惧怕他,又喜欢他。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车马如云。正是:

  上苑花慵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修他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筹个相识到来,同去酒肆中吃三杯进城。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少年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席。那王庆好的是女色。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魂灵都吊下来。认得那夥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夥人来到艮岳。那艮岳在京城东北隅,即道君皇帝所筑。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外面朱垣绯户,如禁门一般。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迳望艮岳门内,袅袅娜娜,妖妖娆娆走进去。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他走进去了。

  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戩的外孙。童贯抚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小名叫做娇秀。年方二八。他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童贯预先分付了禁军人役,因此不敢拦阻。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王庆那厮,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里饥饿。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吃了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道:“少停便来算帐。”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真个标致。有混江龙词为证:

  丰资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钩。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撞鹿,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间酥了半边。那娇秀在人丛里睃见王庆的相貌。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睃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养娘扶娇秀上轿。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王庆又跟随到岳庙里。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那娇秀下轿进香。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又恐随从人等叱咤,假意与庙祝厮熟,帮他点烛烧香。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娇秀也把眼来频睃。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见了王庆风流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认得排军王庆。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什么人家宅眷!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待俺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驴头安不牢在颈上。”王庆那敢则声,抱头鼠窜,奔出庙门来。噀一口唾,叫声道:“啐!我直恁这般呆!癞虾蟆怎想吃天鹅肉!”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王庆那厮喜出望外,终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正是乐极生悲。王庆一日吃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面前,露出马脚。遂将此事彰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童贯大怒,思想要寻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闲坐。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王庆喝声道:“奇怪!”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迍邅立至。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回:张清琼英双建功 陈瓘宋江同奏捷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一百回:张清琼英双建功 陈瓘宋江同奏捷

  话说太原县城池被混江龙李俊,乘大雨后水势暴涨,同二张、三阮,统领水军,约定时刻,分头决引智伯渠及晋水灌浸太原城池。顷刻间水势汹涌。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城垣尽倒,窝铺皆休。旗帜随波,不见青红交杂。兵戈汩浪,难排霜雪争叉。僵尸如鱼鳖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榱题贴水飞。

  当时城中鼎沸,军民将士见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转眼间,连桌台也浮起来,房屋倾圯,都做了水中鱼鳖。城外李俊、二张、三阮,乘着飞江、天浮,逼近城来。恰与城垣高下相等。军士攀缘上城,各执利刃,砍杀守城士卒。又有军士乘木筏冲来。城垣被冲,无不倾倒。张雄正在城楼上叫苦不迭,被张横、张顺从飞江上城,手执朴刀,喊一声,抢上楼来。一连砍翻了十余个军卒。众人乱撺逃生。张雄躲避不迭,被张横一朴刀砍翻。张顺赶上前,胳察的一刀,剁下头来。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骸,顺流壅塞南城。城中只有避暑宫,乃是北齐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城外百姓,却得卢先锋密唤里保,传谕居民,预先摆布,锣声一响,即时都上高阜。况城外四散空阔,水势去的快,因此城外百姓,不致湮没。

  当下混江龙李俊,领水军据了西门。船火儿张横同浪里白跳张顺,夺了北门。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占了东门。活阎罗阮小七夺了南门。四门都竖起宋军旗号。至晚水退,现出平地。李俊等大开城门,请卢先锋等军马入城。城中鸡犬不闻,尸骸山积。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惨毒了。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卢俊义查点这夥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项忠、徐岳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见水退溜将下来。被南军获住,解到卢先锋处。卢俊义教斩首示众。给发本且以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差人往宋先锋处报捷。一面令军士埋葬尸骸,修筑城垣房屋,召民居住。

  不说卢俊义在太原县,抚绥料理,再说太原未破时,田虎统领十万大军,因雨在铜鞮山南屯札。探马报来,邬国舅病亡,郡主、郡马即退军到襄垣,殡殓国舅。田虎大惊。差人在襄垣城中传旨:“着琼英在城中镇守,着全羽前来听用。”并问:“为何差往襄垣人役都不来回奏?”

  次日雨霁。平明时分,流星探马飞报将来说:“宋江差孙安、马灵,领兵前来拒敌。”田虎听报,大怒道:“孙安、马灵都受我高官厚禄。今日反叛,情理难容!待寡人亲自去问他。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赏,万户侯。”当下田虎亲自驱兵向前,与宋兵相对。北军观看宋军旗号,原来是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北阵前金瓜密布,铁斧齐排,剑戟成行,旗幡作队。那九曲飞龙赭黄伞下,玉辔金鞍银鬃白马上,坐着那个草头大王田虎。出到阵前,亲自监战。南阵后宋江统领吴用、孙新、顾大嫂、王英、扈三娘、孙立、朱仝、燕顺,兵马又到。宋江也亲自督战。

  田虎闻说是宋江,方欲遣将出阵,擒捉宋江。只听得飞马报道:“关胜等连破榆社、大谷两个城池,西路卢俊义军马,又打破平遥、介休两县,被他引水灌了太原城池,城中兵将不留一个。右丞相卞祥紥寨绵山,与花荣等相持。被卢俊义从太原领兵,后面杀来。卞丞相当不得两面夹攻,大败亏输。卞祥被卢俊义活捉过阵去。卢俊义同关胜合兵一处,将沁源县围得铁桶相似。”田虎听罢,大惊无措。忙令传旨,便教收军,退保威胜城内。

  当下李天锡等押住阵脚,薛时、林昕、胡英、唐昌保护田虎先行。只听的铜鞮山北,炮声振响,被宋江密教鲁智深、刘唐、鲍旭、项充、李衮统领精勇步兵,抄出铜鞮山北,分两路杀奔前来。田虎急驱御林军马来战。忽被马灵、孙安领兵马从东铲斜里杀来。马灵脚踏风火二轮,将金砖望北军乱打。孙安挥双剑砍杀。二将领兵突入北阵,如入无人之境,把北军冲做两截。北军虽有十万之众,被吴用筹画这三路兵马,横冲直撞,纵横乱杀。北军大败。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当下伪尚书李天锡等,保护田虎,望东冲杀逃奔。却被鲁智深等领着标枪团牌飞刀手,冲开血路,杀奔前来。又把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等军马,冲散奔西。田虎手下虽是御林军马,挑选那最精勇的,他们自来与官军斗敌,从未曾见有恁般凶猛的,今日如何抵当得住。

  当下田虎左右,只有都督吴英、唐昌,总管叶清,及金吾较尉等将,领着五千败残军马,拥护奔逃。正在危急,忽的又有一彪军马从东突至。田虎见了,仰天大叹道:“天丧我也!”北军看那彪军马中,当先一个俊庞年少将军,头带青巾绩,身穿绿战袍,手执梨花枪,坐匹高头雪白卷毛马,旗号上写的分明,乃是:“中兴平南先锋郡马全羽”。那时叶清紧随田虎,看了旗号,奏知田虎。田虎传旨:“快教郡马救驾。”那全郡马近前,下马跪奏道:“臣启大王:甲胄在身,不能俯伏,臣该万死!”田虎前:“赦卿无罪。”全郡马又奏道:“事在危急,奉请大王到襄垣城中,权避敌锋。待臣同郡主,杀退宋兵,再请大王到威胜大内,计议良策,恢复基业。”

  田虎大喜。传下令旨,即望襄垣进发。全郡马在后面抵当追赶的兵将。田虎等众,已到襄垣城下。背后喊杀连天,追赶将来。襄垣城上守城将士看见,连忙开城门,放吊桥。胡英引兵在前军士听见后面赶来,一拥抢进城去,也顾不得什么大王。胡英刚进得城门,猛听得一声梆子响,两边伏兵齐发,将胡英及三千余人,都赶入陷坑中去。被军士把长枪乱搠。可怜三千余人,不留半个。城中大叫:“田虎要活的!”田虎见城中变起,方知是计。急勒马望北奔走。红清、叶清拍马赶来。田虎那匹好马,行得快。张清、叶清领军士追赶不上,已离了一箭之地。只见田虎马前,忽地起阵旋风。风中见出一个女子,大叫道:“奸贼田虎,我仇家天妇,都被汝害了!今日走到那里去?”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阵阴风,望田虎劈面滚来。那女子寂然不见。田虎坐下马,忽然惊跃嘶鸣。田虎落马堕地。被张清、叶清赶上,跳下马来,同军士一拥上前擒住。

  唐昌领众,挺枪骤马来救。张清见唐昌抢来,疾忙上马,拈一石子飞来,正中唐昌面门,撞下马去。张清大叫道:“我不是什么全羽,乃是天朝宋先锋部下没羽箭张清。”那时李逵、武松领五百步兵,从城内抢出来。二人大吼一声,把那殿帅将军金吾较尉等二千余人,杀的星落云散。张清刺杀了唐昌,缚了田虎,簇拥入城。闭了城门,待宋先锋杀退北兵,方可解去。鲁智深追赶到来。见田虎已捉入城去。鲁智深等复向西杀到铜鞮山侧。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宋江等三路军马,与北兵鏖战一日,杀死军士二万余人。北军无主,四面八方,乱撺逃生。范美人及姬妾等项,都被乱兵所杀。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领三万余人,上铜鞮山据住。宋江领兵四面围困。鲁智深来报:“田虎已被张清擒捉。”宋江以手加额,忙传将令,差军星夜疾驰到襄垣,教武松等坚闭城门,看守田虎。教张清领兵速到威胜,策应琼英等。

  原来琼英已奉吴军师密计、同解珍、解宝、乐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带领五千军马,尽着北军旗号,伏于武乡县城外石盘山侧。琼英等探知田虎与我兵厮杀,琼英领众人星夜疾驰到威胜城下。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敛彩,新月垂钩。琼英在城下莺声娇啭,叫道:“我乃郡主,保护大王到此。快开城门。”当下守城军卒,飞报王宫内里。田豹、田彪闻报,上马疾驰到南城。忙上城楼观看,果见赭黄伞下,那匹雕鞍银鬃白马上,坐着大王。马前一个女将,旗上大书“郡主琼英”。后面有尚书都督等官,远远跟随。只见琼英高声叫道:“胡都督等与宋兵战败,我特保护大王到此。教官员速出城接驾。”

  田豹等见是田虎,即令开了城门,出城迎接。二人才到马前,只听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与寡人拿下二贼!”军士一拥上前将二人擒住。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无罪!”急要挣紥时,已被军士将绳索绑缚了。原来这个田虎,乃是吴用教孙安拣择南军中与田虎一般面貌的一个军卒,依着田虎妆束。后面尚书都督,却是解珍、解宝等数人假扮的。当下众人各掣出兵器。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领五百余人,将田豹、田彪连夜解往襄垣去了。城上见捉了田豹、田彪,又见将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诈。急出城来抢时,却被琼英要杀田定,不顾性命,同解珍、解宝一拥抢入城来。守门将士,上前来斗敌,被琼英飞石打去,一连伤了六七个人。解珍、解宝帮助琼英厮杀。城外乐和、段景住急教军士卸下北军打扮,个个是南军号衣,一齐抢入城来,夺了南门。乐和、段景住挺朴刀,领军上城,杀散军士,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尚有许多伪文武官员,及王亲国戚等众,急引兵来厮杀。琼英这四千余人,深入巢穴,如何抵敌。却得张清领八千余人到来,驱兵入城。见琼英、解珍、解宝与北兵正在鏖战,张清上前,飞石连打四员北将,杀退北军。张清对琼英道:“不该深入重地!又且众寡不敌。”琼英道:“欲报父仇,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张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琼英方才喜欢。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厌贼众之恶,又得卢俊义打破沁源城池,统领大兵到来。见了南门旗号,急驱兵马入城,与张清合兵一处,赶杀北军。秦明、杨志、杜迁、宋万领兵夺了东门,欧鹏、邓飞、雷横、杨林夺了西门,黄信、陈达、杨春、周通领兵夺了北门。杨雄、石秀、焦挺、穆春、郑天寿、邹渊、邹润领步兵大刀阔斧,从王宫前面砍杀入去。龚旺、丁得孙、李立、石勇、陶宗旺,领步兵从后宰门砍杀入去。杀死王宫内院嫔妃姬妾内侍人等无算。田定闻变,自刎身死。张清、琼英、张青、孙二娘、唐斌、文仲容、崔野、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时迁、白胜,分头去杀伪尚书、伪殿帅、伪枢密以下等众,及伪封的王亲国戚等贼徒。正是:

  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莫道不分玉与石,为庆为殃心自扪。

  当下宋兵在威胜城中,杀的尸横市井,血满沟渠。卢俊义传令:“不得杀害百姓。”连夜差人先往宋先锋处报捷。当夜宋兵直闹至五更方息。军将降者甚多。

  天明,卢俊义计点将佐,除神机军师朱武在沁源城中镇守外,其余将佐,都无伤损。只有降将耿恭,被人马践踏身死。众将都来献功。焦挺将田定死尸驼来。琼英咬牙切齿,拔佩刀割了首级,把他尸骸支解。此时邬梨老婆倪氏已死,琼英寻了叶清妻子安氏,辞别卢俊义,同张清到襄坦,将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锋处。卢俊义正在料理军务,忽有探马报来说:“北将房学度,将索超、汤隆围困在榆社县。”卢俊义即教关胜、秦明、雷横、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领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锡等于铜鞮山,一面差人申报陈安抚说:“贼巢已破,贼首已擒,请安抚到威胜城中料理。”宋江统领大兵,已到威胜城外。卢俊义等迎接入城。宋江出榜安抚百姓。卢俊义将卞祥解来。宋江见卞祥状貌魁伟,亲释其缚,以礼相待。卞祥见宋江如此意气,感激归降。次日,张清、琼英、叶清将田虎、田豹、田彪囚载陷车,解送到来。琼英同了张清,双双的拜见伯伯宋先锋。琼英拜谢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宋江叫将田虎等监在一边,待大军班师,一同解送东京献俘。即教置酒与张清、琼英庆贺。当日有威胜属县武乡守城将士方顺等,将军民户口册籍,仓库钱粮,前来献纳。宋江赏劳毕,仍令方顺依旧镇守。宋江在威胜城一连过了两日。探马报到说:“关胜等到榆社县,同索超、汤隆内外夹攻,杀了北将房学度。北军死者五千余人。其余军士都降。”宋江大喜,对众将道:“都赖众兄弟之力,得成平寇之功。”即细细标写众将功劳,及张清、琼英擒贼首,捣贼巢的大功。

  又过了三四日,关胜兵马方到。又报陈安抚兵马也到了。宋江统领将佐,出郭迎接入城,参见已毕,陈安抚称赞道:“将军等五月之内,成不世之功。下官一闻擒捉贼首,先将表文差人马上驰往京师奏凯。朝廷必当重封官爵。”宋江再拜称谢。

  次日,琼英来禀,欲往太原石室山,寻觅母亲尸骸埋葬。宋江即命张清、叶清同去,不题。

  宋江禀过陈安抚,将田虎宫殿院宇,珠轩翠屋,尽行烧毁。又与陈安抚计议,发仓廪赈济各处遭兵被火居民。修书申呈宿太尉,写表申奏朝廷。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齐表文书札,赶上陈安抚差的赍奏官,一同入进东京。先到宿太尉府前,依先寻了杨虞候,将书呈递。宿太尉大喜。明日早朝,并陈安抚表文,一同上达天听。道君皇帝龙颜喜悦。敕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师回京,封官受爵。戴宗得了这个消息,即日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明日未牌时分,便到威胜城中,报知陈安抚、宋先锋。

  陈瓘、宋江一面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威胜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乃是晋宁所属蒲解等州县。贼役贼官,得知田虎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陈安抚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给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再说道君皇帝已降诏敕,差官赍领到河北,谕陈瓘等。次日,临幸武学,百官先集。蔡京于坐上谭兵,众皆拱听。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角,不去采他。蔡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

  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只因蔡京查这个官员姓名,直教天罡地煞临轸翼,猛将雄兵定楚郢。毕竟蔡京查问那官员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九回:花和尚解脱缘缠井 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九十九回:花和尚解脱缘缠井 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话说田虎接得叶清申文,拆开付与近侍识字的:“读与寡人听。”书中说:“臣邬梨招赘全羽为婿。此人十分骁勇,杀退宋兵。宋江等退守昭德府。臣邬梨即日再令臣女郡主琼英,同全羽领兵恢复昭德城。谨遣总管叶清报捷。并以婚配事奉闻,乞大王恕臣擅配之罪。”田虎听罢,减了七分忧色,随即传令,对全羽为中兴平南先锋郡马之职,仍令叶清同两个伪指挥使,赍领令旨及花红锦段银两,到襄垣县,封赏郡马。叶清拜辞田虎,同两个伪指挥使,望襄垣进发,不题。

  却说前日神行太保戴宗,奉宋公明将令,往各府州县传遍军贴已毕,投汾阳府卢俊义处探听去了。其各府州县新官,陆续已到。各路守城将佐,随即交与新官治理。诸将统领军马,次第都到昭德府。第一队是卫州守将关胜、呼延灼,同壶关守将孙立、朱仝、燕顺、马麟,抱犊山守将文仲容、崔埜军马到来,入城参见陈安抚、宋江已毕,说:“水军头领李俊,探听得潞城已克,即同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统驾水军船只,自卫河出黄河,繇黄河到潞城县东潞水聚集听调。”当下宋江置酒叙阔。

  次日,令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埜,领兵马到潞城,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协同汝等及索超等人马,进兵攻取榆社、大谷等县。抄出威胜州贼巢之后。不得疏虞!恐贼计穷,投降金人。”关胜等遵令去了。次后陵川县守城将士李应、柴进,高平县守城将士史进、穆弘,盖州守城将士花荣、董平、杜兴、施恩,各各交代与新官,领军马到来。参见已毕,称说花荣等将,在盖州镇守。北将山士奇从壶关战败,领了败残军士,纠合浮山县军马,来寇盖州。被花荣等两路伏兵齐发,活擒山士奇,杀死二千余人。山士奇遂降。其余军将,四散逃窜。当下花荣等引山士奇另参宋先锋。宋江令置酒接风相叙。宋江等军马,只在昭德城中屯住,佯示惧怕张清、琼英之意,以坚田虎之心,不在话下。

  且说卢俊义等已克汾阳府,田豹败走到孝义县,恰遇马灵兵到。那马灵是涿州人,素有妖术。脚踏风火二轮,日行千里,因此人称他做神驹子。又有金砖法打人,最是利害。凡上阵时,额上又现出一只妖眼。因此人又称他做小华光。术在乔道清之下。他手下有偏将二员,乃是武能、徐瑾。那二将都学了马灵的妖术。当下马灵与田豹合兵一处,统领武能、徐瑾、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苗成、陈宣,并三万雄兵,到汾阳城北十里外紥寨。南军将佐,连日与马灵等交战不利。卢俊义引兵退入汾阳城中,不敢与他厮杀,只愁北军来攻城池。

  正在纳闷,忽有守东门军士飞报将来说:“宋先锋特差公孙胜、乔道清领兵马二千,前来助战。”卢俊义忙教开门请进。相见已毕,卢俊义揖公孙胜上坐,乔道清次之。置酒管待。卢俊义诉说:“马灵术法利害,被他打务了雷横、郑天寿、杨雄、石秀、焦挺、邹渊、邹润、袭旺、丁得孙、石勇数员将佐。卢某正在束手无策,却得二位先生到此。”乔道清说道:“小道与吾师为此禀过宋先锋,特到此拿他。”说还未毕,只见守城军飞报将来说:“马灵领兵杀奔东门来。武能、徐瑾领兵杀至西门。田豹同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领兵杀奔北门来。”公孙胜听报,说道:“贫道出东门敌马灵。乔贤弟出西门擒武能、徐瑾。卢先锋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卢俊义又教黄信、杨志、欧鹏、邓飞四将,统领兵马,助一清先生。当下戴宗闻马灵会神行,也要同公孙胜出去。卢俊义依允。再令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马助乔先生。卢俊义同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领兵出南门,迎敌田豹。当日汾阳城外,东西北三面,旗幡蔽日,金鼓振天,同时厮杀。

  不说卢俊义、乔道清两路厮杀,且说神驹子马灵,领兵摇旗擂鼓,辱骂搦战。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南军将佐,拥出城来。将军马一字儿排开,如长蛇之阵。马灵纵马挺戟,大喝道:“你每这夥乌败汉,可速还俺们的城池!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欧鹏、邓飞两马并出,大喝道:“你的死期到了!”欧鹏拈铁枪,邓飞舞铁链,二人拍马直抢马灵。马灵挺戟来迎。三将斗到十合之上,马灵手取金砖,正欲望欧鹏打来。此时公孙胜已是骤马上前,仗剑作法。那边马灵手起,这边公孙胜把剑一指,猛可的霹雳也似一声响亮,只见红光罩满,公孙胜满剑都是火焰。马灵金砖堕地,就地一滚,即时消灭。

  公孙胜真个法术通灵,转眼间南阵将士军卒器械,浑身都是火焰,把一个长蛇阵,变的火龙相似。马灵金砖法被公孙胜神火克了,公孙胜把尘尾招动军马,首尾合杀拢来。北军大败亏输。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军士三停内折了二停。马灵战败逃生。幸得会使神行法,脚踏风火二轮,望东飞去。南阵里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缚停当甲马,也作起神行法,手挺朴刀,赶将上去。顷刻间马灵已去了二十余里。戴宗止行得十六七里。看看望不见马灵了。前面马灵正在飞行,却撞着一个胖大和尚,劈面抢来,把马灵一禅杖打翻,顺手牵羊,早把马灵擒住。

  那和尚正在盘问马灵,戴宗早已赶到。只见和尚擒住马灵。戴宗前上看那和尚时,却是花和尚鲁智深。戴宗惊问道:“吾师如何到这里?”鲁智深道:“这里是什么所在?”戴宗道:“此处是汾阳府城东郭。这个是北将马灵。适被公孙一清在阵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赶上来。那厮行得快,却被吾师擒住。真个从天而降。”鲁智深笑道:“洒家虽不是天上下来,也在地上出来。”当下二人缚了马灵,三人脚踏实地,迳望汾阳府来。

  戴宗再问鲁智深来历。鲁智深一头走,一头说道:“前日田虎差一个乌婆娘到襄垣城外厮杀。他也会飞石子,便将许多头领打伤。洒家在阵上杀入去,正要拿那乌婆娘。不堤防茂草丛中,藏着一穴。洒家双脚落空,只一交颠下穴去。半晌方到穴底。幸得不曾跌伤。洒家看穴中时,旁边又有一穴,透出亮光来。洒家走进去观看,却是奇怪!一般有天有日,亦有村庄房舍。其中人民,也是在那里忙忙的营干。见了洒家,都只是笑。洒家也不去问他,只顾抢入去。过了人烟辏集的所在,前面静悄悄的旷野,无人居住。洒家行了多时,只见一个草庵。听的庵中木鱼咯咯地响。洒家走进去看时,与洒家一般的一个和尚,盘膝坐地念经。洒家问他的出路。那和尚答道:’来从来处来,去从去处去。’洒家不省那两句话,焦躁起来。那和尚笑道:’你知道这个所在么?’洒家道:’那里知道恁般乌所在!’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无间地。三千大千,世界广远,人莫能知。’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地狱天堂,皆生于念。是故三界惟心,万法惟识。一念不生,则六道俱销,轮回斯绝。’洒家听他这段话说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个大喏。那和尚大笑道:’你一人缘缠井,难出欲迷天。我指示你的去路。’那和尚便领洒家出庵。才走得三五步,便对洒家说道:’从此分手,日后再会。’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驹。’洒家回头,不见了那和尚。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却遇着这个人。洒家见他走的蹊跷,被洒家一禅杖打翻。却不知为何已到这里。此处节气,又与昭德府那边不同。桃李只有恁般大叶,却无半朵花蕊。”

  戴宗笑道:“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尽了。”鲁智深不肯信,争让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适才落井,只停得一回儿,却怎么便是三月下旬?”戴宗听说,十分惊异。二人押着马灵,一迳来到汾阳城。

  此时公孙胜已是杀退北军,收兵入城。卢俊义、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杀了索贤、党世隆、凌光三将,直追田彪、段仁至十里外,杀败北军。田彪同段仁、陈宣、苗成领败残兵,望北去了。卢俊义收兵回城。又遇乔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追赶到来。被南军两路合杀,北兵大败,死者甚众。武能被杨春一大杆刀砍下马来。徐瑾被郝思文刺死。夺获马匹衣甲,金鼓鞍辔无数。卢俊义与乔道清合兵一处,奏凯进城。卢俊义刚到府治,只见鲁智深、戴宗将马灵解来。卢俊义大喜。忙问鲁智深:“为何到此?宋哥哥与邬梨那厮厮杀,胜败如何?”鲁智深再将前面堕井及宋江与邬梨交战的事,细述一遍。卢俊义以下诸将,惊讶不已。

  当下卢俊义亲释马灵之缚。马灵在路上已听了鲁智深这段话,又见卢俊义如此意气,拜伏愿降。卢俊义赏劳三军将士。次日,晋宁府守城将佐,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阳听用。卢俊义教戴宗、马灵往宋先锋处报捷。即日与副军师朱武计议征进,不题。

  且说马灵传受戴宗日行千里之法。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锋军前。入寨参见,备细报捷。宋江听了鲁智深这段话,惊讶喜悦。亲自到陈安抚处参见报捷,不在话下。

  再说田豹同段仁、陈宣、苗成统领败残军卒,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纲之鱼,到威胜见田虎,哭诉那丧师失地之事。又有伪枢密院官,急入内启奏道:“大王,两日流星报马,将羽书雪片也似报来,说统军大将马灵,已被擒拿。关胜、呼延灼兵马,已围榆社县。卢俊义等兵马,已破介休县城池。独有襄恒县邬国舅处,屡有捷音。宋兵不敢正视。”田虎闻报大惊,手足无措。文武多官,计议欲北降金人。当有伪右丞相太师卞祥,叱退多官,启奏道:“宋兵纵有三路,我这威胜万山环列,粮草足支二年。御林冲驾等精兵二十余万。东有武乡,西有沁源,二县各有精兵五万。后有太原县、祈县、临县、大谷县,城池坚固,粮草丰足,尚可战守。古语有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田虎踌躇未答。又报总管叶清到来。田虎即令召进。叶清拜舞毕,称说:“郡主、郡马屡次斩获,兵威大振,兵马直抵昭德府,正要围城。因邬国舅偶患风寒,不能管摄兵马。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协助郡主、郡马。恢复昭德府。”当有伪都督范权启奏道:“臣闻郡主、郡马,甚是骁勇,宋兵不敢正视。若得大王御驾亲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中兴大功。臣愿助太子监国。”田虎准奏。原来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范权献与田虎。田虎十分宠幸。因此范权说的,无有不从。今日范权受了叶清重赂,又见宋兵势大,他便乘机卖国。

  当下田虎拨付下祥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前往迎敌卢俊义、花荣等兵马。又令伪太尉房学度,也统领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往榆社迎敌关胜等兵马。田虎亲自统领伪尚书李天锡、郑之瑞,枢密薛时、林昕,都督胡英、唐显,及殿帅、御林获驾教头、团练使、指挥使、将军、较尉等众,挑选精兵十万,择日祭旗兴师,杀牛宰马,犒赏三军。再传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同都督范权等,及文武多官,辅太子田定监国。叶清得了这个消息,密差心腹,星夜驰至襄垣城中,报知张清、琼英。张清令解珍、解宝将绳索悬挂出城,星夜往报宋先锋知会去了。

  却说卞祥伺候兵符,挑选军马,盘桓了三日,方才统领樊玉明、鱼得源、傅祥、顾恺、寇琛、管琰、冯翊、吕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项将佐,军马三万,出了威胜州东门。军分两队,前队是樊玉明、鱼得源、冯翊、顾恺领兵马五千。刚到沁源县,地名绵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撞出一彪军来。却是宋公明得了张清消息,密差花荣、董平、林冲、史进、杜兴、穆弘领精勇骑兵五千,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星夜疾驰到此。军中一将,骤马当先,两手掿两杆钢枪。此将乃是宋军中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枪将董平,大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受缚,更待何时!”樊玉明大骂:“水洼草寇,何故侵夺俺这里城池?”董平大怒,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马挺双枪,直抢樊玉明。那边樊玉明纵马拈枪来迎。二将斗到二十余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枪刺中咽喉,翻身落马。

  那边冯翊大怒,挺条浑铁枪,飞马直抢董平。那边小李广花荣,骤马接住厮杀。二将斗到十合之上,花荣拨马望本阵便走。冯翊纵马赶来。却被花荣带住花枪,拈弓搭箭,扯得那弓满满的,扭转身躯,觑定冯翊较亲,只一箭,正中冯翊面门,头盔倒卓,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花荣拨转马,再一枪,结果了性命。董平、林冲、史进、穆弘、杜兴,招动兵马,一齐卷杀过来。顾恺早被林冲搠翻。鱼得源堕马,被人马践踏身死。北兵大败亏输。五千军马,杀死大半。其余四散逃窜。花荣等兵士,夺了金鼓马匹,追杀北兵至五里外,却遇卞祥大兵到来。

  那卞祥是庄家出身。他两条臂膊,有水牛般气力,武艺精熟,乃是贼中上将。当下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阵里画角齐鸣,鼍鼓迭擂。北将卞祥立马当先,头顶凤翅金盔,身挂鱼鳞银甲,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面方肩阔,眉竖眼圆,跨匹冲波战马,提把开山大斧,左右两边,排着傅祥、管琰、寇琛、吕振四个伪统制官,后面又有伪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官,参随在后。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

  南阵里九纹龙史进,骤马出阵,大喝:“来将何人?快下马受缚,免污刀斧。”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得我卞祥的名字么?”史进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马舞三尖两刃八环刀,直抢卞祥。卞祥也轮大斧来迎。二马相交,两器并举。刀斧纵横,马蹄撩乱。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这边花荣爱卞祥武艺高强,却不肯放冷箭,只拍马挺枪,上前助战。卞祥力敌二将,又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北阵中将士恐卞祥有失,急鸣金收兵。花荣、董平见天色已晚,又寡不敌众,也不追赶,亦收兵向南。两军相去十余里紥寨。

  是夜南风大作,浓云泼墨。夜半,大雨震电。此时田虎统领众多官员将佐军马,已离了威胜城池百余里。天晚札寨。帐中自有随行军中内侍姬妾及范美人,在帐中欢宴。是夜,也遇了大雨。自此霖雨一连五日不止。上面张盖的天雨盖都漏,下面又是水渌渌的,军士不好炊爨立脚。角弓软,箭翎脱,各营军马都在营中兀守,不在话下。

  且说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等将,接得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陆兵,及水军头领李俊等水军船只。众将计议,留单廷珪、魏定国镇守潞城。关胜等将佐,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打破榆社县。再留索超、汤隆镇守城也。关胜等众,乘胜长驱,势如破竹,又克了大谷县,杀了守城将佐。其余牙将军兵,降者无算。关胜安抚军民,赏劳将士。差人到宋先锋处报捷。次日,关胜等,同时也遇了大雨。在城屯紥,不能前进。忽报卢先锋留下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镇守汾阳府。卢俊义等已克了介休、平遥两县,再留韩滔、彭玘镇守介休县。孔明、孔亮镇守平遥县。卢先锋统领众多将佐军马,见围太原县城池。也因雨阻,不能攻打。恰好水军头领李俊在城,听了此报,忙对关胜说道:“卢先锋等今遇天雨连绵,流水大至,使三军不得稽留。倘贼人选死士出城冲击,奈何?小弟有一计,欲到卢先锋处商议。”关胜依允。

  当下混江龙李俊,即刻辞了关胜出城。教童威、童猛统管水军船只,自己同了二张、三阮带领水军二千,戴笠披蓑,冒雨冲风,间道疾驰到卢俊义军前。入寨参见。不及寒温,即与卢俊义密语片晌。卢俊义大喜。随即传令军士,冒雨砍木作筏。李俊等分头行事去了,不题。

  且说太原城中守城将士张雄,伪授殿帅之职。项忠、徐岳伪授都统制之职。这三个人,是贼中最好杀的。手下军卒,个个凶残淫暴。城中百姓受暴虐不过,弃了家产,四散逃亡。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张雄等今被大兵团困,负固不服。张雄与项忠、徐岳计议:“目今天雨,宋兵欲掠无所,水地不利。薪刍既寡,军无稽留之心。急出击之,必获全胜。”此时是四月上旬,张雄正欲分兵出四门冲击宋兵,忽听得四面锣声振响。张雄忙上敌楼望城外时,只见宋军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冈。张雄正在惊疑,又听得智伯渠边及东西三处,喊声振天,如千军万马,狂奔驰骤之声。霎时间洪波怒涛飞至,却如秋中八月潮汹涌,天上黄河水泻倾。真个是:功过智伯城三板,计胜淮阴沙几囊。毕竟不知这水势如何底止?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八回:张清缘配琼英 吴用计鸩邬梨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九十八回:张清缘配琼英 吴用计鸩邬梨

  话说邬梨国舅令郡主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那琼英年方一十六岁,容貌如花的一个处女,原非邬梨亲生的。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绵上。那绵上,即春秋时晋文公求介之推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就是这个绵上。那仇申颇有家赀,年已四旬,尚无子嗣。又值丧偶,续娶平遥县宋有烈女儿为继室,生下琼英。年至十岁时,宋有烈身故。宋氏随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丧。那平遥是介休邻县,相去七十余里。宋氏因路远仓卒,留琼英在家,分付主管叶清夫妇看管伏侍。自己同丈夫行至中途,突出一夥强人,杀了仇申,赶散庄客,将宋氏掳去。庄客逃回报知叶清。那叶清虽是个主管,倒也有些义气,也会使枪弄棒。妻子安氏,颇是谨慎。当下叶清报知仇家亲族,一面申告官府捕捉强人,一面埋葬家主尸首。仇氏亲族议立本宗一人,承继家业。叶清同妻安氏两口儿,看管小主女琼英。

  过了一年有余,值田虎作乱,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摽掠。到介休绵上,抢劫赀财,掳掠男妇。那仇氏嗣子,被乱兵所杀。叶清夫妇及琼英女,都被掳去。那邬梨也无子嗣,见琼英眉清目秀,引来见老婆倪氏。那倪氏从未生育的,一见琼英,便十分爱他,却似亲生的一般。琼英从小聪明,百伶百俐。料道在此不能脱身,又举目无亲,见倪氏爱他,便对倪氏说,向邬梨讨了叶清的妻安氏进来。因此安氏得与琼英坐卧不离。那叶清被掳时,他要脱身逃走,却思想:“琼英年幼,家主主母只有这点骨血。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幸得妻子在彼,倘有机会,同他每脱得患难。家主死在九泉之下,亦是瞑目。”因此只得随顺了邬梨。征战有功,邬梨将安氏给还叶清。安氏自此得出入帅府,传递消息与琼英。邬梨又奏过田虎,封叶清做个总管。

  叶清后被邬梨差往石室山采取木石。部下军士向山冈下指道:“此处有块美石,白赛霜雪,一毫瑕疵儿也没有。土人欲采取他,却被一声霹雳,把几个采石的惊死,半晌方醒。因此人都啮指相戒,不敢近他。”叶清听说,同军士到冈下看时,众人发声喊,都叫道:“奇怪!适才兀是一块白石,却怎么就变做一个妇人的尸骸!”叶清上前仔细观看,恁般奇怪!原来是主母宋氏的尸首,面貌兀是如生。头面破损处,却似坠冈撞死的。

  叶清惊讶涕泣。正在没理会处,却有本部内一个军卒,他原是田虎手下的马围,当下将宋氏被掳身死的根因,一一备细说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时节,在介休地方,掳了这个女子,欲将他做个压寨夫人。那女子哄大王放了绑缚,行到此处,被那女子将身撺下高冈撞死。大王见他撞死,叫我下冈剥了他的衣服首饰。是小的伏侍他上马。又是小的剥他的衣服。面貌认得仔细,千真万真是他。今已三年有余,尸骸如何兀是好好地?”叶清听罢,把那无穷的眼泪都落在肚里去了。便对军士说:“我也认得不错。却是我的旧邻宋老的女儿。”叶清令军士挑士埋掩。上前看时,仍旧是块白石。众人十分惊讶叹息,自去干那采石的事。事毕,叶清回到威胜,将田虎杀仇申,掳宋氏,宋氏守节撞死这段事,教安氏密传与琼英知道。

  琼英知了这个消息,如万箭攒心,日夜吞声饮泣,珠泪偷弹,思报父母之仇,时刻不忘。从此每夜合眼,便见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艺。”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他便悄地拿根捍棒,拴了房门,在房中演习。自此日久,武艺精热。不觉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琼英一夕偶尔伏儿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忽见一个秀士,头带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年少将军来,教琼英飞石子打击。那秀士又对琼英说:“我特往高平请得天捷星到此,教汝异术,救汝离虎窟,报亲仇。此位将军又是汝宿世姻缘。”琼英听了“宿世姻缘”上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才动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猛然惊觉,寒月残灯,依然在目,似梦非梦。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却惊动了倪氏,忙来询问。琼英将巧言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王侯之分,特来教导你的异术武艺,助汝父成功。’适才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倪氏惊讶,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那邬梨如何肯信。随即唤出琼英询问。便把枪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果然件件精熟。更有飞石子的手段,百发百中。邬梨大惊,想道:“我真个有福分!天赐异人助我。”因此终日教导琼英驰马试剑。

  当下邬梨家中,将琼英的手段传出去,哄动了威胜城中,人都称琼英做“琼矢镞”。此时邬梨欲择佳婿匹配琼英。琼英对倪氏说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会打石的。若要配与他人,奴家只是个死。”倪氏对邬梨说了。邬梨见琼英题目大难,把择婿事遂尔停止。今日邬梨想着王侯二字,萌了异心。因此保奏琼英做先锋,欲乘两家争斗,他于中取事。当下邬梨挑选军兵,拣择将佐,离了威胜。拨精兵五千,令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进征。

  不说邬梨、琼英进兵,却说宋江等在昭德俟候,迎接陈安抚。一连过了十余日,方报陈安抚军马已到。宋江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昭德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陈安抚虽是素知宋江等忠义,却无由与宋江觌面相会。今日见宋江谦恭仁厚,愈加钦敬。说道:“圣上知先锋屡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监督,就赍赏赐金银段疋,车载前来给赏。”宋江等拜谢道:“某等感安抚相公极力保奏。今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赐。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宋江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陈安抚道:“将军早建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宋江再拜称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昭德。小将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顾。”陈安抚道:“下官京时,已奏过圣上,将近日先锋所得州县,见今缺的府县官员,尽已下该部速行推补,勒限起程,不日便到。”

  宋江一面将赐赏俵散军将,一面写下军贴,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县镇守头领处传令。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听调。到各府州传令已了,再往汾阳探听军情回报。宋江又将河北降将唐斌等功绩,申呈陈安抚,就荐举金鼎、黄钺镇守壶关、抱犊,更替孙立、朱仝等将佐前来听用。陈安抚一一依允。

  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田虎差马灵统领将佐军马,往救汾阳。又差邬梨国舅同琼英郡主,统领将佐,从东杀至襄垣了。”宋江听罢,与吴用商议,分拨将佐迎敌。当下降将乔道清说道:“马灵素有妖术,亦会神行法。暗藏金砖打人,百发百中。小道蒙先锋收录,未曾出得气力。愿与吾师公孙一清同到汾阳,说他来降。”宋江大喜,即拨军马二千,与公孙胜、乔道清带领前去。二人辞别宋江,即日领军马起程,望汾阳去了。不题。

  再说宋江传令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统领军马二万,攻取潞城县。再令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领骑兵一千,先行哨探北军虚实。宋江辞了陈安抚,统领吴用、林冲、张清、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樊瑞、项充、李衮、刘唐、解珍、解宝、凌振、裴宣、萧让、宋清、金大坚、安道全、蒋敬、郁保四、王定六、孟康、乐和、段景住、朱贵、皇甫端、侯健、蔡福、蔡庆,及新降将孙安,共正偏将佐三十一员,军马三万五千,离了昭德,望北进发。

  前队哨探将佐王英等,已到襄垣县界五阴山北,早遇北将叶清、盛本哨探到来。两军相撞,擂鼓摇旗。北将盛本立马当先。宋阵里王英骤马出阵,更不打话,拍马拈枪,直抢盛本。两军呐喊。盛本挺枪纵马迎住。二将斗敌十数合之上。扈三娘拍马舞刀来助丈夫厮杀。盛本敌二将不过,拨马便走。扈三娘纵马赶上,挥刀把盛本砍翻,撞下马来。王英等驱兵掩杀。叶清不敢抵敌,领兵马急退。宋兵追赶上来,杀死军士五百余人。其余四散逃窜。叶清止领得百余骑,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琼英国马已到紥寨。

  原来叶清于半年前,被田虎调来,同主将徐威等镇守襄垣。近日听得琼英领兵为先锋,叶清禀过主将徐威,领本部军马哨探,欲乘机相见主女。徐威又令偏将盛本同去,却好被扈三娘杀了。恰遇琼英兵马。当下叶清入寨,参见主女。见主女长大,虽是个女子,也觉威风凛凛,也像个将军。琼英认得是叶清,叱退左右,对叶清道:“我今日虽离虎窟,手下止有五千人马。父母之仇,如何得报?欲脱身逃遁,倘被知觉,反罹其害。正在踌躇,却得汝来。”叶清道:“小人正在思想计策,却无门路。倘有机会,即来报知。”说还未毕,忽报南军将佐,领兵追杀到来。琼英披挂上马,领军迎敌。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边旬成阵势。北阵里门旗开处当先一骑银鬃马上,坐着个少年美貌的女将。怎生模样?但见:

  金钗插凤,掩映乌云;铠甲披银,光欺瑞雪。踏宝镫鞋翘尖红,提画戟手舒嫩玉。柳腰端跨,叠胜带紫色飘摇;玉体轻盈,挑绣袍红霞笼罩。脸堆三月桃花,眉扫被春柳叶。锦袋暗藏打将石,年方二八女将军。

  女将马前旗号写的分明:“平南先锋将郡主琼英。”南阵军将看罢,个个喝采。两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闭日。矮脚虎王英,看见是个美貌女子,骤马出阵,挺枪飞抢琼英。两军呐喊。那琼英拍马拈戟来战。二将斗到十数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马心猿,枪法都乱了。琼英想道:“这厮可恶!”觑个破绽,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王英两脚蹬空,头盔倒卓,撞下马来。扈三娘看见伤了丈夫,大骂:“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飞马抢出,来救王英。琼英挺戟接住厮杀。王英在地挣紥不起。北军拥上,来捉王英。那边孙新、顾大嫂双出,死救回阵。顾大嫂见扈三娘斗琼英不过,使双刀拍马上前助战。

  三个女将,六条臂膊,四把钢刀,一枝画戟,各在马上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两阵军士看得眼也花了。三女将斗到二十余合,琼英望空虚刺一戟,拖戟拨马便走。扈三娘、顾大嫂一齐赶来。琼英左手带住画戟,右手拈石子,将柳腰扭转,星眼斜睃,觑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右手腕。扈三娘负痛,早撇下一把刀来。拨马便回本阵。顾大嫂见打中扈三娘,撇了琼英,来救扈三娘。琼英勒马赶来。那边孙新大怒,舞双鞭拍马抢来。未及交锋,早被琼英飞起一石子,珰的一声,正打中那熟铜狮子盔。孙新大惊,不敢上前。急回本阵,保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正欲驱兵追赶,猛听的一声炮响。此时是二月将终天气,只见柳稍旗乱拂,花外马频嘶。山坡后冲出一彪军来。却是林冲、孙安及步军头领李逵等,奉宋公明将令,领军接应。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呐喊。那边豹子头林冲,挺丈八蛇矛,立马当先。这边琼矢镞琼英,拈方天画戟,纵马上前。林冲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抗拒天兵!”琼英更不打话,拈戟拍马,直抢林冲。林冲挺矛来斗。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林冲纵马追赶。

  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林冲手段高强,那里肯听。拍马紧紧赶将来。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纽回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琼英勒马追赶。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当先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猛将。李逵手掿板斧,直抢过来,大叫:“那婆娘不得无礼!”琼英见他来的凶猛,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额角。李逵也吃了一惊。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却是不曾破损。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吼一声,直撞入去。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来。孙安那里阻当得住。琼英见众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

  这边李逵只顾赶去。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两次被伤,方才鲜血迸流。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冲杀过来。恰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大军已到,两边混杀一场。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解宝扶着哥哥,不便厮杀。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步兵大败奔回。却得孙安奋勇鏖战。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下马来。邬梨被孙安手下军卒放冷箭,射中脖项。邬梨翻身落马。徐威等死救上马。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收兵。南面宋军又到。当先马上一将,却是没羽箭张清。在寨中听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扈三娘等打伤。张清听报惊异,禀过宋先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接应,要认那女先锋。那边琼英已是收兵,保护邬梨,转过长林,望襄垣去了。张清立马惆望。有诗为证:

  佳人回马绣旗扬,士卒将军个个忙。引入长林人不见,百花丛里隔红妆。

  当下孙安见解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招兵追赶,天色又晚。只得同张清保护林冲,收兵回大寨。

  宋江正在升帐,令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冲。宋江见说陷了解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忧闷。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李逵,杀得满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只顾上前。兄弟帮他厮杀。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只见北军绑缚着解珍、解宝,欲进城去。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了解珍、解宝。被徐威等大军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空手到此。只不见鲁智深。”宋江听说,满眼垂泪。差人四下跟寻,探听鲁智深踪迹。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三百余名。当下紧闭寨栅,提铃喝号,一宿无话。

  次早,军士回报:“鲁智深并无影响。”宋江越添忧闷。再差乐和、段景住、朱贵、郁保四各领轻捷军士,分四路寻觅。宋江欲领兵攻城,怎奈头领都被打伤。只得按兵不动。城中紧闭城门,也不来厮杀。一连过了二日。只见郁保四获得奸细一名,解进寨来。孙安看那个人,却认得是北将总管叶清。孙安对宋江道:“某闻此人素有意气。他独自出城,其中必有缘故。”宋江叫军士放了绑缚,唤他上前。叶清望宋江磕头不已,道:“某有机密事,乞元帅屏退左右。待叶某备细上陈。”宋江道:“我这里弟兄,通是一般肠肚。但说不妨。”叶清方才说:“城中邬梨前日在阵上中了药箭,毒发昏乱。城中医人疗治无效。叶某趁此,特借访求医人,出城探听消息。”宋江便问:“前日拿我二将,如何处置了?”叶清道:“小人恐伤二位将军,乘邬梨昏乱,小人假传将令,把二位将军权且监候。如今好好地在那里。”叶清又把仇申夫妇,被田虎杀害掳掠,及琼英的上项事,备细述了一遍。说罢,悲恸失声。

  宋江见说这段情由,颇觉凄惨。因见叶清是北将,恐有诈谋。正在疑虑,只见安道全上前对宋江道:“真个姻缘天凑,事非偶然。”他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张将军去冬,也梦什么秀士请他去教一个女子飞石。又对他说:’是将军宿世姻缘。’张清觉来,痴想成疾。彼时蒙兄长着小弟同张清住高平疗治他。小弟胗治张清脉息,知道是七情所感。被小弟再三盘问,张将军方肯说出病根。因是手到病痊。今日听叶清这段话,却不是与张将军符合?”宋江听罢,再问降将孙安。孙安答道:“小将颇闻得琼英不是邬梨嫡女。孙某部下牙将杨芳,与邬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琼英备细。叶清这段话,决无虚伪。”叶清又道:“主女琼英,素有报仇雪耻之志。小人见他在阵上连犯虎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今日小人冒万死到此,恳求元帅。”

  吴用听罢,起身熟视叶清一回,便对宋江道:“看他色惨情真,诚义士也。天助兄长成功,天教孝女报仇。”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说道:“我兵虽分三路合剿,倘田虎结连金人,我兵两路受敌。纵使金人不出,田虎计穷,必然降金。似此如何成得荡平之功?小生正在策划,欲得个内应。今天假其便,有张将军这段姻缘。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级,只在琼英手中。李逵的梦,神人已有预兆。兄长岂不闻:’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这两句么?”宋江省悟,点头依允。即唤张清、安道全、叶清三人,密语受计。三人领计去了。

  却说襄垣守城将士,只见叶清回来,高叫:“快开城门,我乃邬府偏将叶清,奉差寻访医人全灵、全羽到此。”守城军士,随即到幕府传鼓通报。须臾传出令箭,放开城门。叶清带领全灵、全羽进城,到了国舅幕府前。里面传出令来,说:“唤医人进来看治。”叶清即同全灵进府,随行军中伏侍的伴当人等,禀知郡主琼英,引全灵到内里参见琼英已毕,直到邬梨卧榻前。只见口内一丝两气。全灵先胗了脉息。外使敷贴之药,内用长托之剂,三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饮食渐进。不过五日,疮虽然未完,饮食复旧。邬梨大喜,教叶清唤医人全灵入府参见。邬梨对全灵说道:“赖足下神术,疗治疮口。今渐平复。日后富贵,与汝同享。”全灵拜谢道:“全某鄙术,何足道哉!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随全某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武艺,见今随全某在此,修治药饵。求相公提拔。”邬梨传令,教全羽入府参见。邬梨看见全羽一表非俗,心下颇是喜欢。令全羽在府外伺候听用。

  全灵、全羽拜谢出府。一连又过了四日,忽报宋江领兵攻城。叶清入府报知邬梨说:“宋江等兵强将勇,须是郡主,方可退敌。”邬梨闻报,随即带领琼英,入教场整点兵马。只见全羽上演武厅禀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听用。今闻兵马临城,小人不才,愿领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当有总管叶清假意大怒,对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与我比试武艺么?”全羽笑道:“我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今日正要与你比试。”叶清来禀邬梨。邬梨依允,付与枪马。二人各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琼英在旁侍立,看见全羽面貌,心中惊疑道:“却像那里曾厮见过的?枪法与我一般!”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梦中教我飞石的,正是这个面庞。不知会飞石也不?”便拈戟骤马近前,将画戟隔开二人。这是琼英恐叶清伤了全羽,却不知叶清已是一路的人。琼英挺戟直抢全羽。全羽挺枪迎住。两个又斗过五十余合。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全羽就势里赶将来。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全羽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全羽早已瞧科,将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再取第二个石子飞来。全羽见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只听的一声响亮,正打中琼英飞来的石子。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

  那日城中将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门。教场中只有牙将较尉,也有猜疑这个人是奸细。因见郡主琼英是金枝玉叶,也和他比试,又是邬梨部下亲密将佐叶清引进来的,他每如何敢来启齿。眼见得城池不济事了。各人自思,随风转舵。也是田虎合败,天褫邬梨之魄,使他昏暗。当下唤全羽上厅,赐了衣甲马匹。即今全羽领兵二千,出城迎敌。全羽拜谢,遵令出城,杀退宋兵,进城报捷。邬梨大喜,当日赏劳全羽。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宋兵又到,邬梨又令全羽领兵三千,出城迎敌。从辰至午,鏖战多时。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将乱撺奔逃。全羽招兵掩杀,直赶过五阴山。宋江等抵敌不住,退入昭德去了。全羽得胜回兵,进城报捷。邬梨十分欢喜。叶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琼英,何患宋兵将猛,何患大事不成!”叶清又说:“郡主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今全将军如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当下被叶清再三撺掇,也是琼英夫妇姻缘凑合,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邬梨依允,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招赘张清为婿。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是不必说。当下傧相赞礼,全羽与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祗,后拜邬梨假岳丈。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全羽在粘下看那琼英时,与教场内又是不同。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修。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全羽、琼英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又不必说。当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说出。原来是宋军中正将没羽箭张清。这个医士全灵,就是神医安道全。琼英也把向来冤苦,备细诉说。两个唧唧哝浓的说了一夜。

  挨了两日,被他四个里应外合,鸩死邬梨。密唤徐威入府议事,也将他杀了。其余军将皆降。张清、琼英下令,城中有走透消息者,同伍十人并斩。本犯不论军民,皆夷三族。因此水泄不通。又放出解珍、解宝,同张清、叶清,分守四门。安道全同叶清步下军卒,出城到昭德报知宋先锋。吴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里保护圣手书生萧让到襄垣,相见琼英、张清,搜觅邬梨笔迹,假写饵梨字样,申文书札。令叶清赍领到威胜报知田虎,招赘郡马之事。就于中相机行事。叶清赍领,辞别张清、琼英,望威胜去了。

  再说宋江在昭德城中,才差萧让、安道全去后,又报索超、徐宁等将,攻克潞城,差人来报捷音,说:“索超等领拴围潞城,池方坚闭城门,不敢出来接战。徐宁与众将设计,令军士裸形大骂,激怒城中军士。城中人人欲战。池方不能阻当,开门出战。北军奋勇,四门杀出。我军且战且退,诱北军四散离城,却被唐斌从东路领军突出,汤隆从西路引兵撞来。东西二门守城军士,闭门不迭。被汤隆、唐斌二将领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徐宁搠翻了池方。其余将佐,杀的杀了,走的走了。杀死北军五千余人,夺得战马三千余匹,降服了万余军士。索超等将,入城安抚百姓。特此先来报捷。其余军民户口,库藏金钱,另行造册呈报。”宋江闻报大喜,即令申呈陈安抚,并标录索超等功次,赏赐来人。即写军贴,着他回报。待各路兵马到来,一齐进兵。军人望潞城回覆去了。不题。

  却说威胜田虎处伪省院官,见探马络绎来报说:“乔道清、孙安都已降服。”又报:“昭德、潞城已破。”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田虎大惊,与众多将佐,正在计议,忽报襄垣守城偏将叶清,赍领国舅书札到来。田虎即命宣进。

  只因这叶清进来,有分教:威胜城中,削平哨聚强徒;武乡县里,活捉谋王反贼。毕竟田虎看了邬梨申文,怎么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七回:陈瓘谏官升安抚 琼英处女做先锋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九十七回:陈瓘谏官升安抚 琼英处女做先锋

  话说当下吴用对宋江道:“城中军马单弱。前日恃乔道清妖术。今知乔道清败困,外援不至,如何不惊恐。小弟今晨上云梯观望,见守城军士都有惊惧之色。今当乘其惊惧,开以自新之路,明其利害之机。城中必缚将出降。兵不血刃,此城唾手可得。”宋江大喜道:“军师之谋什善。”当下计议,写成数十道晓谕的兵檄。其词云:

  ”大宋征北正先锋宋示谕昭德州守城将士军民人等知悉:田虎叛逆,法在必诛。其余胁从,情有可原。守城将士能反邪归正,改过自新,率领军民开门降纳,定行保奏朝廷,赦罪录用。如将士怙终不悛;尔等军民,俱系宋朝赤子,速当兴举大义,擒缚将士,归顺天朝。为首的定行重赏,奏请优叙。如执迷逡巡,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孑遗靡有。特谕。”

  宋江令军士将晓谕拴缚箭矢,四面射入城中。传令各门稍缓攻击,看城中动静。次日平明,只听得城中呐喊振天,四门竖起降旗。守城偏将金鼎、黄钺,聚集军民,杀死副将叶声、牛庚、冷宁,将三个首级,悬挂竿首,挑示宋军。牢中放出李逵、鲁智深、武松、刘唐、鲍旭、项充、李兖、唐斌,俱用轿扛抬,大开城门,拥送出城。军民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宋先锋大喜。传谕各门将佐,统领军马,次第入城,兵不血刃。百姓秋毫无犯,欢声雷动。

  宋江到帅府升坐。鲁智深等八人,前来参拜道:“哥哥,万分不得相见了!今赖兄长威力,复得聚首,恍如梦中!”宋江等众人,俱感泣泪下。次后金鼎、黄钺率领翁奎、蔡泽、杨春上前参拜。宋江连忙答拜,扶起道:“将军等兴举大义,保全生灵,此不世之勋也。”黄钺等道:“某等不能速来归顺,罪不可逭。反蒙先锋厚礼,真是铭心刻骨,誓死图报。”黄钺等又将鲁智深、李逵等骂贼不屈的事情,备细陈说。宋江感泣称赞。李逵道:“俺听得说那贼鸟道在百谷岭,待俺去砍那撮鸟一百斧,出那口鸟气!”宋江道:“乔道清被一清兄弟围困百谷岭,欲降伏他。罗真人已有法旨,兄弟不可造次。”鲁智深对李逵道:“兄长之命,安敢不遵。”李逵方才肯住。

  当下宋先锋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将佐,标写公孙胜、金鼎、黄钺功次。正在料理军务,忽报神行太保戴宗自晋宁回。戴宗入府参见。宋行锋忙问晋宁消息。戴宗道:“小弟蒙兄长差遣到晋宁,卢先锋正在攻打城池。他道:’待卢某克了城池,却好到兄长处报捷。’因此留小弟在彼,一连住了三四日。晋宁急切攻打不下。到今月初六日,是夜重雾,咫尺不辨。卢先锋令军士悄地囊土填积城下。至三更时分,城东北守御稍懈。我兵潜上土囊,攀援登城,杀死守城将士一十三员。田彪开北门冲突,舍命逃遁。其余牙将俱降。获战马五千余匹,投降军士二万余人,杀死者甚众。当下卢先锋克了晋宁。天明雾霁,正在安抚料理,忽报威胜田虎,差殿帅孙安,统领将佐十员,军马二万,前来救援,离城十里下寨。卢先锋即令秦明、杨志、欧鹏、邓飞,领兵出城迎敌。卢先锋亲自领兵接应。当下秦明与孙安战到五六十合,不分胜负。卢先锋兵到,见孙安勇猛,卢先锋令鸣金收兵。孙安亦自收兵。各立营寨。卢先锋回寨,说孙安勇猛,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次日,分拨军马埋伏。卢先锋亲自出阵,与孙安战到五十余合。孙安战马忽然前失,把孙安颠下马来。卢先锋喝道:’此非汝战败之罪,快换马来战。’孙安换马,又与卢先锋斗过五十余合。卢先锋佯败奔走,诱孙安赶到林子边。一声炮响,两边伏兵齐出。孙安措手不及,被两边抛出绊马索,将孙安绊倒。众军赶上,连人和马,生擒活捉。北阵里秦英、陆清、姚约三将,齐出救夺孙安。那边杨志、欧鹏、邓飞齐出接住。六骑马捉对儿厮杀,到间深处,只见杨志大喝一声,只一枪将秦英搠下马来。陆清与欧鹏正斗,被欧鹏卖个破绽,赚陆清一刀砍来,欧鹏把身一闪,陆清砍个空,收刀不迭,被欧鹏照后心一枪刺死。姚约见二人落马,拨马望本阵便走。被邓飞赶上,举铁链当头一下,把姚约连盔透顶,打个粉碎。卢先锋驱兵掩杀,北兵大败,杀死四五千人。北军退十里下寨。我兵得胜进城。众军卒把孙安绑缚解来。卢俊义亲释其缚,待以厚礼。劝孙安归顺天朝。孙安见卢先锋如此意气,情愿降顺。孙安对卢先锋说道:’城外尚有七员将佐,军马一万五千。容孙某出城招他来降。’卢先锋坦然无疑,放孙安出城。孙安单骑到北寨,说降七将,都来参见卢先锋。卢先锋大喜,置酒管待。孙安说:’某与乔道清同领兵离威胜,乔道清往救壶关。此人素有妖术,恐宋先锋处罹其荼毒。乔道清与孙某同乡。孙某感将军厚恩,愿往壶关探听消息,说乔道清归顺。’卢先锋依允。遂令小弟领孙安同来报捷。卢先锋令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二万,镇守晋宁。卢先锋统领其余将佐,兵马二万,望汾阳进征。戴某昨日于晋宁起程,替孙安也作起神行法。今日于路,已闻得兄长兵围昭德,乔道清被困。比及到城外,又知兄长大兵进城。特来参见哥哥。孙安见在府门外伺候。”

  宋江大喜,令戴宗引孙安进见。戴宗遵令,领孙安入府,上前参见。宋江看孙安轩昂魁伟,一表非俗,下阶迎接。孙安纳头便拜道:“孙某抗拒大兵,罪该万死。”宋江答拜不迭,道:“将军反邪归正,与宋某同灭田虎。回朝报奏朝廷,自当录用。”孙安拜谢起立。宋先锋命坐,置酒管待。孙安道:“乔道清妖术利害,今幸公孙先生解破。”宋江道:“公孙一清欲降服他,授以正法。今围困三四日,尚未有降意。”孙安道:“此人与孙某最厚,当说他来降。”当下宋先锋令戴宗同孙安出北门,到公孙胜寨中。相见已毕,戴宗、孙安将来意备细对公孙胜说了。一清大喜,即令孙安入岭寻觅乔道清。孙安领命,单骑上岭。

  却说乔道清与费珍、薛灿,与十五六个军士,藏匿在神农庙里,与本庙道人,借索些粗粝充饥。这庙里止有三个道人,被乔道清等将他累月募化积下的饭来都吃尽了。又见他人众,只得忍气吞声。是日乔道清听得城中呐喊,便出庙登高崖了望。见城外兵已解围,门内有人马出入。知宋兵已是入城。

  正在嗟叹,忽见崖畔树林中,走出一个樵者,腰插柯斧,将扁担做个拐杖,一步步捉脚儿走上崖来,口中念着个歌儿道:

  “上山如挽舟,下山如顺流。挽舟常自戒,顺流常自繇。我今上山者,预为下山谋。”

  乔道清听了这六句樵歌,心中颇觉恍然,便问道:“你知城中消息私?”樵叟道:“金鼎、黄钺杀了副将叶声,已将城池归顺宋朝。宋江兵不血刃,得了昭德。”乔道清道:“原来如此。”那樵者说罢,转过石崖,望山坡后去了。

  乔道清又见一人一骑,寻路上岭,渐近庙前。乔道清下崖观看,吃了一惊。原来是殿帅孙安。”他为何便到此处?”孙安下马,上前叙礼毕。乔道清忙问:“殿帅领兵往晋宁,为何独自到此?岭下有许多军马,如何不拦当?”孙安道:“好教兄长得知。”乔道清见孙安不称国师,已有三分疑虑。孙安道:“且到庙中,细细备述。”二人进庙。费珍、薛灿都来相见毕。孙安方把在晋宁被获投降的事说了一遍。乔道淆默然无语。孙安道:“兄长休要狐疑。宋先锋等十分义气。我等投在麾下,归顺天朝,后来亦得个结果。孙某此来,特为兄长。兄长往时,曾访罗真人否?”乔道清忙问:“你如何知道?”孙安道:“罗真人不接见兄长,令童子传命,说你后来’遇德魔降’。这句话有么?”乔道清连忙答道:“有,有。”孙安道:“破兄长法的这个人,你认得么?”乔道清道:“他是我对头。只知他是宋军中人,却不知道他的来历。”孙安道:“则他便是罗真人徒弟,叫做公孙胜,宋先锋的副军师。这句法语,也是他对小弟说的。此城叫做昭德。兄长法破,可不是合了’遇德魔降’的说话?公孙胜专为真人法旨,要点化你同归正道,所以将兵马围困,不上山来擒捉。他既法可以胜你,他若要害你,此又何难。兄长不可执迷。”乔道清言下大悟。遂同孙安带领费珍、薛灿下岭,到公孙胜军前。

  孙安先入营报知。公孙胜出寨迎接。乔道清入寨,拜伏请罪道:“蒙法师仁爱,为乔某一人,致劳大军,乔某之罪益深。”公孙胜大喜,答拜不迭,以宾礼相待。乔道清见公孙胜如此意气,便道:“乔某有眼不识好人。今日得侍法师左右,平生有幸。”公孙胜传令解围。樊瑞等众将,四面拔寨都起。公孙胜率领乔道清、费珍、薛灿入城,参见宋先锋。宋江以礼相待,用好言抚慰。乔道清见宋江谦和,愈加钦服。少顷,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林冲、张清都到。宋江传令,将军马尽数收入城中屯住。当下宋江置酒庆贺。席间公孙胜对乔道清说:“足下这法,上等不比诸佛菩萨累劫修来,证入虚空三昧,自在神通;中等不比蓬莱三十六洞真仙,准几十年抽添水火,换髓移筋,方得超形度世,游戏造化。你不过凭着符咒,袭取一时,盗窃天地之精英,假借鬼神之运用。在佛家谓之金刚禅邪法,在仙家谓之幻术。若认此法便可超凡入圣,岂非毫厘千里之谬!”乔道清听罢,似梦方觉。当下拜公孙胜为师。宋江等听公孙胜说的明白玄妙,都称赞公孙胜的神功道德。当日酒散,一宿无话。

  次日,宋江令萧让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晋宁、昭德二府。写书申呈宿太尉报捷。其卫州、晋宁、昭德、盖州、陵川、高平六府州县缺的官,乞太尉择贤能堪任的,奏请速补,更替将领征进。当下萧让书写停当。宋江令戴宗赍捧,即日起程。

  戴宗遵令,拴缚行囊包裹,赍捧表文书札,选个轻捷军士跟随。辞别宋先锋,作起神行法,镒日便到东京。先往宿太尉府中,呈递书札。恰遇宿太尉在府。戴宗在府前寻得个本府杨虞候,先送了些人事银两,然后把书札相烦转达太尉。杨虞候接书入府。少顷,杨虞候出来唤道:“太尉有钧旨,呼唤头领。”戴宗跟随虞候进府。只见太尉正在厅上坐地,拆书观看。戴宗上前参见。太尉道:“正在紧要的时节,来的恁般凑巧!前日正被蔡京、童贯、高俅在天子面前,劾奏你的哥哥宋先锋,覆军杀将,丧师辱国,大肆诽谤。欲皇上加罪。天子犹豫不决。却被右正言陈瓘,上疏劾蔡京、童贯、高俅诬陷忠良,排挤善类,说汝等兵马已渡壶关险隘,乞治蔡京等欺妄之罪。以此忤了蔡太师,寻他罪过。昨日奏过天子说:’陈瓘撰尊尧录,他尊神宗为尧,即寓讪陛下之意。乞治陈瓘讪上之罪。’幸的天子不即加罪。今日得汝报捷,不但陈瓘有颜,连我也放下许多忧闷。明日早朝,我将汝奏捷表文上达。”戴宗再拜称谢,出府觅个寓所,安歇听候,不在话下。

  且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道君皇帝在文德殿朝见文武。宿太尉拜舞山呼毕,将宋江捷表奏闻,说:“宋江等征讨田虎,前后共克复六府州县。今差人赍捧捷表上闻。”天子龙颜欣悦。宿元景又奏道:“正言陈瓘撰尊尧录,以先帝神宗为尧,陛下为舜。尊尧何得为罪?陈瓘素刚正不屈,遇事敢言,素有胆略。乞陛下加封陈瓘官爵。敕陈瓘到河北监督兵马,必成大功。”天子准奏。随即降旨:陈瓘于原官上加升枢密院同知,着他为安抚,统领御营军马二万,前往宋江军胶督战,并赍赏赐银两,犒劳将佐军卒。当下朝散,宿太尉回到私第,唤戴宗打发回书。戴宗已知有了圣旨,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作起神行法,次日已到昭德城中。往返东京,刚刚四日。

  宋江正在整点兵马,商议进征,见戴宗回来,忙问奏闻消息。戴宗将宿太尉回书呈上。宋江拆开看罢,将书中备细,一一对众头领说知。众人都道:“难得陈安抚恁般肝胆!我们也不枉在这里出力。”宋江传令,待接了敕旨,然后进征。众针遵令,在城屯住,不在话下。

  却说昭德城北潞城县,是本府属县。城中守将池方,探知乔道清围困时,便星夜差人到威胜田虎处申报告急。田虎手下伪省院官,接了潞城池方告急申文,正欲奏知田虎,忽报晋宁已失,御弟三大王田彪,止逃得性命到此。说还未毕,恰好田彪已到。田彪同省院官入内拜见田虎。田彪放声大哭,说:“宋兵势大,被他打破晋宁城池,杀了儿子田实。臣止逃得性命至此。失地丧师,臣该万死!”说罢又哭。那边省院官又启奏道:“臣适才接得潞城守将池方申文,说乔国师已被宋兵围困,昭德危在旦夕。”

  田虎闻奏大惊。会集文武众官,右丞相太师卞祥,枢密官范权,统军大将马灵等,当廷商议。”即日宋江侵夺边界,占了我两座大郡,杀死众多兵将。乔道清已被他围困。汝等如何处置?”当有国舅邬梨奏道:“主上勿忧。臣受国恩,愿部领军马,克日兴师,前往昭德。务要擒获宋江等众,恢复原夺城池。”那邬梨国舅,原是威胜富户。邬梨入骨好使枪棒,两臂有千斤力气,开的好硬弓,惯使一柄五十斤重泼风大刀。田虎知他幼妹大有姿色,便娶来为妻。遂将邬梨封为枢密,称做国舅。当下邬梨国舅又奏道:“臣幼女琼英,近梦神人教授武艺。觉来便是膂力过人。不但武艺精熟,更有一件神异的手段。手飞石子,打击禽乌,百发百中。近来人都称他做’琼矢镞’。臣保奏幼女为先锋,必获成功。”田虎随即降旨,封琼英为郡主。邬梨谢恩方毕,又有统军大将马灵奏道:“臣愿部领军马,往汾阳退敌。”田虎大喜,都赐金印虎牌,赏赐明珠珍宝。邬梨、马灵各拨兵三万,速便起兵前去。

  不说马灵统领偏牙将佐军马,望汾阳进发,且说邬梨国舅领了王旨兵符,下教场挑选兵马三万,整顿刀枪弓箭,一应器械,归第领了女将琼英,为前部先锋,入内辞别田虎,摆布起身。琼英女领父命,统领军马,迳奔昭德来。只因这女将出征,有分教:贞烈女报不共戴天之仇,英雄将成琴琴伉俪之好。毕竟不知女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六回:幻魔君术窘五龙山 入云龙兵围百谷岭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编著的虚构小说(现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或罗贯中或两人皆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全书通过描写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宏大故事,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宋江起义从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起义的社会根源,满腔热情地歌颂了起义英雄的反抗斗争和他们的社会理想,也具体揭示了起义失败的内在历史原因。《水浒传》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问世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中国小说创作的典范。《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之一,流传极广,脍炙人口;同时也是汉语言文学中具备史诗特征的作品之一,对中国乃至东亚的叙事文学都有深远的影响。

  第九十六回:幻魔君术窘五龙山 入云龙兵围百谷岭

  话说宋阵里破乔道清妖术的那个先生,正是入云龙公孙胜。他在卫州接了宋先锋将令,即同王英、张清、解珍、解宝,星夜赶到军前。入寨参见了宋先锋,恰遇乔道清逞弄妖法,战败樊瑞。那日是二月初八日,干支是戊午,戊属土。当下公孙胜就请天干神将,克破那壬癸水,扫荡妖氛,现出青天白日。宋江、公孙胜两骑马同到阵前,看见乔道清羞惭满面,领军马望南便走。公孙胜对宋江道:“乔道清法败奔走。若放他进城,便深根固蒂。兄长疾忙传令,教徐宁、索超领兵五千,从东路抄至南门,绝住去路。王英、孙新领兵五千,驰往西门截住。如遇乔道清兵败到来,只截住他进城的路不必与他厮杀。”宋江依计传令,分拨众将,遵令去了。

  此时兀是巳牌时分,宋江同公孙胜统领林冲、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七个头领,军马二万,赶杀前来。北将雷震等保护乔道清,且战且走。前面又有军马到来,却是孙琪、聂新领兵接应。合兵一处,刚到五龙山寨,听得后面宋兵,鸣锣擂鼓,喊杀连天,飞赶上来。孙琪道:“国师入寨住札,待孙某等与他决一死战。”乔道清在众将面前夸了口,况且自来行法,不曾遇着对手,今被宋兵追迫,十分羞怒,便对孙琪道:“你们且退后,待我上前拒敌。”即便勒兵列阵,一马当先。雷震等将簇拥左右。乔道清高叫:“水洼草寇,焉得这般欺负人!俺再与你决个胜败!”原来乔道清生长泾原,是极西北地地面,与山东道路遥远,不知宋江等众兄弟详细。

  当下宋阵里把旗左招右展,一起一伏,列成阵势。两阵相对,吹动画角,战鼓齐鸣。南阵里黄旗磨动,门旗开处,两骑马出阵。中间马上坐着山东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左手马上坐的是入云龙公孙一清,手中仗剑,指着乔道清说道:“你那学术都是外道,不闻正法。快下马归顺。”乔道清仔细看时,正是那破法的先生。但见:

  星冠攒玉,鹤憋缕金。九宫衣服灿云霞,六甲风雷藏宝诀。腰系杂色彩丝绦,手仗松纹古定剑。穿一双云缝赤朝鞋,骑一谱灼鬃昂首马。八字神眉杏子眼,一部掩口落腮须。

  当下乔道清对公孙胜道:“今日偶尔行法不灵,我如何便降服你?”公孙胜道:“你还敢逞弄那鸟术么?”乔道清喝道:“你也小觑俺!再看俺的法。”乔道清抖擞精神,口中念念有词,把手望费珍一招。只见费珍手中执的那条点钢枪,却似被人劈手一夺的,忽地离了手,如腾蛇般飞起,望公孙胜刺来。公孙胜把剑望秦明一指,那条狼牙棍,早离了手,迎着钢枪,一往一来,捽风般在空中相斗。两军迭声喝采。猛可的一声响,两军发喊,空中狼牙棍把枪打落下来,冬的一声,倒插在北军战鼓上,把战鼓搠破。那司战鼓的军士,吓得面如土色。那条狼牙棍依然复在秦明手中,恰似不曾离手一般。宋军笑得眼花没缝。公孙胜喝道:“你在大匠面前弄斧!”

  乔道清又捏诀念咒,把手望北一招,喝声道:“疾!”只见北军寨后五龙山凹里,忽的一片黑云飞起,云中现出一条黑龙,张鳞鼓鬣,飞向前来。公孙胜呵呵大笑,把手也望五龙山一招,只见五龙山凹里,如飞电般掣出一条黄龙,半云半雾,迎住黑龙,空中相斗。乔道清又叫:“青龙快来!”只见山顶上才飞出一条青龙,随后又有白龙飞出,赶上前迎住。两军看得目瞪口呆。乔道清仗剑大叫:“赤龙快出帮助!”须臾,山凹里又腾出一条赤龙,飞舞前来。五条龙向空中乱舞,正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互生互克,搅做一团,狂风大起。两阵里捧旗的军士,被风卷动,一连颠翻了数十个。

  公孙胜左手仗剑,右手把麈尾望空一掷,那麈尾在空中打个滚,化成鸿雁般一只鸟飞起去。须臾,渐高渐大,扶摇而上,直到九霄空里,化成个大鹏,翼若垂天之云,望着那五条龙扑击下来。只听得刮刺刺地响,却似青天里打个霹雳,把那五条龙扑打得鳞散甲飘。原来五龙山有段灵异。山中常有五色云现。龙神托梦居民,因此起建庙宇,中间供个龙王牌位。又按五方塑成青、黄、赤、黑、白五条龙,按方向蟠旋于柱,都是泥塑金装彩画就的。当下被二人用法遣来相斗,被公孙胜用麈尾化成大鹏,将五条泥龙搏击的粉碎,望北军头上乱纷纷打将下来。北军发喊,躲避不迭,被那年久乾硬的泥块,打得脸破额穿,鲜血迸流,登时打伤二百余人,军中乱撺。乔道清束手无术,不能解救。半空里落下个黄泥龙尾,把乔道清劈头一下,险些儿将头打破,把个道冠打鳖。公孙胜把手一招,大鹏寂然不见,麈尾仍归手中。

  乔道清再要使妖术时,被公孙胜运动五雷正法的神通,头上现出一尊金甲神人,大喝:“乔冽下马受缚!”乔道清口中喃喃呐呐的念咒,并无一毫儿灵验。慌得乔道清举手无措,拍马望本阵便走。林冲纵马拈矛赶来。大喝:“妖道休走!”北阵里倪麟,提刀跃马接住。雷震骤马挺戟助战,这里汤隆飞马使铁瓜锤架住。两军迭声呐喊,四员将,两对儿,在阵前厮杀。倪麟与林冲斗过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觑个破绽,一矛搠中马腿,那马便倒,把倪麟颠翻下来。被林冲向心窝胳察的一枪搠死。雷震正与汤隆战到酣处,见倪麟落马,卖个破绽,拨马便走。被汤隆赶上,把铁瓜锤照顶门一下,连盔带头打碎,死于马下。宋江将鞭稍一指,张清、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一齐冲杀过来。北军大乱,四散乱撺逃生,杀死者甚众。

  孙琪、聂新、费珍、薛灿,保护乔道清,弃了五龙山寨,领兵欲进昭德。转过山坡,离城尚有六七里,只听得前面战鼓喧天,喊声大振。东首小路撞出一彪兵来。当先二将,乃是金枪手徐宁、急先锋索超。两军未及交锋,昭德城内见城外厮杀,守将戴美、翁奎领兵五千,开南门出城接应。徐宁、索超分头拒敌。索超分兵二千,向北抵敌。戴美当先,与索超斗十余合,被索超运金蘸斧砍为两段。翁奎急领兵入城。索超赶杀上去,杀死北军一百余人,直赶至南门城下,翁奎兵马已是进城去了。急拽起吊桥,紧闭城门。城上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索超只得回兵。

  再说徐宁领兵三千,拦住北军去路。北军虽是折了一阵,此时尚有二万余人。孙琪、聂新二将敌住徐宁兵马。费珍、薛灿,无心恋战,领五千兵马,保护乔道清,投西奔走。这里徐宁力敌孙琪、聂新二将,被北军围裹上来,正是寡不敌众,看看围在垓心。却得索超、宋江南北两路兵都到,孙琪、聂新当不得三面攻击。聂新被徐宁一金枪刺中左臂,坠于马下,被人马践踏如泥。孙琪夺路要走,被张清赶上,手起一枪,搠中后心,撞下马来。北兵大败亏输,三万军马,杀死大半。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河。弃下金鼓旗幡,盔甲马匹无数。其余兵马,四散逃走去了。

  宋江、公孙胜、林冲、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与徐宁、索超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五千。闻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五千兵马,望西逃遁,欲上前追赶。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兵马鏖战一日,饥饿困罢,宋先锋正欲收兵回寨食息,忽报军师吴用知宋先锋等兵马鏖战多时,特令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整点兵马一万,准备火把火炬,前来接应。宋先锋大喜。公孙胜道:“既有这枝军马,兄长同众头领回寨食息,小弟同樊、单、魏三位头领,领兵追赶乔道清,务要降服那厮。”宋江道:“赖贤弟神功,解救灾厄。贤弟远来劳顿,同回大寨歇息了,明日却再理会。乔道清这厮,法破计穷,料无他虞。”

  公孙胜道:“兄长有所不知。本师罗真人常对小弟说:’泾原有个乔冽,他有道骨,曾来访道,我暂且拒他,因他魔心正重,亦是下土生灵造恶,杀运未终。他后来魔心渐退,机缘到来,遇德而服。恰有机缘遇汝,汝可点化他,后来亦得了悟玄微,日后亦有用着他处。’小弟在卫州遵令前来,于路问妖人来历。张将军说:’降将耿恭知他备细,道是乔道清即泾县乔冽。’适才见他的法,与小弟比肩相似,小弟却得本师罗真人传授五雷正法,所以破得他的法。此城叫做昭德,合了本师’遇德魔降’的法语。若放他逃遁,倘此人堕陷魔障,有违本师法旨。此机会不可挫过。小弟即刻就领兵追赶,相机降服他。”只一席话,说得宋江心胸豁然,称谢不已。当下同众将统领军马,回营食息。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统领一万军马,追赶乔道清不题。

  再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马五千,奔窜到昭德城西,欲从西门进城。猛听得鼓角齐鸣,前面密林后飞出一彪军来。当先二将,乃是矮脚虎王英、小尉迟孙新,领五千兵,排开阵势,截住去路。费珍、薛灿抵死冲突。孙新、王英奉公孙一清的令,只不容他进城,却不来赶杀,让他望北去了。城中知乔道清术窘,大败丐输,宋兵势大,惟恐城池有失,紧紧的闭了城门,那里敢出来接应。

  无移时,孙新、王英见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领兵飞赶上来。公孙胜道:“两位头领且到大寨食息,待贫道自去赶他。”孙新、王英依令回寨。此时已是酉牌时分。却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望北奔驰。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领兵一万,随后紧紧追赶。公孙胜高叫道:“乔道清快下马降顺,休得执迷!”乔道清在前面马上,高声答道:“人各为其主。你何故逼我太甚?”此时天色已暮,宋兵燃点火炬、火把,火光照耀,如白昼一般。乔道清回顾左右,止有费珍、薛灿及三十余骑。其余人马,已四散逃窜去了。乔道清欲拔剑自刎。费珍慌忙夺住道:“国师不必如此。”用手向前面一座山指道:“此岭可以藏匿。”乔道清计穷力竭,遂同二将驰入山岭。原来昭德城东北有座百谷岭,相传神农尝百谷处。山中有座神农庙。乔道清同费、薛二将,屯札神农庙中。手下止有十五六骑。只因公孙胜要降服他,所以容他遁入岭中。不然,宋兵赶上,就是一万个乔道清也杀了。

  话不絮繁。却说公孙胜知乔道清遁入百谷岭,即将兵马分四路紥立营寨,将百谷岭四面围住。至二更时分,忽见东西两路火光大起,却是宋先锋回寨,复令林冲、张清各领兵五千,连夜哨探到来。与公孙胜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人马,分头札寨,围困乔道清不题。

  且说宋江次日,探知乔道清被公孙胜等,将兵马围困于百谷岭,即与吴学究计议攻城。传令大兵拔寨起营,到昭德城下。宋江分拨将佐到昭德,围的水泄不通。城中守将叶声等,坚守城池。宋兵一连攻打二日,城尚不破。宋江在城南寨中,见攻城不下,十分忧闷。李逵等被陷,不知性命如何。不觉潸然泪下。军师吴用劝道:“兄长不必烦闷。只消用几张纸,此城唾手可得。”宋江忙问道:“军师有何良策?”当下吴学究不慌不忙,叠着两个指头,说出这条计来。有分教:兵不血刃孤城破,将士投戈百姓安。毕竟吴学究说出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