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莫希干人》是美国作家库柏于1826年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以威廉·亨利堡司令孟罗上校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前往堡垒探望父亲途中被劫持的经历为主线,描写了主人公、已成为英军侦察员、绰号“鹰眼”的纳蒂·邦波,和他的老友莫希干族酋长“大蟒蛇”钦加哥,以及钦加哥的儿子“快腿鹿”恩卡斯挺身而出,为了救出姐妹俩,和劫持者展开的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斗争。双方的冲突最后以一场大厮杀告终。莫希干族最后的男性继承人,恩卡斯的死也预示了北美印第安人不祥的命运。作者生动地描写了驻扎在北美的三方力量:英国、法国和本土印第安人彼此之间复杂的关系和各自的命运。北美开拓西部的惨烈斗争与印第安人命运的历史性巨变也在小说中得到了深刻而真切的反映。小说表面上看是一个“游侠骑士式”的浪漫故事,实则是一部严肃的社会政治小说,它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北美殖民地开拓过程中,英法殖民者之间的争夺、白人对印第安人的暴行以及“欧洲文明”的真实面目。
波顿:让咱也扮狮子吧——
莎士比亚①
①《仲夏夜之梦》第一幕第二场。
鹰眼虽然决心很大,但他充分认识到面临的一切困难和危险。在回营地的路上,他专心致志地开动他那敏锐老练的脑筋,想方设法来对付那班警觉多疑的敌人,因为他知道,他们的能耐决不在他之下。本来,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一开始就可以把麦格瓦和那个神官先杀了的,只是由于他是个白人,这才救了他们的两条命;因为,侦察员认为,不管这对印第安人来说是多么顺理成章,但一个自诩为纯血统白人的子孙,是绝对不能那么干的。现在,他还是信赖那绑着俘虏的绳索,放心地径直朝营地中心走去。
快到那些棚屋时,他的脚步放慢了。他那警觉的目光扫视着一切,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迹象,丝毫也不让放过。在那些棚屋前面的不远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看来它是造到一半时废弃了的——很可能是由于缺粮断水,重要生活必需品不足的缘故。可是眼下却从它的缝隙中漏出一线微弱的亮光,这说明它虽然没有完全造好,但还是有人住进去了。于是侦察员便先朝它前进,就像一位深谋远虑的将军,在冒险决定发起总攻前,先侦察一下敌人的前哨阵地。
他又竭力装成狗熊的姿态,爬近一条缝隙,从这儿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原来这是大卫-加穆的住处。这位虔诚的歌唱家,现在正满怀悲伤和忧虑,温顺地祈求着上天的保佑。正当伪装成狗熊的侦察员在朝他这个笨头笨脑的伙伴窥探时,里面这位独居的人,也在深深思念着他这个森林居民。
大卫虽然对古代出现的奇迹深信不疑,但他却不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能直接干预现世的道德行为。换句话说,他虽然毫不怀疑巴兰的驴子的确能作人言①,但有点不相信一只熊居然能唱歌;然而,这又是他亲眼目睹的事实。他的那副神态举止,让侦察员看出眼下他的心情正处于非常混乱的状态。他坐在一堆枯树枝上,头靠着胳臂,在那儿沉思默想,偶尔从树枝上折下一些细枝,添进那幽暗的火堆。这位音乐信徒的装束,和前次所描述的并无不同,只是在他的光秃的脑袋上,又出现了那顶三角形的河狸皮帽,显然这顶帽子的诱惑力还不够,因而没有引起任何一个征服者的贪欲。
①巴兰的驴子能作人言,事出《圣经-旧约-民数记》二十二章;巴兰的驴子三次救了巴兰,巴兰反而责打它三次,于是“耶和华叫驴开口,对巴兰说,我向你行了什么,你竟打我这三次呢。……”
机灵的鹰眼还记得大卫离开那女人病床时的慌张模样,因此也就猜到了他现在正在沉思默想些什么。鹰眼先在棚屋周围兜了一圈,探明这是个孤零零的所在,而且断定,由于里面住的是这么一个人,不见得会有人来,于是他便大着胆子,穿过那道矮门,径直走到大卫的跟前。现在,他们之间就只隔着那堆篝火了。鹰眼直着身子坐着,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约摸过了分把钟。这只野兽的突然出现,几乎使大卫失去了信心和坚定——我们且不把这叫做哲学吧。他一面急忙摸索着去掏那只校音笛,一面站起身来,心慌意乱地想用音乐的力量来驱邪。
“你这神秘的黑色怪兽!”他大声喊了起来,用哆嗦的双手戴上眼镜,又忙着去找那本在陷入困境时有着神奇功效的圣诗。“我既不了解你的天性,也不知道你的意图;而要是你想攻击一个圣殿中最卑微的仆人和他的权利的话,那就听一听以色列青年①有灵感的言词,从而自求悔改吧!”
①指《圣经-旧约》中《诗篇》的作者以色列王大卫。
黑熊摇晃着毛茸茸的身子,接着发出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答道:
“扔掉你那嘟嘟叫的玩意儿吧,让你那张嘴也学得谦虚一点。眼下,五个简单明了的英文字,也要比你尖声怪叫一小时还管用哩。”
“你是什么?”大卫问道,他吃惊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根本没法像原来打算的那样唱歌了。
“像你一样的一个人,他身上流的血也和你一样,里面既没有掺进熊血,也没有被印第安人的血污染。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你手中拿的这个傻玩意儿是谁给你的吗?”
“真有这样的事?”大卫回答说,当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呼吸也就自由多了。“我和这班异教徒待在一起后,见了许多怪事,但还从未见过比这更怪的哩!”
“行了,行了。”鹰眼回答说,同时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以便能更好地使他的伙伴消除疑虑,增加信任。“现在你看清啦,我的皮肤虽然没有两个姑娘那么白,但身上没有一点红色不是风吹和太阳晒的。现在让我们来讲正经的吧。”
“先告诉我,那位姑娘和那个勇敢地在找寻她的青年,现在怎么样啦?”大卫插嘴问。
“唔,他们很幸运,已经逃脱这班歹徒的战斧啦。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恩卡斯的情况怎么样?”
“那小伙子被他们绑起来了。他的死看来已经注定。我感到非常悲痛,这样一个好青年,就要在浑浑噩噩中死去。我已经找到一首赞美诗……”
“你能领我去他那儿吗?”
“这事倒不难,”大卫犹豫着答道,“不过我很担心,你去了只会增加而不能减轻他的不幸。”
“别多说啦,领我去吧。”鹰眼一面回答,一面把脸遮上,重又恢复成熊的样子,然后以身作则地立刻走出屋子。
一路上,侦察员又打听到大卫曾和恩卡斯见过面;这是大卫利用人家把他当成疯子的有利条件,同时又得到一个看守人的帮助才得以实现的。那看守人因为懂点英语,被大卫选中作为传教的对象。这休伦人对他的新朋友的意图到底了解多少,是很值得怀疑的;但不论对一个野蛮人,还是对一个较开化的人来说,特别的殷勤总是令人高兴的,因而大卫的努力也就收到了我们刚才提到的那种效果。至于侦察员用什么机灵的方法,从头脑简单的大卫那儿打听出这些情况,以及完全掌握了必要的事实之后,又对他做了些什么指示,这儿就不必一一细说了。整个情况,都将在后文中向读者交待清楚。
囚禁恩卡斯的那间屋子在村子的正中央,由于这一地理位置的关系,凡是要到那儿去或是从那儿来的人,要想避开人家的耳目,看来比别处更为困难。不过鹰眼本来就没有打算要躲躲闪闪。他仗恃着自己有伪装,而且又能装得很像,便选了最直最平坦的路朝那儿走去。时间也凑得巧,尽管他对这似乎满不在乎,但实际上对他起了一定的保护作用。孩子们早已睡熟了,所有女人和大部分战士,也都回到自己的棚屋准备过夜。现在,只有四五个战士在恩卡斯的囚屋门前徘徊着,小心警惕地看守着他们的俘虏。
战士们看到大卫和他们那个假扮成熊的最有名的神官一起走来,都欣然地让开路给他们两人过去。但是他们并没有显出要离开的意思。相反,他们料到,这两人的来访一定是要施什么神秘的法术,显然他们对此很感兴趣,愿意留在这儿看个究竟。
侦察员由于一点不懂休伦人的土语,所以只好完全信任大卫去和他们谈话。大卫虽然头脑简单,却能很好地执行给他的指示,甚至还大大地超过了老师对他的期望。
“特拉华人全是女人!”大卫对一个稍微懂得一点他的话的土人大声说道,“英国佬——我的那些愚蠢的同胞——吩咐他们拿起战斧去砍他们的加拿大父亲,他们竟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忘了。我的弟兄们要不要看看绑在柱子上的快腿鹿当着休伦人的面,要求穿上女人的裙子和哭哭啼啼的模样?”
“嚯!”的一声表示赞同的叫喊,表明这个土人非常乐意亲眼看到一个他们又恨又怕的敌人当众露出怯懦来。
“那就让他们走开一点吧,好让法师对这狗东西作法!把这话告诉弟兄们!”
那休伦人把大卫的话向自己的同伴做了解释,那几个蛮子听了感到十分高兴,他们对这种极为阴险刻毒的残忍行径很感兴趣,这本是意料中事。于是他们就从门口退开了一些,一面打着手势叫被信以为真的神宫进去。可是那只熊却不听他们的话,依旧坐在原地吼叫着。
“法师怕他作起法来会连累到他的弟兄们,把他们也给吓坏了,”大卫按照鹰眼的暗示进一步发挥说,“他们还得站远一些。”
休伦人心里想,要是真有这样不幸的事,那可是落在他们身上的最大灾祸了,于是便一齐退到了一个地点,从那儿虽然仍能看到屋子的门口,但屋子里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见了。侦察员装出对那些休伦人的安全问题表示满意,然后才站起身来,慢慢地走进屋子。屋子里冷寂、阴暗,里面只有恩卡斯一个人,而且只靠那堆用来烧饭的篝火的余烬,发出一丝微光。
恩卡斯远远地靠坐在一个角落里,手脚都被坚韧刺痛的枝条结结实实地捆绑着。当这只可怕的野兽出现在面前时,那莫希干青年看也不屑朝它看上一眼。侦察员把大卫留在门口,为了弄清是否有人看到,他认为,在判明确实没有其他人之前,自己还是继续保持伪装为妥。因此他一言不发,尽量装出狗熊的可笑模样。那年轻的莫希干人,起先也以为敌人放进一只真的狗熊来折磨他,试验他的胆量。可是,在那些在海沃德看来十分逼真的动作里,他却很快就看出了破绽,发现这原来是假扮的。要是鹰眼知道了机灵的恩卡斯,把他的扮演水平估价得这么低,他很可能还会不服气地多表演一会儿哩。但年轻人眼睛中那种轻蔑的表情,却可以有多种解释,这就使得可敬的侦察员无法得知恩卡斯的想法,也就得以免去了一些烦恼。因此,当大卫发出了事先约定的信号后,屋子里响起的已不是熊的大声吼叫,而是蛇的低微的嘶嘶声。
恩卡斯原来背靠墙壁坐着,而且闭着眼睛,似乎不愿看到这个可鄙可厌的人物,可是一听到蛇叫的声音,他立刻站起身来,向周围打量,低头朝四面八方探索着,最后他那对锐利的眼睛还是停留在那只毛茸茸的野兽身上,仿佛着了魔似的,盯着它一动也不动。同样的嘶嘶声又响了起来,显然是从熊的口中发出的。年轻人的眼睛又朝屋子里打量了一会,然后又回头看着那只熊,压低嗓门叫了一声:
“鹰眼!”
“松开他的绑!”鹰眼对刚好走到跟前来的大卫说。
圣歌教师照他的吩咐做了,恩卡斯的四肢获得了自由。在这同一时刻,熊身上那张干皮格格地响着,侦察员很快站起身来,现出本来面目。莫希干人看来已经凭直觉领会到他朋友这样做的意图,因此,无论在言语上或者脸色上,都没有再流露出丝毫的惊讶。鹰眼简单地把几条皮带一松,那张毛茸茸的兽皮便从身上脱了下来。接着他又抽出一柄长长的闪亮的猎刀,交到恩卡斯的手中。
“那班红皮肤的休伦人就在外面,”他说,“我们得做好准备。”
同时,他又把手意味深长地按在另一柄相同的猎刀上,这两柄猎刀都是他今天晚上凭着自己的勇武从敌人那儿搞来的。
“咱们走吧!”恩卡斯说。
“去哪儿?”
“去乌龟族,他们是我祖先的子孙。”
“唉,孩子,”侦察员说的是英语——当他有点心不在焉的时候,就常常会用英语说话的。“我相信,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液;可是年代的久远和地域的不同,已经使血色发生一些变化了啊。咱们怎么来对付门口的那些明果人呢?他们有六个人,而咱们的歌唱家,却几乎等于没有这个人一样。”
“休伦人只会吹牛,”恩卡斯轻蔑地说,“他们的图腾虽然是驼鹿,可跑起来却像蜗牛。特拉华人是乌龟的子孙,但跑得比鹿还快。”
“是的,孩子,你说的全是事实。而且,我相信,奔跑起来,他们整个部落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你;要是来一次两英里的赛跑,当你已经到达终点喘过气来时,这些坏蛋连在终点听得见声音的地方都还没跑到哩。可是白人的天赋能力是在手上,而不是在腿上。以我来说吧,我能像个好汉那样轻而易举地打碎休伦人的脑袋,可是一比起赛跑来,这些坏蛋一定会大大胜过我。”
恩卡斯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准备领头出去了,这时突然又退了回来,重又回到屋子的尽头站着。鹰眼则没有注意到这些举动,顾自一心在转着念头,嘴里还像自言自语地说着。
“总之,”他说,“硬要拿一个人的天赋能力去束缚住另一个人是不合理的。所以,恩卡斯,你最好还是快逃。我因为跑不快,还是重新披上这张熊皮,靠狡猾来骗他们吧。”
莫希干青年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地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仰身靠在屋子的一根立柱上。
“怎么?”侦察员抬头看着他问,“你干吗还待着?我的时间还来得及,那伙坏蛋一定会先去追你的。”
“恩卡斯不走啦!”他镇定地回答。
“为什么?”
“他要和父亲的弟兄并肩战斗,和特拉华人的朋友同生死。”
“啊,孩子,”鹰眼用铁钳似的手紧紧握住恩卡斯的手,答道,“要是你留下我顾自走,那可真的不像是个莫希干人,而成了一个明果人了。因为我知道年轻人通常都爱惜生命,所以才想到这么提议的。好吧,战斗中,硬拼不能取胜时,就得靠计谋了。你把这熊皮披上;我相信,你扮熊一定能扮得和我差不多好。”
至于在这件事上他们俩究竟谁的本领大,不管恩卡斯心里怎么想,但在他那严肃的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自以为高强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迅速把熊皮套在身上,然后就等着听取那位年长的同伴认为适合的下一步行动。
“朋友,”鹰眼对大卫说,“现在咱们俩把衣服调换一下吧,这样对你要方便得多,因为你太缺乏在这荒野里随机应变的本领了。喏,把我的猎衫和便帽拿去,把你的毯子和帽子给我。你还得把你的书、眼镜,还有那支小苗子也一起给我;要是将来咱们能在比这幸运的时刻重新见面,我会把这些东西全都还给你,并且为这向你重重道谢的。”
大卫爽爽快快地交出了这几样东西,要不是这种交换在许多方面对他确有好处的话,那就更能显出他的慷慨大方了。鹰眼不用多久就把借来的衣帽穿戴妥帖。当他那对骨溜溜转的眼睛上架起眼镜,头上戴上那顶三角帽以后,由于他们俩身材差不多,在黑夜的星光下,他完全可以冒充那位圣歌教师了。这一切刚做完,侦察员便转身朝向大卫,对他做起临别指示来。
“你是不是生来就这么胆小!”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意在下决心做安排之前,对整个情况有个适当的了解。
“本人的职业是和平的,本人的生性,鄙见认为是非常仁爱的。”大卫答道,他对这种对他的人格的直接攻击,感到有点恼火。“可是,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我忘记过对上帝的信仰。”
“你的最大危险是那伙蛮人发觉他们受了骗的时候。要是那时候他们不敲破你的脑袋,那一定是他们把你看成一个疯子了,这保护了你,也就使你有足够的理由期望得到善终了。要是你决定留下,那你就得坐在这暗处,装成是恩卡斯的样子,直到被狡猾的印第安人发觉自己受骗为止。到那时,刚才我已经说了,便是你受考验的时候啦。所以,还是你自己选择吧,冲出去,还是留在这儿。”
“即使如此,”大卫坚定地说,“我也要留在这几代替这个特拉华人。他曾英勇、慷慨地为我战斗过,所以这件事,甚至比这更艰苦的事,我也敢于为他去做。”
“你这样说真不愧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像个在聪明的教育下本可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人。你要低着头,缩起腿,要不,会过早地被他们看出破绽。要尽量不吭声,到了非开口不可的时候,聪明的办法是突然来个你平时的那种尖叫,这样就可以提醒那班印第安人,你的脑子有毛病,不应该像要求正常人那样,事情完全要你负责的。不过,万一他们剥掉了你的头皮——我相信他们不会——毫无疑问,恩卡斯和我决不会忘记这笔血债,而会像真正的战士和忠实的朋友那样,为你报仇。”
“等一等,”大卫发现他们下了这种保证之后马上就要走了,急忙说,“我是上帝的一个卑下的信徒,他从来没有教诲过我这种不足为训的复仇原则。因此,万一我倒下了,千万别为我的亡魂去找寻牺牲者,而要宽恕那些杀害我的人。既然你们记得他们,那就在祷告中为他们祈求心灵上的启迪和永久的安宁吧。”
侦察员迟疑了一会,看来是在思索。
“这里面倒另有一个原则哩,”他说,“和森林里的弱肉强食原则不同;不过仔细想来,这也在理、高尚。”于是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概今后他不会再这样常因伤感地想起自己离弃那种生活环境已久而叹息了,接着说:“作为一个纯血统的白人,我本来也是愿意这样做的,可是,和印第安人打交道,往往没有和基督徒打交道那么容易啊。愿上帝保佑你,朋友;要是你能充分地认识到这一点,又能一直记住永生的道理,我深信,你的道路是不会大错的,虽然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得看天赋的才干怎样和诱惑的力量如何了。”
侦察员这样说着,返回去和大卫亲切地握了握手。经过这番友好的表示之后,他便立刻离开了屋子,新扮成熊的恩卡斯也随着走了出去。
一发现自己已被休伦人看见,鹰眼立刻就挺直高高的身子,装出大卫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打着拍子,开始唱起自己那冒牌的圣歌来。幸好在这次成功的巧妙冒险中,他与之打交道的那些人,都不太懂得这种美妙声音的和谐与否,否则他这种可怜巴巴的努力,肯定会被人识破的。由于必须经过那帮印第安人附近的危险地段,离他们越近时,侦察员的歌声提得越高。走到他们跟前时,那个会说英语的休伦人伸出一只胳臂,挡住了这位假歌唱家的去路。
“那条特拉华狗怎么样?”他探过头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注视着对方脸上的表情,问道,“他害怕了吗?休伦人能不能听到他直哼哼?”
那只熊突然凶猛地大吼一声,吓得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急忙缩回了手,跳到一旁,仿佛要弄清眼前这只一摇一摆的是真熊而不是假熊。鹰眼怕自己的声音会被狡猾的敌人听出,便高兴地利用这一停顿机会,重又放声大唱起来,这样的歌声,在一个较为文明的社会里,可能会被称之为“噪音”,可是在眼前的这些听众中,这倒反为他带来了更大的敬意,因为对于这种他们认为脑子不正常的病人,他们是一向十分尊敬的。于是,这一小队印第安人全都退到一旁,正如他们料想的那样,让神官和他的受了感召的助手一起过去。
恩卡斯和侦察员在走过那些棚屋时,真是需要有极大的毅力,才能继续装出非常庄严和镇静的样子;尤其是当他们很快发觉,那几个看守人的好奇心已经战胜了恐惧心,而且已经驱使他们走向那座棚屋去窥探魔法的效果的时候。这时候,只要大卫的行动稍微有一点不当或急躁,就会使他们原形毕露。为了使侦察员的安全得到保证,争取时间也就变得极端必要了。侦察员认为必须继续下去的引吭高歌,一路上吸引了许多好奇的人来门口观看;也有一两次,有个把面目凶险的战士受迷信的驱使,或者出于警惕,甚至走到路中间来看他们。不过,他们并未受到阻拦,昏暗的夜色和他们那冷静的态度,大大地帮了他们的忙。
这两个冒险家走出了营地,正朝森林飞快地奔去时,只听得从囚禁过恩卡斯的那间棚屋里,传出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喊声。莫希干人不禁吓了一跳,他摇动着身上那张毛茸茸的熊皮,仿佛他假扮的这只野兽马上就要采取什么拼死的行动似的。
“等一等,”侦察员抓住了朋友的肩膀说,“等他们再喊!这只是表示他们吃惊的喊声。”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因为,紧接着,整个营地里都充满了喊声。恩卡斯脱掉身上的熊皮,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英俊面目,鹰眼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便往前奔去了。
“现在,让那班魔鬼来追赶我们吧!”侦察员说着,又从灌木丛下面抽出两校来复枪以及弹药等物。他递给恩卡斯一枝,自己则挥动着那枝鹿见愁说:“至少可以结果他们两条性命。”
于是,他们便将枪低低地提在手中,像两个准备追击猎物的猎手似的,向前奔去,要不了一会儿,便都消失在昏暗的森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