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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七十六回 楚昭王弃郢西奔伍子胥掘墓鞭尸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

《东周列国志》是明末小说家冯梦龙著、清代蔡元放改编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成书于清代乾隆年间。“羽翼信史而不违”,是古代文学评论家所认同的历史演义小说的最高境界。中国历史小说中,真正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也许只有《东周列国志》了。这部煌煌一百零八回的小说巨著,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冯梦龙继“三言”之后的又一小说佳作。这本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据史实录,“事取其详,文撮其略”;“敷演不无增添,形容不无润色”。面对此起彼伏繁杂错综的事件,你来我往既多且乱的人物,冯梦龙充分展现了其杰出的组织素材的能力和深厚的叙述描摹的功力,使得小说信守史实,脉络清晰,堪称一部真正的历史教科书。《东周列国志》写的是西周结束(公元前789年)至秦统一六国(公元前221年),包括春秋、战国五百多年间的历史故事,内容相当丰富复杂。小说描写了周幽王凶残无道,周平王东迁,诸侯国争霸,士大夫势力日益壮大,最终形成七雄对峙局面;批判了昏庸愚昧的昏君暴君,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歌颂了赏罚分明的王侯和有胆识的将相勇夫。小说的布局谋篇主次分明,错落有致。每一故事既可独立成篇,又可贯穿一体。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故事描写引人入胜。《东周列国志》取得了较高的思想成就和艺术成就,是除《三国演义》之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历史演义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二十世纪以来,《东周列国志》通过文本、戏曲、电影等媒介在东西方国家广泛传播。

第七十六回 楚昭王弃郢西奔伍子胥掘墓鞭尸

话说沈尹戍去后,吴、楚夹汉水而军,相持数日。武城黑欲献媚于令尹,进言曰:“吴人舍舟从陆,违其所长,且又不识地理,司马已策其必败矣。今相持数日,不能渡江,其心已怠,宜速击之。”瓦之爱将史皇亦曰:“楚人爱令尹者少,爱司马者多。若司马引兵焚吴舟,塞隘道,则破吴之功,彼为第一也。令尹官高名重,屡次失利,今又以第一之功,让于司马,何以立于百僚之上?司马且代子为政矣。不如从武城将军之计,渡江决一胜负为上。”囊瓦惑其言,遂传令三军,俱渡汉水,至小别山列成阵势。史皇出兵挑战,孙武使先锋夫概迎之。夫概选勇士三百人,俱用坚木为大棒,一遇楚兵,没头没脑乱打将去。楚兵从未见此军形,措手不迭,被吴兵乱打一阵,史皇大败而走。囊瓦曰:“子令我渡江,今才交兵便败,何面目来见我?”史皇曰:“战不斩将,攻不擒王,非兵家大勇。今吴王大寨札在大别山之下,不如今夜出其不意,往劫之,以建大功。”囊瓦从之。遂挑选精兵万人,披挂衔枚,从间道杀出大别山后。诸军得令,依计而行。

却说孙武闻夫概初战得胜,众皆相贺。武曰:“囊瓦乃斗筲之辈,贪功侥幸。令史皇小挫,未有亏损,今夜必来掩袭大寨,不可不备。”乃令夫概、专毅各引本部,伏于大别山之左右,但听哨角为号,方许杀出。使唐、蔡二君,分两路接应。又令伍员引兵五千,抄出小别山,反劫囊瓦之寨,却使伯嚭接应。孙武又使公子山保护吴王,移屯于汉阴山,以避冲突。大寨虚设旌旗,留老弱数百守之。号令已毕,时当三鼓,囊瓦果引精兵,密从山后抄出。见大寨中寂然无备,发声喊,杀入军中,不见吴王,疑有埋伏,慌忙杀出。忽听得哨角齐鸣,专毅、夫概两军,左右突出夹攻,囊瓦且战且走,三停兵士,折了一停。才得走脱,又闻炮声大震,右有蔡侯,左有唐侯,两下截住。唐侯大叫:“还我肃霜马,免汝一死!”蔡侯又叫:“还我裘、佩,饶汝一命!”囊瓦又羞又恼,又慌又怕。

正在危急,却得武城黑引兵来,大杀一阵,救出囊瓦。约行数里,一起守寨小军来报:“本营已被吴将伍员所劫,史将军大败,不知下落。”囊瓦心胆俱裂,引著败兵,连夜奔驰,直到柏举,方才驻足。良久,史皇亦引残兵来到,余兵渐集,复立营寨。囊瓦曰:“孙武用兵,果有机变!不如弃寨逃归,请兵复战。”史皇曰:“令尹率大兵拒吴,若弃寨而归,吴兵一渡汉江,长驱入郢,令尹之罪何逃?不如尽力一战,便死于阵上,也留个香名于后!”囊瓦正在踌躇,忽报:“楚王又遣一军来接应。”囊瓦出寨迎接,乃大将薳射也。射曰:“主上闻吴兵势大,恐令尹不能取胜,特遣小将带军一万,前来听命。”因问从前交战之事。囊瓦备细详述了一遍,面有惭色。薳射曰:“若从沈司马之言,何至如此。今日之计,惟有深沟高垒,勿与吴战,等待司马兵到,然后合击。”囊瓦曰:“某因轻兵劫寨,所以反被其劫。若两阵相当①,楚兵岂遽弱于吴哉!今将军初到,乘此锐气,宜决一死敌。”薳射不从。遂与囊瓦各自立营,名虽互为犄角,相去有十余里。囊瓦自恃爵高位尊,不敬薳射;薳射又欺囊瓦无能,不为之下。两边各怀异意,不肯和同商议。吴先锋夫概,探知楚将不和,乃入见吴王曰:“囊瓦贪而不仁,素失人心;薳射虽来赴援,不遵约束。三军皆无斗志,若追而击之,可必全胜。”阖闾不许。夫概退曰:“君行其令,臣行其志,吾将独往,若幸破楚军,郢都可入也。”晨起,率本部兵五千,竟奔囊瓦之营。孙武闻之,急调伍员引兵接应。

却说夫概打入囊瓦大寨,瓦全不准备,营中大乱。武城黑舍命敌住。瓦不及乘车,步出寨后,左胛已中一箭。却得史皇率本部兵到,以车载之。谓瓦曰:“令尹可自方便,小将当死于此!”囊瓦卸下袍甲,乘车疾走,不敢回郢,竟奔郑国逃难去了。髯翁有诗云:

披裘佩玉驾名驹,只道千年住郢都。

兵败一身逃难去,好教万口笑贪夫。

伍员兵到,史皇恐其追逐囊瓦,乃提戟引本部杀入吴军,左冲右突,杀死吴兵将二百余人。楚兵死伤,数亦相当。史皇身被重伤而死。武城黑战夫概不退,亦被夫概斩之。薳射之子薳延,闻前营有失,报知其父,欲提兵往救。薳射不许,自立营前弹压,令军中:“乱动者斩!”囊瓦敌军皆归于薳射,点视尚有万余,合成一军,军势复振。薳射曰:“吴军乘胜掩至,不可当也。及其未至,整队而行,退至郢都,再作区处。”乃令大军拔寨都起,薳延先行,薳射亲自断后。夫概探得薳射移营,尾其后追之,及于清发。楚兵方收集船只,将谋渡江。吴兵便欲上前奋击,夫概止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逼之太急,将致死力。不如暂且驻兵,待其半渡,然后击之。已渡者得免,未渡者争先,谁肯死斗?胜之必矣!”乃退二十里安营。中军孙武等俱到,闻夫概之言,人人称善。阖闾谓伍员曰:“寡人有弟如此,何患郢都不入。”伍员曰:“臣闻被离曾相①夫概,言其毫毛倒生,必有背国叛主之事,虽则英勇,不可专任。”阖闾不以为然。

再说薳射闻吴兵来追,方欲列阵拒敌;又闻其复退,喜曰:“固知吴人怯,不敢穷追也。”乃下令五鼓饱食,一齐渡江。刚刚渡及十分之三,夫概兵到,楚军争渡大乱。薳射禁止不住,只得乘车疾走。军士未渡者,都随著主将乱窜。吴军从后掩杀,掠取旗鼓戈甲无数。孙武命唐、蔡二君,各引本国军将,夺取渡江船只,沿江一路接应。薳射奔至雍嚭,将卒饥困,不能奔走。所喜追兵已远,暂且停留,埋锅造饭。饭才熟,吴兵又到,楚兵将不及下咽,弃食而走。留下现成熟饭,反与吴兵受用。吴兵饱食,复尽力追逐。楚兵自相践踏,死者更多。薳射车踬,被夫概一戟刺死。其子薳延亦被吴兵围住,延奋勇冲突,不能得出。忽闻东北角喊声大振,薳延曰:“吴又有兵到,吾命休矣!”原来那枝兵,却是左司马沈尹戍行至新息,得囊瓦兵败之信,遂从旧路退回,却好在雍嚭遇著吴兵围住薳延。戍遂将部下万人,分作三路杀入。

夫概恃其屡胜,不以为意。忽见楚三路进兵,正不知多少军马,没抵敌一头处,遂解围而走。沈尹戍大杀一阵,吴兵死者千余人。沈尹戍正欲追杀,吴王阖闾大军已到,两下札营相拒。沈尹戍谓其家臣吴句卑曰:“令尹贪功,使吾计不遂,天也!今敌患已深,明日吾当决一死战。幸而胜,兵不乃郢,楚国之福。万一战败,以首托汝,勿为吴人所得。”又谓薳延曰:“汝父已殁于敌,汝不可以再死,宜亟归,传语子西,为保计郢。”薳延下拜曰:“愿司马驱除东寇,早建大功!”垂泪而别。明旦,两下列阵交锋。沈尹戍平昔抚士有方,军卒用命,无不尽力死斗。夫概虽勇,不能取胜,看看欲败。孙武引大军杀来,右有伍员、蔡侯,左有伯嚭唐侯。强弓劲弩在前,短兵在后,直冲入楚军,杀得七零八落。戍死命杀出重围,身中数箭,僵卧车中,不能复战,乃呼吴句卑曰:“吾无用矣!汝可速取吾首,去见楚王!”句卑犹不忍戍尽力大喝一声,遂瞑目不视。句卑不得已,用剑断其首,解裳裹而怀之,复掘土掩盖其尸,奔回郢都去了。吴兵遂长驱而进。史官有赞云:

楚谋不臧①,贼贤升佞;伍族既捐②欲宗复尽。表表③沈尹,一木支厦;操敌掌中,败于贪瓦。功隳身亡,凌霜暴日;天佑忠臣,归元于国。

话说薳延先归,见了昭王,哭诉囊瓦败奔,其父被杀之事。昭王大惊,急召子西、子期等商议,再欲出军接应。随后吴句卑亦到,呈上沈尹戍之首,备述兵败之由:“皆因令尹不用司马之计,以至如此。”昭王痛哭曰:“孤不能早用司马,孤之罪也。”因大骂囊瓦:“误国奸臣,偷生于世,犬豕不食其肉!”句卑曰:“吴兵日逼,大王须早定保郢之计。”昭王一面召沈诸梁,领回父首,厚给葬具,封诸梁为叶公;一面议弃城西走。子西号哭谏曰:“社稷陵寝,尽在郢都,王若弃去,不可复入矣。”昭王曰:“所恃江汉为险,今已失其险。吴师旦夕将至,安能束手受擒乎?”子期奏曰:“城中壮丁,尚有数万,王可悉出宫中粟帛,激励将士,固守城堞。遣使四出,往汉东诸国,令合兵入援。吴人深入我境,粮饷不继,岂能久哉?”昭王曰:“吴因①粮于我,何患乏食?晋人一呼,顿、胡皆往,吴兵东下,唐、蔡为导。楚之宇下,尽已离心,不可恃也。”子西又曰:“臣等悉师拒敌,战而不胜,走犹未晚。”昭王曰:“国家存亡,皆在二兄,当行则行,寡人不能与谋矣。”言罢,含泪入宫。子西与子期计议,使大将斗巢,引兵五千,助守麦城,以防北路;大将宋木,引兵五千,助守纪南城,以防西北路;子西自引精兵一万,营于鲁洑江,以扼东渡之路;惟西路川江,南路湘江,俱是楚地,地方险远,非吴入楚之道,不必置备。子期督令王孙繇于、王孙圉、锺建、申包胥等,在内巡城,十分严紧。

再说吴王阖闾聚集诸将,问入郢之期。伍员进曰:“楚虽屡败,然郢都全盛,且三城联络,未易拔也。西去鲁洑江,乃入楚之径路,必有重兵把守。必须从北打大宽转①,分军为三:一军攻麦城,一军攻纪南城,大王率大军直捣郢都。彼疾雷不及掩耳,顾此失彼。二城若破,郢不守矣。”孙武曰:“子胥之计甚善!”乃使伍员同公子山引兵一万,蔡侯以本国之师助之,去攻麦城;孙武同夫概引兵一万,唐侯以本国之师助之,去攻纪南城;阖闾同伯嚭等,引大军攻郢城。

且说伍员东行数日,谍者报:“此去麦城,止一舍之远,有大将斗巢引兵守把。”员命屯住军马;换了微服,小卒二人跟随,步出营外,相度地形。来至一村,见村人方牵驴磨麦,其人以棰击驴,驴走磨转,麦屑纷纷而下。员忽悟曰:“吾知所以破麦城矣!”当下回营,暗传号令:“每军士一名,要布袋一个,内皆盛土;又要草一束,明日五鼓交割。如无者斩!”至次日五更,又传一令:“每车要带乱石若干。如无者斩!”比及天明,分军为二队:蔡侯率一队往麦城之东;公子乾率一队往麦城之西。吩咐各将所带石土草束,筑成小城,以当营垒。员身自规度,督率军士用力,须臾而就。东城狭长,以象驴形,名曰“驴城”;西城正圆,以象磨形,名曰“磨城”。蔡侯不解其意。员笑曰:“东驴西磨,何患‘麦’之不下耶?”斗巢在麦城闻知吴兵东西筑城,急忙引兵来争,谁知二城已立,屹如坚垒。斗巢先至东城,城上旌旗布满,铎声不绝。斗巢大怒,便欲攻城。只见辕门开处,一员少年将军引兵出战。斗巢问其姓名,答曰:“吾乃蔡侯少子姬乾也。”斗巢曰:“孺子非吾敌手!伍子胥安在?”姬乾曰:“已取汝麦城去矣!”斗巢愈怒,挺著长戟,直取姬乾。姬乾奋戈相迎,两下交锋,约二十余合。忽有哨马飞报:“今有吴兵攻打麦城,望将军速回!”斗巢恐巢穴有失,急鸣金收军;军伍已乱。姬乾乘势掩杀一阵,不敢穷追而返。

斗巢回至麦城,正遇伍员指挥军马围城。斗巢横戈拱手曰:“子胥别来无恙?足下先世之冤,皆由无极。今谗人已诛,足下无冤可报矣。宗国三世之恩,足下岂忘之乎?”员对曰:“吾先人有大功于楚,楚王不念,冤杀父兄,又欲绝吾之命。幸蒙天佑,得脱于难。怀之十九年,乃有今日,子如相谅,速速远避,勿摆吾锋,可以相全。”斗巢大骂:“背主之贼!避汝不算好汉。”便挺戟来战伍员,员亦持戟相迎。略战数合,伍员曰:“汝已疲劳,放汝入城,明日再战。”斗巢曰:“来日决个死敌!”两下各自收军。城上看见自家人马,开门接应入城去了。至夜半,忽然城上发起喊来,报道:“吴兵已入城矣!”原来伍员军中多有楚国降卒,故意放斗巢入城,却教降卒数人,一样妆束,杂在楚兵队里混入,伏于僻处。夜半,于城上放下长素,吊上吴军。比及知觉,城上吴军已有百余,齐声呐喊,城外大军应之。守城军士乱窜,斗巢禁约不住,只得乘轺车出走。伍员出不追赶,得了麦城,遣人至吴王处报捷。潜渊有诗云:

西磨东驴下麦城,偶因触目得功成。

子胥智勇真无敌,立见荆蛮右臂倾①。

话说孙武引兵过虎牙山,转入当阳阪,望见漳江在北,水势滔滔;纪南地势低下,西有赤湖,湖水通纪南及郢都城下。武看在肚里,心生一计。命军士屯于高阜之处,各备畚锸,限一夜之间,要掘开深壕一道,引漳江之水,通于赤湖。却筑起长堤,坝住江水。那水进无所泄,平地高起二三丈。又遇冬月,西风大发,即时灌入纪南城中。守将宋木,只道江涨,驱城中百姓奔郢都避水。那水势浩大,连郢都城下,一望如江湖了。孙武使人于山上砍竹造筏,吴军乘筏薄①城。城中方知此水乃吴人决漳江所致,众心惶惧,各自逃生。楚王知郢都难守,急使箴尹固具舟西门,取其爱妹季芈,一同登舟。子期在城上,正欲督率军士捍水,闻楚王已行,只得同百官出城保驾,单单走出一身,不复顾其家室矣。郢都无主,不攻自破。史官有诗云:

虎踞方城阻汉川,吴兵迅扫若飞烟。

忠良弃尽谗贪售②,不怕隆城高入天。

孙武遂奉阖闾入郢都城,即使人掘开水坝,放水归江,合兵以守四郊。伍员亦自麦城来见。阖闾升楚王之殿,百官拜贺已毕,然后唐、蔡二君,亦人朝致词称庆。阖闾大喜,置酒高会。是晚,阖闾宿于楚王之宫,左右得楚王夫人以进。阖闾欲使侍寝,意犹未决。伍员曰:“国尚有之,况其妻乎?”王乃留宿,淫其妾媵殆遍。左右或言:“楚王之母伯嬴,乃太子建之妻,平王以其美而夺之,今其齿①尚少,色未衰也。”阖闾心动,使人召之,伯嬴不出。阖闾怒,命左右“牵来见寡人。”伯嬴闭户,以剑击户而言曰:“妾闻诸侯者,一国之教也。礼,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别。今君王弃其表仪,以淫乱闻于国人,未亡人宁伏剑而死,不敢承命。”阖闾大惭,乃谢曰:“寡人敬慕夫人,愿识颜色,敢及乱乎?夫人休矣。”使其旧侍为之守户,诫从人不得妄入。

伍员求楚昭王不得,乃使孙武、伯嚭等,亦分据诸大夫之室,淫其妻妾以辱之。唐侯、蔡侯同公子山往搜囊瓦之家,裘、佩尚依然在笥,肃霜马亦在厩中。二君各取其物,俱转献于吴王。其他宝货金帛,充物室中,恣左右运取,狼籍道路。囊瓦一生贪贿,何曾受用?公子山欲取囊瓦夫人,夫概至,逐出而自取之。是时君臣宣淫,男女无别。郢都城中,几于兽群而禽聚矣。髯翁有诗云:

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渎大伦。

只有伯嬴持晚节,清风一线未亡人。

伍员言于吴王,欲将楚宗庙尽行拆毁。孙武进曰:“兵以义动,方为有名。平王废太子建而立秦女之子,任用谗贪,内戮忠良,而外行暴于诸侯,是以吴得至此。今楚都已破,宜召太子建之子芈胜,立之为君,使主宗庙,以更昭王之位。楚人怜故太子无辜,必然相安,而胜怀吴德,世世贡献不绝。工虽赦楚,犹得楚也。如此,则名实俱全矣!”阖闾贪于灭楚,遂不听孙武之言,乃焚毁其宗庙。唐、蔡二君,各辞归本国去讫。阖闾复置酒章华之台,大宴群臣,乐工奏乐,群臣皆喜,惟伍员痛哭不已。阖闾曰:“卿报楚之志已酬矣,又何悲乎?”员含泪而对曰:“平王已死,楚王复逃,臣父兄之仇,尚未报万分之一也。”阖闾曰:“卿欲何如?”员对曰:“乞大王许臣掘平王之冢墓,开棺斩首,方可泄臣之恨。”阖闾曰:“卿为德于寡人多矣,寡人何爱于枯骨,不以慰卿之私耶?”遂许之。伍员访知平王之墓,在东门外地方室丙庄寥台湖,乃引本部兵往。但见平原衰草,湖水茫茫,并不知墓之所在。使人四下搜觅,亦无踪影。伍员乃捶胸向天而号曰:“天乎,天乎!不令我报父兄之怨乎?”忽有老父至前,揖而问曰:“将军欲得平王之家何故?”员曰:“平王弃子夺媳,杀忠任佞,灭吾宗族,吾生不能加兵其颈,死亦当戮其尸,以报父兄于地下。”老父曰:“平王自知多怨,恐人发掘其墓,故葬于湖中。将军必欲得棺,须涸湖水而求之,乃可见也。”因登寥台,指示其处。员使善没①之士,入水求之,于台东果得石椁②。乃令军士各负沙一囊,堆积墓旁,壅住流水;然后凿开石椁,得一棺甚重,发之,内惟衣冠及精铁数百斤而已。老叟曰:“此疑棺也,真棺尚在其下。”更去石板下层,果然有一棺。员令毁棺,拽出其尸,验之,果楚平王之身也。用水银殓过,肤肉不变。员一见其尸,怨气冲天,手持九节铜鞭,鞭之三百,肉烂骨折。于是左足践其腹,右手抉其目,数之曰:“汝生时枉有目珠,不辨忠佞,听信谗言,杀吾父兄,岂不冤哉!”遂断平王之头,毁其衣衾棺木,同骸骨弃于原野。髯翁有赞云:

怨不可积,冤不可极。极冤无君长,积怨无存殁。匹夫逃死,僇及朽骨。泪血洒鞭,怨气昏日。孝意夺忠,家仇及国。烈哉子胥,千古犹为之饮泣!

伍员既挞平王之尸,问老叟曰:“子何以知平王葬处及其棺木之诈?”老叟曰:“吾非他人,乃石工也。昔平王令吾石工五十余人,砌造疑冢。恐吾等泄漏其机,冢成之后,将诸工尽杀冢内,独老汉私逃得免。今日感将军孝心诚切,特来指明,亦为五十余冤鬼,稍偿其恨耳。”员乃取金帛厚酬老叟而去。

再说楚昭王乘舟西涉沮水,又转而南渡大江,人于云中。有草寇数百人,夜劫昭王之舟,以戈击昭王。时王孙繇于在旁,以背蔽王,大喝曰:“此楚王也,汝欲何为?”言未毕,戈中其肩,流血及踵,昏倒于地。寇曰:“吾辈但知有财帛,不知有王!且令尹大臣,尚且贪贿,况小民乎?”乃大搜舟中金帛宝货之类。箴尹固急扶昭王登岸避之。昭王呼曰:“谁为我护持爱妹,勿令有伤!”下大夫锺建背负季芈,以从王于岸。回顾群盗放火焚舟,乃夜走数里。至明旦,子期同宋木、斗辛、斗巢陆续踪迹而至。斗辛曰:“臣家在郧,去此不及四十里,吾王且勉强到彼,再作区处。”少顷,王孙繇于亦至,昭王惊问曰:“子负重伤,何以得免?”繇于曰:“臣负痛不能起,火及臣身,忽若有人推臣上岸,昏迷中闻其语曰:‘吾乃楚之故令尹孙叔敖也。传语吾王,吴师不久自退,社稷绵远。’因以药敷臣之肩,醒来时血止痛定,故能及此。”昭王曰:“孙叔产于云中,其灵不泯。”相与嗟叹不已。斗巢出干同食,箴尹固解匏瓢汲水以进。昭王使斗辛觅舟于成臼之津,辛望见一舟东来,载有妻小。察之,乃大夫蓝尹也。辛呼曰:“王在此,可以载之。”蓝尹亹曰:“亡国之君,吾何载焉!”竟去不顾。斗辛伺候良久,复得渔舟,解衣以授之,才肯舣舟拢岸。王遂与季芈同渡,得达郧邑。斗辛之仲弟斗怀,闻王至出迎。辛令治馔。斗怀进食,屡以目视昭王。斗辛疑之,乃与季弟巢亲侍王寝。至夜半,闻淬刀声,斗辛开门出看,乃斗怀也,手执箱刃,怒气勃勃。辛曰:“弟淬刃欲何为乎?”怀曰:“欲弑王耳!”辛曰:“汝何故生此逆心?”怀曰:“昔吾父忠于平王,平王听费无极谗言而杀之。平王杀我父,我杀平王之子,以报其仇,有何不可。”辛怒骂曰:“君犹天也,天降祸于人,人敢仇乎?”怀曰:“王在国,则为君,今失国,则为仇。见仇不杀,非人也。”辛曰:“古者,怨不及嗣。王又悔前人之失,录用我兄弟。今乘其危而弑之,天理不容。汝若萌此意,吾先斩汝!”斗怀挟刃出门而去,恨恨不已。昭王闻户外叱喝之声,披衣起窃听,备闻其故,遂不肯留郧。斗辛、斗巢与子期商议,遂奉王北奔随国。

却说子西在鲁洑江把守,闻郢都已破,昭王出奔,恐国人遣散,乃服王服,乘王舆,自称楚王,立国于脾泄,以安人心。百姓避吴乱者,依之以居。已而闻王在随,晓谕百姓,使知王之所在,然后至随,与王相从。伍员终以不得楚昭王为恨,言于阖闾曰:“楚王未得,楚未可灭也。臣愿率一军西渡,踪迹昏君,执之以归。”阖闾许之。伍员一路追寻,闻楚王在随,竟往随国,致书随君,要索取楚王。毕竟楚王如何得免,且看下回分解。

注解:

①相当:对阵交战。

①相:看相。

①臧:国统。

②捐:亡。

③表表:不同一般。

①因:因袭。

①宽转:迂回。

①倾:覆灭。

①薄:攻。

②售:得势。

①齿:年龄。

①没;深入水中。

②椁:棺材外之套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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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一百四回 甘罗童年取高位嫪毐伪腐乱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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