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是古龙先生1962年的武侠作品。小说常用细腻的笔触去描写人物微妙而复杂的情感,常用生与死、幸福与痛苦这样尖锐对立的矛盾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高贵独立的人格,以此来揭示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真谛。
《护花铃》为古龙早期作品。1962年10月春秋出版。又名《诸神岛》。虽然“诸神岛”似乎比较切题、三年前的自己也认为“诸神岛”比较好,但是现在整个看下来,“护花铃”才像古龙取的名字,犹如“湘妃剑”一样,别有一种正面的、温柔内敛的深意。
《护花铃》是古龙在1962年创作的武侠小说,原名《诸神岛》,此时的古龙经过三四年的历练,在小说创作能力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使得《护花铃》的人物刻画、背景设计、情节推动方面在古龙的前期作品中显得鹤立鸡群,但又因为古龙此时还未达一定境界,使得小说前工后拙,结局处草草收场,未免遗憾。
护花铃据传是唐玄宗时,唐宁王将金玲用红线系在花枝上,用来惊吓落在枝头啄食花朵的飞鸟,后世称之为护花铃,宋代张炎有诗:笑邻娃痴小,料理护花铃。清朝舒穆禄雪梅思念表哥纳兰容若,写下了“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护花铃这一词过于美妙,成为不少小说和影视作品的标题,最著名的还是古龙这一部小说,护花铃用来形容男女主南宫平和梅吟雪之间的爱情,可谓点睛之笔。
因为之前被古龙那些儿戏一般的渣作荼毒,我对本作期待不大,不过《护花铃》真的是古龙前期难得的上乘之作,小说背景设计高深,情节跌宕起伏,各种陷阱诡计眼花缭乱,古龙小说的些许特点都能展现出来,再加上那令人难忘的女主角,如果不是再次草草结尾,本作的质量绝对能比肩古龙的中期佳作。
第十四章 苦雨凄风
南宫平身形一起,石老大突地厉叱一声,拧腰转身,右掌急扬,掌中仅剩的一枝判官笔,脱手飞出,带着一股劲风,直击南宫平后身!南宫平头也不回,也不闪避,猛力前窜,这枝判官笔虽然打在他身上,却已是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未了。
李飞虬目光一闪,杀机突起,此刻石老二剑削来,他竟不避不闪,刀光一转,一刀自石老大项头,劈到脊椎尽头,鲜血飞溅,俱都溅在面上。
石老大狂吼一声,反身扑上,李飞虬双刀一挺,生生自石老大腹中穿过,但石老大双掌箕张,也已勒住了他的咽喉,十指如钩,深入肉里,李飞虬双晴一凸,七窍之中,俱都流出了鲜血。
石老二惊怒交集,狂吼一声,一剑刺人了李飞虬的肋下,自左肋刺进,由右肋穿出,一柄三尺青锋,竟齐根而没。
李铁虬双刀劈下,一刀斩下了石老二右臂,厉声嘶道:“拿命来!”
嘶声未了,石老二亦自“砰”地一掌,着着实实拍在李铁虬胸膛上。
李铁虬狂吼着喷出一口鲜血,掌中双刀“呛啷”落地,石老二右臂齐根而断,却看也不看一眼,生像断去的不是他臂膀,一掌得手,接着飞起一脚,直踢李铁虬下阴“鼠裕”大穴!
只听李铁虬惨呼一声,身躯抛起一丈,“砰”地落入了暗林,再也无法活命,黑道名手,“大行双刀”,竟在刹那之间,一起丧命。
石老二身躯摇了两摇,嘴角泛起一丝凄恻的笑意,喃哺道:“老大,我为你报仇了。”语声方了,自己也当场晕了过去。
“点苍燕”彼任狂风一鞭扫在左时上,只觉一阵剧痛,痛彻心骨,目光转处,见到石氏昆仲竟与对手同归于尽,面色更是大变,眨眼间满头冷汗拼落,暗叹一声:“罢了!”
抬目望去,只觉任狂风亦是面色铁青,他被“点苍燕”一脚踢中胯骨,亦是奇痛攻心,耳中听到“太行双刀”的厉吼惨呼,知道这兄弟两人已命丧此处。两人目光相望,任狂风大喝一声,挥鞭而上。
哪知“点苍燕”突地低叱一声:“住手!”
任狂风手腕一挫,长鞭回撤,“点苍燕”目光四扫,满地俱是血水,神色不禁一阵默然,暗中叹道:“掌门师兄,你休要怪我胆怯,但我又怎能令‘点苍’一派的精锐,俱都丧在这一役之中!”
转念至此,他牙关一咬,沉声道:“你‘风雨双鞭’今日召集了这许多黑道朋友来此,为的只是那一批财宝么?”
任狂风心中一动,虽然痛得满头冷汗,脸色丝毫不变,反而仰天狂笑道:“这班黑道朋友,若不为了财宝,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疯了么?”
“点苍燕”咬牙道:“你等夺得了财物,若是立刻远离此地,快快分赃,快快回山,我公孙燕就放你等过去!”
任狂风狂笑不绝,道:“我等得手之后,自然拍掌就走,等在这里做什么,人道‘点苍燕’是个聪明人物,此刻怎会说出这样的呆话?”
公孙燕目光一闪,突地探手入怀,任狂风心头一惊,再退三步,只道他要施出暗器,哪知公孙燕手腕一扬,竟向天甩出三道乌光,只听‘波、波、波“三声轻响,三蓬火雨,飞激四散,只见十数丈方圆,俱是灿烂的火星。任狂风心念转处,已知他是召回同门,立刻撮唇长啸一声。刹那间只听暗林中响起一连串低叱:“住手……住手……”
一条高大无比的人影,当先飞奔而出,一面厉声问道:“任老大,怎地了?此人满头自发,声如洪钟,但神色之间,亦是狼狈不堪,衣衫透湿,又是血水,又是雨水,掌中一条乌骨长鞭,鞭梢伶仔地持着一片惨白的皮肉,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巨盗”风雨双鞭“中的老二秦乱雨!任狂风眉梢一扬,缓缓道:“点苍燕撒手了!”
秦乱雨呆了一呆,嘿嘿笑道:“好,好……”见到地上“太行双刀”的尸身,笑声不禁一顿。
转瞬问两旁暗林中又有二十余人影飞奔而出,身躯有高有矮,身形有快有慢,其中十六条人影,目光一转,便即掠到“风雨双鞭”身后,另外四个高髻道人,三个持剑少年,却掠到公孙燕这边。
公孙燕目光一扫,神色更是黯然,一个紫面黑须的道人闪目望处,失声道:“石大哥,石二哥……竟……”语声颤抖,再也无法继续!
“点苍派”此番高手尽出,但此刻十七人中,竞死了九个!
秦乱雨目光一扫,神色也是一呆,喃喃道:“……十六……十六……十八……”
瞠目大喝道:“林中还有人么?”
喝声凄厉,激荡在急风苦雨的暗林间,但四下却漫无回应!
黑须道入冷笑一声,扬剑道:“不必问了,贫道虽已久久未开杀戒,但今夜却也诛去了七个!”一串和着鲜血的雨水,自剑脊飞射而出。
秦乱雨大喝一声,道:“好个恶道,你……”
任狂风伸手一拉他的臂膀,道:“二弟住口!”转目一望,冷冷道:“久闻点苍‘黑天鹅’剑快如电,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黑须道人双目一张,厉声道:“不错,我天鹅道人便是心狠手辣又当怎地,今日要诛尽你这帮强盗!”
任狂风冷笑一声,公孙燕长叹道:“三弟,今日罢了!”
天鹅道人目光一凉,道:“什么罢了?”
公孙燕面沉如水,缓缓道:“让他们过去!”
天鹅道人面色一变,目光扫处,只见点苍门下,俱已神色狼狈,有的身上带伤,有的长剑失落。
这性如烈火的点苍剑手呆呆地怔了半晌,突又大喝道:“我点苍门下,焉有见强而畏之辈!今日便是全部战死在这里,也要和他拼上一拼。”
公孙燕面色一沉,叱声道:“住口!”手掌一扬,道:“让他们过去!”
天鹅道人双拳紧握,全身颤抖,只见任狂风呼哨一声,十八条黑道群豪,俱一起掠向庄院深处,天鹅道人颤声道:“二哥,你……你难道要将‘点苍派’声名一夕断送?”
公孙燕长叹一声,道:“三弟,你终是最不明白二哥的苦心……”
他目中突地闪过一阵杀机,接口道:“这帮黑道高手,到了庄院之中,岂非又是一场血战,到那时无论谁胜谁败,必定是互有亏损,我们等在这里,以逸待劳。好好歇息一阵,无论是谁,只要运送那批财物出来,你二哥岂会让他们生出此庄?”
天鹅道人怔了怔,突地还剑入鞘,躬身道:“二哥深算,小弟不及,但望三哥恕小弟鲁莽之罪。”
公孙燕环顾一眼四下的点苍弟子,黯然叹道:“总之,为了那数十年前‘魔约’,今日我点苍门下若能有一人生还,已是不易,我……唉!我但求那批财物,不被‘南官世家’中人护送出去,今日虽死无憾,掌门师兄又……唉!只有三弟你正值英年,又是我‘点苍派’的第一高手,我点苍一派今后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一人身上了。”
天鹅道人木然半晌,缓缓转过头去,不愿自己的泪光被人看见,四下的点苍弟子,谁也没有抬起头来。
只听凄厉的风声,在黑暗的林木中呼哨作响……急躁的雨点冲散了地上一滩滩眩目的鲜血……
夜更深了!
夜更深了。
南宫平冒雨狂奔,一阵阵冷风,像刀一样刮在湿透的衣衫上。
十数个起落之后,他目光已可接触到那个巍峨的屋脊,有如史前的猛兽般在黑暗中矗立着,而那雄奇的滴水飞溅,却像是它的一双巨翅,要在这漫无风雨中振翼飞起。
南宫平心神一振,心神更急,所有的一些不可理解的疑团在片刻后便将得到答案,而他的心却更像是一枝挂在绷紧了的弓弦上的长箭。
幢幢屋影中有几点昏暗的灯光,那和“南宫山庄”昔日的辉煌灯火是多么不同。
南宫平如风般扑上了一条长达二十余级的石阶——这是他自幼熟悉的地方,他脚尖接触到这冰冷而潮湿的石阶,心底却不禁升起了一阵温暖。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屋影中突地响起一声轻叱:“回去!”三点寒星,成“品”字形激射而出,两急一缓,两先一后。
南宫平目光指处,那原在后面的一点寒星,势道突地加急,南官平大惊之下,拧身缩颈,只听“呼”地一声,一道风声自耳侧掠过,风声之激厉,几乎震破了他的耳鼓,而另两道寒星凌空一折,竟各各凭空划了道圆弧,飞虹般击向他左右双肩,南官平脚底一蹬石阶,身形倒飞而起,一连打了几个跟斗,重又落到那一条长长的石阶下,只听“叮”的一声,两点寒星交击,拼出几点火花。
这暗器手法之妙,力道之强,竟是南宫平生平未见,他再也想不到山庄中竟还有功力如此深厚的武林高人!
只见屋中暗器一发,便重归寂静,也不知道一栋巨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陷藏着什么危机?
“爹爹和妈妈难道……难道已不在这屋里了么?”
南宫平不敢再想,身形一振,再次扑上,嘶声喝道:“屋里是哪位朋友!南宫平回家来了!”
喝声未了,只听屋中一声惊呼道:“是平儿么?”一条人形,其疾如电,随着呼声飞掠而出,南宫平还未来得及闪避,这人影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南宫平一挣不脱,心头大震,闪目望去,只见此人鬓发蓬乱,一双眼睛,却是慈祥而明亮,赫然竟是他母亲!
他有生以来,做梦也未曾想到,他母亲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只觉心中一呆,南宫夫人已一把将他拦人怀里,颤声道:“孩子,你回来了,你回来得正好!”一阵温暖慈祥的母爱,使得南宫平所有的劳累、饥渴、惊骇、疑惧,在这刹那之间,俱都获得了补偿。
厅中灯火昏暗,一盏孤寂的铜灯,几乎被那一阵方自乍开的厅门中骤然吹入的风雨吹熄。
灯火飘摇中,只见数十口红木箱子,高高堆在大厅中央,木箱子零乱地钉着一些暗器、弩箭,四边的靠椅上,狼狈地斜靠着数条劲装大汉,有的神情沮丧,满身鲜血,有的气喘咻咻;闭目养神,显见已曾经历过一场剧战,甚至已都负了重伤。
在这零乱狼狈的大厅口,却有一个神色仍然十分安详的华服老人负手而立,门外的风雨吹得他颔下的五柳长须丝丝拂动,却吹不动他恢宏的气度,坚定的目光。
南官平轻呼一声:“爹爹”,一步掠了过去,扑地跪在这老人身前。
南宫常恕轻叹一声,伸手轻抚他爱子肩头,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宫夫人轻轻抽出一条丝中,擦干了南宫平头上的雨水和汗水,柔声道:“孩子,这些日子来,苦了你了,以后只怕……只怕更要让你吃苦了。”
南宫常恕黯然一笑,仍是默然无语。
南官平只见到他爹爹黯然的神色,见到他妈妈憔悴的容颜,再见到这乱成一团的厅堂,心里更已是惊疑,也顾不得和他久别的双亲再叙家常,翻身站起,脱口问道:“爹爹,你将江南所有家店一起卖去,是为了什么?那‘点苍派’与我们素无来往,此刻为何围住了‘南宫山庄’,仿佛是要守护”南宫山庄‘,但却又似对我们不怀好意,还有,那在武林中只闻传言,却无人见到的’群魔岛‘,又为什么要和咱们作对?爹爹,请你快说出来,孩儿真的急死了。“他一口气说了出来,眼睁睁地望着他爹爹,南宫夫人幽幽一叹,道:“有话慢慢说,孩子,你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南宫常恕面色凝重,大步走到厅门,凝视半晌,突地转过身来,躬身一揖,道:“各位请恕在下无礼!”
众人俱都大奇,有的不禁挣扎站起,讷讷道:“这……这……”
话声未了,只见南宫常恕身形突地一闪,只见满厅人影拂动,四下的劲装大汉,已一起倒在椅上,晕睡过去,瞬眼间便发出了鼾声,竞似睡得极熟。
南宫平见他爹爹在举手之间,便将这些大汉的“睡穴”一起点住,心下不觉更是惊骇交集,脱口道:“爹爹,你竟是会武功的!”
原来普天之下,再无一人知道“南宫财团”的主人竟是武功绝世的江湖奇士,就连他儿子都是此刻第一次见到。
南宫常恕面壁而立,头也不回,沉声道:“平儿,你自幼锦衣玉食,凡事都由得你任性而为,即使犯了过失,你爹爹和你母亲也从未责骂过你一言半语,你可知这是为了什么?”
南宫平虽见不到他爹的面容,但见他爹爹双肩颤抖,显见心情激动已极,心下不觉骇然,惶声道:“孩儿……不知道!扑地跪了下去,失声接道:“孩儿犯了过错,爹爹原该责打的。”
南宫夫人面容苍白,急走两步,突又顿住身形,掩面道:“大哥……这……孩子为何如此命苦!”
南宫常恕仍未回头,但身躯的颤抖却更加剧烈,缓缓道:“我这样对你,只因你从今而后,非但不能再享受世上任何幸福温暖,还要吃尽世人所不能忍受的折磨困苦,你可愿忍受么?”
南宫平强忍着满眶的泪珠,颤声道:“孩儿为爹爹妈妈吃苦,本是应该的,但……爹爹你总该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厅外,风雨敲窗,声声令人断肠……
南宫常恕十指渐渐收缩,渐渐握紧了双拳,语声也更是沉重。
“南宫世家,富甲天下,”他沉声道,“这财富是如何来的,你可知道么?”
南官平心头一震,道:“难道……难道……”
南宫常恕截口道:“你的玄祖,本是个最穷困的人,他受尽了贫穷的折磨,发誓要成为天下的巨富,辛苦积下了一笔资本,随着一帮海客到海外经商。哪知船到中途,却遇见了风暴,你玄祖虽攀在一片船木,漂流到一个不知名的海岛上,侥幸未死,但却又变得双手空空,一无所有。”
他紧握双拳,沉声接口道:“他老人家发觉自己壮志又复成空,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起来,哪知那海岛井非无人的荒岛,他老人家在绝望之中,忽然发觉这岛上竟有许多个身穿古代衣冠的老人,原来这不知名的海岛,竟是在武林中传说最久也最神秘的‘诸神之殿’。”
南宫平心头又是一震,只听他爹爹接道:“那些老人问过你玄祖的身世与经历,仔细将老人家端详了一遍,竟将他老人家留了下来,一晃三年,这三年中你玄祖受了许多折难,吃了许多苦,三年后那些人突然将你玄祖带到海边,海边上竟已停泊了一艘巨船,船上堆积着无数珍宝!”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玄祖正看得目定口呆,哪知那些奇异的老人却将这艘海船送给了你玄祖,但是却要他老人家发下重誓,订下契约,此后‘南宫’一家,每隔一代,便要令长子带着一批银子,送到‘诸神殿’去,每过一代,银子便要增加一倍,除非南官一族自绝后代,这契约便永远不能违背……”
南宫常恕接道:“到了你上一代,这些银子已堆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你祖父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银子,才令你大怕将银子送去,那时……唉!我还未成婚,你大伯却已有了一个儿子。”
南宫平直到此刻,才听到自己家族这一段神秘的历史,听到这里,他已是满身颤抖,满头冷汗,忍不住嘶声道:“我那大伯父,此刻在哪里?我那堂兄又在哪里?”
南宫常恕身躯摇了一摇,道:“你大伯临去的那一天,竟将自己新婚妻子和方在褪褓中的婴儿,一起震断心脉。因为他已算出,再过一代后,‘南宫世家’便是卖出所有家财,也未见能将这一批银子凑满,他不忍心自己后代受苦,也不愿我再结婚生子,留下了一段沉痛的遗言,便带着银子去了,从此便再也没有他的下落消息……”
他说到这里,语声中的凄惨之意,已令人间之心寒,世人只知道“南宫世家”富贵荣华,不可一世,又有谁知道“南宫世家”这一段充满悲哀、充满血泪、悲惨而神秘的历史。
南宫夫人以手掩面,哀呼道:“大哥,你……不要说了。”
南宫常恕面对墙壁,直如未闻,一字一字地接口道:“你大伯走了不久,你爷爷也去世了,我在家里守孝三年,就出去打听你大怕的下落,但是我们每代遵约将银子送去时,都是事先便有‘诸神殿’的使者传来一封飞柬,指定一个港口,然后带领前去,非但我们‘南宫世家’中人不知道那海岛真实的方位,茫茫人海中,更无一人知道‘诸神殿’的所在。我在江湖中游荡了多年,到后来终于完全失望,却不想在这一段日子里,我遇着了你母亲。”
南宫夫人突地伸手一抹面上泪痕,走到南宫常恕身侧,轻轻握住了他手掌,缓缓道:“你一定要说,就由我来说吧!”
“我一遇见你爹爹,”南宫夫人道,“就和你爹爹发生了情感,但是你爹爹却总是躲着我,我又奇怪、又难受,一气之下,就决定要嫁给另外一个人,那人也是你爹爹的朋友,哪知有一天……有一天你爹爹被人暗算,中了剧毒,毒发之后,将这一段往事都告诉了我,我才知道他避着我,原来有着这么多苦衷,原来知道‘南宫世家’大厦将倾,不忍让我晚来吃苦,更不忍……更不忍让我们的孩子方一长成,就要替先人去还债,去吃苦!”
南宫常恕霍然转过身来,灯光下只见他面容铁青,目中却是热泪盈眶,沉声接道:“但是你母亲却不怕这些,更不怕贫穷,她一夜之内,将我背到天山,寻着了解药,于是我……”
南宫夫人缓缓倚到他身上,截口道:“于是我就再也离不开你爹爹,到后来,我们生下了你,原要你好好享受一生,不愿你辛苦学武,所以没有传你武功,哪知你却天性好武,我们又不忍违了你心愿,便如你愿将你送到‘神龙’门下,孩子……我们对不起你……”话犹未了,不禁又自低位起来。
南宫平悲泣一声,扑到双亲身上,凄凤苦雨声中,他三人相互偎依,虽然心中充满悲苦,但却又充满了至情至意。
南宫常恕轻抚着他爱子头发,黯然道:“我只望‘诸神殿’的密柬迟些送来,是以我一直不愿你成婚。哪知这次他们似乎已算定了‘南宫世家’再无余财,竞不等你成婚生下后代,便将密柬送来,只要我们一家将银子凑齐,那使者还会再来,将你带走。孩子,这是你祖宗立下的誓,你爹爹……你爹爹,你妈妈虽然疼你,但是又……又怎能…”语声未了,老泪纵横而落。
南宫平突地挺起胸膛,道:“爹爹,妈妈,这是我们南宫一家该还的债,我们自然要还清……”
南宫夫人流泪道:“可是,孩子你……”
南宫平双目厉张,牙关紧咬,坚决他说道,“孩儿我一定会回来的,那‘诸神殿’无论多么神秘,孩儿也发誓要回来奉养你老人家,那里虽然有铜墙铁壁,也困不住孩儿,何况,那些人既有‘诸神’之名,又怎能强迫别人做不孝的人。”
南宫夫人凄然道:“好孩子……”
南宫常恕却黯然道:“只是这一次……唉!‘群魔岛’里的人,却又在江湖中出现了,而且立心不让我们将银子送到‘诸神殿’去。”
南宫平恍然道:“难怪他们以密约来强迫武林几大宗派的人,来强夺‘南宫世家’的镖银。”
南宫常恕颔首叹道:“此刻庄外的‘点苍派’门人,便是因为强夺这批财宝不成,是以留在庄外,乍看虽似在保护‘南宫山庄’,其实却是不让我们将财宝运送出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江湖中的剧盗,也想来发这一笔横财,数日来,这‘南宫山庄’已不知发生了多少争战,流出了多少鲜血,唉……财富,除了为我南宫一家带来烦恼痛苦之外,还有什么?孩子,你若是生在贫穷人家,又怎会有今日的痛苦?”
风雨敲窗更急,窗外突地有人长叹一声,道:“我错了!”
南官平一惊之下,厉叱道:“什么人?”却见他爹爹身形已掠到窗前,扬手一掌,窗户震开,风雨穿窗而来。
南宫常恕手掌再扬,窗外又已叹道:“老大,你不认得我了么?”
南宫夫人惊呼一声:“鲁逸仙!”一步掠到窗前。
南宫常恕亦自惊呼道:“二弟,是你么?语声之中,又惊又喜。南宫平顿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见当窗而立的一人,秃顶锐目,神色黯然,赫然竟是那奇异的老人”钱痴“。他再也未曾想到,这爱财惜命的老人,竟会是他爹爹的”二弟“,目光动处,不觉惊得呆了。只见这老人垂首木立半晌,袍袖一指,宛如被风吹了进来似的,霎眼间便已掠入窗内,南宫常恕一把握住了他的肩头,道:“二弟,多年不见,你…你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钱痴”目光痴痴,口中只是不住喃喃自语:“我错了,我错了……”
南宫夫人黯然道:“往事都已过去,你还提它作甚,我和大哥非但没有怪你,反觉……反觉有些对不起你。”
“钱痴”突地大喝一声:“我错了!”扑地跪在南官常恕面前,目中流下泪来,道:“大哥,小弟对不起你,小弟对不起你……”
南宫常恕一面用手搀扶,一面亦自跪下,黯然道:“二弟,快起来……”
“钱痴”道:“小弟若不将话说出,死也不能起来,这些话,小弟已在心中闷了二十年。”
他仰天叹道:“二十年前,我只当三妹贪图‘南宫世家’的富贵荣华,是以才离开我,嫁给你,我却不知她早已爱上你,我却不知道她嫁给你非但不是为了享受富贵,反是为了要陪你忍受痛苦,我……竟不告而别,还引来一批仇家,来暗害你们……”
南宫常恕叹道:“二弟,我与三妹既然无恙,你又何苦还在自责?”
“钱痴”嘶声道:“我怎能不自责负疚,我不能心安,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俱在暗中诅咒你们,我发狂地去寻找财富,除了没偷没抢之外,几乎不择任何手段。我隐姓埋名,省衣缩食,弄得人人俱当我是疯子,我发誓要聚下比‘南宫世家’还要多的财富,可是……”
他突地手掌一扬,将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麻袋抛在地上,悲嘶道:“我纵然积下了百万财富,又有何用?我今日才知道纵有百万财富,也买不来真挚的情感,纵有百万财富,也减不去人们的痛苦,大哥,我……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南宫常恕黯然道:“你方才都听到了么?”
“钱痴”含泪点头。
南宫常恕轻轻扶起了他,道:“无论如何,今日你我三人,重又聚到一处,总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展颜一笑,转首道,“平儿,快过来见见你二叔父,这就是那昔日名震江湖,人称‘神行无影铜拳铁掌’的鲁逸仙鲁二叔父。”
一直愕在当地的南宫平,此刻方自会过意来,当即走了过去。
鲁逸仙一抹泪痕,破颜笑道:“孩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叔父吧!”
南宫夫人眨了眨眼睛,面上亦不知是哭是笑,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却有两滴泪珠流下面颊,哽咽道:“想不到我们终又重见到了你,更想不到最爱打扮的你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你难道穷疯了么,连衣服也舍不得买一件。”
鲁逸仙泪痕未干,大笑道:“我不是穷疯了,却是小气疯了,就在我破麻袋里,虽然有百万钱财,我却舍不得动用一文。”
南宫常恕笑叹道:“你这样做全是为了她么,唉!真是!”
南宫夫人咳道:“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说话也不知道放尊重些。”言犹未了,满带泪痕的面上,又不禁展开了一丝微笑。
这三个老人虽然满心忧郁,但心中却又不禁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刹那间,他们似又回到了那飞扬着的青春岁月,连骑纵横江湖,含笑叱咤武林。二十年的时光,有时虽然是那般漫长,有时却又仿佛觉得十分短暂。
南宫平望着他们三人含泪的欢笑,含笑的眼泪,只觉心中的悲哀,也随之冲淡不少,笑道:“二叔好酒量,可要小侄……”
言犹未了,突听窗外一声大喝,三枝长箭,带着一连串铃声穿窗而入,“夺”地一声,三双箭并排插入高堆的红木箱上。
鲁逸仙面色微变,却又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绿林强盗用的响剑,居然照顾到大哥的家里!”
南宫常恕一笑道:“射箭人腕力不弱,不知是哪一路好汉。”
只听窗外厉声喝道:“任狂风、秦乱雨率领三山十八寨各路好汉,前来向‘南宫山庄’南宫庄主讨些盘缠,是开门恭迎,是闭门不纳,任凭南宫庄主自便。”语声嘹亮,中气十足。
南宫常恕微一皱眉,道:“风雨双鞭怎地又出山了。”
鲁逸仙道:“若换了现下的黑道朋友,只怕连这一些过节都不愿再讲,人一到了,立刻动手。”
南宫夫人笑道:“难怪你已有百万家当,原来你对现下强盗行情如此熟悉……”
含笑一望南宫平,倏然住口。
大敌当前,他三人却仍言笑自如,直似未将那横行一时的巨盗“风雨双鞭”看在眼里,南宫平暗暗忖道:“原来妈妈少年时也会说笑的。”
窗外又是一声大喝,道:“要好要歹,快些答复,喝声三响,弟兄们便要破门而入了!”接着便有人叱道:“一!”
鲁逸仙双臂一振,身形暴长,横目笑道:“小弟还未老,老大你怎样?”
南宫常恕捋须笑道:“哥哥我又何尝老了。”
鲁逸仙大笑道:“好好!”突地一拍腰畔,只听腰畔突地铃声一响,笑道:“现在么?”
南宫常恕道:“自然!”
南宫夫人轻笑道:“好好,你们兄弟的‘护花铃’仍在,我这枝花却已老了。”
窗外又是一声大喝:“二!”
鲁逸仙狂笑道:“我兄弟未老,你怎会老了,老大,急先锋还是小弟么?”
南宫常恕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鲁逸仙身形突地一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南宫常恕伸起的双臀上。
南宫常恕猛地厉叱一声:“去!”双掌一翻、一送,鲁逸仙身形便有如离弦之箭般直飞出去。
只听“蓬”的一声,厅门四开,接着“叮铛”一响,一条金线,自门外飞人,又一线金线,自南宫常恕掌上飞出!
又是“叮铛”一响,两条金线纠结一处,南官常恕大喝道:“来!”门外响起一声惊呼。
余音未了,“呼”地一声,鲁逸仙身躯使已笔直飞了回来,左掌之上,缠着一条金线,右掌却夹颈抓着一个身躯高大的老人,鲁逸仙手掌一甩,将之重重甩在地上,赫然竞是“风雨双鞭”中的任狂风!
南宫平倒抽一口凉气,心中不知是惊?是佩?凝目望处,才知道那两条金线之上,两端各各系有一双金色的小铃,鲁逸仙身形借着南官常恕掌力飞出时,掌中金铃便已飞入,南宫常恕掌中金铃亦自飞出,两双金铃一搭,金线互结,南宫常恕掌力回收,鲁逸仙凌空一击而中,抓住任狂风,便已借势飞回,当真是其去如矢,其回如风,来去空空,急如闪电,对方纵是一流身手,却也要措手不及,无法防范。
南宫平只觉心头热血一涌,忍不住脱口道:“好个护花铃!”“厅外却又乱成一片,一个苍老的语声狂呼道:“厅里的可是‘风尘三友’么?”
南宫常恕、鲁逸仙相视一笑,只见任狂风已挣扎着翻身爬起,面色一片苍白,满带惊骇之色,颤声道:“果然是风尘三友!”
鲁逸仙笑道:“多年不见,难道你还认得我兄弟?”
任狂风颓然长叹一声,垂首道:“在下纵已不认得三位,但这一手‘惊虹击电,夺命金铃’的绝技,在下却再也不会忘记。”
鲁逸仙大笑道:“惊虹击电一金铃,铃声一振一消魂……哈哈!大哥,想不到你我偶然练成的游戏,倒被江湖中人说成了武林绝技,”笑声突地一顿,转首道:“你既然还记得我兄弟,难道便忘了昔年在我兄弟面前发下的重誓!”
任狂风垂首叹道:“在下若知道‘南宫山庄’的庄主,便是昔日风尘三友中的冷面青衫客,斗胆也不敢踏人‘南宫山庄’一步。鲁逸仙冷冷道:“如今你既知道了,此刻又当怎地!”
厅外长阶下仍然乱成一片,任狂风回首大喝道:“秦老二,快带弟兄们退出山庄一里之外,‘风尘三友,在这里!”喝声方了,秦乱雨已一掠而上,目光转处,变色道:“果然是三位大侠,想不到我弟兄二十年苦练,却仍然挡不住鲁大侠的凌空一击!”
狂风骤雨中,只听阶下有人厉声喝道:“什么‘风尘三友’,我弟兄远道而来,难道就凭着这句话空手而回么?”十数条人影,一涌而上。
“风尘三友”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秦乱雨霍然转身,道:“谁说的?”
两位目光闪烁、短小精悍的褐衣汉子,攘臂而出,左面一人冷冷道:“要好朋友走路,至少总得掏些真家伙出来,三言两语,就济得了事么?”
右面一人回首喝道:“各位弟兄,此话可说得是?”
众人杂乱地哄应一声,任狂风一笑道:“原来是白寨主,”含笑走到他两人身前,接着道:“如此说来,两位想要些什么呢?”
左面一人低声道:“弟兄们千里而来,最少总得混个千把两银子的盘缠钱,两位虽是前辈,也得照顾咱们这些苦弟兄。”
任狂风哈哈笑道:“一千两银子够了么?……拿去……”双掌一翻,只听“砰!砰!”两声,白氏兄弟惨呼一声,狂喷了一口鲜血,滚下了长阶,任狂风含笑道:“还有哪位兄弟要拿盘缠的?四下漫无回应,只听惨呼之声渐渐微弱,终于寂灭,只剩下风的呼啸,雨的滴落,十数条大汉站在一起,竟连大气都不敢喘。任狂风面色一寒,厉叱道:“退下去。”十余条大汉一个个面如上色,齐地翻转身躯,蜂涌着奔下长阶,再无一人敢回头望上一眼。
“风雨双鞭”一起回转身来,南宫常恕叹道:“你我相识多年,两位未曾忘记我兄弟,说来彼此已可算是故人。只是我此刻已遇非常之变,不能以酒为两位洗尘,两位如有所需,我还可略助一二。”
任狂风垂首道:“庄主如不怪罪,我兄弟已感激不尽……”
南宫常恕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愿再多客套,今日就此别过。”双手一抬,拱手送客。
任狂风、秦乱雨恭身一揖,方待转身,鲁逸仙道:“且慢,两位方才由庄前进来,不知可曾遇着那些‘点苍’弟子?”
秦乱雨道:“点苍门下,此刻已伤残过半,除了点苍燕、黑天鹅而人外,能成的只怕不多了。”他微一思忖,已知鲁逸仙问活之意,说完之后,立刻躬身告退。这两人当真不愧是江湖大行家,见了眼色,便已知道别人心意。
鲁逸仙回到厅中,一抹面上雨水,沉声道:“外围既已空虚,大哥你何不乘此时机,将箱子运至庄外?”
南宫常恕惨然一笑,道:“诸神使者,已来过一次,但仍未说明交宝地点,箱子纵然运出,却要送到何处?”
鲁逸仙呆了半晌,突地仰天长笑,笑道:“无论何时,无论有多少人阻拦,凭我们几人,还怕闯不出去么!”
他身躯一动,掌中的金铃,便随之叮铛作响,铃声清越,在风雨中仍可远远传送出去。
南宫平望着他掌中的金铃,想到这三个老人方才的威风,反复低诵着“惊虹击电一金铃,铃声一振一消魂”这两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词句,心中豪气逸飞,目光也闪出了喜悦的光彩。
鲁逸仙笑道:“孩子,你可听出这铃声有什么奇异之处么?”
南宫平含笑摇头。
南宫夫人道:“这金铃本是你爹爹的传家之物,共有三对,别的似乎还无什么异处,但只要其中一对金铃一振,另两对便也会同时作响。古来高深乐理之中,载有‘共振’一词,这金铃虽非乐器,但这种现象却与音乐中的‘共振’相同。”
她自怀中取出一双金铃,南宫平伸手接过,鲁逸仙掌中金铃一振,南宫平掌中的金铃果然也发出了一种清越的“嗡嗡”声响。
南宫平不禁大奇,他却不知道天地之大,万物之奇,其中的确有许多是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物。
南宫常恕道,“昔年我三人闯荡江湖之际,只有你母亲武功最弱,我们生恐她落单遇险,是以便将这金铃每人分了一对,她一遇险,铃声一响,我们这两对金铃,便也会生出一种奇异的‘共振,感应,便可急往驰救……”鲁逸仙大笑接口道:“是以你爹爹便将这金铃取了个奇妙而好听的名字,名日:‘护花’……“南宫常恕笑道:“这‘护花铃’三字,倒不是我杜撰而出,昔年,汉献帝爱花成性,唯恐飞雀残花,是以便在宫园中的花木上,系了无数金铃,只要雀鸟一落花上,金铃之声大震,而宫廷中的‘护花使者’,便即会来驱鸟。当时京朝中人,将这金铃称为‘护花铃’,后来诗人,也作有‘十万金铃常护花’之句,我取的这‘护花’两字,也不过是用的这个典故。”
南宫夫人轻轻一笑,道:“几十年前的事,还说它做什么,平儿,你若是喜欢,这一对金铃你就收着吧,以后你若是在江湖间……”她突地想起爱子即将去不知名的远方,笑容一敛,立刻染上了一种沉重的忧郁。
南宫常恕微微一叹,将金铃交给南宫平,道:“这一双你收着吧,你爹爹妈妈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你,这两对金铃,你要好好珍惜,将来……”说到“将来”两字,他也不禁长叹一声,默然无言,目光沉重地投落到厅外的苦雨凄凤之中,远处仍是一片黑暗。
南宫平手捧四只金铃,无言地垂下头去……
鲁逸仙目光一转,朗声笑道:“你父母都将金铃送给了你,我若再留下,莫教你将我这二叔看作当真这般小气,来,拿去,好生藏着,将来若是遇着合意的女子,不妨分给她一对!”
南宫平躬身接过。
南宫夫人强笑道:“无论如何,今日我们重逢,总该庆祝,我去做两样小菜,让你们小酌两杯,好在这里多了鲁老二和平儿,我也可以放一下心了。”
鲁逸仙道:“三妹……呀,大嫂,何需你自己动手?”
南宫夫人目光一阵黯然,嘴角却仍含笑道:“下人都早已打发走了……”语声之中,她身形已转出厅后。
南宫平见到妈妈竞自己操作起来,不禁暗中长叹一声,立定志愿,要将家业恢复,不让妈妈受苦。
南宫常恕解开了那些护镖而来、苦战受伤的大汉们的穴道,再三道歉,那班镖客见到这衣衫褴楼的秃顶老人,竟然就是昔年以轻功拳掌名震江湖的鲁逸仙,不禁大是惊异,见到南宫平这“神龙”门下的弟子,神情也颇为谦卑,知道这大厅中已无自己出力之处,再者也实在伤重疲乏,便到后房安歇了。
鲁逸仙望着他们的背影,微微叹道:“江湖中若是没有一些热血的义勇男儿,只怕再也无人愿教子弟学武了。”
酒菜简洁而精致,但众人心头却多感叹,南宫常恕持杯四望,缓缓道:“二弟,今后你我持杯同饮的机会,只怕又要多了。”
鲁逸仙道:“自然。”
南宫常恕道:“不知道江湖间还有多少人记得我们这风尘三友?”
鲁逸仙心头一动,道:“大哥你莫非又要重出江湖了么?”
南宫常恕以一丝微笑掩住了神色间的黯然,道:“这山庄我也卖了,月底便要迁出,日后少不得又要过一个四海为家的日子。”
南宫平变色道:“卖了?”
南宫常恕道:“卖了还不见得够数……”
鲁逸仙拾起了那只麻袋,朗声笑道:“我这只麻袋中便存百万财富,大哥你要用多少?”
南宫常恕仰天笑道:“我自幼及长,遍历人生,却始终不知道贫穷是何滋味,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怎肯轻轻放过,二弟,你且放下这些,先来痛饮三杯。”
南宫平见到他爹爹如此豪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鲁逸仙道:“贫穷滋味么?却也不是……”突地大喝一声:“什么人?”手扶桌沿,长身而起。
门外夜色沉沉,风雨交加,只听一阵沙沙之声,目长阶上响起,鲁逸仙立掌一扬,掌风过处,厅门立开,门外却见不到半条人影。
南宫父子、鲁逸仙面色齐地一变,一阵风扑面而来,风中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腥臭之味。南宫夫人恰巧端着一盘风鸡自厅后出来,目光转处,只见门外黑暗中突地亮起了两盏绿油油的灯火,心头一颤,脱口呼道:“蛇!”“铛啷”一声,手中瓷盘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只见这两点绿火摇摇晃晃,自远而近。南宫平低叱一声,身形离凳而起,却被鲁逸仙一把拉了他的手腕,道:“且慢!”张口一喷,一股银线,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银虹般,射向那两点奇异的绿火。
腥风之中,立刻弥漫了酒香,南宫平知道鲁逸仙这种以内力逼出的酒箭,威力非同小可,只见那两点绿火果然一闪而灭。
“哗”地一声,酒箭射在地上,听来宛如珍珠洒落玉盘一般。
南官常恕皱眉道:“武林中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已未闻有能驱蛇役兽的高手,这条蛇岂非来得甚是奇怪!”
言犹未了,那两点绿火竟又冉冉升起,接着,远处突地响起了一阵乐声,自漫天风雨中袅袅传来,其声悠扬,非丝非竹,那两点绿光竟随着音乐声越升越高。
南宫常恕面色微变,一把抄起桌面的酒壶,随手一挥,一道酒泉,自脚边直落到门外,他左手又已拿起了铜灯,俯身一燃,只听“蓬”地一声,烈酒俱都燃起。
火光照耀中,只见门外石阶上,一条粗如海碗般的青鳞巨蛇,红信一闪,倒退了数尺。
鲁逸仙惊呼一声,却已远远退到厅角。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鲁老二还是如此怕蛇。”
鲁逸仙道:“你又何尝不怕!”
南官平恍然忖道:“难怪他见到那帮关外恶鬼那般畏惧,原来他并非怕人,只是怕蛇而已。”
火光一闪而灭,乐声更复尖锐,南宫夫人素手一扬,两点银星,激射而出,绿火应手而灭,巨蛇一阵翻腾,自长阶上滚落了下去,乐声一变,突地由尖锐变为雄浑,接着竟是震天般一调虎吼,一条白额猛虎,自长阶下直窜上来。
南宫平厉叱一声:“畜牲!”一个箭步,窜出厅外,那猛虎正自凌空扑了下来,南宫平身形一闪,便掠在猛虎身后,猛虎前瓜落地,后爪一掀,南宫平拧腰错步,滑开七尺。
猛虎狂吼一声,只闻腥风漫天,震得厅中杯盏俱都落在地上,吼声之中,虎尾一剪。
南宫平耸肩一掠,掠起一丈,那猛虎一扑、一掀、一剪,俱都落空,气性已自没了大半,南官平身形凌空一翻,头下脚上,一掌劈将下来,只听又是震天般一声虎吼,鲜血飞激,这一掌竟生生将虎首击碎。南宫平身形借着手掌这一击之势,又自掠起,乘势一足,将猛虎踢落长阶下,左足之上,却已沾着一串虎血。
这一闪、一滑、一喘、一掌、一足,不但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而且姿势轻松美妙已极。
鲁逸仙目光转处,拊掌大笑道:“好身手呀好身手,毕竟不愧是‘神龙’子弟……”
话声未了,乐声又是一变,丝竹之声全寂,金鼓之声大震,霎眼之间,风雨中充满了疯狂而原始的节奏,四条长大黑影,自黑暗中旋舞而出,跳跃着奔上石阶,竟是四只力可生擒虎豹的金毛猩猿。
朦胧光影中,只见这四只猩猿,满身金光闪闪,目中更散发着狰狞而丑恶的光芒,挥动着长臂,裂张着血口,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呼啸,在石阶上不停跳跃、旋转,与那疯狂的鼓声,混合成一幅原始的画面。
南宫常恕变色低叱道:“平儿,回来。”
南宫平头也不回,双拳紧握,面对这四只猩猿。
只听暗林中突地响起一阵奇异的语声:“南宫常恕,你还死守着大厅作甚,还不赶快退去,神兽一至,你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语声尖细,似有似无,自疯狂的鼓声中,缥缈传来。
南宫平大喝一声:“放屁!”呼呼两拳,直击而出。
两股拳劲,冲破风雨,笔直击向当中两只猩猿身上。
这两只猩猿怪啸一声,身子一翻,连翻两个跟斗,落下石阶,足爪方一点地,再翻两个跟斗,霍地又掠了上来,金睛闪闪,白牙森森,四条长臂一振,直朝南官平扑了上去。
南宫平拧腰转身,“双龙出云”,急地攻出两拳,哪知道两只猩猿形状虽笨拙,身手却灵活,竟似也懂得武功,怪啸声中,长臂挥动,竟将南宫平的身形笼罩在一片金色光影之中,举手投足间,居然暗合武功解数。
另两只猩猿龇牙一笑,踏着那疯狂的节奏,亦朝南官平直逼过来,长臂一舞,加入战围。
鼓声越来越急,这四只猩猿的身形越舞越急,只见一团金光,围着一条灰影,在风雨中往来旋转。
南宫常恕双眉微挑,一步掠出,呼呼攻出两拳,强劲的掌风,将一只猩猿击开一丈,滚倒地上。
鲁逸仙闪身一掠,突地撮口长啸起来。
啸声高亢,上冲霄汉,久久不绝,直震得四下木叶,簌簌飘落。
暗林中的鼓声,节奏一乱,那四只金毛猩猿顿时身法大乱。
南宫常恕掌势一圈,“砰”地一掌,击在一只猩猿的胸膛上,这一掌满蓄真力,便是巨石也要被他击成粉碎,只听这猩猿怪啸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翻滚着落下石阶。
鲁逸仙啸声不绝,双拳齐出,那猩猿仰身一躲,鲁逸仙急伸右足,轻轻一勾,“噗”地一声,猩猿翻身跌倒,鲁逸仙手掌疾沉,闪电般抄住了这猩猿的双足,猛地大喝一声,双臂展动,竟将这身长一丈的猩猿,“呼”地抡了起来,乘势一连抡了三圈,手掌一松,那猩猿便直飞了出去,远远落入暗林中。
南宫平精神一震,双拳一足,将另一只猩猿踢飞三丈。
此刻鼓虽又重震,但剩下的一只猩猿,却再也不敢恋战,连滚带爬地如飞逃去。
鲁逸仙伸手一拍南宫平肩头,哈哈笑道:“好孩子,好武功!”
南宫常恕面对风雨,朗声道:“各位朋友听真,此刻南宫山庄有的是巨万财宝,只要朋友们有意,尽管凭本领取去,又何苦偷偷躲在暗林中,却叫些不成气候的畜牲出来现丑!”
暗林中鼓声已然渐轻渐缓,丝竹之声又复响起。
乐声变成轻柔而美妙,鼓声低沉,更仿佛一声声敲在人心底。
一阵风吹过,风中不但已无腥臭,反而带着一种缥缥缈缈、不可捕捉的奇异香气,令人神智为之一荡,心旌几乎不可自主,沉沉的夜色,凄凉的风雨,却仿佛染上了一层粉红的颜色。
突地,暗林中亮起了四道眩目的灯光,灯光连闪几闪,石阶前那一处方圆三丈的空地上,竟出现了六个身披纯白轻纱、头戴鲜花草笠的窈窕少女,踏着那轻柔而动人的旋律,轻回慢舞起来。
雨势不停,霎时间便将这六个少女身上的轻纱,淋得湿透。
于是纯白的轻纱,就变成了透明的颜色,若有若无地笼罩着那青春的胴体……
乐声夏荡,少女们的舞姿也更撩人,南宫平剑眉一轩,回转头去,却听鲁逸仙朗声笑道:“平儿,你回头作甚?”
南宫平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鲁逸仙笑道:“人生在世,什么事都该经历经历,这荡魄魔音,消魂艳舞,倒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得到的,你如轻轻放过了,岂非可惜。”
南宫夫人笑道:“你怎地如此不正经,平儿年纪轻轻,你教他怎能有那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定力,不去看它,虽然着象,在他这样的年纪,也只得如此了。”
鲁逸仙哈哈笑道:“我教他看,正是要磨练他的心神定力,好教他日后再遇着这般局面,不致手足失措。”
南宫平见到这三个老人在如此猥亵邪淫的场合之中,仍有如此泰然自若的神情,若非有十分坦荡的胸襟,怎会有如此开阔的气度?心中不禁大是赞叹,微笑回首道:“孩儿只是见不得这种做作而已,其实又怎会被这般庸俗的脂粉所动?”
鲁逸仙大笑道:“正是正是,心中有了超尘绝俗的佳丽,又怎会再被这般庸俗脂粉所动!”
南宫平面颊微微一红,只听暗林中又自传出一阵语声:“艳红十丈中,多的是这些乐事,你的心可曾动了么?你只要不再固执,这些春花般的美女都可供你享受,你又何苦如此固执,硬要将金银财宝送给别人享受。”
南宫常恕面沉如水,微微皱眉道:“二弟,你可记得这种先以威逼恐吓、再以色诱的手段,武林中有谁最最惯用?”
鲁逸仙目光一转,沉吟道:“大哥之意,难道说的是昔年‘万兽山庄’的女主人‘得意妃子’?”
南宫常恕道:“‘得意妃子’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虽然久已消声灭迹,今日这一些做作,也远不如昔年她的手段厉害,但方法作风却与她昔年同出一辙,你若不信,且看今日此人威吓色诱不成,必定立刻机要施出最后一手了。”
鲁逸仙亦不禁皱眉道:“今日之事,若与得意妃子有关,倒是的确可厌得很,但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江湖中便一直未有她的消息,难道这孤独的女魔头,昔年也曾收下了衣钵传人么?”
谈话声中,乐声又急,那六个轻纱少女的舞姿,也随着乐声变得十分热烈,举手投足间,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些神秘之处,眉目之间,更是荡意撩人,显见她们自己竟也被乐声所惑,而灯光却渐渐昏黯,暗林中又袅娜行出四个一样装束的少女,抬着一顶软杠三挽手、流苏盖顶、云铜锥窗的白藤小轿。
软轿轻停,轿帘微启,前面两个轻纱少女,撑开了两柄红竹小伞,一个身材婀娜、云鬓直挽、披着一件浅紫轻纱的少女,缓缓走下轿来,神情之间,仿佛绝美,却用一柄浅紫色的湘妃竹扇,遮住了娇靥,是以看不清面目。
南宫常恕微一变色,沉声道:“流苏小轿,浅紫轻纱,这正也是昔年‘得意夫人’的行径,难道‘得意夫人’又重复出江湖了么?”
鲁逸仙面色凝重,默然不语,突地大喝一声:“什么人?”转身望去,只见厅中黯淡的灯光下,高堆的木箱前,已多了数条人影。
就在刹那之间,鼓声转急,灯光又亮,那身披浅紫轻纱的少女,微微扭动了一下虽被轻纱笼罩,但却更是撩人的婀娜身躯,开始曼舞起来。
她这微微一扭,似乎便已胜过那些少女的诸般艳舞,竹扇轻移,娇靥半露,缓缓走上石阶。
另十个轻纱少女一排跟在她身后,亦自踏着舞步,走上石阶。素手轻挥,纱中飞扬,竟一丝丝、一缕缕,剥去了那本已透明的轻纱……
大厅中,木箱前,肃然木立的人影,身形一展,将木箱围住,当头两人,一个身材威猛,浓眉深目,一个身量颀长,面容清癯,竟是“点苍派”中武功最高的“点苍燕”与“黑天鹅”。
厅外的乐声舞姿虽然热烈撩人,但大厅中的气氛却骤然变得十分沉重,人人俱是面沉如水,目注对方,正是一触即发之势,里里外外,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显然是两个世界。
鲁逸仙冷笑一声,道:“我只当点苍派名门正宗,却原来干的也是偷鸡摸狗的勾当,三更半夜,偷人别人私宅,难道这就是点苍派的家法么?”
天鹅道人勃然大怒,点苍燕却望也不望他一眼,冷冷道:“贫道们只寻南宫庄主说话。”
南宫常恕冷冷道:“道长们如此行径,在下已觉得无话可说。”天鹅道人浓眉扬处,“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点苍燕神色不动,缓缓道:“庄主若听贫道良言相劝,最好且将这批箱子交给贫道寄存三年,三年之后,贫道必定原封不动,将之奉还……”
鲁逸仙冷笑道:“饿狗却来问人借包子,嘿嘿,可笑可笑,当真可笑。”
点苍燕只作未闻,接口道:“贫道可以‘点苍’一派的声名作保,绝不动这箱中财物分毫。”
鲁逸仙仰天冷笑道:“点苍派也有声名的么?区区倒是第一次听到。”
天鹅道人大喝一声,手腕舞处,剑光一闪,点苍燕道:“三弟且慢,听听南宫庄主如何答复。”
南宫常恕面色一沉,道:“在下的答复,还用说出来么?”
点苍燕道:“庄主若不听良言相劝,只怕今日……嘿嘿。”
冷笑两声,倏然住口。
鲁逸仙道:“黑老道过来,我们要看看你这只天鹅是什么变的。”
话声未了,天鹅道人已一剑杀来,鲁逸仙身躯一闪,两人便战作一处。
厅外靡荡的乐声中,那十个少女已将走上长阶尽头,身上几乎已是不着寸缕,肤光皎皎,粉肌雪股,当真是令人心神动荡。那浅紫轻纱的高髻少女手摇竹扇,半遮娇靥,虽然未除衣衫,但却不时发出声声娇笑,神貌声音,更是荡人。
南宫平大喝一声:“下去!”
但这些少女轻笑曼舞,只作未闻,一双双满含荡意的眼波,更是直在南宫平身上打转,仿佛要将南官平和水吞将下去。
南宫平只见这一层层乳波臀浪,缓缓涌上石阶,既不能进,亦不能退,他虽有一身武功,却又怎能向这些一丝不挂的少女出手。
天鹅道人目光森寒,剑法辛辣,招招式式,俱都不离鲁逸仙要害。点苍剑法,本已轻灵见长,这天鹅道人剑法更是专走偏锋,只见他一剑接着一剑,掌中一柄长剑,竞被他化作一条自练。
鲁逸仙身形游走,满面冷笑,这辛辣的剑招,竟沾不着他一片衣角,他存心戏弄,竟然不施煞手,虽然攻出一招,也只是天鹅道人肉厚之处,身形旋动,却将天鹅道人围在中间,如同狸猫戏鼠一般,口中不住冷笑道:“黑老道,你们点苍派几时训练出这一批舞伎出来的,我看她们的歌舞,倒当真比你的剑法高明些。”
天鹅道人闭口不语,剑法却更是辛辣,恨不得一剑便将鲁逸仙伤在剑下。
只见灯火闪闪,剑光如雨,森冷的剑气,逼人眉睫,突然“铛”地一声轻响,原来鲁逸仙随手抓了一只瓷盘,当做兵器施出,天鹅道人虽然一剑将之削得粉碎,但盆中的菜汁,却已溅得他一身一脸。
天鹅道人怒叱一声,一脚踢翻了桌面,哗然一声,杯盘碗盏碎了一地,桌上的铜灯,也倒了下来,灯火熄灭。
但此刻暗林中的四道灯火,却已照了上来,曼舞的裸女,也已舞上石阶……
南宫常恕双眉一皱,沉声道:“二弟,此刻是什么时候,还不认真出手!”
鲁逸仙叱道:“好。”招式立变,“砰砰”五拳,已将天鹅道人逼在墙隅。
南宫常恕头也不回,沉声道:“夫人,你看着外面,厅里全交给我!”
南宫夫人又何尝不早已看到舞上石阶的裸女,只是她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此刻厅中看来杀机虽重,但其实厅外却更是凶险,脂粉肉阵,更凶于杀人利剑。
身披紫色轻纱的宫髻少女,纤腰一扭,便已舞到南宫平身前,南宫平只觉一阵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心神方自一荡,立刻厉声叱道:“退下去!”扬手一掌,直击而出,斜切这紫纱少女肩头上“肩井”大穴。
哪知这紫纱少女竟然不避不闪,娇笑一声,反将胸膛迎了上来,酥胸高耸,隐约可见。
南宫平急地缩回手掌,这一招怎击得出手。
南宫夫人皱眉道:“平儿闪开!”脚步一滑,身形方动,已有四个裸女,一排挡在她身前,另四个裸女,却将南官平身形围住,颤抖着胸膛,莹白色的玉腿,几乎触着南宫平的衣衫。
他此刻当门而立,若是避让,势必要被这些裸女攻入大厅,若不避让,便已陷身脂粉阵中,他定力虽坚,但这靡荡之音,消魂裸舞,却也令他无法消受。只见这四个裸女身子越欺越近,眼波荡漾,散发着火一般的光彩……
天鹅道人长剑伸展,已由攻势变为守势,只见一道光墙,挡在他身前,一时之间,鲁逸仙竟难再攻人一步。
其余的点苍剑手,手特剑柄,早已蠢蠢欲动!
点苍燕目光凝注着南宫常恕,手腕一反,缓缓拔出了斜背在身后的精钢长剑,缓缓道:“今日并非比武,以众击寡,也算不得什么!”点苍剑手齐地厉叱一声,拔出长剑。
鲁逸仙只听身后风声响动,三柄长剑,一起向他削来。
天鹅道人浓眉一展,振腕一剑,回击而出。
南宫常恕道:“点苍派向不为恶,今日我本也不愿伤人,但你等如此做法,却怪不得我了。”突地回身一掌,一般强劲的掌风,直向围在南宫平身前的四个裸女推去,他虽未回头,但却眼观四路,知道南宫平心软面嫩,不愿对裸女出手,这一掌已施出九成真力,那裸女们如何禁受得住,齐地惊呼一声,已有两人被他震下石阶。
南宫平精神一振,道:“爹爹你来这里,孩儿对付那些点苍剑手!”
语声未了,南宫常恕又是一掌击出,紫纱少女身躯一震,南宫平脚步一滑,乘势回手,点向她时间“曲池”大穴。
紫纱少女掌中竹扇一划,一招“玄雀划沙”,扇缘直划南宫平腕脉,眩目的灯光,立刻照在她如花娇靥之上。
南宫平目光一闪,心头突地大震,失声道:“你……你他再也想不到达紫纱少女,竞是他的同门师姐古倚虹——王素素。古倚虹满面痴笑,眼波荡然,随着乐声,又是一扇划出。南宫平失色道:“四姐,你怎会这样——难道不认得我了么?大哥他此刻又在何处?”
古倚虹“咯咯”笑道:“谁认得你?谁是你大哥!”
裸女齐又围了上来,齐地“咯咯”笑道:“谁是你大哥?”
南官平满心惊怔,连退数步,已自退到厅内,南宫常恕双眉微皱,目光一转,沉声道:“此女只怕已被药物迷却本性,你且闪开一边……”
言犹未了,点苍燕剑光已展,一剑杀来,南宫平大喝一声,旋身一足,直踢他持剑的手腕。
点苍燕冷冷道:“又是你么?”剑光霍霍,连出三招。
南宫夫人虽然也是女子,但这鼎食之家的贵妇,面对那四个淫荡的裸女,一时之间,亦自征在当地,不知出手。
南宫常恕右掌一反,扯下了腰畔的丝绦,左掌连攻七招。
古倚虹身形闪动,南宫常恕右掌丝绦一挥,抖倒一、个裸女,左掌突地并指如剑,一招“青龙点睛”,疾地点在吉倚虹“笑腰”穴上,口中却厉声喝道:“夫人,当心他们的迷药!”
南宫夫人心头一懔,方自闭住气脉,这四个裸女果然齐地手腕一扬,指如春葱,十指尖尖,中指一扣。“只听”嗒“的一响,已有一股淡如轻烟、几乎目力难辨的粉雾,自中指之内弹出,南宫夫人柳眉微扬,袍袖一拂,袖角如云,直拂裸女们掌缘大穴。那边鲁逸仙以一敌四,掌势如风,明明一招攻出,直击前面两人,哪知招式未老,突地一顿,两协齐张,”砰、砰“两个肘拳,打在身后两人的胸膛之上,只听两声惊呼,两柄长剑落地。鲁逸仙哈哈笑道:“黑老道,这一招怎样!”笑声未了,身后两人齐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溅在他身上,黑天鹅乘势一剑,划破了他的衣角。
黑天鹅冷冷道:“这一剑怎样?”
鲁逸仙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呼呼”三拳,又将黑天鹅逼在屋角。
南宫平力敌点苍另两个劲装少年,心中却是又惊、又骇、又疑,既担心他大哥龙飞的下落,又担心古倚虹此刻的模样,心神一分招数更弱,只中却兀自大呼道:“爹爹莫伤了那紫纱少女!”
但此刻古倚虹却已被南宫常恕一指点在“笑腰”穴上,身子摇了两摇,似乎向石阶下直滚下去,南宫常恕手挥丝绦,又抖倒一个裸女,沉声道:“无妨,我只点了她……”
话声未了,暗林中突地一条人影,大喝而来,身形一起,便已扑上石阶,一把抄住了古倚虹的身子,只见他满身锦衣,身材高大,一口虬须,有如钢针般根根倒刺,赫然竟是龙飞。
南宫平闪目一看,惊呼道:“大哥……”
南宫常恕怔了一怔,道:“此人便是龙飞么?”
南宫平道:“正是!”急呼道:“大哥,小弟南官平在这里。”
哪知龙飞亦是满面痴呆,有如未闻,一把抱起了古倚虹,身形便待向石阶下纵落。
南宫常恕道:“龙大侠留步!”一步掠到龙飞身前。
龙飞双目圆睁,一言不发,左手挟着古倚虹,右掌一招“云龙探爪”,五指箕张,直抓南宫常恕的面门。
南宫常恕微一拧身,龙飞却又飞起一脚,他招式虽凶猛,但身上空门均已大露,只是南宫常恕却不能伤他。
拧身避开了这一腿,哪知龙飞突地放下古倚虹,厉喝道:“我与你们这班恶贼拼了!”一脚踢飞了一个裸女,一掌向南官常恕劈去。
南宫平惊呼道:“大哥,你……你怎么样了!……”只觉肩头一凉,已被点苍燕的长剑划破一条血口。
南宫常恕沉声道:“平儿你只管定心应敌,你师兄交给为父好了!”
南官平不顾自己伤势,惶声道:“难道他被药物所迷么?”
南宫常恕道:“看来定是如此!”
南宫平喝道:“好个点苍门徒,居然会用迷药!”手腕一勾,以三指挟住了一个点苍剑手的剑尖,“吧”地一声,长剑拆为两段,南宫平一脚踢开这点苍剑手,手腕一震,寒光错落,半截断剑直刺点苍燕。
那点苍剑手惨呼一声,滚开一丈,双手护在胸膛,两腿曲做一团,在地上杯盏碎片上连滚两滚,当场晕了过去,满身俱被碎瓷划破,满面俱是鲜血。
点苍燕恨声道:“好狠!”反手一把,抓住了那半截断剑,正待一足踢出,哪知南宫夫人已将那四个裸女穴道拂中,此刻正闪身掠来,抬手一掌,轻轻拍在他背后“将台”大穴之上。
南宫平断剑乘势一送,笔直刺入点苍燕肩骨之下,点苍燕亦是一声惨呼,鲜血飞激而出。
南官平精神一震,黑天鹅惊呼道:“二师兄,二师兄……”
点苍燕口喷鲜血,颤声道:“二弟,快……走……”扑地翻身跌倒。
只听黑暗中突地传来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一人遥遥大喝道:“南宫庄主,南宫兄,小弟司马中天一步来迟了。”
蹄声自远而近,晃眼便来到近前,“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鲜衣怒马,手挥铁戟,狂呼而来,只见一串泥水飞溅。
这名满中州的老英雄一带马缰,竞飞马驰上了石阶,厉呼道:“南宫兄莫惊,司马中天来了!”挥手一戟,带着一股急凤,直击龙飞。
南宫平目光望处,只见他座下怒马的马缔,竟已将踏在古倚虹身上,惊呼一声,急窜而去,双掌急伸,竟生生托住了那两只马蹄!
怒马一声惊嘶,司马中天一戟微偏。
龙飞怒喝一声,反手抓住了戟头。
司马中天惊呼道:“龙……龙大侠……”这才看清与南宫常恕动手的竟是龙飞。
暗林中突地传来一声阴侧侧的长笑,四道灯火,骤然一起熄灭,乐声也随之寂然。
风雨呼啸,大地一片漆黑,几乎伸手难见五指!
就在这刹那之间一一。
南宫夫人一声惊呼,龙飞厉喝一声,回手一拉,将司马中天扯下马来,和身一滚,抱起古倚虹,向黑暗中狂奔而去。
南宫平双手托住马蹄,动也不敢动一动。
鲁逸仙微微一怔,黑天鹅长剑急挥,连环进手,一连攻出五剑,耸肩一跃,一脚踢开窗户,“唰”地窜了出去。
鲁逸仙只怕他在窗外埋伏,脚步动一动,终是没有追出。
黑暗中弥漫着杀机,众人心头,俱是大为警惕,谁也不敢妄动一步,这其间“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江湖历练最展老练,只听健马不住长嘶,突地翻身一跃,跃到马上,伸手一带马缰,南宫平和身一滚,健马已直冲人厅。
司马中天探怀取出了火把一连晃了两晃,哪知火把却已湿透,再也点它不着,“轰”地一声,他连人带马撞到高堆的木轮上上面几只椿子,“砰”然落了下来,箱盖俱都震开,里面的珍宝,散得一地,黑暗中闪闪发光。
大厅中终于有了光亮,南宫夫妇、南宫平、鲁逸仙,身形展动,聚到一处。
司马中天手掌仍自紧紧握着马缰,翻身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马鬃,低声道,“马儿马儿,你没事么?”
要知道这匹马随他闯江湖多年,的是万中选一的良驹,司马中天平日将它爱如性命,此刻不倾自己身上疼痛,倒先问起马儿的安危。
健马仰首一声长嘶,南宫平低低呼道:“大哥,大哥……”
南官常恕一把掩住他的嘴巴,突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急地飞来,南官常恕手掌一推,两人一起退开一步,“呼”地一声,长剑自他两人之间飞过,却笔直插入了马腹。
那健马方自立起,此刻惨呼一声,向厅外直窜出去,司马中天大惊之下,紧握马缰,哪知马绥竟断成了两段。
健马一冲而出,一个点苍剑手惨呼一声,竟被乱蹄踏死,他方才伤重之下,情急拼命,脱手掷出长剑,哪知剑未伤人,却伤了马,而他自己此刻竟也被马蹄踏死!
司马中天狂呼一声,举步追去,南宫常恕反手一把,抓庄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司马兄,那匹马已是无救了。”
只见健马一步踏空,在长阶上直滚下去,嘶声渐渐微弱,终于寂绝无声。
司马中天呆呆地望着石阶,道:“马儿,马儿……”目中簌簌流下泪来。
南宫平闪目四望,低低道:“大哥……”
南宫常恕沉声叹道:“他两人此刻本性已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怕……”他虽然住口不言,但言下之意,自是在说他两人凶多吉少。
南宫平怔了半晌,目光闪动,突地一把抓起了“点苍燕”,恨声道:“你说,你说,你们‘点苍派’是以什么药物迷住我大哥的?”要知他除了师傅之外,便最是敬服龙飞,此刻心中自是悲愤。
点苍燕嘴角满是鲜血,半截断剑,仍是插在肩骨之下,此刻已是气奄息息,微微张开一线眼帘,缓缓道:“点苍派中,从无使用迷药的人。”声音虽微弱,但语气却仍是截钉断铁。
南官平怒道:“放屁,若不是你点苍派,是谁下的迷药?”
点苍燕阖上眼帘,闭口不语。
南宫平怒极之下,方待一掌击去,只听南宫常恕道:“平儿往手!”缓缓托起点苍燕的身子,沉声叹道:“我也知点苍弟子,绝非使用迷药之人,我更知道今日你们如此做法,实是情非得已……”
点苍燕闭目不语,但眼角却已泪光隐现。
南宫常恕接口道:“你点苍派今日,虽然大伤元气,但点苍派数百年的根基,又岂是一夕可毁!”
点苍燕嘴角牵动,似乎微笑了一下。
南宫常恕缓缓道:“将来点苍派重振基业之时,江湖中若有人说点苍弟子不过只是些专会施用迷药,又会以裸女色相点苍燕突地张开眼来,叱道:“住口!”
南宫常恕道:“你若不愿你点苍派的名声被污,就该说出此中究竟,否则……唉!今日之事,有目共睹,我虽不信,却又不得不信了。”
点苍燕呆了一呆,目中光芒闪动,缓缓道,“我那三弟呢?”
鲁逸仙道:“你点苍派虽与我等为敌,但我等却并未以你等为仇,天鹅道人,我等已放他走了。”
点苍燕又自默然半晌,突地长叹一声,道:“今日你等若想生出南宫山庄,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南宫常恕道:“此话怎讲?”
点苍燕道:“你们若要寻找生路,只有将这批珍宝,俱都送出,否则……”
南宫常恕变色道:“莫非‘群魔岛’已有人来么?”
点苍燕合上眼帘,缓缓点了头,满厅中人俱都面色大变。
南宫平惶声道:“如此说来,我大哥难道是落在‘群魔岛’的手中!”
点苍燕颔首道:“群魔岛中之人,本将你‘南官山庄,太过低估,是以未曾派出高手前来,只令一个门下的侍者,带着那批女子及野兽,说是前来助我点苍派攻下此庄,哪知一向不露武功的南宫庄主夫妇,竟是如此高手,此刻他们暂息旗鼓,必定是在准备更厉害的后着。”说到这里,气息喘喘,似已不支。司马中夭反手一抹泪痕,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司马中天倒要看看‘群魔岛’中之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手。”
南宫常恕却是忧形于色,长叹道:“多承道长明言,在下感激不尽,道长如不嫌弃,在下这里还有些救伤之药……”
点苍燕凄然一笑,截口道:“我已被尊夫人一掌震断心脉,即使令公子不补上这一剑,已是无救的了。”
南宫常恕黯然一叹,道:“这……这……”
点苍燕叹道:“庄主放心,我虽将死,却绝无记恨各位之意,否则我又怎肯说出这番话来,只望各位日后有机缘,能助我师弟重整点苍派的基业。”
他语声断续,气息更是微弱。
南宫平心头忽然一动,接口道:“那‘群魔岛’中之人,一击不成,纵有后着,也要去约些援手,此刻山庄之外,必定十分空虚,我们不如乘机出去,总比在这里束手待毙要好得多。”
鲁逸仙立刻答应道:“正是,我们冲将出去之后,再设法与那‘渚神殿’的使者联络……”
司马中天道:“此计大妙,南官兄,小弟外面还有十数匹铁骑接应,只是……”
南宫平目光一转,已知他言下之意,接口道:“司马前辈旗下的镖头,此刻正在后厅将息,小侄立可将他们寻出。”
司马中天冷“哼”一声,横目瞪了南宫平一眼,他听了郭玉霞的恶意中伤,此刻还对南宫平有些不满,只是此时此刻,不愿说出口来。
南宫平却未留意他的神色,话声方了,转身奔人后厅。
南宫常恕面沉如水,听他三人一句接着一句,似乎将事情安排得甚是如意,只是黯然叹息一声。
鲁逸仙道:“大哥大嫂,你们可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么?”
南宫夫人幽然一叹,缓缓说道:“我和你大哥此后己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还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转目四望,只见四下一片黑暗凄凉,想到昔日的繁荣热闹,面色不禁更是黯然。
鲁逸仙怔了一怔,垂下头去,南宫常恕却仰天朗笑道:“夫人,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平日最是豁达,今日怎地也落了俗套,只是……”
突听厅后南宫平惊呼一声,踉跄奔入厅来。
南宫常恕变色道:“什么事?”
南宫平满面俱是惊惶之色,道:“全部死了!”
众人俱都一震!
南宫平道:“他们人人俱已被人震断心脉而死,胸口似乎尚有微温,显见是方死未久。我震开窗户一望,四下却一无人影。”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俱都大是骇然,这些人就在厅后被人一起震死,大厅中这许多武林高手竟无一人听到消息。点苍燕缓缓张开眼来,颤声道:“迟了,迟了……武林群魔……已经……来了……”突地双晴一凸,一口气再也按不上来,脉息顿绝。
风仍狂,雨仍急,一阵凤吹入厅来,将散落在地上的几粒明珠,远远吹到一滩鲜血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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