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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传奇2:绣花大盗》:第二章 不绣花的女人

《绣花大盗》是古龙创作的武侠小说《陆小凤传奇》系列的第二个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陆小凤被“天下第一神捕”金九龄邀请参与调…

《绣花大盗》是古龙创作的武侠小说《陆小凤传奇》系列的第二个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陆小凤被“天下第一神捕”金九龄邀请参与调查神秘的绣花大盗案。古龙拿手的离奇风格,在此不但获得了极度的发挥,而且与读者斗智,考验了读者的智慧。

身穿棉袄绣花、红色鞋子的大胡子男人在平南王府的宝库中用针戳瞎了王府总管江重威的双眼,盗走了王府的十八斛明珠,一个月内做了六七十件大案,每次行动都只留下了一个绣着黑牡丹的绸子。

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龄接手了这个案子,并以激将法使陆小凤参与其中。陆小凤带上绸子去找神针薛夫人,薛夫人的孙女薛冰追随陆小凤查案,在酒馆喝酒时遇到了陆小凤的好友司空摘星,司空摘星偷走了陆小凤的红绸子后又故意假装中毒,让陆小凤将自己带到笔霞庵,让薛冰将红绸子偷偷送走。

陆小凤在笔霞庵见到江轻霞,发现江轻霞青布鞋下的红鞋子,怀疑女道姑江轻霞是绣花大盗。为探究绣花大盗如何进入王府宝库,他带着薛冰前往黑街找蛇王求地形图,故意气走薛冰一个人前去王府。离开王府后发现薛冰失踪,蛇王手下称找到薛冰,带陆小凤到了一个院子,只看到金九龄拿着薛冰的衣服,金九龄声称自己来到这里时薛冰就已不再,并引导陆小凤推断出这间屋子是一个女人租的且这个女人是绣花大盗,陆小凤怀疑公孙大娘就是绑走薛冰的绣花大盗。金九龄带着陆小凤找到一个匣子,匣子上提到了传递消息的阿土,陆小凤跟踪阿土找到公孙大娘老巢,将公孙大娘装在箱子里交给金九龄,让金九龄帮忙审问薛冰下落。

实则陆小凤在蛇王死时凭借屋内还没燃的灯判断蛇王的死亡时间,推断出凶手另有其人。凭借蛇王给陆小凤的王府地形图,判断出蛇王与金九龄勾结。公孙大娘指出金九龄才是真的绣花大盗。金九龄承认罪行却不打算伏案自首。但陆小凤早有准备,已让那些曾经被他刺瞎双眼,因此听觉异于常人的瞎子在远处听到的他的罪行。最终陆小凤与金九龄决战,陆小凤打败金九龄,破获了这起案件。

第二章 不绣花的女人

(一)

山。绿色的山,在黄昏时看来,就仿佛变成了一种奇幻瑰丽的淡紫色。

现在正是黄昏,山坡上开满了月季和蔷薇。两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正在山坡上摘花,嘴里还在轻轻地哼着山歌。

她们的歌声比春风更轻柔,她们的人比花更美。陆小凤走上山坡的时候,她们的歌声忽然停顿,一起瞪大了眼睛,盯着陆小凤。幸好陆小凤时常都在被女人盯着看的,所以他的脸并没有红,反而笑了。

“喂,你这人是来干什么的?”这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鼻子上有几粒淡淡的雀斑,看来更显得俏皮爱娇。

陆小凤笑道:“花开得这么好,我来看看也不行?”

“不行!”有雀斑的小姑娘眼睛瞪得更大,道,“这地方是我们的,我们不欢迎男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女孩子不可以这么凶的,太凶的女孩子只怕嫁不出去!”

“所以我从来也不凶!”另一位女孩子圆圆的脸,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看来果然又温柔、又甜蜜。她甜甜地笑着,又道,“你既然喜欢花,我送你两朵花好不好?”

陆小凤笑道:“好极了。”

有酒窝的这女孩子已走过来,甜笑着把手伸入了花篮。她从花篮里拿出来的并不是鲜花,而是把剪刀,突然向陆小凤刺了过去。这个又甜蜜、又温柔的小姑娘,出手竟又凶、又快、又狠。

陆小凤吃了一惊。幸亏这已不是第一次有女人用剪刀刺他了,他居然好像早已在提防着,身子一转,就退出了七八尺。

有雀斑的小姑娘大声道:“这人看样子就不像好东西,莫要放他走!”

她手里也拿起了把剪刀,一下子刺了过来。她的出手也不慢。

陆小凤苦笑道:“这剪刀是剪花的,你们怎么能用来剪人?”他避开了几招,这两个小姑娘的出手却愈来愈凶,他忍不住想出手把剪刀夺过来了,身上被刺出个大洞来,并不是好玩的事。

就在这时,山坡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微笑着道:“你们要剪,最多也只能剪下他那两撇小胡子来,千万不能真的剪死他!”

她穿着件雪白的衣服,又轻又软,俏生生地站在山坡上,就像是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

她正在看着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谁也说不出有多么温柔的笑意。

两个小姑娘突然住手,凌空翻身,掠到她面前:“姑娘认得这个人?”

“嗯!”

“这个人是谁?”

“你们难道看不出他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这个人就是陆小凤?”两个女孩子一起笑了,吃吃地笑着道,“这就难怪他笑得像贼一样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小姐是条母老虎,想不到丫头比小姐还凶,若不是我机灵,现在身上说不定已多了十七八个洞。”

小姐咬了咬嘴唇,道:“谁叫你这么久不来看我的?我实在也恨不得刺你十七八个洞,只可惜……”她并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她的脸已红了,红得就像是远山的夕阳一样。她居然很害羞。

陆小凤看着她,竟已看得痴了。

小姐的脸更红,轻轻道:“人家的脸又没有花,你死盯着人家看什么?”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么样一个羞人答答的小姑娘,居然就是江湖中人人见了都头大的‘冷罗刹’薛冰,你说奇怪不奇怪?”

薛冰道:“你见了我也头大?”

陆小凤叹道:“我的头虽然没有大,心却跳得比平常快了三倍!”

有酒窝的女孩子又笑了,悄悄地笑道:“这人虽然长着双贼眼,一张嘴却比蜜还甜。”

另一个女孩子也悄悄地笑道:“若不是嘴甜,小姐怎么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他?”

薛冰瞪了她们一眼,红着脸道:“多嘴的丫头,谁说我在想着他这个负心贼?”她亦嗔亦笑,似羞似恼,满天艳丽的夕阳,都似已失却了颜色。

陆小凤叹息着,喃喃道:“我的确早就该来的,为什么直等到今天?”

薛冰嫣然道:“我知道你为了什么。”

陆小凤道:“你知道?”

薛冰又咬起了嘴唇,道:“你看见了我,就忘记了别人,看见了别人,就忘记了我,你本就是个没良心的负心贼!”

陆小凤苦笑道:“早知道来了要挨骂,倒不如不来了!”

薛冰冷笑道:“你以为我猜不出你的小心眼?若没有事求我,你会来?”

陆小凤只有承认:“我的确有事,却不是来求你的!”

薛冰板起脸,道:“你说,你究竟是来找谁的?”

陆小凤道:“找老太太!”

薛冰奇怪了:“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找她老人家干什么?”

陆小凤道:“有件事想问问她!”

薛冰道:“我不许你去麻烦她老人家,你有事问我也一样!”

陆小凤道:“只可惜这件事你绝不会懂的!”

薛冰道:“什么事我不懂?”

陆小凤道:“绣花。”

薛冰更奇怪:“绣花?你也想学绣花?你几时变成裁缝的?”

陆小凤道:“难道只有裁缝才能学绣花?”

薛冰道:“打死我,我也不信你真的想学绣花!”

陆小凤也只有承认:“但我却真的有事想请教她老人家,你就带我去吧!”

薛冰道:“莫忘记我也是‘针神’薛夫人的后代,你为什么不来请教我?”

陆小凤叹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从来也不肯动一动绣花针的,你自己告诉过我,只要一拿起绣花针,就想打瞌睡!”

薛冰道:“我说的话你居然还记得?”

陆小凤道:“每句都记得,所以你更该快点带我去见她老人家!”

薛冰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道:“我就偏不带你去,看你怎么样?”

×      ×      ×

薛老太太今年已七十七了,但无论谁也看不出她已是个七十七岁的女人。在不甚光亮的场合,有许多人甚至会认为她最多只不过三十七八,她的态度永远是端庄而完美的,眼睛依旧明亮,风采依然动人,尤其是看见她喜欢的年轻人时,她的眼睛里甚至会露出种少女般的娇憨天真。

陆小凤就是她喜欢的年轻人,陆小凤也很喜欢她。他总是希望每个女人到了她这种年纪,都还能像她一样美丽——他总是希望这世界变得更可爱些。

薛老太太正在看着他,微笑着道:“你应该时常来看看我的,像我这么大年纪的女人,对你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你至少用不着怕我逼着你娶我!”

陆小凤故意叹道:“我是想常常来的,可是薛冰总是不让我来。”

薛老太太道:“哦?”

陆小凤道:“她今天就不肯带我来!”

薛老太太道:“为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我猜她一定是在吃醋!”

薛老太太吃吃地笑了,眼睛开始亮了,脸上的皱纹也在缩退。

陆小凤立刻乘机将那块缎子递过去,道:“这样东西还得请你看看!”

薛老太太只用眼角瞥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不屑之色,摇着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六岁的时候绣得就比他好。”

陆小凤笑道:“我不是请你看上面绣的花,是请你看看这缎子和丝线。”

薛老太太道:“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看过几千几百万遍了,你还要我看?”

陆小凤道:“就因为你看得多,所以才要请你的法眼鉴定一下,这缎子和丝线是什么地方出的?哪一家卖的?”

薛老太太接过来,由指尖轻轻一触,立刻道:“这缎子是京城福瑞祥的货,丝线是福记卖出来的,两家店是一个老板,就在贴隔壁。”

陆小凤道:“只有在京城他们的本店才能买得到这种货?”

薛老太太道:“这两家店都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陆小凤道:“有没有销到外地去的?”

薛老太太道:“外地就算有也是客人自己买了带回去的!”她又解释着道,“这两家店出的货都是精品,自制自销,产量并不多,门面也不大,老板杨阿福是个很本分的人,并不想发大财!”

陆小凤道:“他的店开在京城什么地方?”

薛老太太道:“在王寡妇斜街后面,一条很僻静的巷子里,几十年来一直都没有扩充门面,除了真正的内行外,也很少有人会找到那里去买!”她忽然笑了笑,又道,“说老实话,你是不是被这女人迷住了,人家却偏偏躲着你,所以你想凭这样东西去把她找出来?”

陆小凤已怔住,怔了半天,才失声道:“女人?这难道是女人绣的?”

薛老太太道:“当然是女人绣的。”

陆小凤道:“你……你会不会看错?”

薛老太太有点不高兴了,板起脸道:“你看女人会不会看错?会不会把老太婆看成小姑娘?”

陆小凤道:“不会。”

薛老太太道:“我看这种东西,比你看女人还内行十倍,我若看错了,情愿把我这宝贝孙女儿输给你。”

陆小凤赔笑道:“你就算真的输给了我,我也不敢要。”

薛老太太瞪眼道:“为什么不敢要?难道她生得丑了?”

陆小凤笑道:“丑倒是一点也不丑,只不过太凶了一点,上次我被她咬了一口,连耳朵都差点被咬掉。”薛冰一直乖乖地站在旁边,此刻脸又飞红了起来,头垂得更低。

薛老太太也笑了,道:“你们都说她凶,我看她非但一点也不凶,而且还乖得要命!”

她拉起了薛冰的手,又笑道:“你这孩子唯一的毛病,就是太会害臊了,其实这有什么好脸红的?女人咬男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薛冰连耳根都红了,轻轻道:“我才不会咬他哩,他好臭!”

薛老太太笑道:“你若没有咬人家,怎么会知道人家臭!”

薛冰嘤咛一声,扭头就跑,跑得虽然快,却还是没忘记偷偷瞪了陆小凤一眼,悄悄道:“你小心点!”陆小凤看着她,似又看得痴了。

薛老太太眯起眼,笑道:“你是不是也想跟出去?去呀!这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陆小凤迟疑着,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红缎子。

薛老太太笑道:“你盯着看什么?难道还怕我不还给你?”她微笑着,将这块红缎子抛给了陆小凤,又道,“若是有两块,我还可以做双鞋子给丫头穿,只有一块……”

她还没说完,陆小凤已抢着道:“你说这可以做什么?”

薛老太太道:“当然是做鞋子,这本来就是个鞋面。”

陆小凤仿佛又怔住,讷讷道:“是不是可以做双红鞋子?”

薛老太太摇着头笑道:“当然是红鞋子,红缎子怎么能做出双黑鞋子来?看你长得满聪明的,几时变成个呆子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刚刚才吓呆的!”

薛老太太道:“你怕什么?”

陆小凤道:“我怕她躲在门外等着咬我!”

×      ×      ×

他果然一出门就被咬了一口。薛冰果然就在外面等着他,咬得还很不轻。

陆小凤摸着耳朵,苦笑道:“看来我简直已快变成诸葛亮了,简直是料事如神。”

薛冰瞪着他,狠狠地道:“谁叫你刚才乘机欺负我的?而且居然还想挑拨离间,说我不带你来,我若不带你来,你怎么来的?我没有真的咬下你这只耳朵来,对你已经很客气了。”

陆小凤只有闭上嘴,女孩子在存心找麻烦的时候,聪明的男人都会闭上嘴的。

薛冰忽然又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红缎子,道:“我问你,这东西究竟是谁绣的,你为什么拿它当宝贝一样?”

陆小凤道:“因为它本来就是个宝贝。”

薛冰冷笑道:“见鬼的宝贝,我看它连一文都不值!”

陆小凤道:“这次你就说错了,它最少也值十八斛明珠、八十万两镖银、九千两金叶子!”

薛冰吃惊地看着他,道:“你疯了?”

陆小凤道:“我没有。”

薛冰道:“若没有疯,怎么会满嘴胡说八道!”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知道就算不把这件事告诉她,迟早也会被她逼出来的,那就不如索性自己先说出来的好。

薛冰静静地听着,眼睛里也发出了光,等他说完了,才问道:“除了这样东西外,难道连一点别的线索都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

薛冰道:“所以你现在想到京城的福瑞祥去,问问这块料子是几时卖出的?是谁买的?”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最近去买这种红缎子的人不多。”

薛冰眨着眼,道:“绸缎庄里的生意,好像每年都记账的!”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就得赶快去!”

薛冰道:“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

陆小凤怔了怔,道:“我们?”

薛冰道:“我们。”

陆小凤道:“‘我们’其中还包括你?”

薛冰道:“当然!”

陆小凤淡淡道:“其中若包括了你,就一定不包括我了!”

薛冰瞪眼道:“你不想带我去?”

陆小凤道:“不想。”

薛冰瞪着他看了半天,眼珠子忽然转了转,道:“刚才她老人家说到红鞋子的时候,你好像吃了一惊?”

陆小凤道:“嗯!”

薛冰道:“你是不是看过穿红鞋子的人?”

陆小凤道:“穿红鞋子的人很多!”

薛冰道:“但其中却有些人是很特别的,譬如说,有些本不该穿红鞋子的人,偏偏也穿着双红鞋子。”

陆小凤开始动容了,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冒牌大金鹏王临死时,手里紧紧抓住的那只红鞋子。

薛冰当然不会错过他脸上这种表情,悠然道:“你知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穿红鞋子?”

陆小凤道:“不知道。”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这些穿红鞋子的,是些什么人?你知不知道红鞋子有什么秘密?”

陆小凤道:“不知道。”

薛冰道:“我知道。”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心又跳得快了起来,“红鞋子的秘密”,的确已打动了他。可是他并没有问。他知道现在就算问,薛冰也不会说的。

薛冰用眼角瞟着他,悠悠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这些秘密?”

陆小凤道:“想。”

薛冰道:“那么,现在你想不想带我到京城去?”

陆小凤苦笑道:“当然想,想得要命。”

(二)

陆小凤很不喜欢坐车,他宁愿骑马,甚至宁愿走路。但现在他却坐在马车上,因为薛姑娘喜欢。薛姑娘一向是个文文静静,连走路都不会跨大步的人——至少她总是喜欢装出这种样子。

幸好车子走得很稳,因为路很平坦,往京城去的大道,总是很平坦的。陆小凤坐在车上,摸着下巴,下巴好像很酸。他忽然发现自己最近苦笑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笑得下巴都发了酸。薛冰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充满了那种谁也说不出有多温柔的笑意。

陆小凤忍不住道:“现在你总可以说出那秘密来了吧!”

薛冰道:“什么秘密?”她居然好像已完全忘了这回事!

陆小凤道:“当然是红鞋子的秘密!”

薛冰道:“噢——这个秘密呀,这个秘密还没有到说的时候!”

陆小凤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说?”

薛冰道:“等到我高兴的时候,我现在还不太高兴!”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高兴?”

薛冰道:“无论谁跟一个大傻瓜坐在对面,都不会高兴的。”

陆小凤道:“谁是大傻瓜?”

薛冰道:“你。”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又在苦笑:“我究竟是负心贼?还是大傻瓜?”

薛冰道:“两样都是。”她悠然笑了笑,又道,“因为你若不是负心贼,就不会对我这么坏,若不是大傻瓜,就不会眼巴巴地要赶到京城去!”

陆小凤奇怪了:“为什么要到京城去就是大傻瓜?”

薛冰道:“我问你,你想去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明明知道的!”

薛冰道:“去问福瑞祥的伙计,这块缎子是谁买的?”

陆小凤道:“不错!”

薛冰道:“这么样的缎子,他们一天也不知要卖出多少,就算他们全都记得,你难道还能一个个地找去问?”

陆小凤道:“但只买红缎子和黑丝线的人,却不会太多。”

薛冰道:“而且,这个人既然一向独来独往,当然是自己去买的。”

陆小凤道:“不错,这种事本就很秘密,最好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薛冰突然冷笑,道:“但你凭什么知道她只买黑丝线和红缎子?”

陆小凤道:“因为她只用了这两样。”

薛冰道:“所以她也只能去买这两样东西,别的她全不能买?难道有人不准她多买几样?”

陆小凤道:“可是她只用得着这两样!”

薛冰冷笑道:“用不着的,她就不能买?难道她一定要买很多黑丝线和红缎子,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好让你去抓她?难道你以为她也跟你一样,是个大傻瓜?”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薛冰道:“这种事既然很秘密,她怎么会留下这种很明显的线索来,让你去找?若是会留下一点线索,等你去找的时候,她说不定也早就将福瑞祥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陆小凤怔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这么看来,我的确像是个大傻瓜。”

薛冰道:“而且也是个负心贼!”

陆小凤道:“所以京城根本就是不必去的!”

薛冰道:“去了也是白去。”

陆小凤道:“既然不到京城去,你刚才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

薛冰嫣然道:“因为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的酒很好,我也知道你一向是个很大方的人,一定会请我去喝两杯的。”

陆小凤苦笑道:“原来我虽然又傻又是贼,至少还有一点好处——至少我还不小气!”

薛冰道:“男人只要有这一点好处,就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了。”

(三)

推开车窗,已可看见远处的小河畔,柳林中,有一面青布酒旗斜斜地挑了出来。

薛冰眼睛立刻亮了,道:“这就是卖酒的地方。”

陆小凤道:“这地方看来很雅!”

薛冰道:“酒也很好,好极了!”

陆小凤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忍不住笑道:“你几时变成个酒鬼的?”

薛冰道:“最近。”

陆小凤道:“最近你的心情不好?”

薛冰道:“最近老太太一直不让我喝酒,她愈不让我喝酒,我就愈想喝,何况……”她用眼角瞟着陆小凤,恨恨地道,“自从我们上次分手之后,我就要你来找我,你却偏偏不来,我的心情怎么会好?”

陆小凤不敢再搭腔了,他知道再说下去,耳朵说不定就又会被咬一口。

他并不想变成个只有一只耳朵的人,一只耳朵是配不上四条眉毛的。

×      ×      ×

这地方的确很雅。小河弯弯,绿柳笼烟,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绿水映着红霞,照得人脸也红如桃花。穿过柳林,有几栋茅屋,酒桌都摆在外面的沙岸上,旁边还闲闲地种着几丛栀子花,薛冰忽然发现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来,他居然连方便的地方在哪里都知道,但刚才却偏偏装得好像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地方。

“这小子最近居然又学会了装傻,那怎么得了?”薛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就像是条鱼一样,要抓住他实在不容易。也许她还应该想几种更好的法子出来对付他。

伙计已走了过来,是个直眉愣眼的乡下人,粗手粗脚的。

薛冰道:“你先给我们来五六斤上好的竹叶青,配四碟子冷盘、四碟子热炒,再到后面杀只活老母鸡炖汤。”其实她吃得并不太多,只不过她喜欢看——有很多人喝酒时,菜都是摆着看的。薛姑娘就喜欢看着满桌子好菜喝酒。

伙计瞪了她一眼,突然冷冷道:“两个人要这么多酒菜,也不怕撑死你?”

薛冰怔住,这么伶牙俐齿的伙计,她倒实在还没见过。

伙计冷笑着,又道:“女人吃得太多,将来一定嫁不出去的,你若想嫁给那小胡子,最好少吃点,否则他养不起。”

薛冰更吃惊:“你是什么人?你认得那小胡子?”

伙计眼珠子转了转,低下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薛冰听着,眼睛愈睁愈大,忽然噗哧一声笑了,拉住这伙计的手臂,在他耳边也悄悄地说了几句话,两个人的样子居然好像很亲热。

这地方的客人当然并不止她一个,别的客人都看得眼睛发了直。

这么样一个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美人儿,怎么会跟这粗手粗脚的小伙计如此熟络?他们尽管奇怪,薛冰却不在乎,那伙计当然更不在乎。

陆小凤终于出清了肚子里的存货,板着脸走回来,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薛冰眼波流动,道:“马上就有酒喝了,你还不开心?”

陆小凤冷笑了一声,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在大庭广众间,和男人勾肩搭臂的?”

薛冰眨了眨眼,道:“男人?什么男人?”

陆小凤板着脸道:“刚才那伙计难道不是男人?”

看见自己带来的女人和别的男人那么亲热,没有人会高兴的。

薛冰却笑了,悄悄道:“你真是个傻蛋,现在我跟他亲热一点,等他算账时岂非就会便宜一点了,这道理你都不懂?”

陆小凤实在不懂,薛冰本来并不是这么样一个人的。

这时那伙计已将杯筷送了过来,“砰”的,往桌上一摆,用眼角瞪了陆小凤一眼,嘴里嘀咕着道:“这么样一朵鲜花,却偏偏插在牛粪上。”

陆小凤也怔住,这伙计难道吃错了什么药?薛冰正掩着嘴在吃吃地笑。

陆小凤看着那伙计的背影,忽然也笑了,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一个已喝得醉醺醺的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一只手拿着个酒杯,一只手拍着他,笑嘻嘻地说:“我认得你,我们见过。”

陆小凤也只好笑了笑。他的确见过这个人,好像是在谁的寿宴上见过的,他还记得这人叫孙中,据说还是个很有名的江湖人。那次这个人也跟现在一样,不但喝得两眼发直,舌头也大了。

陆小凤有个原则,他喝醉了的时候从不去惹清醒的人,清醒的时候也从不愿意惹喝醉了的人。

孙中忽然扭过头,直着眼睛,瞪着薛冰,又笑道:“你带来的这小姑娘真标致,就像朵水仙花一样,一捏就能捏得出水来。”

原来他是为了薛冰来的。看见薛冰跟店伙都能那么亲热,这小子想必也心动了。薛冰红着脸,垂下了头,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老兄好像有点醉了,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歇歇去?”他实在不愿找麻烦,也不愿孙中找上麻烦,无论谁惹上了“冷罗刹”,麻烦就不会太小。

谁知孙中却像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还是直着眼,瞪着薛冰,忽然用力一拍他的肩,道:“老弟,你真有办法,今天你若将这姑娘让给我,以后你在江湖中出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姓孙的。”

陆小凤居然还忍得住气,淡淡道:“我不会出什么事的,你看来却快出事了,我劝你……”

孙中不等他说完,已瞪起了眼,大声道:“我叫你让,是给你面子,你究竟让不让?”

陆小凤只好又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问她自己?”

孙中大笑道:“我用不着问,我知道她喜欢我,我哪点不比你这小胡子强!”

薛冰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

孙中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道:“小姑娘,你跟我到那边去喝酒好不好?”

薛冰红着脸摇了摇头。

孙中道:“不好也得好!”他居然伸出手,拉住了薛冰的手。

薛冰垂着头,轻轻道:“你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孙中涎着脸,笑道:“不放!”

薛冰的脸忽然变白了,冷冷道:“你一定不放?”

孙中道:“你就算砍下我这只手来,我也不放!”

薛冰道:“好!”她突然出手,取出了孙中腰畔的刀。

陆小凤看见她的脸一发白,就知道不对了,正想劝劝她。但这时刀已出鞘。孙中看见了刀光,也清醒了些,反手想去夺刀,只见刀光一闪,他的一只手已被砍了下来,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他的瞳孔突然收缩,眼珠子似也凸了出来,看着地上的这只断手,又看着薛冰,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就在他开始相信的时候,他的人已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喝醉了的人,反应总是比较慢的。他的朋友本来都坐在对面笑嘻嘻地看着,此刻才怒吼着冲过来。

陆小凤故意不去看他们,皱眉道:“你为什么要砍下他的手?”

薛冰板着脸,道:“他叫我砍的!”

陆小凤道:“可是他喝醉了!”

薛冰道:“喝醉了也是人。”

陆小凤突然出手,夺过了她手里的刀,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拗,“崩”的,钢刀立刻断下了一截,接着,“崩”地又断了一截。

他只用两根手指拗了几拗,片刻间竟已将这柄百炼精钢打成的快刀拗成七八截,皱着眉道:“奇怪,这种破刀怎么也能砍得断人的手?”

本来已冲过来的人,一起呆住,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问道:“朋友你贵姓?”

“我姓陆!”

“道路的‘路’?”

“陆小凤的‘陆’!”

本来已呆住了的人,脸色突又发青:“你……你就是陆小凤?”陆小凤点点头。

大家再也不说话,抬起地上的人就走:“你连陆小凤都忘了,就算两只手全被砍断也活该!”

薛冰嫣然一笑,道:“想不到‘陆小凤’这三个字还能避邪!”

陆小凤却叹息着,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惹祸精,我实在不该带你出来的!”

薛冰道:“是他惹的祸?还是我?”

陆小凤道:“你总不该真的砍下他手来。”

薛冰道:“是他叫我砍的!”

陆小凤道:“他喝醉了。”

薛冰道:“喝醉了难道就可以欺负人?”

那伙计端着酒菜送来,冷冷道:“喝醉了也一样是人,这种人就算砍他一百八十刀都不算冤。”

薛冰嫣然道:“对,还是你讲理!”

伙计哼了一声,重重地将酒菜往桌上一摆,扭头就走,连看都不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沉着脸,冷冷道:“像你这种人,砍你三百六十刀也不冤。”他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夹起了一截刀锋,直刺这伙计的后背。这伙计头也不回,身子突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就好像忽然长了翅膀一样。在这种地方卖酒的伙计,怎会有这么高的轻功?

陆小凤冷笑道:“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果然是个飞贼。”他冷笑着挥手,手里的半截刀锋突然飞出,闪电般打向这伙计的腰。这伙计身子凌空,无处借力,陆小凤的出手又实在太急太快,眼见他已是避不开的了。

薛冰失声道:“你真要杀他?”

陆小凤冷冷道:“你放心,他死不了的。”两句话没说完,那伙计已凌空翻了三个跟斗,居然还顺手抄住了那截刀锋,才轻飘飘地落下来。

薛冰看看他,又看看陆小凤,赧然笑道:“原来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陆小凤还是板着脸,道:“我只知道他是个贼。”

伙计突然大笑,道:“我若是个贼,你呢?”

陆小凤道:“我是个贼祖宗。”

这伙计居然也不去端菜送酒了,居然也坐了下来,笑道:“只可惜你连做贼的材料都不够,最多也只不过能去挖挖蚯蚓罢了!”

薛冰眨着眼,道:“挖什么蚯蚓?”

伙计笑道:“你不知道,他别的本事没有,挖蚯蚓却是专家,居然在十天中替我挖了六百八十条蚯蚓。”

薛冰又忍不住问道:“你要这么多蚯蚓干什么?”

伙计道:“我连一条蚯蚓都不想要,只不过喜欢看他挖蚯蚓而已。”

薛冰笑了。

伙计道:“你看见他挖蚯蚓没有?”

薛冰道:“没有!”

伙计道:“早知道我应该叫你去看看的,他挖起蚯蚓来,实在是姿势美妙,有板有眼,比京城的名角唱戏还好看,你错过了实在可惜。”

薛冰忍住笑道:“没关系,下次我还有机会的!”

伙计道:“还有下次?”

薛冰正色道:“当然有,挖蚯蚓就像喝酒一样,也会上瘾的,一个人只要挖过一次蚯蚓,下次你不要他挖都不行!”

陆小凤冷冷道:“下次我若挖出蚯蚓来,一定塞到你们嘴里去。”

×      ×      ×

这个吃错了药的伙计,当然就是司空摘星。

(四)

喝酒的客人早已被吓跑了,他们三个人倒也乐得清静,苦的只是这酒店的老板而已。

薛冰替司空摘星倒了杯酒,笑道:“你做贼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改行来卖酒?”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这个瘾。”

他当然还没有忘记司空摘星上次扮成赵大麻子的事,那种事无论谁都忘不了的。

司空摘星笑了笑,道:“上次我瞒过了你,这次却好像没有。”

陆小凤凝视着他,道:“这次你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瞒过我。”世上绝没有一个卖酒的伙计会有这么大毛病的,若不是存心要让陆小凤看破,他为什么要故意做出这种古里古怪的样子?

司空摘星忽然叹了口气,道:“自从上次你冲到火里去救赵大麻子后,我已发觉你这个人真可以交交朋友!”

陆小凤道:“但你却还是要我挖蚯蚓。”

司空摘星又笑了,道:“你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逢人就要说一次!”

陆小凤目光闪动,道:“你已见到了花满楼和金九龄?”

司空摘星道:“嗯!”

陆小凤道:“他们告诉你,我要来找薛冰?”司空摘星点点头。

陆小凤道:“所以你就算准了我要到这里来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所以我就在这里等!”

陆小凤道:“等着请我喝酒?”

司空摘星忽又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不是的,我也不想骗你!”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我们是朋友。”

司空摘星叹道:“奇怪的是,有很多人偏偏要我来偷你的东西!”

陆小凤道:“这次你想偷什么?”

司空摘星道:“你身上是不是有块红缎子?”

陆小凤微笑道:“你知道我有的,我也不想骗你。”

司空摘星道:“红缎子上是不是绣着朵黑牡丹?”

陆小凤道:“你要偷的就是这块红缎子?”

司空摘星道:“是。”

陆小凤道:“你既然承认我们是朋友,还要来偷我?”

司空摘星道:“因为我已答应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答应?”

司空摘星道:“我非答应不可!”

陆小凤道:“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欠过这个人的情!”

陆小凤道:“这人是谁?”

司空摘星苦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不会告诉你,又何必问?”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好像也欠了我的情,我不但救过你,还替你挖了六百八十条蚯蚓。”

司空摘星道:“所以现在我才老实告诉你!”

陆小凤道:“虽然告诉了我,还是一样要偷?”

司空摘星道:“这么样一块红缎子,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陆小凤道:“你本来就从不偷值钱的东西!”

司空摘星道:“你既然已看过了,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

陆小凤道:“难道要我送给你?”

司空摘星道:“我的确有这意思!”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我们不妨谈个交易!”

司空摘星道:“什么交易?”

陆小凤道:“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要你来偷的,我就让你偷走!”

司空摘星道:“这交易谈不成!”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交易既然谈不成,就只好赌了!”

司空摘星道:“怎么赌?”

陆小凤道:“你知道这地方后面有几间客房?”

司空摘星道:“有六间。”

陆小凤道:“今天晚上,我就留在这里,等你来偷!”

司空摘星皱眉道:“你既然已知道我要来偷了,我怎么还能偷得走?”

陆小凤笑道:“你既然是偷王之王,偷遍天下无敌手,总应该有法子的!”

司空摘星的眼睛忽然亮了,道:“我若真有法子偷走了呢?”

陆小凤道:“东西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能偷得走,我情愿再替你挖六百八十条蚯蚓!”

司空摘星道:“随便我用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当然随便你!”

司空摘星道:“有些法子,我本不愿用在朋友身上的!”

陆小凤道:“今天晚上,你可以不必把我当作朋友!”

司空摘星突然举杯一饮而尽,道:“好,我跟你赌了,我若输了,也情愿替你挖蚯蚓!”

陆小凤道:“我不要你挖蚯蚓!”

司空摘星道:“你还是要我一见你面,就跪下来叫你大叔?”

陆小凤笑道:“这次要叫祖宗了!”

司空摘星道:“好,一言为定。”

陆小凤道:“谁赖谁是龟孙子!”

薛冰笑道:“看来这次不管你们是谁输,我都有好戏看了!”

司空摘星道:“但现在还没有到晚上。”

陆小凤道:“所以我们还是朋友!”

司空摘星道:“所以我要请你喝酒!”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在酒里下毒。”

司空摘星也笑了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灌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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