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爱》,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所著长篇小说,讲述一位从小变成孤儿的英国女子在各种磨难中不断追求自由与尊严,坚持自我,最终获得幸福的故事。小说引人入胜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波澜起伏的爱情经历,歌颂了摆脱一切旧习俗和偏见,成功塑造了一个敢于反抗,敢于争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女性形象。
《简爱》:第二十七章 · 一
在下午的一个什么时候,我抬起头,瞧瞧周围,看到西边的太阳金光灿烂地在墙上画出了日落的迹象,我问,“我该怎么办呢?”
可是我的心灵作的回答“马上离开桑菲尔德”却是那么迅速,那么可怕,我连忙掩住我的耳朵。我说我现在不能忍受这样的字眼。“我不是爱德华·罗切斯特的新娘,这是我的痛苦中最小的一部分,”我断言,“从最美好的迷梦中醒过来,发现一切都是空虚的和徒劳的,这种恐怖我能够忍受和制服;可是我必须果断地、立即地、完全地离开他,这却是无法忍受的。我办不到。”
但是在这时候,我内心的一个声音却断定说我能够办到,并且预言我将办到。我和我自己的决心搏斗着:我要成为软弱的人,这样就可以避免去走那条要我受更多苦难的可怕的路,我看到这条路就摆在面前;而“天良”却变成暴君,一把扼住“爱情”的喉咙,辱骂她说:她还只是刚刚把她美丽的脚伸进泥坑。他起誓说,他将用铁臂把她按下去,把她按到那还没有探测过的痛苦的深渊中去。
“那末,让我给拉走吧!”我叫喊道:“让别人来帮助我吧!”
“不,你要自己把自己拉走,没有人会帮助你,你要自己把你的右眼珠挖出来;你要自己把你的右手斩去;你的心将是牺牲品,而由你,牧师,来把它刺穿。”
在孤独中,如此无情的裁判者经常出现,在寂静中,又充满了如此可怕的声音。这样的孤独和寂静叫我害怕,我猛地站了起来。我站直身子的时候,我的头发晕。我觉察到,由于受了刺激,而且一直饿着,我生病了。那一天既没有饭食又没有饮料沾过唇,因为我没有吃早餐。这时候,我带着一阵奇怪的剧痛回想起,我已经那么长久地关闭在这儿,却并没有人送信来问我怎么样,或者邀请我下楼去;连小阿黛勒都没来轻轻地敲门;甚至菲尔费克斯太太都没有来找过我。“被命运所遗弃的人们,朋友们往往会把他们忘掉。”我喃喃地说着,拉开插销,走了出去。我在一个障碍物上绊了一跤:我的头还在发晕,我的视线还模糊不清,我的四肢还软弱无力。我不能马上恢复。我跌倒了,不过没有倒在地上;一条伸出来的胳臂抓住了我。我朝上看了看——原来被罗切斯特先生托住了,他坐在横放在我卧室门口的一张椅子上。
“你终于出来了,”他说。“我已经等了你好久,我一直听着;可是,既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也没听到一声抽泣。在这死一样的沉静中再过五分钟,我就会像一个窃贼那样敲开门锁了,看来,你是躲开我吧?——你把自己禁闭起来,独自一个人伤心!我倒宁愿你出来,狠狠地骂我一顿。你是个热情的人,我以为你会大闹一场;我原来有了准备,以为会有像雨水一样倾注的热泪;不过我要热泪淌在我的胸口上;而现在却由毫无知觉的地板或者你的湿透了的手帕承受了。可是我猜错了;你压根儿就没哭!我看到苍白的脸颊和失神的眼睛,可没有泪痕。我猜想,一定是你的心在泣血吧?
“唉,简!一句责难的话都没有吗?——没有刻毒的——没有辛辣的话吗?没有伤害感情、刺痛热情的话吗?你静悄悄地坐在我把你放下的地方,用一副疲乏而消沉的神情看着我。
“简,我从来没有打算这样伤害你。要是一个男人只养着一头像他女儿般亲爱的小母羊,只有这头羊吃他的面包,喝他杯子里的水,又躺在他的怀里,而他却在屠场上把她误宰了,对于铸成的这个血腥大错,他感到的后悔也不会超过我现在的后悔。你会原谅我吗?”
读者啊!——我当时当地就原谅了他。他眼睛里含着那样深刻的悔恨,他声调中含着那样真挚的怜悯,他的举止上含着那样的男子气概;再加上他的整个神态和风采里流露出那样坚定不移的爱情——我完全原谅他了;然而,并不是用言语,也不是在外表上,而只是在心底里。
“你知道我是一个无赖吗?简?”不一会他渴望地问——我猜想,他看到我一直沉默而且驯顺,感到惊异,其实那是出于软弱而不是出于意志。
“是的,先生。”
“那末,你就直率地、尖锐地这样告诉我吧——别怜惜我。”
“我不能;我累了,我病了。我要喝点水。”他一边哆嗦着长叹一声,一边把我抱在怀里,一直抱到楼下。最初,我不知道他把我抱进哪间屋子;在我的变得迟钝的目光看来,一切全是模模糊糊的。过了一会儿,我感到了使人复活的火的温暖,因为尽管是夏天,在我的寝室内,我已经像冰一样冷了。他把酒放到我唇边;我尝了尝就苏醒过来,随后,我吃了他递给我的东西,神志马上就恢复了正常。我是在图书室里——坐在他的椅子上——他就在我身旁。“要是我现在能够没有过分的剧痛就失去生命,那对我来说,该多好啊。”我想;“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不必去努力把我的心弦硬从罗切斯特的那儿拉开,把它们拉断了。看来,我非离开他不可。我不要离开他——我不能离开他。”
“你现在怎么样,简?”
“好多了,先生;我很快就会好了。”
“再尝点酒,简。”
我照办了;然后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站在我面前,全神贯注地望着我。突然他转过身去,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充满某种激情的叫喊;他迅速地走到房间那头,又走回来;他俯下身,仿佛要吻我;可是我记住,现在爱抚已经被禁止。我转过脸去,把他推开。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他匆匆地嚷道。“哦,我知道了!你不愿吻伯莎·梅森的丈夫,是吗?你认为我已经怀中有人,我的拥抱已经给了别人了?”
“至少对我来说,是既没余地又没权利了,先生。”
“为什么,简?我来省掉你多说话的麻烦;我来替你回答——你会这样说: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妻子。——我猜得对不?”
“对。”
“要是你这样想的话,你准是对我有一个奇怪的评价;你把我看作一个诡计多端的浪子——一个卑鄙下流的流氓,假装对你怀有无私的爱情,为的是引诱你落入故意布下的罗网,剥夺你的名誉和自尊。你对这要说些什么呢?我看得出,你什么也说不出;首先,你还虚弱,呼吸都还艰难;其次,你还没习惯于谴责和辱骂我;再说,泪水的闸门已经打开,要是你多说话,泪水就会涌出来;况且,你并不想教训、责备、大闹一场;你在想该怎么行动——你认为,说话是没用的。我了解你——我防备着。”
“先生,我不想采取什么行动来对付你,”我说;我的不稳定的嗓音警告我,要我把话截短。
“不按你的字义,而按我的字义来说,你是在计划毁灭我。你等于说我是个结过婚的人——我作为一个结过婚的人,你就要避开我,躲开我;刚才你就拒绝吻我。你打算让自己成为一个对我完全陌生的人;只是作为阿黛勒的家庭教师才住在这所房子里;要是我对你说一句友好的话,要是一个友好的感情使你再要接近我,你就会说:‘那个人差点儿让我成了他的情妇;我对他必须像冰块和岩石一样。’于是你就会变得像冰块和岩石一样。”
我清了清嗓子,让声音稳定些,回答道:“我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先生;我也得改变——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了避免感情的波动,避免不断地同回忆和联想搏斗,只有一个方法——阿黛勒得有一个新的家庭教师,先生。”
(1)据《圣经·旧约》《约书亚记》第7章,犹大支派中的亚干取了应当毁灭的东西,触怒了上帝,上帝向以色列人发作。约书亚便派人到亚干的帐篷里去,把亚干和他取去的东西带到上帝面前。以色列众人用石头打死亚干。
“然而,向你隐瞒有个疯女人作邻居,有点儿像用斗篷盖好一个孩子,把他放在见血封喉树(2)的旁边;那个恶魔的周围被毒害了,以前也一直是这样。可是我将把桑菲尔德府关闭起来;我将把前门钉上,给下面的窗户装上木板;我将给普尔太太两百镑一年,让她住在这里陪着我的妻子,你是这样称呼那个可怕的丑婆娘的。为了钱,格莱思会做很多事,她可以让她的儿子,那位格里姆斯比疯人院的管家,来陪她,在我妻子发病的时候帮助她。我妻子在发病的时候,受到妖精的驱使要在夜里把人在床上烧死,用刀捅死,把肉从骨头上咬下来,和干其他这一类的事。”
(2)见血封喉树,树汁剧毒,常作箭毒用。传说此树散发出的毒气能毒死周围生物。
“先生,”我打断他的话,“你对那位不幸的太太太狠心了,你谈起她的时候,怀着憎恨——怀着复仇的厌恶心理。那是残忍的——她发疯是没有办法的事。”
“简,我的小亲亲(我要这样称呼你,因为你是个小亲亲),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又看错了我;我倒不是因为她发疯才恨她。要是你发了疯,你以为我会恨你吗?”
“我的确是这样以为的,先生。”
“那你就错了,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一点都不了解我能有的那种爱情。你的肉中的每一个原子,对我来说,都像我自己的一样亲;它即使在病痛中,仍然是亲的。你的心灵是我的宝库,哪怕它破碎了,仍然是我的宝库;要是你发了疯,约束你的将是我的胳臂而不是紧身背心——让你紧紧地抓住,甚至在你愤怒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一种魅力;要是你像今天早上那个女人那样,朝我疯狂地猛扑过来,我会用一个拥抱来迎接你,亲爱的程度至少和约束的程度相仿。我不会嫌恶地躲开你,像躲开她那样;在你安静的时候,你不会有什么看守或者看护,只有我来陪着你;我会用不倦的温存来照料你,虽然你不用微笑回报我;我会凝视你的眼睛而永远不感到厌倦,虽然它们一点也不再认识我。——可是我为什么顺着那个思路说下去呢?我刚才谈的是要让你从桑菲尔德搬走。你知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马上离开。明天你就动身。我只要求你再在这个房子里忍受一夜,简;然后跟它的痛苦和恐怖永别!我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儿将是个离开可恨的回忆,离开不受欢迎的闯入——甚至离开虚伪和毁谤的安全避难所。”
“你把阿黛勒带去吧,先生,”我插嘴说;“她可以和你作伴。”
“你这是什么意思,简?我跟你说过,我要把阿黛勒送进学校;我干吗要个小孩做伴?又不是我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法国舞女的私生子。你干吗拿她来跟我纠缠不清?我说,你干吗指定要阿黛勒给我做伴?”
“你说要退隐,先生;退隐和孤独是沉闷的;对你来说,太沉闷了。”
“孤独!孤独!”他恼火地重复着。“我看我非作个解释不可了。我不知道你脸上露出什么谜一样的表情。要你跟我共享孤独。你懂吗?”
我摇摇头;就连冒险作这样默默无声的不同意的表示,都需要一定程度的勇气,因为他变得那么激动了。他一直在屋里很快地走来走去,这时候却停了下来,仿佛突然在一个地方生了根似的。他久久地、严厉地看着我;我眼睛避开他,去盯着火看,竭力摆出和保持一副安静和镇定的样子。
“现在简的性格发生了故障,”他终于说,说话时比我从他的神态中预料的要平静些。“这一卷丝本来一直转动得十分平滑;可是我一直知道,会有一个症结、一个难题来到的;它来到了。现在是苦恼、激怒和无穷无尽的麻烦!老天作证!我渴望运用一点参孙的力气,把这一团乱丝像拉绳子般地拉断!”
他重新开始走动,可是马上又停了下来,这一次就停在我面前。
“简!你愿意听我讲讲道理吗?”(他俯下身来,嘴唇凑近我的耳朵)“因为,如果你不愿听的话,我可就要使用暴力了。”他声音嘶哑;神情就像是一个要挣脱难以忍受的束缚的人,他不顾一切,像发疯般放肆。我看得出来,再过一会儿,只要再有一次疯狂的冲动,我就对他没有办法了。只有趁现在,趁这一晃而过的一秒钟,把他控制和约束住;只要有一个拒绝、逃避、害怕的动作,那就会注定我的命运——和他的命运。可是我并不害怕,一点儿也不怕。我觉得有一种内在的力量;感到有一种影响在支持着我。这个紧要关头是危险的;但并不是没有它的魅力;也许就像印第安人驾着独木舟在激流上滑行时感到的那种魅力吧。我抓住他那握紧拳头的手;扳开扭曲着的手指;安慰他说:
“坐下吧;你要我跟你谈多久,我就跟你谈多久,你要说多少话,我就听你说多少,不管是有道理的还是没道理的。”
他坐了下来;可是并没有得到允许马上就说话。刚才我一直忍住眼泪,已经有一些时候了;我知道他不愿看我哭,我作了很大的努力才把眼泪忍住。然而,现在我却认为不妨让眼泪自由地、尽情地流出来。如果泪水使他烦恼,那就更好。所以我就不再忍住,而是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不久,我听见他真诚地恳求我安静下来。我说,看到他这样激怒,我不可能安静。
“可是我没生气啊,简;我只是太爱你了;你刚才用一副坚决的、冷冰冰的神态把你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这可让我受不了啊。好啦,别哭了,擦擦眼睛吧。”
他那变得温和的声音说明他已经给征服了;所以,我也就镇静了下来。现在他作了个努力要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可是我不让他靠。于是,他把我拉近他;这可不行。
“简!简!”他说——语调是那么的悲伤,叫我听了每根神经都震颤起来;“那末,你不爱我吗?你珍视的只是我的妻子的地位和身份吗?现在你认为我已经没有资格做你的丈夫,你就躲开我,不让我碰你,就像我是什么癞蛤蟆或者无尾猿似的。”
这些话伤了我的心;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呢?也许我不应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吧;可是,由于这样伤害了他的感情,我所感到的后悔却如此地折磨着我,我禁不住希望在受我伤害的地方涂上止痛药。
“我真的比以前更爱你,”我说,“但是我不可以把这种感情表示出来,也不可以纵容它;这是我最后一次不得不这样表白。”
“最后一次,简!什么!你以为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每天看见我,然而,要是你还爱我的话,却又总是冷淡和疏远吗?”
“不,先生;那我肯定是办不到的;所以,我看只有一条路;可是,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你会发火。”
“哦,说吧!要是我大发雷霆,你却有本事哭啊。”
“罗切斯特先生,我得离开你。”
“多久,简?几分钟,去梳你那有点蓬乱的头发;去洗你那有点像发烧的脸吗?”
“我得离开阿黛勒和桑菲尔德。我得一辈子离开你;我得在陌生的脸和陌生的环境中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当然;我跟你说过你应该这样。至于要离开我,我可不理睬这种疯狂的想法。你确实的意思是你必须成为我的一部分。至于新生活,那是很好的;你还要做我的妻子;我还没结婚。你将成为罗切斯特太太——实际上和名义上都成为罗切斯特太太。只要你我活着,我将只守着你一个人。你将住到我在法国南部的一幢房子里去;那是地中海岸边一幢粉刷得雪白的别墅。你将在那儿过一种受到保护的、最纯洁的幸福生活。决不要担心我会引诱你走上歧途——叫你做我的情妇。你干吗摇头啊?简,你得通情达理;否则的话,我真的又要发疯了。”
他的声音和手都发抖了;他的大大的鼻孔又扩大了;他的眼睛发出亮光;然而我还是敢讲话:
“先生,你的妻子还活着;这是你今天早上还承认的事实。要是我像你所希望的那样跟你住在一块儿,那我就成了你的情妇;不这样说就是诡辩——就是虚伪。”
“简,我可不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你忘了这一点;我是不能长久忍耐的;我并不冷静,也不是不会发火。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你自己啊,用你的手指切切我的脉,看它跳得多厉害,而且——小心!”
他让手腕露了出来,把它伸给我;他的脸颊和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我在各方面都感到痛苦。用他痛恨的拒绝惹得他如此激动,是狠心的;让步呢,又不可能。我做了人们在被赶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凭着本能所做的事——向高于人类的神明求助;我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上帝帮助我吧!”这句话。
“我是个傻瓜!”罗切斯特先生突然说道。“我老是对她说我没结过婚,可又不向她解释为什么。我忘了她还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性格,也不知道我跟那女人的那门该死的婚事的情形。哦!我肯定,简要是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准会同意我的看法!就把手放在我的手里吧,简妮特——让我像看到你一样地摸到你,证实你是在我的身边——我将用几句话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你能听我说吗?”
“能,先生;要是你愿意,听几个小时都行。”
“我只要求几分钟。简,你有没有听说过或者知道我不是家里的长子,我还有一个哥哥?”
“我记得有一次菲尔费克斯太太这样告诉过我。”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父亲是个一钱如命的人?”
“我曾经领会到这个意思。”
“简,他既然是这样的人,难怪他决意要保持产业完整。把他的田产分给我相当一部分,这种想法是他不能容忍的。他决定,应该把全部财产都留给我的哥哥罗兰。不过他同样不能忍受的是:他的另一个儿子要成为穷人了。那就必须给我找一户有钱人家结亲。不久他给我找了一个伴侣。他的老朋友梅森先生是西印度群岛一个种植园主和商人。他肯定梅森先生的财产又多又可靠;他作过些调查。他发现梅森先生有一儿一女;还从梅森先生那儿探听到,他可以而且愿意给女儿三万英镑;那就够了。我一离开大学,就给送到牙买加,去娶一个已经为我求过婚的新娘。我父亲没提起她的钱;而只是告诉我,梅森小姐在西班牙城以美貌著称;这倒不假。我发现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属于布兰奇·英格拉姆那个类型:高高的,黑黑的,十分庄严。她家希望得到我,是因为我家世好;她也这样希望。他们让我在舞会上看到她,她穿着华丽。我难得单独见到她,也很少跟她个别交谈。她奉承我,为了取悦于我,过分地卖弄她的魅力和才艺。她那个圈子里所有的男人似乎都爱慕她,嫉妒我。我受到了迷惑和刺激,我的感官兴奋起来;由于无知,不成熟,缺乏经验,我以为我爱她。社交场合里发疯似的竞争、青年人的好色、鲁莽和盲目会促使人什么糊涂的蠢事都干得出来。她的亲戚鼓励我;竞争者刺激我;她引诱我;我几乎还没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跟她结了婚。哦,想起这个行动,我对自己就毫无敬意!——一种在心里蔑视自己的痛苦控制着我。我从没爱过她,没尊敬过她,甚至从没了解过她。我不能肯定她的天性中是否有一个美德存在;在她的心灵或举止里,我看不到谦逊,看不到仁慈,看不到坦率,也看不到文雅——而我却和她结了婚;——我真是个愚蠢的、卑下的、瞎了眼睛的傻瓜!要少作些孽,我倒还不如——不过,还是让我记住现在我是在跟谁讲话。