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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铃》:第八章 英雄何价

《护花铃》是古龙先生1962年的武侠作品。小说常用细腻的笔触去描写人物微妙而复杂的情感,常用生与死、幸福与痛苦这样尖锐对…

《护花铃》是古龙先生1962年的武侠作品。小说常用细腻的笔触去描写人物微妙而复杂的情感,常用生与死、幸福与痛苦这样尖锐对立的矛盾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高贵独立的人格,以此来揭示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真谛。

《护花铃》为古龙早期作品。1962年10月春秋出版。又名《诸神岛》。虽然“诸神岛”似乎比较切题、三年前的自己也认为“诸神岛”比较好,但是现在整个看下来,“护花铃”才像古龙取的名字,犹如“湘妃剑”一样,别有一种正面的、温柔内敛的深意。

《护花铃》是古龙在1962年创作的武侠小说,原名《诸神岛》,此时的古龙经过三四年的历练,在小说创作能力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使得《护花铃》的人物刻画、背景设计、情节推动方面在古龙的前期作品中显得鹤立鸡群,但又因为古龙此时还未达一定境界,使得小说前工后拙,结局处草草收场,未免遗憾。

护花铃据传是唐玄宗时,唐宁王将金玲用红线系在花枝上,用来惊吓落在枝头啄食花朵的飞鸟,后世称之为护花铃,宋代张炎有诗:笑邻娃痴小,料理护花铃。清朝舒穆禄雪梅思念表哥纳兰容若,写下了“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护花铃这一词过于美妙,成为不少小说和影视作品的标题,最著名的还是古龙这一部小说,护花铃用来形容男女主南宫平和梅吟雪之间的爱情,可谓点睛之笔。

因为之前被古龙那些儿戏一般的渣作荼毒,我对本作期待不大,不过《护花铃》真的是古龙前期难得的上乘之作,小说背景设计高深,情节跌宕起伏,各种陷阱诡计眼花缭乱,古龙小说的些许特点都能展现出来,再加上那令人难忘的女主角,如果不是再次草草结尾,本作的质量绝对能比肩古龙的中期佳作。

第八章 英雄何价

“可是……”她抽泣着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做,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从今以后,你已成了江湖中的叛徒,没有一个人会原谅你……正如……正如没有一个人会原谅我一样。你还年轻……你还有很远大的前途……你原该被人尊敬……被人羡慕……的,莽莽武林中,没有一个人有你这么好的条件……英俊、年轻、富有……出身世家,身在名门……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全部葬送,只……为……了……我……”

即使暮春杜鹃的哀啼,也不如她此刻语声的凄楚。

南宫平缓缓抬起头,天上星群闪烁,苍墨的穹天,是那么辽阔而遥远。

“你毋庸再说!”他沉声说道,“只要问心无愧,又何计于世人的荣辱,为了江湖正义与武林公道,我即使牺牲了我的前途事业,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今后的一切,在他心底深处,仍不禁起了一阵深沉的战栗,因为刻骨铭心的寂寞,纵是英雄,也无法忍受。但他此刻的语声,却仍是坚强而镇定的,在他看来纤柔的躯体中,有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百折不回,宁死不悔。

何况此刻他对面前这“冷血”的女子,已有了深切的了解,深信在她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火热的心——一这是不易看出的,为了世人的无知,她久已将这火热的心隐藏得很好。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轻轻地抚摸她那如云的秀发。

“寂寞容易排遣,但冤屈却难忍受……”梅吟雪轻轻地道,“这些,我都已尝受得多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你……还年轻,你是无法了解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担当的。”

她此刻位声已渐轻微,但语声中却显露出更多的痛苦。

南宫平长叹一声,道:“人生一世,弹指即过,我只要能一生恩怨分明,问心无愧,要能像师傅一样,也就够了。”

梅吟雪缓缓抬起头,四道目光,奇妙而温柔地融合到一处,在这刹那之间,他们俱已忘去了喜怒哀乐的情感,生老病死的痛苦,他们甚至已忘去了彼此间的身份与处境、年龄!

于是,他们享受了一阵黄金般的沉默。

此刻,远处的荒墟中,突地缓缓站起了一条人影,目光呆呆凝注着这一双沉默中的男女,似乎已经看得痴了。他目中既是羡慕,又是怜惜,却又有一丝丝的妒忌。

终于,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南宫平、梅吟雪心头齐地一震,霍然长身而起,齐声喝问:“谁?”只见远处一条人影,朗笑着飞掠而来,夜色中望去,直如一只矫健的苍鹰,凌空起落,霎眼问便已掠到近前。

南宫平微噫一声,脱口道:“原来是你。”

梅吟雪泪痕已干,面上已又恢复平静,冷冷道:“天山弟子,怎地竟会这般鬼祟?”她一生倔强,最怕别人见到自己的眼泪,是以此刻便生怕这突然现身的“天山”门人狄扬,方才便已在暗中听到了自己的言语,见到了自己的神态。

方才还在叹息着的狄扬,此刻却已满面俱是笑容,朗声笑道:“冷血妃子的言语,果然其冷彻骨……”笑声一顿,正色道,“但小弟此番前来,却丝毫没有鬼祟之处。”

梅吟雪冷“哼”一声,回转头去,狄扬只觉心底一阵刺痛,但口中却朗声笑道:“梅吟雪,你可知道我此来是为着什么?”

南宫平面色一变,道:“兄台此来,莫非亦是为了要……”

狄扬笑道:“错了错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说的错了。”面容一正,肃然道,“小弟与兄台虽然仅有一面之交,却深信兄台所作所为,绝不会有悖于武林之正义,怎会前来对兄台不利!”

南宫平默然半晌,忍不住自心底发出一声叹息,缓缓道:“想不到天下人中,竟然还有一人能了解小弟的苦衷……”言语之中,满含感激,这一份罕有的友情,似乎使得夜风中充满了温暖。

梅吟雪回头过来,轻轻一笑,道:“那么……我真是错怪你了!”

她冷削的面容,突地现出了微笑,当真是有如荒凉的大地,突地开放了一片春花,此刻只要有人是南宫平的知己也就是她的知己,纵然她对一个人厌恶了,但只要此人能对南宫平称赞,她也会将这份厌恶化作微笑。

狄扬目光不敢去捕捉这朵微笑,他垂下头,突又朗笑起来:“兄台可知道小弟此番前来,原是为了报功来了。”

南宫平微微一怔,只听狄扬又自笑道:“兄台可知道方才那一场大火,是如何烧起的么?”南宫平恍然“哦”了一声,心中更是感激,方才若不是那一场大火,此刻他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双重的感激,使得做骨峥嵘的南宫平弯下腰去,躬身一札,但满心的感激,却使得他口中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狄扬微微一笑,他深知这份无声的感激远比有声的真挚而浓重,浓重得令他难以化解,他只有以笑声来掩饰心中的激动!

“下了华山,”他笑着道,“我也到了西安,只是来得迟些,西安城已是一片动乱,我挤了进去,问了原因,悄悄掠上一看,那时你正与那‘终南派’的掌门人在苦苦拼斗,我揣度情势,知道无法化解,更无法助兄台一臂之力,只有……哈哈,只有鬼鬼祟祟地放起了火来。”

南宫平侧目瞧了梅吟雪一眼,梅吟雪道:“我刚刚已说过错怪了他。”

狄扬朗声笑道:“莫怪莫怪,这‘鬼祟’两字,小弟只不过是无意借用而已。”他大笑着又道,“这‘天长楼’虽然盖得甚是堂皇,哪知却甚不经烧,我只放了三、四把火,火势已烧得不可收拾,我眼见两位安全出城,忍不住随着跟了出来,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两位,其实也不过只为了要与兄台一叙而已,别的没有什么。”

梅吟雪轻轻一叹,道:“你哪里是为了要与他谈话,你只是怕他受伤,我无法照应……唉,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朋友,只可惜……你这样的朋友,世上太少了些。”

狄扬心头一阵激荡,口中却朗声笑道:“梅姑娘,你虽料事如神,却将我看得太善良了些。”

南宫平心中亦是阵阵感情激荡,但口中却淡淡道:“小弟额角虽有微伤,此刻已不妨事了。”这两人俱有一副热肠,却又有一身傲骨,一个虽然满心感激,却不愿在面上表露,一个虽是满腔热情,却偏以一阵阵“无所谓”的朗笑掩饰。

梅吟雪微微一笑,道:“我猜错了么?”

语声未了,突听一声冷笑远远传来,一人冷冷道:“自然是猜错了,难道暗中纵火之辈,还会有什么英雄好汉,还会是什么良朋益友!”

南宫平、梅吟雪、狄扬齐地一惊,闪电般转过身去!

夜色中,只见一条黝黑的人影,手摇雪白折扇,有如幽灵一般,悠然自一段残垣之后,缓步而来。

一片树叶的阴影,掩住了这缓步而来之人的面容,狄扬双眉微挑,身形立起,有如鹰隼般扑将过去,扬手一股掌风,先人而至,黑衣人朗笑一声:“好快的身法!”袍袖一拂,突地斜斜向前冲出一丈,再一步便已跨到南宫平身前。

狄扬低叱一声,顺手一拍树干,凌空掠了回来,却听南宫平脱口呼道:“原来是任大侠!”

狄扬心中一动,知道此人是友非敌,双掌一沉,飘然落下。

“万里流香”任风萍朗声笑道:“想不到纵火之人,竟是‘天山’门下!”

南宫平却也想不到此时此地,此人亦会前来,当下便与狄扬引见。

任风萍哈哈笑道:“狄少侠,制造‘天长楼’的匠人,并未偷工减料,只是兄弟我加了些引火之物,是以便不经烧了!”

狄扬放声一笑,道:“人道‘万里流香’乃是塞外第一奇侠,今日得见,果真是条没奢遮的好汉。”

相与大笑间,任风萍道:“兄弟亦是关心南宫平的去处,又慕这位纵火客的武功,是以跟随而来!”

他语声微顿,目光一转,在南宫平、梅吟雪两人身上,各各望了一会,正色道:“梅姑娘与南宫兄经此事后,在江湖中走动只怕已极为不便,不知两位有什么打算?”他言语极是诚恳,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难测的光芒。

南宫平长叹一声,道:“此事之后,小弟亦知武林中人必定不谅,但小弟问心无愧,今后行止,并不想有何改变,大约先回‘止郊山庄’一次,如有时间,再返乡省亲……”

任风萍截口道:“别处犹可,这两处却是万万去不得的。”

南宫平面色微变,任风萍又道:“兄台休怪小弟直言无忌,梅姑娘昔年叱咤江湖,纵横武林时,结仇实在不少,今日西安城中之事,不出旬日,便已传遍江湖,那时梅姑娘的仇家,若不知两位的下落,必定先去这两处守候,两位武功虽高,但众寡悬殊…唉!何况南宫兄的同门师兄们……”他沉重地叹息一声,戛然住口。

目光转处,只见南宫平面色凝重,俯首沉思,梅吟雪却冷冷笑道:“那么,以任大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任风萍沉吟半晌,似乎深知在这聪明的女子面前,言语绝对不可差错。

“兄弟一得之愚,只不过仅供为两位的参考。”他微微一笑,沉声说道,“梅姑娘昔年纵横武林时,所结仇家与今日虽然同是那些人,但此时绝非彼时之比,情况大有不同。”

梅吟雪柳眉一扬,道:“此话怎讲?”

任凤萍道:“那时这些人散处四方,彼此之间,谁也不知对方是梅姑娘的仇人,而且以那时的情况,谁都不愿也不敢说出,但十年之后,情势大变,这些人如果知道梅姑娘未死,必定纠合在一起前来寻仇。”

梅吟雪面上突地涌起一阵奇异的笑容,缓缓道:“他们真的全是为复仇而来的么?只怕……”忽地瞧了南宫平一眼,倏然住口。

任风萍道:“无论如何,以兄弟之见,两位单凭自身之力,此后险阻必多……”

南宫平截口道:“兄台之意,可是要教我等……托庇到别人的门下?”语声沉重,显已不悦。

任风萍微微一笑,道:“以两位的身份,‘托庇’两字,兄弟便有天胆,也不敢说出口来。”

梅吟雪冷冷道:“任大侠,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不是比拐弯抹角好得多了么?”

任风萍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两位此刻,事值非常,若没有几个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朋友,日后实难在江湖中走动,两位前程无限,如此下去,怎不令人惋惜。”

南宫乎叹道:“小弟岂无此心,但当今世上,有如两位这般光明磊落的朋友,又有何处可寻。”

狄扬笑道:“在下算不了什么,但任兄么……嘿嘿,的确不傀为当世的豪杰,塞外的奇侠。”

任凤萍含笑谢道:“兄弟庸才而已,然薄有虚名,怎比得上两位年少英发一一”他语声突地一顿,目光数转,隔了半晌,方自沉声接道,“但兄弟我却认得一位朋友,此人却当真有经世之才华,碧落之侠心,又精通奇门八卦,琴棋书画,武则是内外兼修,登堂入奥,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最难得此人不但有惊人之才,还有惊人之志,而且交友之热肠,更是胜过小弟多多。”

梅吟雪暗中冷笑一声,南宫平、狄扬却不禁悚然为之动容。

若是别人说出此话,也还罢了,但出自“万里流香”任风萍之口,力量便大不相同,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声问道:“此人是谁?”

任风萍微微一笑,道:“此人久居塞外,姓名甚少人知,但小弟深知,帅天帆三字,日内便可传遍天下。”

狄扬道:“好一个潇洒的名字。”

南宫平道:“这般人物,若是到了中原,小弟自然要高攀的,只恨此刻无法识荆而已。”

梅吟雪道,“那么任大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交了这个朋友,一切就都可以没有事了?”她语气之间,仍是冰冰冷冷。

任风萍道:“南宫兄,当今天下武林之势,散而不合,乱而无章。‘昆仑’久霸西域,‘少林’尊称中原,‘武当’坐镇江南,此外南有‘点苍’,东有‘黄山’,北有‘天山’,西有‘终南’,各怀秘技,各据一方,俱有尊称武林之志,时刻都可能引起武林之动乱,只是因为昔年‘黄山’一役,元气大伤,加以‘神龙丹凤’统率天下,是以不敢妄动。”

他滔滔而言,虽已离题,但南官平、狄扬听来,却丝毫不觉厌烦。

任风萍又道:“但此刻各派后起之秀已出,元气渐渐恢复,本已静极思动,加以‘神龙’一去,均衡之力骤散,天下武林中,再无一人能镇压四方,不出一年,江湖必有风涛,武林必有大乱,一般后起之秀,必将风涌而起,同争锋锐,不知又要有多少个辉煌的名字,响彻人寰。”

语声渐高,有如金石之声,声声振动人心,南宫平、狄扬但觉心头热血上涌,豪气逸飞。一阵微风吹过,南宫平忽地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又自暗叹一声,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任风萍目光一转,见到他面上的神态,目中暗露喜色,接口道:“分久必合,静极必乱,此乃当然之理,但在这动乱之中,武林中若无一种均衡大势的力量,主持公道,那么百家争鸣,虽可激起新生之气,但弱肉强食,黑白不分,狂暴淫乱之事必定不少,若再乱得不可收拾。那就更是令人可悲可叹,”南宫平长叹一声,道:“正是如此,兄台高见,当真是有如隆中之策,精辟已极。”

任风萍微微一笑,道:“兄弟哪里有卧龙之才,那帅天帆才是塞外诸葛,他足迹虽然未出玉门,但分判武林情势,却当真有如目见。不瞒两位,兄弟我此番再人王门,实是受命而来。要在天下武林群豪中,找几位有胆识、有卓见的朋友共襄此举,日后方能以正义之师,为天下武林主持一些正义公道。”

狄扬双眉一扬,击膝道:“好个正义之师,只可惜此间无酒,否则我真要与兄台痛饮三杯。”

南宫平念及自身的烦恼,心中更是黯然。

梅吟雪却不禁冷笑一声,暗中忖道:“原来这任风萍不过是个说客,先来为那帅天帆收买人心,哼哼,这姓帅的竟想独霸江湖,野心当真不小。”心念一转,不禁又凛然忖道:“这任风萍外貌不俗,武功出众,言语之间,更是卓越不凡,句句都能打动人心,行止之间,又俨然是个磊落热肠的英雄人物,无论从哪点判断,此人已够得上是个枭雄之才,是以连‘岷山二友’那等人物,也都为他所用,但他却又不过仅是那帅天帆一个说客,如此看来,那帅夭帆的武功才智,岂非当真深不可测!”

她一念至此,心中不禁为之骇然,只听任风萍语声微顿,似是在观察各人的反应,然后接口又道:“南宫兄,以兄台你之武功、才智,再加以你的家世财富,今后之武林,本应是兄台之天下,但兄台却偏偏陷身于此事之中,既不能见谅于江湖同道,亦不能见谅于同门兄弟,两面夹攻,左右为敌,兄台便是有千般冤屈,怎奈力量不逮,亦不能取信于天下,但兄台若能与帅天帆同舟共济,再加以狄兄这般英雄人物从旁臂助,何患大事不成!事成之后,不但可以保武林正义,而且兄台亦可凭力量,柬邀天下武林同道,将此事清清楚楚地解释出来。那时兄台力量不同,一言九鼎,天下武林中人,还有谁敢不信兄台的话,不但兄台自身险阻俱无,名扬天下,便是‘止郊山庄’,亦可因兄台之名,而永镇武林,声威不堕!”

他这一番活反复说来,面面俱到,字字句句之中,都含蕴着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实在叫人无法不留意倾听,更叫人听了之后,无法不为之怦然心动。任风萍目光转处,望了望南宫平、狄扬两人面上的神色,仰天笑道:“有道是,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两位兄台若真能与我等同心协力,日后武林江湖,何尝不是你我兄弟之天下!”朗笑之声,响彻四野!

梅吟雪秋波一转,轻轻笑道:“听任大侠如此说来,岂非不出十年,这位奇才异能的帅天帆,便已定必可成为天下武林的盟主了么?”

任风萍笑道:“若有南官兄这般少年英才之士为助,不出十年,武林大势,实已然可以被我等操在掌握之中。”

他满心得意,以为这少年两人,定已被自己言语所动。

梅吟雪轻轻笑道:“这位帅大侠隐居塞外,还未出道江湖,便已有逐鹿中原、一统武林的雄心壮志,当真令人佩服得很。”

她笑容虽然温柔甜美,但语气中却充满轻蔑讥嘲之意,只可惜满心得意的任风萍,一时间竟未听出,微微笑道:“三位俱是绝顶聪明之人,想必接纳在下的这一番婆心苦口……”

梅吟雪秋波又自一转,轻笑道:“任大侠的这番好意,我们俱都感激得很,但是……”她转目一望南宫平,南宫平神情已不再激动,目光中也已露出深思考虑之色,于是她轻笑着接口道:“我们的危险困难,迫在眉睫,但任大侠的计划,却仿佛是遥遥无期,那位帅大侠甚至连足迹都未至中原……”

“万里流香”任风萍朗声一笑,截口道:“各位既然已有与任某同谋大事之意,兄弟我自也不敢再瞒各位。”

他笑容一敛,正色接道:“兄弟的行踪,虽是近月方在江湖显露,但其实兄弟入关已有五年。这五年之中,兄弟也在江湖中创立了一份基业,只是时机未至,是以武林中至今还无人知道。”

梅吟雪咯咯笑道:“不说别的,就只这份深藏不露的功夫,任大侠已可说是高人一等了!”

任风萍含笑道:“但兄弟择人甚严,中下层的朋友,虽已收拢了不少,上层的兄弟,却是寥寥可数,是以兄弟才要借重三位的大力,因为那位帅先生,不日之内,只怕也要入关来了。”

他虽然自负奇才,但此刻却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梅吟雪温甜的笑容与眼波所醉,渐渐泄露了他本来不愿泄露的机密之事。

南宫平、狄扬面色微变,只见任风萍眼神中闪铄着得意的光彩,接着又道:“离此不远,兄弟便有别墅,虽然稍嫌简陋,但却比此地清静得多,绝不会有人来惊扰三位的大驾,只是兄弟我在西安城里还要稍许逗留,不能亲自陪三位前去。”

梅吟雪故意失望地轻叹一声,缓缓道:“那怎么办呢?”

狄扬双眉微皱,南宫平却已深知她的为人生性,只是静观待变。

“万里流香”任风萍微笑道:“不妨,兄弟虽然不能陪三位前去,但沿途自有人接……”

他语声突地一顿,目光炯然,默注了三人半晌——。

梅吟雪笑容更甜,南宫平面容沉静,狄扬虽有不耐之色,但为了南宫平与梅吟雪仍可暂时忍耐。

任风萍对这三人的神态,似乎颇为满意。

他面上又复泛出笑容,一面伸手入怀,一面缓缓说道:“兄弟虽与三位相交心切,但三位或许还未深信……”他语声顿处,手掌已自怀中取出,梅吟雪、南宫平、狄扬一起凝目望去,只见他手掌之上,已多了三个金光灿灿、色彩缤纷、似是金丝与蚕丝同织的丝囊。

梅吟雪娇笑一声,道:“好美,这是什么?”

任风萍沉声道:“直到今日为止,中原武林中能见到此物之人,可说少之又少……”他极其慎重地将其中一具丝囊解开,众人只觉一阵奇香扑鼻而来,他已从囊中取出一面方方正正、黝黯无光、看来毫不起眼的紫色木牌,极其慎重地交到梅吟雪手上。

梅吟雪垂首望去,只见这乍看毫不起眼的木牌,制作得竟是十分精妙,正面是一幅精工雕刻的图画,刻的仿佛是高山峰巅处缥缈的烟云,又仿佛是夕阳将下,氤氲在西方天畔的彩霞,云霞中有一条人影,负手而立,初看极为模糊,仔细一看,只见此人神情潇洒,衣角飘拂,虽在夜色之中望去,仍觉十分清晰精致,直将此人的神情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只可惜所刻的仅是一条暗影,看不到此人的面貌究竟如何。

反面刻的却是两句自唐诗人高适所作“燕歌行”中化出的诗句。

“男儿本应重横行,风雨武林显颜色。”

字迹虽小,但铁划银钩,笔力雄浑,自然也是巨匠手笔,木牌沉沉甸甸,散发着一阵阵扑鼻异香。

梅吟雪俯首凝注了半晌,抬头一笑,问道:“这上面所刻的人,莫非便是那位帅天帆么?”

任风萍颔首道:“这一方‘风雨飘香牌’,也就是那帅天帆的信物。”

他微微一笑,将另外两个丝囊,分别交与南宫平、狄扬,一面笑道:“兄弟为了取信于三位,是以不惜破例未经任何手续,便将此物取出。”

梅吟雪轻轻把弄着手中的丝囊与木牌,笑道:“什么手续?”

任风萍道:“三位到了兄弟的下处,自然就会知道的!”

他突地双掌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掌声,掌声方了,远处便又如飞掠来一条人影,身形急快,轻功曼妙,竟是那“岷山二友”中的“铁掌金剑独行客”长孙单!

他闪电般掠了过来,身形一顿,笔直地站在任风萍身侧,炯然的目光,狠狠地在梅吟雪面上一扫,突地瞥见了她掌中之物,面上立刻现出惊诧之色。

任风萍目光一转,微微笑道:“长孙兄仿佛与梅姑娘之间有些过节,但此后已成一家人,长孙兄似乎该将往事忘怀了。,长孙单木然愕了半晌,冷冷道:“在下此刻已经忘了。”

梅吟雪娇笑道:“忘得倒真快嘛!”

任风萍哈哈一笑,道:“劳驾长孙兄将他们三位带到‘留香庄’去,兄弟在西安城中稍作勾留,便赶来与各位相会!”

长孙单道:“那么……剑……”

任风萍笑道:“南宫兄,你留在西安城中的那柄宝剑,兄弟也命人为你取来了。”

南宫平正在俯首沉思,闻言一愕,长孙单已自背后取下长剑,冷冷道:“剑鞘方配,不大合适。”

任风萍取过剑来转交与南宫平,含笑道,“方才兄弟冒昧闯入南宫兄房中时,已见到这柄名震武林的利器,后来见到南宫兄未带在身畔,便又不嫌冒昧,为南宫兄取来了。”

他朗声一笑,似乎不愿等着南官平对自己称谢,目光转向狄扬,笑道:“狄兄,你可知道,这面木牌的奇异之处何在?”

狄扬剑眉微轩,冷笑道:“无论这木牌有何奇异之处,但教我狄扬作一个妄想称霸武林之人的爪牙,哼哼一一”突地手腕一甩,将掌中丝囊,抛在地上,仰首望天,再也不望任风萍一眼。

任风萍心头一惊,面容骤变,失色道:“狄兄,你……你……”

长孙单面容冷冰,枯瘦的手掌缓缓提起,扶在腰畔。

南宫平长叹一声:“任兄对小弟之恩,实令小弟感激,那位帅大侠入关之后,小弟也深愿能攀如此英雄人物为友,但是……”他又自一叹,将掌中丝囊交回任风萍,接道:“小弟愚昧无才,又复狂野成性,只怕不能参与任兄如此庞大的组织与计划,但是,唉——任兄之情,小弟却不会忘怀的。”

他生性仁厚,已看出任风萍的用心,是以不愿被此人收买,但心中却又觉得此人于己有恩,是以此刻不觉有些叹息。

任风萍面容铁青,手掌紧握,几乎将掌中丝囊握碎,目光缓缓转向梅吟雪。

梅吟雪笑道:“我倒无所谓……”她轻轻一笑,将木牌放回丝囊之中,南宫平面容微变,任风萍目光一亮,梅吟雪却又接着笑道:“但我却也没有这份雄心壮志,是以对任大侠的好意也只有敬谢了,只是……”她突然将丝囊轻轻放入怀里,接口娇笑道:“这丝囊与木牌我都十分欢喜,舍不得还给你,你既然已经很大方地送给了我,想必绝不会又很小气地收回去的,任大侠你说是么?”

狄扬忍不住微微一笑,只见任风萍面色惨白,愕在当地,缓缓俯下身去,拾起了地上的丝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南宫平心中大是不忍,沉声道:“任兄日后若是有什么……”

话声未了,任风萍又仰天长笑起来,笑声高亢而冷削。

“好好!”他长笑着道,“原来我任风萍有眼无珠,原来三位是存心戏弄于我……”

笑声突地一顿,他垂下目光,一字一字地沉声道:“但三位既已听到了我这些隐秘,难道还想生离此间,哼哼!任风萍难道真的是个呆子!”袍袖上拂,双掌一拍,身形突地后掠七尺!

又是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过,四周的阴影中,霍然现出了数十条人影。

南宫平、狄扬、梅吟雪心头一震,“铁掌金剑独行客”长孙单面色阴沉,掌中已缓缓自腰畔抽出一柄精钢软剑!

任风萍仰天冷笑道:“任某若非深有把握能使三位永远闭口,怎会在三位面前现出机密?”他手掌一挥,四下人影,便缓缓包围而来。

南宫平目光四扫,突地冷笑道:“在下本对任兄存有几分感激之心,但如此一来,却叫在下将这份感激付与流水!”

任风萍冷冷一笑,截口道:“阁下是否感激于我,哼哼!全都没有什么两样了。”

南宫平剑眉微挑,长笑道:“西安城中数百豪士尚且困不住我南宫平,难道此刻这区区数十人便能使我丧生此地么?”

狄扬大声道:“有谁胆大,尽可叫他先来尝尝‘天山神剑’的滋味!”

任风萍冷冷笑道:“任某且叫你们看看,任某的五年心血,是否与西安城中的那班废物大有不同之处。”话声未了,他身形已自向外展动,长孙单亦是拧腰错步,“唰”地斜掠数丈,与任风萍一起站在那一圈黑衣人影之外!

只听任风萍的笑声冷冷自人影外传来,南宫平一手持剑,狄扬双掌平举,缓缓走到梅吟雪身侧。

夜色深沉,晚风飒然,只见这一圈人影,沉重地移动着脚步,缓缓逼进!

梅吟雪沉声道:“先莫动手,以静制动,稍有不对,不妨先冲出重围……”

突听一阵铁链之声,“叮铛”响起,接着,任风萍一声清叱:“天!”数十条人影手臂一扬,只听“呼”一声,数十道寒光突地自这些黑衣大汉掌中冲天飞起1任风萍接连喝道:“地!”这数十道寒风未落,又是数十道强风自人影中飞出,一起击在南宫平、狄扬、梅雪吟三人身前。

三人齐地一惊,夜色中只见数十道匹练般的寒光一起袭来,宛如数十条银蛇,又宛如数十道飞瀑!

南宫平大喝一声,右手拔出长剑,身形展动,剑光暴长,梅吟雪长袖飞舞,狄扬双掌伸张,这三人各各背对而立,正待各以绝技,将自己面前的一片寒光击落。

哪知突地又是一声低叱:“风!”

“呼”地一声,这一圈银光突地冲天飞起,本自飞起的一圈银光却宛如闪电般击下,耀目的银光,强烈的风声,再加以还有一阵阵铁链挥动时的“叮铛”之声,声势端的不同凡响。

狄扬长啸一声,身形拔起,梅吟雪惊唤道:“不好!”

话声未了,只见方自飞起的银光,已又交剪飞下,霎眼间,狄扬的身形已被一片银涛淹没!

南宫平心头一懔,剑光挥动,缭绕全身,亦自冲天飞起。

狄扬身形方起,夜色中只见数十柄银光闪闪的流星飞锤,已当头向自己击下,他身形一折,方自转向掠出,哪知身下又有一片银锤卷上,一片耀目的银光,将他紧紧卷在中央。

刹那间他来不及再加思索,双掌一合,“噗”地夹住了一只银锤,身形拧转,笔直向下扑去,只觉掌心一阵刺痛,左腰右胯,更是奇痛攻心,耳畔只听一阵“呛啷”之声,他身形已自撞在一个黑衣大汉的身上,两人一起惊呼一声,齐地倒在地上。

南宫平以剑护身,方自飞起,只见银涛中微微一乱,他乘隙飞舞长剑,“叶上秋露”虽是因人成名,本身并非切金断玉的神兵利器,但南宫平此刻全力挥出,威力亦不凡!

只听一阵“呛啷”之声,黑衣大汉掌中的奇形兵器,“链子流星单锤”,已被他削落三柄,他身形一折,却见狄扬已惊呼着倒在地上。

梅吟雪见到这班黑衣汉子用的竟是“流星锤”,心头暗自微懔:“难怪任凤萍有恃无恐!”

要知“流星锤,链子枪”这一类的软兵刃,虽非江湖罕见之兵刃,但却十分难练,尤其在人多时使用,若无十分功夫,反易伤着自己,但练成后却有加倍的威力。

这数十条黑衣大汉竟能一起使用这种兵刃,显见必已训练有素,默契极深,才不致伤着自己,其威力,自也与众不同。

梅吟雪江湖历练极丰,见到这等阵式,本来已有退意,但此刻南宫平已腾身飞起,她心中不知怎地,突觉一阵激动,再也无暇顾及自身的安危,轻叱一声,飘飞而起,长袖一拂,一阵强凤,挡退了七柄击向南官平的银锤!

南宫平长剑飞舞,却已向狄扬跌倒处扑去,梅吟雪柳眉皱处,花容失色,知道若是银锤跟踪击来,南宫平必定难免要伤在锤下!

但此刻银光已乱,就在她动念之间,任风萍已自大喝一声:“霜!”。

梅吟雪身形一转,随着南宫平扑了下去,只听“呼”地一声,数十柄银锤竟一起收回,数十条黑衣大汉,亦自一起退后十步。

任风萍在圈外指挥阵式,见到银光散乱,心头亦自一惊,原来这“天风银雨阵”,乃是他专门为了对付中原武林高手所创,确曾费了不少心血,此阵并不暗合奇门八卦,仅以无比精严的配合见长,“天、地、凤、雨、日、月、云、雪、霜,”九种变化,互为辅助,生生不息,变化虽不十分精妙繁复,但深信就凭这数十柄奇形兵刃所组成的奇形阵式,其威力已足以将任何一个武林高手伤在那满布棱刺的流星银锤下!

此刻他并未见到狄扬已受重伤,深恐这苦心所创的阵式被毁,低叱一声,撤回阵式,身形一转,飘然落在阵中……

南宫平俯下身去,只见狄扬左腰右胯,血渍斑斑,左手叉着一个黑衣大汉的咽喉,紧紧将这大汉压在地上,指缝之间,也不断有鲜血汩然沁出,这大汉左掌上套着一只皮套,套上缠着一条亮银细链,链头的银锤,却被狄扬握在高举着的右掌中,只听狄扬闷“哼”一声,银光闪处,血光飞溅,他竟将这大汉的头颅,一锤击碎。

南宫平心头微懔,一把握住了狄扬的手腕,只见狄扬霍然转过身来,双目之中,满布血丝,头脖前胸之上,满溅着淋漓的鲜血,这少年初次受伤,亦是初次伤人,见到自己满身的鲜血,神智竟似已乱,呆呆地望了南宫平两眼,嘴角肌肉抖动,然后转眼茫然凝注着掌中的银锤,呆呆地发起愕来。

银锤之上,鲜血仍在不住滴落,一滴一滴地滴在南宫平的手掌上,冰冷的鲜血,带给南宫平的是一种难言的惊粟之感,他心头亦自一阵茫然,终其一生,他都不敢将别人生命的价值看得轻贱。

任风萍飘然落下,目光一扫,见到他两人的神态,冷笑一声,沉声道:“原来‘天山神剑’也不过如此而已!”

梅吟雪冷冷笑道:“不过如此而已的‘天山神剑’,却已令你阵式大乱,亏你见机得早,将阵式撤开,否则——嘿嘿。”

她轻蔑地冷“嘿”两声,其实心中何尝不在暗暗惊悸于这种奇异阵式的威力,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你且看看你那弟兄破碎的头颅,难道你不怕……”

语声未了,任风萍突地阴森森地狂笑起来。

南宫平剑眉一扬,厉声道:“你笑些什么?难道你竟敢将生命与鲜血,看作可笑之事?”

任风萍笑声一顿,冷冷道:“你可知道花朵树木,俱需灌溉,方得生长?”

南宫平愕了一愕,不知他怎会突他说出这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只听任凤萍冷冷接口道:“武功阵法,亦正与花朵树木一样,世上无论任何一种武功,任何一种阵法,若没有鲜血的灌溉,焉能成熟滋长?我手下弟兄虽死一人,但他的鲜血,却将这‘天风银雨阵’灌溉得更为成熟了,这自然是可喜之事,在下为何不笑?”

这番荒谬但却不无至理的言论,只听得南宫平既是愤怒,叉觉得悲哀,悲哀的是他突然想起自身所习的武功,亦是前人以鲜血灌溉而成,他不禁暗中感叹唏嘘,只觉这任风萍的言语,当真有着刀剑般锋利,每每一言便能刺入别人的心底。

“万里流香”任风萍目光闪动,微微一笑,沉声道:“我任风萍此次入关,并无与关中武林人士结怨之意,是以这‘天风银雨阵’只是备而不用而已……”

他语声顿处,突地长叹一声,接道:“西安城里,千百武林豪士围剿于你,甚至你的同门兄弟俱都对你不谅,只有我任风萍不惜犯下众怒一一唉!你切莫教我违了本意,反将你伤在阵下!”

南宫平叹息一声,梅吟雪冷笑接口道:“你威吓不成,莫非又要来软求么?”

任风萍面色一沉,厉声道:“三位若不听我良言相劝,那么任某只有让三位看看这‘天风银雨阵’的真正威力了。”

话落,他正待离地而起,梅吟雪轻叱一声:“慢走!”纤腰微拧,窈窕的身形,突地飘飘飞起。

任风萍暗道一声:“好轻功!”梅吟雪已飘落在他身前,任凤萍哈哈笑道:“你当我身在阵中,‘天风银雨阵’便无从施展威力么?梅吟雪道:“不错!”她轻轻一笑,口中又道:“我就想留着你在这里。”纤掌微扬,轻轻一掌拍去,却怕向任风萍肩头的乒肩井“大穴!任风萍眼帘微垂,不敢去看她面上的笑容,脚步一转,左掌横扫她胁下,冷冷道:“恕不奉陪了!”右足微顿,身形骤起。

梅吟雪娇笑道:“你就是走不得。”右臂一扬,长袖飞起,突地有如蛇蟒一般,缠住任风萍右足的足踝!

任风萍心头一震,双掌立沉,右足向上提起,左掌横切梅吟雪的衣袖。

梅吟雪手腕一抖,衣袖重落,娇笑着道:“你还是下来吧!”

语声未了,任风萍果已落在地上,双掌护胸,凝注着梅吟雪,方才她轻描淡写施出的那一招“流云飞袖”,看来虽然平平无奇,但运力之巧,行气之稳,实在妙到毫巅,便是“武当派”当今的掌门“停心道长”也未见有这般功力。

南宫平亦是暗暗吃惊,直到此刻,他方始见梅吟雪的真实武功,竟比他心中所想的高深得多,而且她举手投足之间,还似乎不知含蕴着多少潜力,只是未遇对手施展而已。

他不禁既是惊奇,又是钦佩。这十年之间,她僵卧在一具窄小暗黑的棺木里,本应是一段令人窒息、令人疯狂的岁月,然而这奇异的女子,却不但恢复了她被毁的功力一一这原是多么艰苦的工作——悟得了内家功夫中,最难的驻颜之术,而且功力招式之间,竟似比她原有的武功还进步了些,他实在想不透她所凭借的是一种何等高妙奇奥的武功秘术,而造成了这武林中百年未有的奇迹。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狄扬已自他身边缓缓坐起。

任风萍冷笑一声,缓缓道:“你们是要降抑或是要战,最好快些决定。”

梅吟雪道:“我偏要多拖一些时候!难道不行么?”

任风萍冷冷道:“那么你们只好快些准备这位姓狄的后事了!”

南宫平心头一懔,失声道:“你说什么?”

任风萍两目望天,缓缓道:“银锤之上,附有巨毒,见血之后,无药可救……”他霍然垂下目光,注定南官平,接口道:“你若想救你的朋友,还是快些作个决定的好!”他暗惊于梅吟雪的武功,终于施出这个杀手铜来。

南宫平面色大变,转目望去,只见狄扬面容僵木,果然已失了常态。

梅吟雪秋波四转,冷冷道:“危言耸听,却也吓不倒我!”

任风萍冷冷笑道:“只怕你心里已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吧!”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望了望南宫平面上的神色,接口道:“你虽然是心冷血冷,将朋友的生死之事,全不放在心中,但是……”他突地大喝道,“南宫平,难道你也是这样的人么?”

南宫平心念转动,只觉狄扬被自己握着的手掌,已变得炙热有如烙铁,向前凝注的眼神,也变得散乱而无光。

梅吟雪轻叱一声,道:“我若将你擒住,还怕你不献出解药么?”

任风萍冷冷笑道:“解药并未在我身边,何况——嘿嘿!你自问真能擒得住我?”

梅吟雪柳眉微扬,突也仰天冷笑了起来:“可笑呀可笑!”

她冷笑着道,“我只当‘万里流香’任风萍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不过如此!”

任风萍以手抚颜,故作未曾听见,梅吟雪冷笑又道:“以这种方法来使人人伙,岂非蠢到极点,别人纵使从了,入伙后难道就不能出卖你的机密?难道不能反叛?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犹未了,只听任风萍哈哈笑道:“这个不劳姑娘费心,任某若没有降龙伏虎的本领,怎敢在月黑风高之时上山!”

梅吟雪暗道一声:“罢了!”知道攻心之战,至此已然结束。

他两人俱是强者,在这一回合之中,谁也没有为对方言语所动,要知此时此刻,彼此双方,心中俱有畏惧,是以彼此心中,谁都不愿再启战端,只望能以言语打动对方,不战而胜。

晚风吹拂,梅吟雪心中主意已定,面上便又巧笑嫣然,方待出其不意,将任风萍点住穴道,一击不成,便立刻全身而退,乘那阵式未及发动之际,与南宫平冲出重围。

哪知,静寂中突听一声鸦鸣,划空而来,星空下,一团黑影,疾飞而至,来势之疾,有如鹰隼,哪里!是一只乌鸦!

梅吟雪心头微惊,只见这只钢啄铁羽的乌鸦,疾地扑向任风萍的面门,似乎要去啄他的眼珠。

任凤萍心头亦自一惊,脚下移动,“唰”地一掌,疾拍而出!

这一掌去势迅速,那乌鸦又是前飞之势,衡情度理,实无可能避开这一掌,哪知刹那间它竟又一声长鸣,闪电般倒飞而去,去势之急,竟比来势还要惊人,霎眼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半声鸦鸣,尚在星空下荡漾。

任风萍一掌扫出,乌鸦已自去远,他呆呆地木立当地,扬起的手掌,几乎放不下来,世上灵禽异兽虽多,但一只乌鸦,竟能倒退飞行,却实是自古至今,从来未有的奇闻异事!“难道此鸟虽有乌鸦之形,却非乌鸦,而是一种人间罕睹的奇禽异鸟么?”

他心中不禁暗自猜疑,那边梅吟雪与甫宫平亦是满心奇怪,要知鸟翼兜凤,仅能前飞,此乃人尽皆知之事,是以这倒飞之鸦,才能在此刻这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转开他三人的注意之力。

错愕之间,只听一阵极为奇异的喝声:“让开,让开!”自远而近,接着四下手持流星锤的黑衣大汉一阵骚动,竟乱了阵脚,纷纷走避,让开一条通路。

“万里流香”任风萍双眉一皱,低叱道:“不战而乱,罪无可赦,难道你们忘了么?”

叱声未了,突地一个白发蓝袍的枯瘦道人,自阵外大步而入,一面喝道:“让开,让开!”

他须发皆白,蓝袍及膝,形容枯瘦,但神情却极矍铄,步履之间,更有威仪,左掌平举当胸,掌中竟托着一只乌鸦,大步而来。任风萍凝目望去,突地发现那一声声粗嘎奇异的呼声,竟是出自他掌中的乌鸦口中发出,心头不觉一懔,冷汗涔涔而落。乌鸦倒飞,已是奇闻,乌鸦能言,更是惊人,任风萍虽纵横江湖,阅历极丰,心计更深,但此刻却也不禁失了常态。

梅吟雪秋波一转,亦是花容失色,这道人面带微笑,乌鸦却是嘴喙启合,突又喊道:“月不黑,凤不高,怎地这西安城四下,俱在杀人放火,你们难道要造反了么?”

声音虽粗嘎,但字句却极是清晰,梅吟雪双腿一软,几乎要惊呼出声来。

只有南宫平目光闪动,面上并无十分惊异之色,他见了这白发道人,心中一动,便想起一个人,方自脱口呼道:“你……”

哪知这道人的眼神却已向他扫来,与他打了个眼色,他满腹疑团,顿住语声,望着这道人发起愕来。

“万里流香”任风萍强抑着心中的惊恐,长身一揖,道:“道长世外高人,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那自发道人哈哈一笑,那乌鸦却又喊道:“你怎地只向他行礼,难道没有看到我么?”

任风萍愕了一愕,要向一只乌鸦行礼,实是荒唐已极。

白发道人哈哈笑道:“我这乌友生性高做,而且辈份极高,你即使向他行个礼,又有什么关系。”他语声高亢,声如洪钟,举止之间,更是以前辈自居。

任风萍呆了半晌,满心不愿地微一抱拳,他此刻已被这白发道人的神情,以及这神奇乌鸦的灵异震慑,竟然一切惟命是从。

南宫平目中突地泛起一阵笑意,仿佛觉得此事甚是可笑,梅吟雪心中暗暗奇怪,她深知南宫平的为人,知道他绝不会对一个武林前辈如此汕笑,不禁也对此事起了疑惑。但这只乌鸦的灵异之处却是有目共睹之事,她虽然冰雪聪明,却也猜不透此中的道理。

只见白发道人颔首笑道:“好好,孺子有礼,也不枉我走这一趟。”他语声一顿,望着任风萍正色道:“我无意行过此间,见到这里竟有凶气血光直冲霄汉,我不忍英雄遭劫,是以特地绕道来此。”

任风萍茫然望着他,讷讷道:“前辈之言,在下有些听不大懂。”

白发道人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你晦气已透华盖,妄动刀兵,必遭横祸,你纵与这两人有着深仇大恨,今日也该乘早脱身。”他望也不望南宫平与梅吟雪一眼,似乎对他两人甚是厌恶,沉声接口道:“他两人若是定要与你动手,我念在你谦恭有礼的份上,替你抵挡便是。”

他说得慎重非常,似乎此刻身居劣势之中的不是南宫平与梅吟雪,而是这“万里流香”任风萍。

任风萍面色微变,愕了半晌,讷讷道:“但是……”

白发道人长眉一扬,厉声道:“但是什么?难道你竟敢不信我的话么?”

话声方了,那乌鸦立刻接口道:“大祸临头,尚且执迷不悟,可悲呀可悲,可叹呀可叹。”

任风萍木立当地,面上颜色,更已惨变,他望了望南宫平与梅吟雪,又望了望这乌鸦与道人,讷讷道:“晚辈并非不信前辈的言语,但晚辈今日之事,实非一言可以解决,而且……”

白发道人冷冷道:“而且我说的话,实在太过玄虚,难以令人置信,是么?任风萍虽不言语,实已默认,白发道人突地仰天大笑起来,道:“老夫平生所说之言,从未有一人敢不相信,亦从未料错一事,你若不信,奠非真的想死了么?”

那乌鸦竟也“咯咯”怪笑道:“你莫非真的想死了么,那倒容易,容易……”

任风萍目光转动,心中突地想起一个人来,失色道:“前辈莫非匣是数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人称万事先知、言无不中的‘天鸦道长’么?”

白发道人哈哈笑道:“好好,你总算想起了老夫的名字,不错,老夫便是那报祸不报喜的‘天鸦道人’!”

任风萍目光一闪,讷讷道:“但……但江湖传言,前辈早已……仙去……”

白发道人“天鸦道长”截口笑道:“十余年前老夫厌倦红尘,诈死避世,想不到武林之中,竟然有许多人相信了。”

梅吟雪此刻心中亦是大为惊奇,她早已听到过这位武林异人的盛名,知道此人在江湖中素有未卜先知之名,言人之祸,万不失一,只要他对某人稍作警告,其人便定有大祸临头,是以武林中人方自称他为“天鸦道人”,“鸦”之一字,听来虽不敬,但武林中却无一人对他有不敬之意。

任风萍惊喟一声,心中再无疑念。白发道人笑容一敛,转向梅吟雪道:“老夫的话,你两人可听到了么?”

梅吟雪心念转动,瞧了南宫平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白发道人“天鸦道长”沉声道:“老夫有意救他逃过此劫,你两人可有异议?”

梅吟雪何等聪明,早已知道他是在暗中帮助自己,立刻按口道:“既有前辈之言,当然没有问题。”

白发道人“天鸦道长”微一挥手,转目道:“那么你就快快去吧。”

任风萍一微迟疑,只听乌鸦道:“再不走可就迟了。”

任风萍暗叹一声,躬身道:“前辈大恩,在下日后必当面谢。”手掌一抡,大喝道:“走!”他本已占得优势,此刻却像是被人开恩放走,心中非但毫无忿恨不满,反而对这“天鸦道长”大是感激。

那一班黑衣大汉见了这乌鸦的神异,早已胆战心惊,听到这一声“走”字,竟真的有如皇恩大赦,化作一道行列,急急走去。

任风萍狠狠望了梅吟雪几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长叹一声,跺了跺脚,转身掠去,只见他身形一闪两闪,便已消失在黑暗里。

南宫平一直未曾言语,直到任风萍身形去远,突地长叹一声,道:“你又骗人了,唉!若不是狄兄,我……”他神色间仿佛甚为自疚。

梅吟雪心中大奇,只见那白发道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道:“这就叫做以牙还牙,对付这种奸狡之徒,骗他儿回,又有何妨?”

南宫平叹道:“欺骗之行,终究不足可取……”

梅吟雪怔了一怔,心中实在茫然不解,忍不住问道:“骗什么?”她虽有无比的智慧,却又看不出此中有什么欺诈之事。

那白发道人似乎深知南宫平的生性,对他的责备之言,并不在意,只见他轻轻抚着掌中的乌鸦的羽毛,笑道:“乌友乌友,今日多亏你了!”右手一反,突地在这乌鸦足上拉了两下,似乎要拉断什么,然后左掌一扬,道:“去吧!”

那乌鸦“哑”地一声,振翼飞去,远远地飞入夜色里。

梅吟雪见他竟将如此灵异的乌鸦放走,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可惜,忍不住惊唤道:“呀——它还会飞回来么?”

白发道人哈哈一笑道:“姑娘毋庸可惜,这么多的乌鸦,在下随时都能捉上数十只的。”

梅吟雪茫然地瞧了南宫平一眼,缓缓叹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教人猜不出来……”她自负聪明绝世,见到世上竟会有自己猜测不透的奇异之事,心中不觉甚是苦恼。

白发道人以手捋须,哈哈笑道:“遇敌之强,攻心为上,想不到的只是在下这一着手法,不但瞒过了那‘万里流香’任风萍,竟然将名满天下的‘孔雀妃子’也一起瞒过了。”

南宫平沉声一叹,道:“七年前,故人星散,想不到今日能在这西安城外见着了你,想不到你竟解了我困身之围,更想不到……唉!多年未见,你的脾气,仍是一丝未改……”他又自沉声一叹,倏然住口,语声之中既是欣喜,又是感叹。

白发道人笑容一敛,讷讷道:“不瞒公子,我这些巧手花招,已有多年未曾用了,只是今日见到公子身在危难之中,偶一为之……”

南宫平叹道:“你来救我,我自是感激,但这般手法,究竟不是大丈夫行径,你一生闯荡江湖,难道就不想博一个光明堂皇、正正大大的名声,做两件轰轰烈烈、流传后代的事么?”

他语声虽和婉,但语气中却有一种百折不回的浩然正气。

白发道人面色微变,终于默然垂下头去。

南宫平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一拍他肩头,缓缓道:“我言语若是重了,你莫恨我,你要知道,我若不以与你交友为荣,这番话也不会说了,何况——你如此对我,我心里实是深深感激得很。”

白发道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目中充满着友谊的光辉,两人对望半晌,他突地上前一步,紧紧握起南宫平的手掌,道:“这……些年来,你好么?”语声激动,显见是出自真情。

南宫平连连颔首道:“我好,我好,你过得好么?他坚定的面容,亦为真情所动,眼眶中也隐隐泛出泪光。梅吟雪手支香腮,苦苦思索,此刻突地一拍手掌,轻笑道:“我知道了。”她转身一步,掠了过来,一把捉住了白发道人的手腕。

南宫平沉声道:“什么事?”

梅吟雪娇笑着道:“你看,他手掌果然藏着一团黑线,哈哈!乌鸦倒飞,原来是他在鸦足上缚了一条长线,用力拖回去的。”

白发道人笑道:“姑娘果然是兰质慧心,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的耳目。”

南宫平望着梅吟雪面上兴奋而得意的笑容,竞像是比乍获新衣美食的贫家童子还要高兴,心中不禁暗叹忖道:“她表面看来虽然冷若冰霜,令人难近,但其实却仍有一片赤子之心,只是……唉!天下武林中人,但知她冷酷的外貌,又有谁知道她那善良的心呢?”

心念转处,突见梅吟雪笑容一敛,皱眉道:“但是……那乌鸦怎会口吐人言,却仍然令我不解!”

白发道人朗声一笑,突地又以那种奇异而嘶哑的声音说道:“姑娘久走江湖,可曾听过在江湖流浪卖艺者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魔术么?”

这声音不但奇异,最怪的是,竟非发自白发道人的口中。

梅吟雪仔细聆听,只觉它似乎是从白发道人的胸腹之间发出,那是一种近似饥饿者腹内饥鸣的声音,梅吟雪呆了一呆,道:“什么魔术?”她虽然久走江湖,但交往俱是武林一流高手,自然不会知道这种旁门左道。

南宫平道:“这种功夫叫做‘腹语之术’,乃是利用人们体内气息的流转,自腹内发出的,在江湖卖艺者之间,乃是一种上等的技艺,而且极为难练……”

白发道人以手抚肚,朗笑着截口道:“旁门小技,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

南宫平正色道:“任何一种技艺,练成俱非易事,怎可轻视,只是要看它用得正与不正罢了。”

梅吟雪轻轻一叹,缓缓道:“想不到在那些下五门走江湖的人们之中,竟然还有这种奇异的技能,你说它是旁门小技,我却觉得它妙不可言哩,可怜我却连听也没有听过。”

南宫平缓缓道:“世界之大,万物之奇,本就不是一人之智力所能蠢测,要想什么事都知道的人,往往会什么事也不知道。”

白发道人垂首长叹一声,心中显有许多感激。

梅吟雪亦是暗中轻叹,面上却嫣然笑问:“如此说来,你既然不是‘天鸦道长’,那么你又是谁呢?”她生性好强,纵然被人说中心事,面上却也不愿显露。

南宫平庄严的面庞上,突地泛起一丝笑容,仿佛他只要一想起这白发道人的名字,便觉有些好笑。

白发道人干咳一声,道:“在下姓万名达,昔日本是南宫公于门下的一个食客。”他忽然朗笑数声,道,“但武林中人,却都将我唤做‘无孔不入万事通’,虽以我也只好叫做万事通了。”

他大笑数声,抬目望去,只见梅吟雪面上沉沉穆穆,并无半分笑容,不禁诧声道:“姑娘难道不认为这名字甚是可笑么?”

梅吟雪轻叹一声,肃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若无极强的求知之欲,若没有下过数十年的苦功,岂能被人称为‘万事遁’,这名字我听了只有钦佩,哪有半分可笑之处。”

白发道人万达怔了一怔,满心俱是感激知己之意。

南宫平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又有谁能说出这种与众不同的话来。”

梅吟雪嫣然一笑,只听万达叹道:“自从公子投入‘神龙’门下之后,昔年依附在公子门下的人,便都星散,我漂泊江湖,仍然是一无所成……唉!这正是公子所谓贪多之害。日前我来到西北,本来也是为了要一观‘丹凤神龙’之战,同时看一看公子的近况,哪知却来迟一步,到了西安,便听到‘孔雀妃子’复出江湖之事,也听到公子你在‘天长’楼头,力斗‘终南掌门’的英风豪举。”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时我便知道公子你在这些年里,武功已有大成,心里实在高兴得很,但却又担心着公子的安危,便立即出城,原来也未想到能遇着公子,哪知……”

梅吟雪一笑截口道:“哪知你的攻心战术,却替我们惊退了任风萍,否则我们已有人受伤,还真未见得能冲出……”

南官平突地轻喝一声:“不好!”一步掠到狄扬身边,俯首望去,星光之下,只见狄扬神智已然晕迷,面上也隐隐泛出黑紫之色!

任风萍那“锤上有毒”的话,竟非虚言恫吓。

一眼之下,南宫平只觉得一般寒意,涌上心头,惶声道:“狄兄,你怎样了?”

狄扬双目微阖,竟听不见他的话了。

南宫平双掌紧握,满头冷汗,滚滚而落,万达俯身一看,亦自变色,只见南宫平缓缓转过头来,沉声道:“有救么?”

万达沉吟半晌,黯然叹道:“他身中之毒,绝非中原武林常见的毒药,而且此刻中毒已深……恐怕……恐怕……”

南宫平失色道:“难道无救了么?万达叹道:“除了任风萍自配的解药,以及昔年‘医圣’所炼、今日江湖已成绝传的‘与天争命丹’外,便是‘救命郎中’蒲灵仙,只怕也无力解此巨毒。我或能暂阻其毒势蔓人心房,但…”

言犹未了,南宫平突地振臂而起,梅吟雪轻轻挡在他身前,道:“你要做什么?”

南宫平沉声道:“狄兄因我而伤,我岂能见死不救,”梅吟雪面色一变,道:“你若要去问任风萍求取解药,岂非比与虎谋皮还要困难?”

南宫平冷冷道:“便是与虎谋皮,我也要去试上一试。”

梅吟雪幽幽一叹,道:“那么……我陪你去。”

南宫平道:“你此刻已是武林中众矢之的,怎能再去涉险。”他面容虽无表情,但关切之意,却已溢出言外。

梅吟雪道:“你什么事都想着别人,难道就不该为自己想想么?”

南宫平面色一沉,道:“若是事事为己着想,生命岂非就变得十分卑贱。”目光一转,只见得“冷酷若冰”的“冷血妃子”面上竟充满了关怀与深情,不禁暗叹改口道:“你且与万兄在此稍候,无论事成不成,我必定尽快回来。”

梅吟雪凄然一笑,道:“事若不成,你还能回来么?”

南宫平朗然道:“一定回来!”

梅吟雪幽幽叹道:“你若答应我一击不中,便全身而退,我就不跟你去。”

南宫平心中百感交集,突地忍不住开泄了心扉,缓缓道:“我便是爬,也要爬青回来,只是……你们却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行藏。”

梅吟雪悄悄移动着娇躯,让开了去路,垂首道:“我们会小心的!”

南宫平默然凝注着她,只听她突地朗声道:“你若不小心自己,我……我……反正我一定在这里等着你,无论多久。”

南宫平缓缓伸出手掌,突又极快地垂下,沉声道:“我去了。”

万达目光凝注,长叹一声,道:“这位姑娘,可真的就是‘孔雀妃子’么?”

南宫平怔了一怔,道:“自是真的。”

万达道:“若非事实俱在,我真难相信‘孔雀妃子’竟然会……”他又自长叹一声,倏然住口,他实在想不到“冷血妃子”梅吟雪,竟会对人有这么深的关怀与情感。

南宫平木立半晌,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温暖,自心底升起,他再次望了梅吟雪一眼,再次说了声:“我走了!”展动身形,如飞掠去。

苍茫的夜色,霎眼间便将他身形淹没。梅吟雪掩了掩衣襟,轻轻道:“你看他此去……唉!你若真的是‘天鸦道人’就好了,也可以告诉我他的凶吉祸福!”

纵是有着绝顶智慧的人,但只要遇着了他们真正关心的事,便也会不自觉地求助于命运。“冷血妃子”一生轻视人生,仙笑命运,对世上人人俱都相信的事,她部没有一样相信,因为她对任何事都没有关怀,因为没有关怀与情感,便没有恐惧,没有恐惧,便不会敬畏命运与人生。

而此刻她却深深地关怀与恐惧了,似乎将“他”的生命看得远比自己的生命重要,这情感来得是那么突然,就像一盆倾翻了的颜料,突地染红了她苍白的生命。

万达沉声一叹,缓缓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纵有凶祸,也抵不过他的正气侠心。姑娘,你说是么?”

转目望去,梅吟雪正自仰首望天,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因为她此刻也正在向苍天问着“他”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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